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三色貓四季孽殺

第2章 【第一章:冬】

三色貓四季孽殺 赤川次郎 24702 2023-02-05
  (1)   你說甚麼?   片山義太郎差點發出聲音反問。剛才她說了甚麼?   片山義太郎是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   有些刑警被冠上鬼刑警、鐵腕刑警之類的形容詞,可是片山的情形,單單稱作普通的刑警最適合不過。   進入臘月,冒著寒風到處查訪監視,大概很辛苦吧!於是栗原警司替他訂了這間中國菜館若是有這種事的話,南半球和北半球將會顛倒過來才是!   片山之所以租用這個廂房,純粹是為公事。作為一名有良心的刑警(可能純粹是膽子小之故),即使是為公務,片山認為不應該平白地佔據整個房間,於是叫了這兒最便宜的肉絲麵,一邊吃一邊履行任務。   剛才是不是聽錯了?   誰來殺死夏子小姐?

  女人的聲音的確是這樣說的。   不,說得更正確些,應該是誰來殺死夏子姐姐吧!雖然分別不大。   可是,她真的說的是殺死嗎?片山隔著一道牆壁,雖然把椅子拉到最靠邊的地方,一面吃麵一面偷聽,不能說是絕對正確。   只要事後重聽一次就懂了。片山俯望一下膝蓋上顛危危放著的小型錄音機,突然覺得不安起來。   竊聽器緊緊貼在間隔的牆上,良好的感度遠遠超過人的耳朵,正在收錄鄰室的對話。這房的設計在有必要時,間隔牆是可以拆掉,讓房間擴大使用,因此牆壁做得並不太厚。   片山只要把耳朵湊近牆壁,就能聽見鄰室大部份的說話。   儘管如此如果真的是說殺死,未免太荒謬了。   我不是為了發掘新的殺人事件而來的,片山很想埋怨一句。勉強地說,大概又是命運女神的安排吧!

  不過,片山本身也深深理解一件事,患有女性恐懼症的自己,女神對他並不怎麼親切。   片山的左手拿著還盛著一半肉絲麵的碗,右手握住筷子,暫時中斷進食,豎起耳朵傾聽鄰室如何繼續話題。   鄰室似乎也因那不顧後果的一句話,一時寂靜無聲。   然後有腳步聲接近。   不,與其說是腳步聲,不如說是恐龍之類的怪獸發出轟隆般的震動。當然,這種地方不可能出現恐龍或大猩猩,肯定那是人的腳步聲。   發出那種腳步聲的人並不常見,片山只知道有一個可是那傢伙不可能跑到這個地方來。   難道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片山兄!   大得離譜的聲音響徹整個中國菜館,連店內的照明器具也跟著搖晃。   片山義太郎先生!

  石津那廝!片山慌忙站起來。幹嘛喊得那麼大聲!   你在哪兒?片山兄!   石津刑警的聲量更加提高了,令人覺得這聲量不可能沒有透過擴音器的地步。   住口吧!笨蛋!   片山急急走向房門。可是,在那之前,他應當先把左手的碗擱在桌面才對。   腦袋是知道的,可是心情急躁,手腳就隨急躁的心情而行了。碗內的湯水起了波濤,濺溢出來。不幸的是,地板是用最容易滑跌的材料做成的。   嘩!   片山的鞋子踩到濺出來的湯水,腳下一滑,頓時失去平衡。   沒奈何。縱使作為公僕,為了不添餐館的麻煩,也沒義務去跟肉絲麵一同自盡。   片山隨即拋開麵豌,在摔倒之前,好不容易伸手捉住門的把手,這才勉強支撐身體。當然,碗在地上裂為兩半,還沒吃完的麵條和湯水完全傾倒在地。

  糟糕   片山靠在門上,半絕望地發出嘆息。可是,他嘆息得太早了。   石津刑警用他的蠻力,一把推開片山所靠著的門。   片山來不及喊出聲音,已經騰空飛起,然後趴臥在地上。當然了,地面上的牛肉絲、有彈性的麵條,以及用調味品調得美味無比的湯,很快擴散開來,形成一個池塘   片山兄!石津走進來,發現仆臥在地的片山,不由愕然。你怎麼啦?振作些!   片山甚至忘了生氣,被石津拉起身後,還說了一聲多謝   怎麼這樣糟糕   石津見到片山那套西裝和襯衫吸滿了湯水,發出同情的叫聲。   你倒是神通廣大,竟然找到這裡來。   在片山能控制眼前的狀況之前,只能這樣說。   不好了,片山兄!石津又發出驚人的聲音喊叫。

  喂!拜託,請你說話小聲點,隔鄰是   晴美小姐   當石津搬出片山那純情可愛(本人自稱)的胞妹的名字時,片山一時說不出話來。   晴美怎麼樣了?發生甚麼事?   石津的臉色灰白,片山覺得事情不尋常。   片山兄!請鎮定些!   石津說話時,聲音咯咯咯打顫。   晴美小姐晴美小姐   甚麼事?快說!片山怒吼。   她被男人襲擊了!   片山愕然。   你說甚麼?   K警署打電話來。說晴美小姐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男人襲擊   後來怎麼了?片山一把捉住石津的手臂。晴美沒事吧!有沒有受傷?抑或   抑或是   我只聽說,她被救護車載去K醫院了。石津的眼睛溢出淚水。片山兄

  笨蛋!趕快到醫院去!在這裡鬧得天翻地覆又有甚麼用?   說的也是   你開車來?   不,搭計程車。   好,馬上趕去K醫院   這個   甚麼?   我忘了叫司機等我,已付錢了。   你在幹些甚麼呀!趕快總之,離開這兒再說!   是!   晴美被救護車送去醫院了難以置信。晴美絕對死不了!沒事的。她一定活著!   片山正要衝出房間時,差點跟一名站在門邊的女士相撞。   我剛才在鄰室聽見兩位的對話。那位小姐真不幸。那女士說。   鄰室?想起來了。她是水沼悠治的太太冬美。   片山同時想起,裝置在間隔牆上的竊聽器還留在那裡。可是,現在不是談那個的時候。   對不起,我們趕時間。片山說。

