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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危險的女神

三色貓騎士道 赤川次郎 22545 2023-02-05
    1   春天終於要來了。   但還不是春天,距離春眠不覺曉的季節尚有一段時候。不過,片山義太郎好想睡午覺。   身為警視廳搜查第一科的能幹刑警(也許值得商榷),明目張膽地張開大口打哈欠,在某種意義上是無可厚非的事。   不過,片山義太郎相信,即使在追蹤兇惡犯時,愛睏的時候就會打瞌睡,乃是人之常情。因此,當他吃飽午飯回到搜查第一科時大打哈欠,只不過是在非人性的現代社會裡回復人性的表現而已。   然而,他的上司栗原科長好像不這麼想。   片山!   聲音飛來時,片山的哈欠倏然停止。   是!他慌忙奔到科長的位子前面。找我有事?   剛才你在做甚麼?   呃午休嘛,在打哈欠

  換句話說,除了休息時間以外你就不打哈欠囉?好,從現在起我要好好觀察了。   這個挖苦專家!片山在內心狠罵栗原一句。當然,他只敢罵在心裡。   很愛睏吧?栗原說。   不久以前,片山罕有地(?)把一宗進入迷宮前的兇殺案單獨偵破,並把兇手逮捕歸案的事,栗原是知道的。但他不太輕易說出慰勞的話語,顯然是身為上司的特性吧。   沒有   很忙嗎?   沒有   讓我休息一陣子的話總是說不出口,正是片山的優點。跟認真略有不同。他並不想幹活,但是休假令他覺得有點內疚,這是年近三十的年紀所有的微妙反應。   那麼,好好讀一讀這些資料吧。栗原把一個厚信封擺在桌上。   案件嗎?片山問。栗原陰陰笑著,在椅子上舒展一下。

  好問題。他說。你以為我會把海外旅行手冊交給你嗎?   不。片山嘔氣地說。   好。那就好好讀它吧。我要開會去了。   知道。   今天你可以回家啦。   片山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說甚麼?   回家仔細檢討那份資料。還有,明早十點鐘,和我一起出去。不要遲到哦。   知道!   片山突然清醒過來。他說回家去讀。不管如何麻煩的案件資料,只要不是用印度文寫的,留到今晚慢慢看也沒關係吧!   換言之,下午半天等於放假去了。片山趕快收拾好桌面,離開第一科的房間。   剛好遇到根本刑警拖著腿跑回來。   啊,根本兄。歡迎回來。   怎麼,片山,精神出奇地好。中了六合彩?

  科長叫我回家讀資料,我正要回去。   不由偷偷笑了。根本卻滿臉嚴肅地點點頭說:   是嗎?我就猜到是這麼回事。好啦,下一份工作有了決定的話,通知我。我們出去乾一杯!   片山嚇一跳,問:甚麼下一份工作?   你不知道?所謂回家讀資料,即是裁員的一種囉。因為預算經費不足,不要的人材就逐一減除囉。   哦   算了,提起精神來吧!有緣的話,後會有期。   根本安慰似地拍拍片山的肩膀。片山也不由鞠躬致意說:承蒙照顧。   走出警視廳後,片山走進就近的咖啡室。由於他不能喝酒,跟酒廊酒吧完全無緣。   怎麼回事?   難道真如根本所說的,這是勸喻辭職?可是那也有點奇怪。片山早就向栗原遞辭職信了。只是栗原把它收起來罷了。

  總之,先看看是怎樣的案件資料好了。   片山把栗原交給他的資料信封倒轉過來。撲通一聲掉在桌上的是片山瞪大了眼。   《邀請你到德國》、《古城與森林之旅.浪漫街道二周遊》、《德國旅行要點》      全是彩照滿溢的旅行指南手冊。甚至連《德國.蜜月遊》也混在裡頭!   科長是不是瘋了?片山喃喃自語。   嘩,好棒。端咖啡過來的女侍應看到那些手冊,說:浪漫街道哇,我想去一次咧。先生,你要去嗎?真好哇。渡蜜月?   沒有對象怎麼去?片山苦笑著說。   唷,那我如何?   你?   對!渡蜜月回來就離婚也可以呀!   女侍應使勁地逼過來。微胖的她,加上大乳房,嚇得片山往後仰。

  別這樣。開玩笑也有個限度   話沒說完,片山連人帶椅跌個人仰馬翻。      科長一定是拿錯信封了。片山一邊上公寓樓梯一邊喃喃自語。   確實,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家裡那兩隻不,兩位女士,應該不會反對吧!   由於她們兩個都是勢均力敵的愛囉唆。   門開著好粗心啊。   我回來啦。   一進去,片山就悚然一驚。   房門裡滿地是衣服、內衣褲、毛巾等小偷闖空宅!   晴美晴美!   片山衝進裡頭的房門。那裡也是翻箱倒櫃的,抽屜拉開,衣櫥傾倒一空,連放腳的地方也沒有。   晴美沒事吧?話先說在前頭,片山晴美不是片山的妻子,而是妹妹。但從旁人眼中來看,她可能像小姑多一點。

  晴美你在哪兒?   記得她說過,今天請假在家。若是出去了買東西,可能沒事,萬一不巧遇上就危險了。   晴美晴美!   片山逐一打開壁櫥和浴室來看。   哥!回頭一看,晴美兩手提著大紙袋站在那裡。你在幹甚麼?   原來你沒事呀!   你說甚麼?   闖空宅啊!看吧,這種亂法。幸好你不在   這個是我做的。晴美說。   你做的?片山呆住。但為甚麼   不是要準備旅行麼?   旅行?   對呀。哥哥的底褲多數都破洞了,所以我去幫你買過新的。   去哪裡旅行?   當然是德國啦。栗原先生沒告訴你嗎?   片山呆呆地望了一下手上的信封。   更重要的是,晴美叉腰瞪片山。穿鞋進來是怎麼回事?趕快脫掉放好!