  如果沒車,我用車子送你們一程好了。水沼冬美說。   嗄?   他這副打扮石津欲言又止。   片山這才想起,自己全身都是肉絲麵湯汁。   計程車一定拒載的。加上天寒地凍的,很少空車會來。冬美說。   可是你的車   我的無所謂。過後清洗一下就行了。   片山遲疑一會,可是,現在只能接受這位女士的好意了。   那就麻煩你啦!   請。我知道K醫院。水沼冬美打開鄰室的門,對裡頭喊:我去送一送他們就回來。   到了此際,片山終於察覺到,剛才說出那句驚人台詞的,就是這個冬美   還有一點路。握住駕駛盤的冬美說。噢,訊號燈衝過去算了!   訊號燈轉紅了,冬美不加理會地往前衝。這麼寒冷的晚上,路上幾乎沒有行人了。

  片山滿腦子是晴美的事,不過依然表現有教養,歉疚地說:   弄髒了你的新車,對不起。   那部車子的確很新,感覺上還沒坐過幾次。   不是甚麼新車了。冬美表現了有驚無險的駕駛技術。已經用了將近一年啦。   一年了?   當然,一年不算太久,然而保養得非常乾淨卻是事實。   外子非常神經質。冬美說。經常把車擦得徹底的乾淨。甚至連油站的人也不敢用手摸他的車。   那麼,這樣子   片山全身是麵湯,無論怎麼小心,還是沾到座位去了。   不必介意。   冬美的說話方式,叫人捉摸不到真意。   晴美!求你平安無事!   片山帶著祈禱的心情,咬緊嘴唇,望望旁邊的石津,誰知石津真的在祈禱著。他的雙手緊緊合十,口中唸唸有詞。

  喂你向誰祈禱?片山問。   我專用的神明。石津回答。祂掌管膳食和睡眠。   片山彷彿可以理解他的意思   我想那就是K醫院了。冬美望著前方的高聳建築物說。   真的!你太幫忙啦。   哪兒的話咦?   突然,車後傳來警笛聲,一部白牌巡邏機車並排在旁,用手指示停車。   警察真是的!重要的時候不在場,用不著的時候偏偏出現!冬美氣忿地說。   冬美把車開到路邊停下,搖下車窗。   喂,你知道你開多少時速嗎?警官過來窺望。   片山遲疑了一瞬,偏又不能置諸不理,讓這位女士和警察吵架。於是出示工作證,說:   緊急。為我們開路,到K醫院去!   失敬了!   交通警敬禮一番,慌忙領先而行。

  冬美目不轉睛地注視片山,問:   你是刑警先生?   呃是的。對不起。片山不知何故,竟道歉一番。   冬美一言不發,用力踩油門。   在抵達K醫院之前,冬美一句話也沒說過。   不到五分鐘,他們來到醫院的夜間接待處。   一名年輕女子,被救護車送來   女子?護士側側頭。我想今晚沒有女人入院吧!   可是,肯定說到這裡,片山轉頭問石津。喂,你肯定是這間醫院麼?   嗯我想不會錯的。   石津一方面擔心晴美的安危,一方面擔心弄錯了醫院而有所不安。不由發出可憐兮兮的聲音。就在這時   咦,不是哥哥嗎?   當事人晴美,登登登地從走廊走了過來。   晴美!你   石津也來了?發生甚麼事?看來是晴美大吃一驚。   晴美小姐!石津奔上前去,跪下來拉著晴美的手。原來你還活著!萬一有甚麼不測,我不知道從明天起,怎麼活下去是好   晴美,你不是被人襲擊,被救護車送來醫院   片山話沒說完,晴美就點點頭。   啊,那件事呀。我被襲擊是真的。那傢伙真是,調戲我!   然後怎麼樣?好像沒甚麼嘛。   你說甚麼呀!我反過來踢他一腳,他從石階滾下去,摔斷了腿。又不能置諸不理,沒法子,叫了救護車,把歹人送來這兒啦。   片山傻乎乎地瞪著妹妹   那麼說,被救護車送來的不是你,而是歹人囉?   對呀。誰說是我來著?晴美吃驚地問。   片山死直瞪著石津。   可是石津若無其事地說:   好極了!只要晴美小姐平安無事,那種歹人管他折斷腳也好,扭斷脖子也罷,怎樣都無所謂。   片山嘆一口氣。   哎既然甚麼事也沒有就好了。   不是只有這樣說的份兒了麼?   剛才我把一切告訴了警方的人,把歹人交給他們懲辦了。晴美說。   我也想揍他一拳!   石津把指頭弄得劈劈啪啪響。   喂!適可而止!片山推一推石津。   哥哥。晴美說。你的襯衫怎會那個顏色?而且好像有怪味道。   呃這件事一言難盡。片山假咳一聲。   好像是湯麵的味道。晴美的鼻子相當敏銳。噫,那位是誰?   回頭一看,見到水沼冬美離遠而站。   啊,我們是她載我們來醫院的。   原來這樣。對不起,哥哥總是說錯話,做錯事。晴美走近冬美那邊。雖是刑警,卻從沒有好事幹。   哪裡哪裡。冬美露出笑臉。你們是感情很好的兄妹哪。   我叫片山晴美,他是胞兄義太郎。另一位是石津。   水沼冬美。   其實還有一個家人。晴美說。我想她在家裡的暖被窩蜷成一團睡著了。   噢,真有趣,好像貓一樣。冬美說   (2)   究竟想怎樣?水沼悠治說。   冬美握住駕駛盤,眼睛望著正前方。夜晚冷颼颼的,路上很少行人。   由於冬美沒搭腔,水沼悠治把前座的座背稍微倒下去,盤起胳膊。   竟然一分錢也不付,不要臉的傢伙。水沼說。   冬美飛決地瞥了丈夫一眼。   是我說不需要付錢的。   為甚麼?這個味道好難受!水沼誇張地皺起眉頭。座位上的污漬不曉得洗不洗得脫。若是換過新的車套,你想想要花多少錢?   我不太清楚。   你沒向他拿名片嗎?水沼生氣地說。載一個毫無關係的人,而且只是搞錯了,真是的!做好人也有個限度才是!   冬美緊緊咬住嘴唇。   她知道,丈夫的牢騷將會持續到車子抵達大廈為止。同樣的事,或左或右,或會採用不同的說法和別的表現方式講個不休。   冬美十分了解丈夫。因為每次都是這樣。   這就是三十而立的人麼?簡直像一個心眼壞,以找別人的碴兒為樂的老頭子一樣。   冬美知道,水沼有一個信念。   即是得理不饒人。犯錯的人,必須好好向他道歉。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妻子,在那個信念之前都是平等的。   在冬美說是我不對,對不起之前,水沼是會繼續冷嘲熱諷個不休。對方的道歉,可以滿足自己的優越感。那是水沼的主義。   你想一想,這輛車到底是用誰的錢買的?隔了一會,水沼說下去。不是便宜車哦。即使下次要買車,若是保養得不好,抵價就完全不同了。如果從薪水扣除所虧損的部份,你知道要工作多久才能賺回來嗎?   水沼轉頭望一望妻子無表情的側臉。   也許你沒做過事的關係,所以不知道。工作賺錢是件不容易的事喲。   冬美不想再聽下去。她保持沉默。與其說是為丈夫,不如說是為了自己。   可是,再讓丈夫說下去的話,她會瘋掉。她真的可能不顧一切地猛踏油門,直衝向前方的黑暗深處。   他為何會在我們隔鄰?   冬美的話使水沼中斷他的牢騷,於是他不悅地皺起眉頭。   你講到哪兒去了?我在說這輛車   我在說那個人的事呀。冬美說。他一個人佔用了與我們相連的廂房哦。   嗯哼。水沼似乎不太關心的樣子。大概在等人吧!   刑警一個人佔用廂房等人?   冬美的話比預想中奏效。水沼的冷淡假面具一瞬間脫落,睜大眼鏡背後的眼睛注視冬美。   刑警?那個男人是警察?   路上被白牌車攔截時,他是這樣說的。   是嗎?水沼注視前方。刑警也會到中國餐館吃飯的。   不錯。   丈夫的理由不成理由。刑警獨自一人佔用一間廂房。只為吃一碗麵的情形,怎麼想也奇怪。   自此,水沼沉默不語。   冬美輕嘆一聲,問:要不要找個地方喝杯咖啡?老公!   水沼彷彿如夢初醒似的。   甚麼?你說甚麼?   沒甚麼。冬美搖搖頭。   那就別出聲吧!   你怎麼啦?你在害怕甚麼?   冬美因為躲開了丈夫諷刺的箭而安心,但同時又覺得有一股模糊的不安在心中擴散。   然後,她的左手離開駕駛盤,悄然伸入旁邊的手袋之中摸索,在她的指尖碰到那位片山刑警的名片之前,心裡總是放心不下。   起身囉,老公。笠倉春子說。   笠倉真一坐在出租計程車的後座,把靠背盡量傾斜,正在假寐。   車內確實溫暖,加上酒精作祟,睏意襲來一點也不奇怪。   儘管如此,春子卻是心知肚明,丈夫並沒睡著,僅僅假裝睡著罷了。如果真的睡著的話,她也可以叫醒他。但是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好吧!春子放棄了。你就這樣睡去好了。在你睡醒之前,記得祈禱一切麻煩的事全都一一處理妥當就是了。   春子望望腕錶。一隻鑲滿寶石,價值一千萬圓以上的名錶。   看到昂貴的手錶時,春子想到,若是時間可以慢慢流逝就好了。或者只要把時針撥回去,就能真的使時間回來   若是這樣的話,也許一切會更加順利,也許可以重頭來過   可能不是這樣,有可能更加糟糕也說不定。   重頭來過?甚麼事重頭來過?   問題就在這裡。就像哈姆雷特一樣,問題就在這裡   跟一個不是真一的男人重頭來過?抑或是跟真一再一次重頭來過?   真一操心的事情多。身為入贅女婿,雖然在公司的職位是副社長,可是一切都要對春子姐妹的父親笠倉伴人言從計聽,春子也知道丈夫的處境為難。   春子其實處處小心,不叫真一覺得內疚或有負擔。可是,真一從一開始就擺出敵對的架勢。   我是入贅女婿的想法,已在真一心中牢牢紮根,她只能設法除去他的先入觀念。   真一一點也不相信,小說或戲劇中的入贅女婿,在現實中並不存在。恐怕必須真一對自己有重新認識和估價,才能解決一切問題   咯一聲,計程車搖晃了一下。大概是輪胎輾到石頭上吧!   發生甚麼事?真一震驚地抬起臉來。   甚麼事也沒有哇。春子說。   對不起。司機畏縮地說。   嚇我一跳。真一嘆息。我以為輾到誰了。   不要亂講。春子瞪丈夫一眼。和美一定在家睡著了。   是嗎?真一故意揉揉眼睛。最近很少見到和美。   因為你常常晚歸嘛。春子說。星期天不上班,應該陪她玩玩才是。   嗯可是應酬太多,有啥辦法?   春子在想,這個父親究竟愛不愛自己的女兒。雖不至於叫他學西方父親那樣擁吻小孩,卻也應該大大方方地表示一點父愛才是   聽說夏子快回來了,肯不肯定?   不要談那件事。   為甚麼?橫豎總有一天要談的。   這種地方春子瞄一瞄司機那個方向。   真一唐突地揚聲而笑。   有甚麼好笑的?   可不是嗎?你只要把留意司機的心情分出十分之一來留意自己的丈夫就好了。   春子頓時僵起臉來。但她不想在車上給人看見夫妻吵架。   唷,我一直很留意你呀。   她用故作輕鬆的語調反唇相譏。   春子本身在動搖。為甚麼?   對,為甚麼?   春子這樣問自己。   醉醒了沒有?秋代問。   