  喵!另一個女的兇巴巴地叫。      真是的,科長也未免太壞了!   片山一邊埋怨,一邊把烤肉塞進嘴裡,然後被燙得差點跳起來。   他想作弄一下哥哥嘛。晴美用筷子夾了一片冒藍煙的肉。來,福爾摩斯。別燙傷了,涼了再吃哦。   她把肉片擺在桌底下等待的三色貓的鼻子前面。   喵。   牠發出有點心酸的叫聲,彷彿在說,你為何殺生呢?這三色貓名叫福爾摩斯。在片山家長期寄居,但如今反而是主人片山被逼到仰人鼻息的可憐地步。   雌性,年齡不詳,有光澤的毛色表示牠很青春。不過,牠和那一帶的貓不同相當不一樣,因為牠擁有高度的智慧。   不知和那個有無關係,牠的毛色和臉是褐、黑、白的三色冰淇淋(?),前肢很明顯地分為黑白二色,十分獨特。因此,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怕會認錯貓。

  儘管如此,我覺得好可怕。   唷,可怕甚麼?   那個科長居然叫人去德國旅行。這事不尋常。一定是大地震的前兆。片山嚴肅地說。   坦然一點吧!不然面相會變壞哦。   晴美用尖銳的話去刺人家的心乃是習慣。   對了,這裡不是片山的寓所。由於處事周到的晴美已在準備整理行李了,好像明天就要出發的氣氛似的。她說沒心情做飯,所以跑到附近的烤肉店吃晚餐來了。   畢竟很怪嘛。片山叨嘮地說。錢怎麼辦?即使我那一份算是出差旅費,但不可能連你那份也出啊。   你真的甚麼也沒聽說?晴美把杯裡的啤酒一飲而盡。錢呀,是叫永江那個人出的。   永江他是誰?   聽說是有五六間公司的大闊佬啊。我們要陪他一同去德國旅行。

  幹嘛那姓永江的要帶我們去?   據說他的弟弟住在那邊,而他的情形有點怪異。再者,他們委託那邊的警察作過各種調查,但毫無進展,於是他決定自己親自去一趟,但又預測會有危險   喂,慢著。片山震驚。那些事,你聽誰說的?   當然是栗原先生囉。   科長說的?   為何科長不告訴身為部下的我,而去向妹妹說?片山真的生氣了。   哥,你明天不是要去見那個人嗎?   科長說的是那件事呀。   不曉得。我只是拿行李的吧。   鬧彆扭啦!晴美吃吃地笑。表面上是去工作的,但由於連我和福爾摩斯也一起去的關係,內容是休假旅行哪。那是栗原的親切之道。   他就是那種人。吊頸時,他會親切到故意幫你把椅子踢掉。片山拚命諷刺,然後貪婪地吃肉。

  唷,好會吃哪。那樣吃法怎麼夠呢哎,對不起。她喊住一名睡眼惺忪的女侍應。再加三人份量的肉。   片山瞪大了眼。喂,我不要了呀。   你不必了。還有一個特大的胃袋要來。   特大的?片山有不祥的預感。不會是   話沒說完,預感就說中了。店門咯嘞一聲打開,石津大大的軀體出現了。   石津!在這兒哦。   晴美一喊,石津就搖著尾巴(當然是比喻)走過來了。   對不起,來遲了。因為收拾了一條屍體啦。   石津刑警完全沒發覺周圍的客人吃驚地抬起臉來,當他看到炭火的網上已經沒有肉片的影子時,馬上滿面愁容。即使犯人在眼前逃跑,大概也沒那麼失望吧。   我就猜到是這麼回事。遲到,是人生的悲劇啊!   他提出哲學性的論調。然而,當女侍應把盛肉的大盤子端來時,他的哲學馬上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名目黑警署的年輕刑警,說得好聽是純情,說得難聽是單純,他單方面地對晴美燃起愛火。   當然,自認取代父職的片山覺得沒趣之至。可是,由於他和石津在好幾宗案件上交過手,始終無法恨下去也是事實。   誰叫你來的?片山問。可石津眼中看到的只有肉,耳裡聽到的也只有烤肉的聲音,鼻子嗅到的只有烤肉的香味,他沒空作答。於是晴美代他回答了。   是我叫他來的。   那個我知道   而且,事先商量好一切比較好吧?   說的也是片山說了又問:商量甚麼?   這次的德國之旅呀。那還用說!   喂,等等。不可能片山絕望。   多謝多謝。石津支支吾吾地說。難得片山兄說一定要帶我一起去我一定幫上忙的!搬行李的話,包在我石津身上!   簡直像選舉演說一樣。片山差點說,你肯定是最先落選的候選人!   糟了!石津說。   其中一片肉夾不牢,掉到桌子下面去了。石津怕浪費,低頭窺望桌下,跟福爾摩斯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嘩!大塊頭的石津有懼貓症,嚇得從位子跳起來。我不曉得你在那裡   福爾摩斯一臉冷淡,滿不在乎地把掉下來的肉片擺平。   烤肉店的女主人望著那檯組合有點奇異的桌子,在苦惱著要不要通知警察。      超現代的辦公大樓。   磨得發亮的走廊燈火通明。精緻的設計,令人覺得不知人在何處的靜謐   片山和栗原一同走進一樓的大堂。   有別於酒店的關係,那裡不可能有並排的沙發。   大堂的天井直通到三樓高,中門只孤零零地擺著一個希臘風格的雕刻品。   好安靜哪。片山說。而且清潔、寬敞這才是真正做事的環境啊!   栗原直直盯住片山看。   那是對我的不滿嗎?他問。你想說,搜查第一科又髒又吵?   不是的。片山百分百正經地說。   因為若不頂撞一下的話,心裡過不去。由於今早他跑去問栗原:幹嘛你不告訴我,卻向我妹妹說得那麼詳細?   而栗原說:與其告訴你,我認為你妹妹會傳達得比較正確得多。   所以片山很氣忿。   總而言之,為了見永江和哉,他們來到了第五永江大廈。   這裡叫第五,表示還有其他大廈吧。片山邊按電梯的掣邊說。   好像有二三十幢可不可以免費出租一幢給我們?栗原在妙想天開。   電梯下來了,門打開。   幾樓?   社長室在最高那層。   最上面嗎?   火災時怎辦?片山一面擔心,一面按最高那層的掣。   噔噔噔,有古怪的聲音接近。   哎,有人跑來哦。   是腳步聲。但在這麼安靜的大廈中,那聲音響得極不相稱。   等等,等等!聽見叫聲。   沒法子,片山只好把即將關上的電梯門再按開的掣。