不行啊岡村幸男仿如吹蠟燭似地呼一口氣。一旦鬆弛下來,反而突然開始醉了。   振作些,真是的。秋代笑了。   當然了,這麼緊張。這是我和你的家人第一次正式見面哪。   話是這麼說你和真一姐夫、冬美她們又不是初次碰面。   情況不同嘛。何況只是見過一兩次面而已。   這麼少?   對呀。岡村點點頭,手搭住駕駛盤。我做你父親的祕書,還不到半年呢!   儘管如此,也沒必要顧忌甚麼。秋代說。因為你現在是我的未婚夫了。   這點我知道。   並沒有人反對你和我結婚,你根本不必擔心甚麼才是。   嗯   可是,岡村的緊張像一直無法解消的樣子。   哎。秋代往岡村身上偎依過去。不要說這些要不要在這兒休息一下?只是親親嘴的話,應該不會遭報應的   嗯   岡村依然戰戰兢兢似地把臉轉向秋代,嘴唇重疊其上。可是,輕若微風,完全稱不上熱吻。   你真令人著急!   秋代說著,主動用力抱緊岡村。   岡村的眼睛翻白。秋代鬆開他後,他嘆一口氣,說:   我以為會窒息!   太誇張啦。秋代嬌嗔。哎,今晚慢慢來總可以吧!   慢慢來?倒沒甚麼急著要辦的理由。岡村說。不過,已經是睡覺時間啦!   又沒規定非要一個人睡覺不可。   那話是這麼說   開玩笑的。秋代多少有些失望,可是並沒有生氣。你這個人真是少見。我又不是第一次,而且已經訂了婚約,即使我們一起過夜,誰也不會說半句的嘛。   岡村用祈求同情和傾訴的眼神看著秋代,秋代被他的眼神折服了。   秋代以往所結交的男友中,全都認為約會了就該上床。當然,秋代本身要負責任也是事實。   自從大學時代有過驚天動地的失戀以後,迄今回想起來,連秋代自己也難以置信,竟然隨便跟認識的男人胡混過日子。在對方相邀之前,乃是秋代主動提出上酒店的要求。   那種事一點也不能使她滿足,然而她始終重複放蕩的生活,也曾試過自殺未遂。   她並不想自殺,只想嘗試自殺未遂。   結果真的差點死掉,被人扛去醫院   秋代在父親的公司遇見新任祕書岡村幸男,乃是四個月前的事。岡村尚未習慣祕書的工作,根本沒有餘暇去留意秋代的存在,那樣子反而吸引秋代的注意。   秋代第一次遇見一個不對自己注目的年輕男人。這不是自命不凡。男人之所以對她注意,最大的要素是因她是笠倉伴人的女兒,這點她很清楚。   可是對岡村而言,那種事似乎不具任何意義。即使當秋代邀他吃晚餐時,他也只是穿一件不起眼的西裝從公司趕來赴會。   從岡村身上也感覺不出他故意裝作冷淡,來吸引女人的用心。   秋代感情高漲而燃燒了,岡村依然不冷不熱   雖然極其彆扭笨拙,但在交往兩三個月後,秋代主動提出婚事。   如此花費時間(!),並非秋代的關係,而是岡村太忙了,連約會時間也抽不出來   沒事了吧?岡村說。我送你回家好了。   說完就開動引擎。   秋代沒有再說甚麼。   確實,岡村稍微過度紳士了些,有點美中不足,然而秋代就是愛上他這一點,只好忍耐忍耐了。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車行駛了一段路之後,岡村說。   甚麼事?秋代問了,又說:噢,有關夏子姐姐的事吧!   嗯。岡村點點頭。我不曉得你們還有一位姊妹。   哦?但是春子、秋代、冬美呀,你不覺得奇怪麼?   我以為去掉夏天嘛。也許缺了一個夏天出世的孩子   爸媽好會生嘛。秋代笑了。我們的確是按著季節出生的,而且是從上到下照著順序春夏秋冬。   那位夏子小姐,去了甚麼地方?   秋代彷彿一時沒聽見岡村在說甚麼似地沉默不語。   岡村說:如果有苦衷不想作答,我就不問好了。   沒關係。秋代馬上回答。反正很快就知道的。   秋代的臉上連一絲笑容也沒有。   車子冒著寒氣飛馳,所經之處盡是黑暗,就像永無盡頭的隧道一樣。   他在等候秋代的嘴巴自然地說出來。   夏子姐姐嘛秋代說。她在監獄裡。   (3)   那麼,誰來殺死夏子姐姐?   其後是短暫的沉默。接著是一陣吼聲:片山兄!   喔,這是我的聲音嗎?石津一邊聽著重播的錄音一邊問。這個錄音帶有古怪。我的音質不會這麼糟糕。   肯定是你的聲音,任何人聽了都會這樣說。片山說。哈啾!   哥哥,必須好好暖和身體才是。晴美說。剛剛洗過澡,很容易感冒哦。   如果帶件衣服來豈不更好?片山想。晴美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不過,肯定沒錯了。晴美點點頭。剛才她確實是說殺死兩個字。   可不是嗎?片山說。你認為她到底是指怎樣的事說的?   有沒有下文?   到此結束了。因為有人發出驚人巨響,當然嚇得停止說話了。   石津搔搔頭皮。看來他起碼理解到,片山的諷刺是朝向自己說的。   哎呀,那是石津擔心我的關係嘛,你怪責他,未免太可憐了。   聽晴美這麼說,石津頓時臉色一亮。   是的,太可憐了。   不要自己說自己可憐。我在麵湯上面滑了一跤,更加可憐啦!片山反駁一句。喂,福爾摩斯,你也這樣想吧!   這裡是片山兄妹的寓所。時間已經很晚了,片山洗個熱水澡,舒暢下來。   晴美請石津吃了一碗茶泡飯,石津心滿意足之至。另一名住客在房間角落蜷成一團,牠是一隻野貓   嘎!   噢,失敬了。牠是三色貓福爾摩斯,帶著一副人間太平的祥和表情睡覺。   有關這隻獨特的三色貓,不需要多加說明了吧!