心想,又不是最後一班車,何必急躁。   地面實在太滑了。那女子本來打算在電梯前慢下腳步來的。   可是,她的來勢太快,就像溜冰一般滑走似地衝進電梯中。片山來不及閃避,和她碰個正著,然後精采地跌倒在電梯內。   抱歉抱歉!不要緊吧?   呃還好片山掙扎。   我不想的!其實我想停的,但速度太快了,地又滑,加上高跟鞋囉,我很少穿嘛,所以失去控制   怎樣都無所謂,總之請你移駕,別壓著我!片山喊。   電梯開始往二十樓上升。   那麼,你是保鑣?那女孩說。   我是刑警,不是保鑣。   但你的確是當保鑣的呀,對不?請指教。我叫由谷圭子。是永江叔叔的姪女。   你也去?   是的好開心哪。這是第一次去歐洲哦。   由谷圭子這女孩年約二十一、二歲,脾氣好像不差。可是她很高大。   從她壓在片山上面,而使片山動彈不得一事可以想像她的重量有多少。身高只到片山的肩膀過一點,但寬度卻有片山的一倍可能誇張了些,但外表予人那種印象。   片山偷偷地想,新型大廈的電梯之所以速度那麼慢,會不會是由谷圭子的關係。   啊,好熱!我人胖嘛,好會冒汗的。哎,那邊熱不熱呀?   不曉得。   你想,帶著泳衣去會不會比較好?   看來她想去的是大溪地。   片山稍微平靜下來然後開始覺得古怪。那叫由谷圭子的女孩,外表距離富家千金的形象頗遠。除了肥胖以外,頭髮剪得像男孩一樣亂糟糟的,像哪吒一般的圓臉,被曬得通紅,卻很健康的樣子。然後是服裝令人懷疑今時今日還會不會有人賣這種古老的花洋裝。而且,不時發出類似慘叫聲的高跟鞋也是絕妙的組合。   換作晴美,她肯定說寧願死也不作這種裝扮。   身為永江和哉這樣大富豪的姪女,怎會作出如此土氣的打扮?片山覺得有點怪異。   電梯到二十樓了。門打開時,眼前是個高高的櫃台,有個像是把接待寫在臉上的美女坐在正面。   栗原說出來意後,她用手頭的電話說了幾句,立刻站起來。   請到這邊。   她帶頭走。   在這個走廊上,由谷圭子不必擔心滑倒了,因為鋪上了厚厚的絨地氈。   他們被帶到會客室正確地說,乃是休息室之類的大空間,擺上沙發仍然寬敞。   有客人先到二十五歲左右,高個子的年輕人。   他手裡拿著威士忌酒杯,不知誰冒犯了他的樣子,似乎怒目而視的感覺。   嗨,紳也。由谷圭子說。   怎麼,圭子呀,名叫紳也的青年依然一副懶洋洋的表情。你也去?   是。叔叔說要帶我去的   嗯哼。老爸人好嘛。你要聽話哦。   嗯,我知道。   由谷圭子跑到最角落的地方,咚地一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片山又有怪異感這個紳也看來是永江的兒子,等於和由谷圭子是堂兄妹關係。   然而,紳也對由谷圭子的態度,卻像對待傭人一樣。   片山和栗原在就近的沙發坐穩時,門打開,剛才那名接待小姐端冷飲進來。   永江先生呢?栗原問。   會議拖延了十分鐘左右。她回答。   沒法子。栗原和片山只好邊喝冷飲邊等候。   門又打開,一隻狐狸走了進來當然,這是比喻。   那名長著細細的吊梢眼的婦人毫不客氣地往那青年走去。   嗨,媽。紳也說。這麼早到,好少有哪。   他母親?片山瞠目雖然看起來不至於像紳也的女兒,但她頂多三十七、八吧?身段苗條,身穿昂貴的衣服,戴著項鍊、耳環、指環、鼻環倒沒有,總之,和由谷圭子的打扮完全相反。   看樣子多半是永江的繼室吧?   那些人是幹甚麼的?她看看片山他們,故意大聲講。   一定是旅行社的跑腿。   聽了紳也的話,連栗原也光火了。他站起來,正要報上姓名身份時,門又打開,這回是個三十左右,精銳商人型的男人走進來。   太太你好他走過那個母狐狸夫人那邊打招呼。   北村先生,拜託你啦。母狐狸夫人說。   叫北村的男人托了一下銀邊眼鏡,向片山他們走來。   警察廳的人吧?   是的!栗原故意大大聲說。我是搜查第一科長栗原。這位是片山刑警。   即是和我們同行的   是的。搜查第一科的重要戰力之一,但受到永江先生所託,沒法子,只好借出去了。   栗原那句重要戰力的確使片山飄飄然,但借出去那句話卻令他不以為然。他又不是出租汽車或腳踏車!   可是,名叫北村的男人不苟言笑。   我是永江先生的秘書,小姓北村。這次真是給你們添了麻煩他口若懸河地說個沒完,最後終於向片山笑一笑,致意地說:請多多指教   至於片山這邊廂,因為有晴美、福爾摩斯、石津等侍從跟著,自覺不如人家,所以無法表現得太逞強。   讓我來介紹。北村說。這位是永江社長的太太。   我叫有惠。狐狸夫人繼續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態。   這位是社長的公子紳也先生。   你好!紳也不太關心地舉了一下幾乎空了的酒杯。   片山見到在電梯相碰的由谷圭子從角落的椅子站起來,心想接下去應該是介紹她才是。   可是,北村看看錶,改變話題說:   我想永江先生快到了。   他沒介紹由谷圭子。   片山見到由谷圭子慢慢坐下北村不可能沒發覺她的存在。不管地方多麼寬敞,他不可能漏看一個活生生的人。   當然片山知道她是誰。可是北村不介紹她,未免古怪了些。由谷圭子也沒埋怨甚麼,但從她的表情可以得悉她在壓抑悲傷之色。   北村先生。片山說。   甚麼事呢?要不要添點飲品?   不,不是坐在那邊的小姐不是一起嗎?我想應該請你介紹一下的好。   北村飛快地望了由谷圭子一眼。   哦,是呀。他故意笑了。哎,眼鏡度數有點不合適的關係,所以沒留意到。   北村再把銀邊眼鏡托好,說:她是永江先生的姪女,名叫由谷圭子   圭子慢慢站起來,向片山他們鞠躬當她抬起臉時,眼裡似乎充滿對片山的感激。   栗原捅了一下片山的旁腹。   甚麼?片山問。栗原壓低聲音說:   這麼快就發揮騎士道精神了?   片山正覺莫名其妙時,門迅速打開。   對不起,讓大家久候了。在房間裡迴響的聲音吸引眾人的眼目。警視廳的人嗎?那人向栗原伸出手去。我是永江和哉。他說。     2   小心足下!   聲音飛來時,已經遲了。   嘩!為了閃避它,片山失去平衡,搖晃著往路邊倒去。   幸好那邊有石津刑警。換作晴美的話,她可能閃過一旁,任由片山滾到馬路上,若是福爾摩斯的話,大概被牠撓腳吧。   託石津的福,片山站穩了,嘴裡嘮叨著:畜牲!怎麼到處都是狗糞!   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了?晴美完全不表示同情。   片山先生,有受傷嗎?由谷圭子反而擔心地停下腳步。   沒事的。別理他。晴美冷冷地說。來,走吧。她摟住圭子的肩膊催她。   晴美和圭子。小個子和大個子,相當特殊的組合。自從在東京的成田機場走在一起後,晴美馬上待她情同姊妹般親密。   對了這裡已經不是日本。這裡是杜塞爾多夫,日本人很多的德國城市,只是距離永江英哉所住的城堡尚遠。   難道要一直看著下面來走嗎?片山發牢騷。   對呀。笑臉接腔的是同行的年輕日本女子。總之,德國人對家裡窗戶的污垢非常神經質,幾乎連別人家的窗口髒了也會注意。但是對於路上滿地狗糞的事卻好像完全不在乎。   真有趣呀。石津欽佩地說。   一點也不有趣。片山嘔氣地說。   以前有人提出狗糞由狗主收拾的議案,但不了了之。   為甚麼?   因為有人從事打掃狗糞的工作。那樣做的話,那些人會失業啊。   原來如此。   杜塞爾多夫贊成那個。這裡有狗的公廁哦。聽說牠們介意外國人多的關係。   嗬。可是,狗能忍耐嗎?   看來畢竟不可能吧。   片山也不由笑起來。   在德國住上幾年的人,晚上走在路上也會避開狗糞而走的。日本女子說。   真了不起。石津獨自表欽佩。   永江和哉和妻子有惠出外探訪客戶去了。當然,他的秘書北村也一起。他兒子紳也在飛機的頭等艙喝太多酒,一到酒店就醉倒了。   於是片山等人和由谷圭子就上街散步去了所謂的大都會,任何地方都差不多。特別是這個城市有許多日本企業的分公司或營業場所,也能見到日本餐廳,所以不太有身處外國的感覺。   車輛也不少當然都靠右邊走,不知何故,總有雜亂的氣氛。只因為他們所走的是特別雜亂的一處。   哎,片山兄。石津說。   甚麼事?   這裡外國人好多咧。石津作出極其理所當然的感想。   唷,你很清楚嘛。帶路的女子說。若能看出德國人、法國人或義大利人之間的區別的話,就是相當的外國通啦。   石津哪裡說得出如此意義深奧的話?於是露出難為情的複雜笑容。   這名帶路的女子叫神津麻香,是在永江公司的杜塞爾多夫分社做事的女職員。年約二十三、四吧,但因她盤起頭髮的緣故,看起來稍微年紀大些,打扮很樸素,有職業女性風範,長相相當甜美。   自稱名探的晴美,德語並不流暢。至於不自稱也非名探的片山和石津,雖然在大學裡學過德語,卻只記得你好、多謝之類的單字,非常靠不住。   永江和哉以下的有惠、紳也、由谷圭子以至北村,全是不懂德語的成員,因此挑中神津麻香作為當地的導遊。   像片山這種膽小的人,萬一掉了隊的話,恐怕他會站在原地幾天都不敢動。   因此他就像剛生下的小貓追母貓似的,亦步亦趨地跟在神津麻香背後。   對了,還有一個成員不,另一隻成員的事不能寫漏。假如一行人中有人懂德語的話,恐怕就是福爾摩斯了,遺憾的是牠不會講話,幫不上翻譯的忙。   該回去酒店了吧。神津麻香看看錶說。回去吃過午飯後,請休息一下。我們搭下午二時的列車前往海德耳堡。   還沒進入浪漫街道麼?由谷圭子說。   從海德耳堡坐車去,我來帶路到目的地好了。   我好緊張喲!圭子雀躍地說。   的確,浪漫街道之旅肯定是這次旅行的高潮節目,可是片山卻覺得有點沉重。   到此為止的旅程上,一件危險的事也沒發生,非常愉快。但從永江的言行上可以看出,對於必要的花費他不吝嗇,可是不會隨便揮霍,很有實業家的風度。   永江之所以把片山、晴美、石津,外加三色貓一隻的團體帶到這裡來,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自從在日本出發,到抵達德國之後,永江的樣子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變得有點神經質和煩躁,從他對待北村的態度可以知道,幾乎是畏懼的樣子。   去看自己的胞弟,有必要害怕嗎?   舍弟的人有點怪永江說。他遇到不幸,整個人都變了。   光是那樣子會構成危險嗎?背後一定有更具體的甚麼存在   片山兄。石津壓低聲音說。   對片山而言,那是聽慣了的聲調。   是不是肚子餓了?   你怎知道?石津驚訝地瞪大了眼。片山兄,來到德國後,直覺突然敏銳起來啦!   片山甚麼話也不說。   一行人走向酒店。那是日本人經營的酒店,但建築卻完全是美國式的高層酒店。由於日本話在酒店內通用的關係,沒有置身歐洲的感覺。   那麼,要不要馬上用飯?走進大堂之際,神津麻香說。   馬上!   石津立刻回答。眾人一同哄然大笑。   那就直接到餐廳去吧。隨便吃一點,如果時間充裕的話,在列車上吃點香腸好了。神津麻香說。   道地的德國香腸比較好吃嗎?   去到維也納,就吃維也納香腸好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交談著穿過大堂時,突然傳來女性嘩!的驚叫聲。   片山嚇得回過頭去。一名像是也來旅行的年輕女子瞪大眼,就像見到幽靈似的蒼白著臉望著片山他們。   怎麼啦?神津麻香狐疑地說。   沒甚麼那女孩終於回過神來。跟我認識的朋友長得一模一樣對不起,認錯人了。   說完,她急急步往電梯方向去。   怪人。晴美說。   來,吃飯去吧。神津麻香邁步。   喵。福爾摩斯低聲叫。片山回頭時,剛才的女孩正好停步回頭看她的眼睛看的是走在最後的由谷圭子。      一小時後,大堂見。離開餐廳時,神津麻香說。請別遺漏東西。   片山在電梯前面呼一口氣。   