唯一有必要強調的是,這間住家陰盛陽衰,雌性比雄的強,唯一的雄性片山義太郎,經常被逼到不留情面的為難境地。   聽了片山的話,福爾摩斯抬起頭來,豎起耳朵,似乎在問你叫我嗎的樣子,轉臉看看片山。   瞧瞧瞧,連福爾摩斯也同情我了。   那樣子叫同情?晴美指了一指。恰好見到福爾摩斯張大嘴巴,正在打哈欠。   反正吃虧的總是我。片山氣鼓鼓地說。幹嘛叫我臉上無光,抬不起頭來做人?   哥哥喜歡低著頭走路嘛。晴美調侃地說。對了,對於這個錄音,不能等閒視之哦。   片山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但是,光是用嘴巴說一句殺死,不能拘捕她呀!   也許可以防止命案發生呀!   也有可能只是開開玩笑罷了。   福爾摩斯漠不關心地看著他們兩兄妹針鋒相對接著用力伸展前肢,伸了一個大懶腰,哆嗦著甩甩頭,登登登向晴美走過去。   怎麼,福爾摩斯?是不是餓了?   還不怎麼餓   回答的當然是石津了。   福爾摩斯從晴美面前經過,走到剛才重播錄音帶的唱機前,略為過目一下並排的按鈕,伸出前肢去按其中一個掣。   喂,不准作怪。片山說。萬一搞錯了消掉錄音就糟啦!   沒問題,牠又不是哥哥。   片山氣得瞪了晴美一眼,實際上有過一次被福爾摩斯洗掉一段重要錄音的記錄,但他不能生氣。片山想,晴美前生一定做過宗教裁判所的異端審判官   福爾摩斯把帶捲回去,這次按了重播的按鈕。   起初只是傳來一陣沙沙雜音,接著是椅子發出的咯噠咯噠聲。   大姐,你坐那邊   冬美,你們坐那邊不是更好?   持續一段對話。   這卷帶全部聽過啦!片山說。   福爾摩斯喵一聲,瞪他一眼。   福爾摩斯睡著了,沒聽到。晴美說。   太怠慢啦!片山反唇相譏。   然後,岡村幸男遲到進來了。   聽說夏子小姐要回來啦!   聽了這句話,全體沉默。   這個沉默不太尋常。晴美盤起胳膊。   是不是菜上齊了,大家專心吃飯?   石津所陳述的見解被漠視。   這是常有的事,石津也不以為意。   片山再度傾聽笠倉一家的對話之後,側側頭說:那叫夏子的是誰?   這點請你查一查嘛。晴美輕鬆地說。說起來,你為何把這樣的對話錄下來?   那是業務上的祕密。   晚上夜歸時,你想嘗試被關在門外嗎?最近天氣很冷哦。   這簡直是威脅。不,正是不折不扣的威脅。   好吧!片山嘆息。三個月前的事了,一名獨居的女子被殺。   你是說那宗命案?受害人以奇異的裝扮被殺的那件事   嘎!福爾摩斯彷彿在罵吵死人似的怒吼一聲。   對不起。晴美道歉,一直等到錄音帶播完為止都不開口。   這家的順序是貓兒最威風,妹妹第二,哥哥最窩囊。   可以了嗎?晴美問。福爾摩斯似表示可以的用力點頭,閉起眼睛,然後又回到角落的座墊上,蜷成一團。這回細細地瞇起眼睛,毫無睡意,彷彿在等片山開口說話。   這和那宗命案有何關連?   被殺的女子叫小田布子,二十歲那年上東京,做過白領麗人。片山說。   一名白領住在那種大廈,確實太高級了。   嗯,怎麼說,那是以億元為計算單位的豪華大廈。   好厲害,跟這幢公寓沒得比。   總比被殺的好。石津稀罕地說了一句像樣的話。   的確是的。片山點點頭。不管過得如何奢華,若是死了就不能享受了。   我沒想過要過奢華生活。晴美說。但也不是說絕對不想過那種日子。   總之,當時感覺很奇妙。片山假咳一聲。令人以為搞錯了,來到不同的命案現場。   被殺的應該是個年輕女子。   可是   九月中。殘暑仍未消失,東京的柏油路儲存了大量的太陽熱能。   片山受栗原警司之託出遠門辦事,又被叫回來,當他抵達大廈的現場時,已經筋疲力竭了。   大堂之豪華氣派,令人聯想到高級酒店。由於開了冷氣,涼習習的十分舒服,卻因急急趕來之故,依然汗流浹背。過了一會,才開始覺得冷了。   穿制服的巡查正在等候片山。   現場是在三樓的306號室。   謝謝。   電梯不是平板的,而是浮出美麗圖案的精緻設計。一旦進去後,令人有不得不留神之感。   內側磨得發亮,加上雕嵌了圖案,仿如一面平滑的鏡子,坐久了會冒汗。   終於到了三樓。   電梯門開了,人們匆匆忙忙地走進走出。   片山走進玄關,說聲我來晚了   他來啦!男人大聲喊。   哦?   怎麼如此騷動?片山有點吃驚,脫掉鞋子走進屋裡。   你好。一名笑臉盈盈,彷彿在哪兒見過的臉孔跑上來,拉起片山的手腕。   在這邊!大家都在等著你!   說著,一把拉著他走。   請問現場呢?   現場?你所在的地方就是現場了。   這裡嗎?片山大吃一驚,以為屍體滾在腳畔,可是甚麼也沒有。   來,大家在等著你!   等著是甚麼意思?   片山被男人推擠著進到起居室,立刻嚇得呆立不動。   起居室有一半擠滿了人,而且幾乎全是攝影師。   確實,殺人現場有必要拍攝照片,可是從未見過如此大陣仗。而且其他幾個沒拿相機的人,取而代之的拿麥克風在手裡。   那幾十個人一同轉向片山。片山當然嚇得呆若木雞了。   來來來,請坐請坐。   片山莫名其妙地被人按坐在沙發上。   各位,拜託待會才拍照!   帶路的男人大聲喊,可是帶來相反的效果,所有的相機對準片山一齊按快門。   幾十盞鎂光燈一同閃光,說多耀眼有多耀眼!片山眼睛冒花,甚麼也看不見。   待會好了!拜託待會好不好?男人拉開嗓門高聲喊。現在我就把她叫來!   她?不可能把屍體搬來吧!   到了這個田地,片山也醒覺自己大概走錯地方了,可是視野被光線弄得雪白一片,全身動彈不得。   久等啦!聽見男人大聲說完後,有人在片山身邊坐下。   又是一陣更強烈的閃光,有如雷雨般的強光迎面罩來,這回片山連轉向一邊的空隙也沒有了。   池山小姐!請你介紹溫柔體貼的他!   池山?我是片山哦。不是池山。   終於眼睛開始看到東西了,看看旁邊坐的是誰一個濃粧艷抹,似曾見過的女性臉孔。   池山小姐,請再向他靠近一些!   池山?原來是這樣。   片山猜對了。她叫池山安妮,是一名歌星又是演員,時常在電視上見到她的臉。可是,池山安妮怎會坐在我旁邊?   那位女明星把嬌軀壓到困惑不解的片山身上。片山嚇得連閃避也來不及。   突然,池山安妮的臉湊過來吻他一下。片山嚇得目瞪口呆之餘,連鬧貧血的餘暇也沒有。   哎,我是   話沒說完,池山在他耳畔噓了一聲。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請你好好幫忙一下嘛。   嗄?   我在一個節目中胡謅說我有戀人,如果沒有豈不糟糕?拜託,請你充當我的臨時戀人好不好?   怎會如此胡鬧?片山不知是好是歹,僅僅呆著聽池山安妮一個人在唱獨腳戲   片山終於衝出那個搞錯的房間,乃是十五分鐘以後的事。   怎麼啦?你到哪兒去了?   在走廊上走了一會,跟驗屍官南田不期而遇。   嗚呼好極了。片山嘆息。我被一名活生生的女人捉住啦!   你的工作不是去捉人麼?南田微笑。現場在這兒。   謝謝   片山跟在南田後面,走進現場之前,不由再三確定房間號碼是306才敢進去。   請問屍體是怎麼個樣子?   剛才在池山安妮那裡,已經冒了許多汗了,現在又是邊說邊揮汗如雨。   屍體的樣子?就是死掉了嘛。   南田驗屍官一踏入兇案現場,總是奇妙地沉著鎮定。   這點我知道。   大致上,片山最怕屍體。雖然因職業上的關係,一年中要接觸不少屍體,卻是一直無法習慣下來。   一旦遇見開始腐爛的屍體時,立即鬧貧血,從不例外。   不要緊,很正常的屍體。南田作出奇妙的保證。現場在臥室。   呃   好幾個做鑑證的人員進進出出。片山戰戰兢兢地窺望臥室裡面   咦?片山說。受害人是那個?   是的。   可是我聽說受害人是個年輕女子。   倒在那裡的是個年輕男人。   屍體是從床上滑落的姿態,身軀有些扭曲似地倒下。藍色西裝、白襯衣,常見的斜條子領帶   無論怎麼看,都像普通新職員的樣子。   捆住脖子的,看似是晨褸的腰帶。   勒死。南田說了一句理所當然的話。   我知道。死了多久?   大概過了十二小時吧!南田說。   這麼說,是昨晚深夜了。說不定將近天亮的時候吧。   差不多是這樣啦。   幹嘛報告說是年輕女子?   片山說著,提心吊膽地走近屍體   皮膚白皙,臉形輪廓稱得上可愛的少年,頭髮不長,梳得整齊好看。   咦?片山注視片刻。說不定是   懂了嗎?南田說。   這是女的?   不錯。要不要脫掉衣服給你看?   不必了。片山慌忙說。可是好意外啊。   相當不錯的美男子打扮。對不?南田感嘆不已。   到底這是怎麼回事?   調查是怎麼回事的,不是你的工作麼?南田又說了一句理所當然的話。   我記起來啦!晴美說。當時報紙登出池山安妮的戀人曝光!的新聞,哥哥拚命裝蒜,說是人有相似,對不對?   如果不這麼說的話,解釋起來多麻煩,沒法子呀!片山說。   結果,被殺的是女人囉。   名叫小田布子,二十四歲。白領麗人,那段時期還在上班。經過調查發現,她跟好幾個男人拿錢,過著情婦生活。   好幾個?厲害。   沒啥好佩服的。一個單身女子,怎能過那種生活嘛。   但是男人們知不知道?即是除了自己以外,她還有別的男人的事。   沒有調查到那個地步。片山搖搖頭。小田布子完全沒留下對方會知道她有別的男人的蛛絲馬跡。並不是毀掉了,我想是當事人十分小心的緣故。   那就無從知道男人是誰了。   好不容易找到兩個,其中一個就是水沼悠治。   啊?他不是笠倉冬美的丈夫麼?   嗯。事發當夜,有人看到一部跟水沼座駕同型的私家車,停在那幢大廈前面。片山說著,聳聳肩。不過,單是憑這一點,不能逮捕他。   於是你才監視水沼。   正是如此。結果那天錄到了上述的對話。   看來這件事和那宗命案無關吧!不過,若是真的有關   算了。片山皺起眉尖。一定是開玩笑罷了。   是嗎?晴美說。   那叫笠倉的是大富豪哦。幹嘛姊妹之間要互相殘殺?   有錢不一定不會殺人呀。   我知道單憑一句話,總不能帶她回去調查的。你說是不是?福爾摩斯。   仔細一瞧,不知何時,福爾摩斯已經閉起眼睛呼呼入睡了。   我總覺得會有事發生似的。晴美說。   片山彷彿聽見晴美的喉嚨在咯咯作響   (4)   小心啦!   冷淡無情的語調,反而令她感激。   若是說得太過溫柔關懷,過於演戲味道的話,說不定她會笑出來。   鐵門在背後關起,發出隆一聲響。不過,那個聲音跟她在裡面時不同,不會在建築物中沉重地迴響,而是分散於寬闊的空間,立刻消失了。   對了,現在我是在外面了,夏子想。   她不想回頭。不想再看第二次。灰色的牆壁和圍牆,令人窒息的四方形狹窄空間。   不想看第二次。永遠不。   夏子挽著小小的旅行袋。裡面沒裝甚麼,只有一隻裝了一筆錢的錢包。   冬天了。十二月已過去一半。   不,今天是十二月十九日。