食物的量多得令人閉口無言所致。   並不是味道不好,而是這兒的一人份量是日本的兩倍。片山的胃口普通,所以吃得很辛苦。   最開心的是石津。   對你來說,剛剛好吧。片山邊進電梯邊說。   是的。八分飽的感覺。石津泰然自若。   喂,晴美!你不上去?   見到由谷圭子和晴美往大堂走時,片山喊她。   我們去喝茶啦。晴美揮揮手。   電梯門關上時,片山說:好怪的一行人哪。   是啊。石津點頭。   你也這樣想?   嗯。大家為何留下食物沒吃完呢?   不是啦。例如那個由谷圭子。她是永江的姪女,可是那個紳也的態度嘛,似乎很看不起她,是不?還有北村,他也漠視她的存在你不覺得奇怪嗎?   的確奇怪。不過,她好像愛上了片山兄咧!   與我無關!片山生氣地說。我只是保鑣罷了!   可是實際上,即使鈍如片山,他也知道由谷圭子對自己有意思。   不敢恭維的美女,卻是好脾氣的女孩。在一行人中一直態度很謹慎的樣子,似乎發出某種哀怨的訴求   喂,這電梯怎麼一直不到的?片山說。   說的也是。因為你沒按樓梯的掣呀。石津說。   另一方面,在大堂深處的茶座裡,晴美和圭子正在啜咖啡。   日本語通用到這裡為止吧。晴美說。馬上就要出發啦。   好棒啊。在德國的森林散步,對我來說是個夢咧。圭子說。   哎,圭子小姐。頓了一會,晴美說。我不是因為好奇心才問的   甚麼呢?   畢竟是好奇心吧。愛管閒事,可能你會生氣。   我的事嗎?為何太太或紳也對我冷淡,是不?圭子坦率地說,反而令晴美心跳。   是,是的如果有隱情,而你認為告訴我也無妨的話,可以說嗎?   福爾摩斯在晴美的腳畔喵了一聲。   哦,怎麼,你在這兒呀。   晴美似乎聽見福爾摩斯笑了一下,彷彿在說晴美從沒那麼顧忌地說話。   好有趣的貓。圭子微笑,然後聳聳肩。也不是沒道理。   怎麼說?   我,是永江的女兒。   晴美眨眨眼。   家母以前是永江的秘書。   是嗎?那麼   她和永江發生那種關係,生下了我。可是,家母不久就過世了,把我交給親戚寄養。   但,永江先生你父親呢?   他沒女兒,本來想接我回去的,可是周圍的人囉囉唆唆的,結果表面上我以姪女的身份和他來往。   那件事   嗯,當然大多數的人都知道了。所以太太和紳也才那麼冷淡。   晴美對於圭子淡淡地說出那種事,沒有表示任何激動的樣子大表佩服。   生在那種環境,她並沒有變得乖僻或自卑。只是有些地方比實際年齡表現得更成熟如大人,大概是那種環境的關係。   永江先生很疼你吧。   嗯。但他太忙了,我不敢強求甚麼一同旅行的事,這是第一次。   只要他肯認你是女兒就好了。   我覺得像現在這樣就好。很輕鬆。   為甚麼?   要不然,就會纏上財產的問題呀。   噢,原來如此。   因為她是親生女兒,自然有繼承權。對有惠和紳也來說,她就礙眼了。   可是你   嗯,我從沒想過要分財產。但他們總是不信。圭子笑了。   有惠並不是紳也的母親吧?   嗯,當然她是後母。永江先生似乎也無意娶她的樣子,聽說只是在周圍的人安排下才再婚的。   從前的太太呢?   好像很久以前離婚了。她有了別的男人,跟人跑啦。   啊。晴美最愛聽這種故事。整個身子往前探出。   可是,詳細的情形,圭子也不太清楚。   哦。好複雜的家呀。   有錢也很麻煩的。圭子微笑。太窮也很麻煩吧。   那方面我很了解。晴美笑著。咦,哥,怎麼啦?   片山和石津呱嗒呱嗒地走過來。   沒鎖匙。   唷。為甚麼?   不曉得。片山擰頭。我以為石津拿著的。   我以為片山兄拿了   那不是很糟糕嗎?晴美說。護照呢?擺在房間,萬一被偷了就不能繼續旅行啦。   不要恐嚇我!片山為難地說。怎辦?晴美,你去一趟櫃台幫忙交涉一下吧。   交涉又有甚麼作用?   總之,馬上說出一切,請人幫忙開門不就好了?圭子說。我去一下好嗎?   如果你肯這樣做   不行!不能寵壞他!晴美打岔。你不是搜查第一科的刑警麼?振作點吧!   辭職信交上去了。   可是,因為你是刑警,才能到這裡來的呀。別忘了那個。   你好嚴厲。片山正在嘟嘟囔囔時,有個年輕女子走過來。   請問   甚麼事?片山轉過身來,然後發現她就是剛才他們穿過大堂時發出驚呼聲的少女。   這是不是你們掉的?   女孩拿出一支鎖匙。   啊是它了!唉,得救啦。片山接過鎖匙,確定房間號碼後,舒一口氣。非常多謝。   哥哥真是失魂魚。晴美說。對不起哦。掉在哪兒?   剛才的大堂。好了,再見。女孩行個禮,快步走開。   嗚呼,怎會掉了這種東西嘛。   很自然地,片山和石津加入了晴美等人的桌子。石津坐在晴美旁邊,也是極其自然的事。   片山叫了咖啡後,重複地說:   幸好被人撿到了。   很奇怪咧。晴美說。   甚麼事?   剛才那女孩說是在大堂撿到的。可是想想看。我們散步回來後,沒經櫃台就直接去了餐廳。離開時,神津小姐幫大家把鎖匙拿來了。然後哥哥你們才去搭電梯的呀。   是嗎我們沒穿過大堂哪。   對呀。若是這樣,鎖匙怎會掉了呢?   這麼說,剛才那女孩片山想起身出去。   就在這時候,臉色毫無生氣的紳也走過來。   咦,紳也。圭子說。你沒事吧?   不起來不行啊。我也不想被人丟在這兒。紳也拉了一張椅子,坐在片山他們鄰座。媽的!   怎麼啦?晴美問。   嗄?沒甚麼宿醉罷了。紳也向晴美抿嘴笑笑。替我擔心嗎?那真開心咧。   萬一你死了,旅行不是要中止了嗎?結束以後才死的好。   好厲害的角色。紳也笑了。   對了。片山說。有件事一直想請教,現在恰是好機會。我想知道,我們要去拜訪的那位永江英哉先生,他的人怎麼怪法?   紳也稍微沉吟了一下,說:   我也不太清楚。總之,叔父本來就有點怪怪的。   怎樣怪法?   他是大玩家不,不是那種到處玩的人,只是喜歡旅行呀,看畫、作畫之類怎麼說呢,對那種放浪藝術家型的人。   好令人羨慕的生活哪。晴美說。   我也沒見他幾次哦。最後一次見面,已經四、五年了吧。   