怎能忘掉這個日期?從幾個月前起,當別人告訴她,假釋日期定在十二月十九日那一天開始,無論睡著或醒來,那個日期就在她眼前閃動。   隨著剩餘的日子逐漸減少,夏子心中的恐懼感卻日益膨脹,最近半夜時常做惡夢而驚醒過來。不是害怕出獄。而是擔心出去之前,突然有事發生,取消假釋,或者突然病發而死,或者受重傷   壞念頭在夏子的腦海裡掠過,恐懼不堪。   可是沒問題了,這裡是外面了。   她可以走去任何地方,無拘無束的   溫暖的冬日。無風,陽光暖和了夏子的肩膀。   目前應該做些甚麼?   當然,今天假釋的事,應該通知了她的家人才是,可是沒有人來接她,她也沒有期待甚麼。   自己已經被笠倉家抹殺了存在。父親、姐姐和妹妹們,大概把她看成陌路人了。   夏子的內心深處,掀起複雜而料纏的感情漩渦。因此亮起一絲可能有人來接她的期待光芒。可是,那絲光芒也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算了吧!期待是愚蠢的事。   夏子連方向也搞不清楚,總之往右邊邁步前行。   她之所以往右走,因為在監獄裡上運動課時,經常從庭院向左轉跑步的緣故。   監獄前面的寬大馬路上,車輛熙來攘往令人眼花撩亂,對面卻是毗鄰而建的住家。她以為外面的情景應該更蕭瑟才對,不由覺得意外。   走了一會,有間裝飾可愛的咖啡室,夏子停了下來。   如果走進去的話,會不會給人一眼看出自己是剛出獄的人?會否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這個疑慮勝不過咖啡色香味的誘惑。夏子小心翼翼地不讓車子撞到,越過馬路。   實際上,由於一出獄就被車輾到的人很多,所以要特別留意。   歡迎光臨。   身材微胖,頭髮泛白的中年婦人靠在櫃台上招呼,似乎很空閒。沒有其他客人。夏子稍鬆一口氣。   可以嗎?夏子問。   請請請。隨便喜歡的地方都可以。中年婦人攤攤手示意。   夏子在一個可以看見外面的靠窗位子坐下。廉價的沙發,在她眼中變成高貴的座墊。   風吹來,不冷嗎?中年婦人拿一杯水過來說。   不會。我想看看外面。夏子說。我要咖啡。   好的。   突然覺得喝了濃咖啡會嚇壞自己的胃,於是夏子叫住老板娘:請沖淡一點的咖啡。   是是是!老板娘即刻應著。   每一杯咖啡都是從咖啡豆磨出來的粉泡成的。咖啡的香味飄到夏子的位子,使她心情激動不已。   久等啦!老板娘端咖啡來了。   謝謝。夏子拿起咖啡杯,連自己也不明所以地說:我進過那裡。   對面可以看見高高的圍牆。   我一看就知道了。老板娘微微一笑。剛出來的人時常到這裡來哦。   是嗎?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我不餓,不用了。夏子說。進去那裡以後,變成小食啦。   那麼,我也進去節食好了。老板娘笑說。慢慢喝吧!   謝謝。   老板娘沒有絮絮叨叨地問這問那,令她十分感激。因為,被同情也是很難受的事。   夏子宛若用牙齒咬咖啡似地一口一口慢慢喝。隔著一道微髒的玻璃,可以望見那道灰色的圍牆。   現在自己竟然身在這一邊,誠屬不可思議。她以為這種日子永遠不會來了   突然,玻璃窗上出現一張男人的臉,不由心頭一震。她對那張窺望的臉毫無記憶,可是對方卻很明顯地在注視夏子。他是誰?猜不著。   接著男人走進店內,然後走到夏子的桌子面前,對她說:   失禮了。你是笠倉夏子小姐吧!   嗯夏子稍覺不安。   我來晚啦,對不起。我是奉令尊之命前來接你的。   家父之命?夏子這樣反問。原來這樣。家父好嗎?   他很好。只是今天怎麼也來不了,所以由我代表他來。男人說。   裝扮整齊的男人,彬彬有禮。夏子不由鬆一口氣。這樣子就不至於徬徨失措,不知何去何從了。   我明白了。夏子端起手上的咖啡杯。我想喝完這個再走。   請。我先把車子開到前面,待會見。   男人又慌慌張張地走了出去。他好忙啊,夏子想。不,也許是自己跟不上現實的節奏之故。   夏子慢慢喝完咖啡,嘆一口氣,站起來。   多謝。夏子掏出錢包。多少錢?   一百圓。老板娘說。   一百夏子困惑一下,問:那麼便宜?   我對每一位剛出來的朋友都收一百圓,表示辛苦了之意。   老板娘的笑臉無憂無慮,十分爽朗,有別於一般的同情。   謝謝。夏子放下一百圓鎳幣。若是以後經過這兒的話,我會再來。   車來了,好有氣派的車。   的確,咖啡室前面,停了一部漂亮而發亮的車。   再見了。夏子招呼一聲,走出店外。   老板娘只是說句多謝光顧,令她十分高興。   男人打開車子後座的門等著。   請。路上要花幾小時,不妨好好休息一下。   車門關了。一旦坐上舒適的座位時,反而一時不能沉著下來。   車子開動了,毫無傷感地駛過剛才夏子出來的門前。很快地,監獄遠去了,看不見了。   她不想睡。怎能睡呢?   她要把長期以來被隔絕的世界一一毫不保留地看個清楚剔透。   夏子這樣想著。可是,車內的適度溫暖,以及逐漸習慣了的座墊,紓解了她的緊張,不知何時,把她拉進沉沉睡眠中   隨著開門聲,笠倉伴人以驚人的敏捷速度回轉身來。   抱歉。冬美說。是我。   笠倉伴人笑一笑,搖搖頭,輕輕招一招手。   爸以為我是夏子姐姐吧!   冬美走向父親那張靠背比頭高出三十公分左右的大椅子。   