這麼說,他一直住在那個城堡裡?   他在三年前結婚了。   跟一個叫智美的人。圭子說。我聽永江先生說過。   聽說是個剛滿二十的年輕女孩。在那時買下的城堡。   城堡的生活多浪漫啊!晴美嘆息。   可惜發生了可怕的意外紳也說。結果,他太太丟了命。城堡生活終歸虛無。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晴美問。紳也聳聳肩。   我也不清楚。我只聽聞自此以後,叔父就變古怪了,開始把自己關在城堡過日子。   話題中斷了一陣。   片山想,那種年紀的男人會過類似隱士的生活,多半有相當的內情吧。   我聽說了。圭子說。永江先生告訴我的。   當時的事?   嗯。圭子點頭。智美小姐是被鐵之聖母殺死的。   鐵之聖母?片山反問。   那是殺人事件囉。石津說。   不是吧。晴美搖搖頭。所謂鐵之聖母,應該是個人偶,往左右開的   嗯,把罪人放在裡頭,再按某處的機關,它就會關閉。   即是被它抱緊囉。石津說。但為甚麼會死呢?   因為內側裝上無數的利刃,如此被全身刺中   片山猛吞唾液光是想像就鬧貧血的體質之故。   那位智美小姐為何遇到那種事?晴美問。   那裡有禮拜堂,據說鐵之聖母就在裡頭的密室裡。她大概好奇而走到旁邊去看吧那是很古老的東西了,她大概想不到它會動吧。圭子安靜地說。   那麼,那個智美走進裡頭去了?   嗯聽說她對那種中世紀的風俗很有興趣。說要住在城堡的也是她。   那就奇了。晴美說。熟悉那些的人,當然很清楚鐵之聖母才對呀。   嗯,怪就怪在這裡。圭子說。總之智美小姐就是因此非常悲慘地死去的。   難怪,她先生之所以會變古怪,也不是沒道理的。   可是為了隱瞞聲音顫抖,片山乾咳著。發生了那種事,他居然還敢住在那裡哪。一般的情況下,恐怕不願意再踏足一步吧。   他好像很愛他太太。圭子說。所以不願離開那個地方。   我明白的。晴美點頭。   是嗎?片山歪歪頭。   我不太明白。石津說。   喂,圭子。紳也說。你相當了解嘛,不是嗎?   嗄?嗯因為圭子赧然。女人喜歡諸事八卦嘛。   但老爸甚麼也沒告訴我哦。雖然我也沒問就是了。   我去房間一下。圭子起身邁步。   圭子!鎖匙晴美喊住她。   噢,是的。我真是失魂魚。圭子的臉紅了一下,接過鎖匙,急急走出酒廊茶座。   神津麻香對調而入。   咦,大家都在這兒嗎?她走過來。   圭子有點怪哦。晴美悄聲對片山說。   是嗎?   一定是上廁所。石津說。   今天天氣很好,在列車中肯定能清楚地看到萊茵河的古城。神津麻香說。   神津小姐,你有見過永江英哉先生嗎?晴美問。   沒有。她搖頭。他的事聽人傳聞而已,但沒見過。社長也是,這是第二次見面哪。   那你在這邊就職囉?   是的。在維也納學過一點鋼琴。   嘩,好棒。   結果還是失敗了。神津麻香難為情地笑了。   然後來德國?   嗯,想到難得來了,馬上回國不是太可惜嗎?於是來到杜塞爾多夫。因為這裡有很多日本企業嘛。   會說德語,真好哇。   說得不好。其餘的靠膽量。麻香笑。   嗨,你們在這兒呀。聲音響起。   啊,社長,你回來啦。麻香起立。   你休息吧我也要鬆一鬆骨頭。趕得及列車的時間嗎?   時間足夠。麻香說。太太呢?   她去買東西。北村陪著。   噢。如果早說,我可以陪她去的。   你的工作是為我們全體帶路。內子憑情緒做事,不必理她。永江的表情有點苦澀。然後,他環顧一下聚集的臉孔,問:   圭子呢?   到房間去啦。晴美說。   是嗎?好在有你,圭子看起來自在得多了。   她是很好的人。若是沒男友的話,家兄也可以   喂。片山慌忙捅一捅妹妹。來到歐洲,好不容易才擺脫那個相親魔兒島光枝(片山兄妹的姑媽)的!   好哇。永江笑了。不如順便渡蜜月,如何?   呃片山連忙打岔。待會馬上就要前往令弟的城堡了,若是方便的話,請讓我們知道,何以需要我們同行呢?   永江有點遲疑似的沉吟著。片山補充一句:不是現在也可以   不,畢竟應該說在前頭的好。永江認真起來。舍弟的事,你們多少聽說了吧。   剛才聽圭子小姐提了一點。   是嗎?永江慢吞吞地在胸前疊起兩手。舍弟死了新娘。婚禮在這邊舉行,只有他們兩個,我也沒見到他們幸福的樣子不過,舍弟好像真的很愛那叫智美的女子。   這次的旅程   是。可能讓你們受驚我可能被弟弟殺掉。     3   又有霧啦。晴美說。   載著一行人的旅行車減慢了速度。   所到之處都是和緩起伏的街道,被濃霧包圍著。晴朗的天氣突然驟變,不知何時又霧鎖巴士。   馬路不大,但鋪上柏油,兜風也很舒適。神津麻香叫來的司機是個青年學者型的德國人,駕駛態度認真,技術一流。   在霧中也以時速六十公里行駛。晴朗時將近八十公里,卻無絲毫危險感。   今天這一帶霧好濃啊。神津麻香喃喃地說。   片山多愁善感(?)的關係,當他眺望著浮現在霧中的灰色森林,以及時隱時現的人家時,不由心情沮喪起來。   途中見到一下子穿過的小市鎮,不見人影,幾乎令人思疑到底有無人住。   然後,偶爾見到的全是老人而且幾乎都是拄杖而行的男人。   安靜是安靜,怎地完全感覺不到活氣那是忙慣了的日本人的感覺吧?   司機說了甚麼。麻香翻譯:從這裡進入旁道,路有點難走。   話沒說完,旅遊巴士開始咯噠咯噠地顛簸搖晃。   路面逐漸往上。彷彿徐徐駛入山中,路程蜿蜒彎曲。   還要很久嗎?永江有惠發出厭煩的聲音。   我也不清楚麻香和司機談了幾句,點點頭。他說還要一小時左右。   到處傳來嘆息聲。麻香接著說:前面不遠好像有個小村莊。在那邊休息一下好嗎?   有東西吃嗎?發出垂死說話聲的是不言而喻。   好像有簡單的飯食。那麼,到那邊吃午飯如何?   不到五分鐘就來到那小村子是個令人忘掉時光流逝的古老村莊,牛呀雞呀的滿街走。   車子慢慢往前徐行,最後停在一間小小的白色房子前。   請下去吧。這裡是小酒吧之類的地方。大概可以為大家做點吃的。   由於旅遊巴士載的人數比規定人數少很多,所以很寬裕,然而出到外面時,片山禁不住伸個大懶腰。看來大家都有同樣的感受。   開始晴朗啦。由谷圭子望著天空說。   原來雲層突然斷了,露出晴空,陽光照下來。   令人鬆一口氣哪。晴美說。福爾摩斯也這樣想嗎?   最後下車的福爾摩斯飛越腳下的水窪,走進小酒屋去了。   裡頭相當寬敞而簇新。木的味道嗆鼻,但不難聞。   胖嘟嘟的老闆穿著圍裙走出來。和麻香談話時,一直笑容滿面的,很和藹。   好像只有香腸和薯條了。麻香說。不介意吧?那就照人數叫囉。   眾人坐在有重量感的原木椅子上。   叫點葡萄酒吧。永江說。這種小村子意外地有好酒。   片山覺得,永江今天出奇地平靜。   昨天以前,因為快要與弟弟碰面的關係,他似乎非常忐忑不安,今天看起來卻出奇地坦然,不知是演技還是豁出去了?   相反地,表現煩躁的是他妻子有惠由於平時總是憤憤不平的關係,所以差別不大。以及仿若穿上冷靜做西裝的秘書北村。   完全不變的是永遠一臉無聊的紳也,以及永遠肚子餓的石津。對對對,還有撲克牌臉孔的福爾摩斯   香腸也有點吃膩啦。晴美說。但還吃得下,一定是它好吃的關係吧。   她喝葡萄酒。石津喝啤酒。片山完全不能喝酒的緣故,只好叫礦泉水。   這等於是漏了氣的有泡汽水,不是可口的東西。   再休息一下就上路啦。麻香說。   店老闆和他太太和他不相上下的胖婦走出來,一邊收拾他們吃過的碟子,一邊和麻香搭訕。   他們在談甚麼?好奇心旺盛的晴美說。   我聽不懂呀。圭子咕地乾了啤酒,呼一口氣。   圭子小姐,酒量不錯嘛。   圭子有點羞赧地說:我身體大嘛,酒精都淡了。   突然,店老闆大聲嚷起來,眾人嚇得抬臉看。   他太太則後退兩三步,用手按住胸口。好像聽見甚麼可怕的事的樣子。   老闆以快動作向困惑的麻香指手劃腳地說個不停。   怎麼啦?片山問。   沒有麻香欲言又止,總算把說個沒完的老闆平靜下來之後,說:他問我們到哪兒去,我答說去前面的城堡。然後他就   他在生甚麼氣?   不是生氣呀。   那麼   他說不要啊。   不要甚麼?   不要到城堡去。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   是否有些甚麼理由?晴美問。   那個就不懂了。麻香搖頭。總之,他說,去那個城堡有危險。   危險?   會有不好的事發生。他沒說是壞事,但最好不要去   片山的心情又沉重起來。可是,來到這裡了,總不能馬上回去。   這種村子的人都很迷信。永江笑說。可能他以為有鬼出現。   真的有鬼嗎?北村說。   他好像真怕的樣子,不像平時的北村。片山覺得他有點哆嗦,惴惴不安的。   怎麼說那種傻話!永江惱怒。住在那裡的只有我弟弟一個人好了,我沒時間聽那種無聊的話。起程吧!   永江站起來,大家連忙離座。見福爾摩斯在椅子上蜷成一團而睡,片山碰碰牠。   喂,好悠閒的傢伙。福爾摩斯,出發囉!   福爾摩斯爬起來,前肢用力伸直,打個大哈欠。然後施施然舔著前肢洗臉,並向店老闆親切地喵了一聲,這才噔地跳到地上。   店老闆目瞪口呆地目送福爾摩斯悠然走出店外。   全體到齊了吧。麻香環視巴士內,然後向司機點個頭,司機開動旅遊車。   氣氛有點怪怪的。晴美悄聲喃喃自語。   是呀。圭子的表情也不安起來。   咦,看。晴美從窗口指示外面。   片山倏然看看外面時,但見那位太太站在小酒屋前面,向著巴士高高地舉起甚麼那是一個大大的十字架   那時晴朗不見了,周圍驀地陰沉下來。片山瞬間渾身打顫。   就像迷失在奇情電影的世界裡一樣   隨著道路彎彎曲曲地往上走,霧又轉濃起來。不管怎麼大膽的司機,也都不敢開得太快。   霧有時變成雨敲打著窗。左右全是深深的叢林,完全無法展望。   我想回去。有惠喃喃自語。   好自為之!永江突然怒吼,片山嚇一跳。   因為他想不到永江會在人前對妻子大喊大叫。   有惠好像嚇呆了,並沒有反臉生氣。   老公,我們   多嘴!永江還是很大聲。你只要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了!   有惠似乎找到了反駁的餘地。   我不是一直聽你的話嗎?你這人忽三忽四的,我還不是陪你來到這裡   你說陪我?永江的臉上浮起未曾顯露過的諷刺笑意。不是。你是來陪北村的吧?   片山望望北村。他的臉唰地蒼白了,不住地托眼鏡。   甚麼嘛。有惠反問,聲音微抖。   北村和有惠嗎?片山恍然。   忙碌的丈夫和年輕的少妻。他的秘書   巴士裡,被說不出的沉悶包圍著。唯一沒察覺的是不懂日語的司機,他在輕輕地哼著歌兒。那樣反而使氣氛更沉重   麻香清清喉嚨,說:應該到了。   那時,司機停止哼歌,說了甚麼。片山只聽懂城堡這個單字。   片山把臉湊近窗口,轉向前方看。灰色的團塊出現在分不出是霧是雨的煙霧中,很近。   突然,巴士停了。   怎麼啦?有惠慌張地問。   到啦。麻香說。      從哪裡進去?圭子說。   眾人從巴士下來了。司機用外表看不出的怪力,從巴士後部的行李箱把大家的行李搬出來。   眼前的城壕張了口,隔開城堡。   應該有橋才是。麻香說。   這時,響起吱咯吱咯的金屬聲。有點使人背脊生寒的難聽聲音。   是它了!圭子說。   吊橋慢慢放下來了。連接兩端的鎖鍊發出那個響聲來。   誰都不說話。好像在等甚麼出來的樣子。   (左口右隆)一聲重甸甸的聲音響起,吊橋降到這一邊。拱門形的入口處,出現某人的影子。   片山凝目而視。受當時的氣氛影響所致,感覺有點混亂似的。   那個影子走近來了是個奇高無比的男人。片山的個子也算高,但要仰頭去看那人的身高接近二米吧!   歡迎光臨。男人操日語。近身一看,那人的臉不像怪物。有張端正的日本人的臉。   完全分辨不出是年長或年輕。只是頭髮白了一半。   是永江先生吧。那人說。   我是。永江挺身向前。我弟弟在嗎?   他在等著。   男人以想像不到的敏捷回到門口,然後推來一部手推車,像撿積木似地把大家的行李堆積上去。   義務完成的關係吧,旅遊巴士離開了。   請。彪形大漢說,邊推手推車邊渡吊橋去。木吊橋咯噠咯噠地響。   石津看起來可愛多了。晴美向片山低語。   喂喂。被他聽見會誤解哦。片山苦笑。   好了。麻香振奮一下心神似的喊:我們進去吧。   她那句話仿如解咒似的,大家開始魚貫著渡橋。   小心別掉下去危險哦。大漢頭也不回地說。   片山邊走邊往下窺望。不知是泥是水的泥沼般的水塞滿城壕。的確,一旦掉下去就完了。不管怎樣善泳的人都游不上來。   片山先生。圭子叫他。進去好嗎?   嗯   圭子有點膽怯似地捉住片山的手腕,和他一起過吊橋。   領先的大漢在進門的地方,先把手推車放進旁邊的石造樓房,然後再出來。   待會我把行李送去各位的房間。他說,然後登上前往門塔入口的石階。   好有趣的構造。城堡是雙層的。晴美好奇地東張西望。   天生好奇心旺盛的她,對於那麼一點點怪異的氣氛一點也不怕。   石階並不寬闊,一行人排成一列而上。有惠早已氣喘,不住埋怨說:怎麼連電動扶梯也沒有?   其他人默默地往上走。鑽過通話口下面後,踏進門塔。   出到中庭時,眾人鬆一口氣。   蠻大的嘛。永江用生硬的語調說。   那幢建築物是居住的地方吧。   那座大塔是甚麼?圭子說。   那個叫瞭望樓。麻香說。也是最後的堡壘吧!當敵人攻到這裡時,城堡的人就據守在那裡不走了。   啊。晴美環視一下鋪滿石子的中庭。感覺好像回到中世紀似的。   來,請。大漢往居館方向邁步。   片山正要跟上去時,發現福爾摩斯往旁邊方向走。   喂,福爾摩斯,這邊呀   片山的話中止。晴美察覺,走回來。   怎麼啦?   你看。片山指示一下福爾摩斯駐足仰視的一座小建築物。   啊。是它了。晴美的表情也僵住。   是禮拜堂永江英哉的妻子智美慘死的地點。   見到晴美往禮拜堂邁步時,片山慌忙阻止她:喂,不要!   可是,因此而止步的就不是晴美了。   禮拜堂的門關著。晴美用力想打開,但它紋絲不動。   不行呀福爾摩斯,走吧。   晴美催促一聲。可是福爾摩斯依然不動。晴美回頭問:怎麼啦?   牠才把心一橫似地跟著晴美走。   晴美邊走邊對片山說:那裡有東西哦。   嗯。但我不想看。   我一定要看。晴美堅決地說。   危險哦。   無所謂。怕危險的話,怎麼當刑警的妹妹!   即使不插手危險的事,你也足夠當刑警的妹妹了,片山想。但他知道說也沒用。   居館的門開著。他們魚貫而入冷颼颼的石走廊,暗沉沉的,貫穿整幢建築物。大漢帶頭走。   終於在走廊的盡頭看到一扇對開的高門。大漢打開那道門,靠邊而站。   請到這邊稍候。   走進裡頭時,所有人都大嘆一口氣。   很寬敞,出乎意料的明亮。   當然,水晶吊燈是用電的,牆壁是暖和的貼板,取代灰色的石頭。   沙發等傢俱都是古老的東西,但很實用。壁畫是描述古代戰爭的大型繪畫。   相當舒服嘛,不是嗎?有惠說。   是的。所有人都鬆一口氣。對於以為誤闖鬼屋的人而言,一旦走進舒適的房間時,首先安下心來。   可以說,一種無以名狀的緊張感在綑綁大家所致吧!   片山慢慢打量那個房間那裡真的夠寬大。   牆上裝飾著好些古老的肖像畫。其中也有不少有傷痕的。   大概是住過這個城堡的人吧。不知幾時,圭子來到旁邊。   可能是。片山點點頭。   死了也可以留下倩影,真好哇。圭子說了噗哧一笑。   怎麼啦?   不我覺得呀,不要把我畫下來比較好。因為若果我混在他們中間的話,我的一定粗肥而凸出,大家看了會噴飯呀。   這些話聽來有點難堪,片山認為這也許就是圭子的品性吧。   咦,這幅畫圭子說。   只有一幅新畫掛在那裡一個年輕可愛的少女畫像。   是日本人咧,下面有名字   片山也看到了。那裡用金屬板刻著智美的字。   晴美和福爾摩斯也過來,眺望那幅畫。   她是智美晴美喃喃地說。   不知是誰畫的,畫中人的閃亮青春,很出色地重現著。似笑非笑的嘴角,發亮的眼瞳,淺色毛衣下的曲線,令人感到怦然心跳的魅力。   怎麼啦?石津也走過來。誰的畫像?   不是寫著智美麼?那個死去的女主人。   噢,被甚麼聖母抱緊之類的是嗎?石津目不轉睛地看畫,終於嘆息。石津的嘆息本來毫無風情可言。就像吹過空調的暴風般。   這麼年輕,怪可憐的。   可不是。   憑她那樣年輕大概還想吃更多好吃的東西吧!   以石津來說,那是最高的追悼了。   這裡的主人會變怪,也是可以了解的了。晴美說。這麼可愛的人。   片山有點忐忑不安有美女恐懼症的他,儘管圭子在身邊不會使他僵住,但這幅畫的女子卻使他的敏感症狀出現。   突然片山有奇異的感覺。   那幅肖像畫的黑瞳的確含有栩栩如生的光芒,卻有似曾見過的感覺。   那雙眼眸,確實在哪兒見過   由於片山等人聚集在畫像前的關係,永江、有惠、北村、神津麻香等也走了過來。   永江一直注視那幅畫。   這就是智美呀。   我不覺得她很美哦。有惠說。   嫉妒?   算了吧。我幹嘛要嫉妒一個死了的女人?有惠氣忿地說。   即使嫉妒也沒用。永江愉快地說。你倒立都比不上她的。   有惠怒目瞪視丈夫,但永江絲毫不擺在心上。有惠聳聳肩,說:   活著才是贏。   那是真理。片山想。可是怎樣呢?難道死人一定輸嗎?   所有人都被那幅畫迷住似地一動也不動。片山發現麻香突然退了一步,不由望望她。預想不到的事。麻香用指頭輕輕按了一下眼角她哭了。   為甚麼?片山想,看來神津麻香也有甚麼秘密的樣子。   突然,背後有聲音響起,眾人嚇得差點跳起。   歡迎到我的城堡來。   回頭一看,有個男人站在那裡。   我是永江英哉。男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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