笠倉伴人面對一張令人想到是床的大書桌而坐。寬敞的書桌上,幾乎有八成被文件蓋滿。   怎麼把工作帶回家裡來做?冬美搖搖頭。還有兩年就七十歲了,爸爸,何必如此辛苦自己   笠倉伴人用強而有力的手握著冬美的手。   冬美閉口不語。父親的手,一點也沒失去氣力。   實際上,從外表看來,笠倉伴人只像六十出頭的人。也許因他體態良好、動作敏捷的關係。   他的肌膚曬成淺褐色,一點也沒有給人枯槁的印象。   笠倉用簽字筆在手邊的便條紙上寫道:<為甚麼事而來?>   三年前,笠倉的聲帶患上腫瘍,割了聲帶,所以不能說話。每天早上,他的手邊都預備了厚厚一疊便條紙,不到一天就用完了。   這個障礙似乎一點也沒減少他對事業的熱忱。   我以為夏子姐姐回來了嘛。冬美說。今天是她假釋的日子,對嗎?   笠倉緩緩地點一點頭。   爸爸不去接她?   笠倉在便條紙上寫:<我叫岡村去了。>   哦?那麼,應該抵步了。冬美在大書桌的邊端一屁股坐下。幹嘛隱瞞大家夏子姐姐回來的事?   <你早就知道了?>   嗯,不久前偶然聽見的。上次跟律師見面的時候。   最後一句話有點黯然的感覺。   <甚麼事見律師?>   有點私事找他商量。冬美說。然後跟父親四目相投,嘿嘿一笑。甚麼也瞞不過爸爸的眼睛。不錯,我想和他分手了。   笠倉點點頭,並沒有在便條紙上寫為甚麼。   他那個人究竟有沒有感情?他的腦海中只有數字。我的事,他完全記不起來了。不,他只記得我的身高、體重、三圍尺碼、血壓,甚至視力是多少。然而他對我的內心一無所知。冬美看看父親,問:爸爸認為怎樣?   笠倉的答覆簡潔明瞭。   <你自己決定。>   是嗎?說的也是。冬美點點頭。決定跟他結婚的也是我,當時爸爸也是既不贊成也沒反對。   父親的手溫和地重疊在冬美手上。   冬美垂下臉去。一副想流淚的神情,終於忍住了,展露笑顏,問:   假如夏子姐姐回來了,爸爸準備對她說些甚麼?   笠倉的臉上出現複雜的陰影。   <我會告訴她,歡迎回家。>他寫道。   唔夏子姐姐有沒有改變?突然,冬美說。已經過了七年了。當年我十七歲,夏子姐姐二十四跟我現在同年。   然後驀地察覺似的說:我已經這個年紀啦。那時的夏子姐姐已經很懂事,很有大人樣子了。   <因為你愛撒嬌嘛。>   好失禮。我是人妻子了哦。說著,笑起來:很快就是失婚婦人啦。   <春子和秋代也知道了?>   昨晚吃飯時,岡村轉告大家的。不過,秋代姐姐氣極了。   <我在遲疑著,不知何時告訴你們。>   反正遲早會知道的。   <他們說了甚麼?>   你說姐姐們?沒說甚麼。她們裝作不知道有那回事。但在岡村面前很怪吧!   笠倉點點頭。   不過,姐姐們一定不原諒她。冬美接下去說。我也是。我是媽媽的孩子,不過,夏子姐姐   <你和夏子最親密了。>   不錯。春子姐姐太成熟,秋代姐姐跟我年紀太接近,合不來,我覺得夏子姐姐最有姐姐的樣子   隔了一會,冬美說:   但是,為甚麼?至今我不明白。夏子姐姐為何殺了媽媽?   笠倉搖搖頭,閉起眼睛。   姐姐們一定不原諒夏子姐姐的。冬美重複地說。   笠倉欲言又止似地看著冬美時,書房門打開,岡村走了進來。   慌慌張張的步伐。   岡村先生,辛苦你啦!   冬美小姐你好。   岡村似乎困惑而且不安。   夏子姐姐呢?不是一起回來的嗎?   那個岡村說了一半,轉身對笠倉行個禮。社長,萬分對不起。   笠倉眼睛瞪的大大望著岡村。   我去接小姐時,車子在路上發生故障我事前檢查過的,原因不明。   笠倉似乎覺得寫便條太慢的樣子,捉住岡村的手臂,催促他說下去。   於是我把車停在一邊,截了計程車。當我抵達時,對方說小姐已經在三十分鐘前離開了   她一個人去了哪兒?冬美插嘴。   怪就怪在這裡。我以為小姐在甚麼地方等候甚麼人去接她,於是到處找了一遍,附近一間咖啡室的老板娘說,的確見過一個像是夏子小姐的人。   在她離開咖啡室之後呢?   當一位像是夏子小姐的女性在店裡時,據說有個自稱是她父親派來的男人,開車把她載走了。   笠倉的臉上浮現震驚的表情。   社長,是否有頭緒,還有甚麼人會去接夏子小姐?   笠倉搖搖頭。皺紋深刻的臉上,不安的表情取代了震驚。   怎麼一回事?冬美說。   完全不知道。岡村搖搖頭。我問過那位老板娘,那個男人好像沒說出自己的名字。她也沒看清楚車型和號碼。只知道是一部相當豪華的車。   不知笠倉有沒有聽見,他半垂眼簾,一直在沉思。   萬分抱歉,是我遲到造成的過失。岡村低下頭去。   不是你的錯。冬美安慰他。會不會是爸爸的律師也開車去接了?   如果是的話,應該有聯絡才對。岡村說。社長,怎麼辦?   笠倉想了一分鐘左右,終於在便條紙上用有力的字體寫道:   <報警吧!>   好的。   岡村即刻伸手拿起電話。   (5)   早。晴美說。   喵。福爾摩斯說。   怎麼?片山還有八成是帶睏的臉。今天你休假?   今天星期六放假。晴美指指日曆。哥哥不是有任務嗎?   嗯   已經中午啦。不醒不行啊。   我睡醒了   話沒說完,片山打個大哈欠。   咖啡?吃甚麼?   唔,容易消化好吃又能使人精神的東西。   怎麼可能有那種十全十美的東西?   片山在洗刷期間,晴美開始預備早餐兼午餐。福爾摩斯是豆莢魚乾。向來都是福爾摩斯比片山優先。   現在在追蹤甚麼人?晴美一邊倒咖啡一邊說。是不是上次那個叫水沼的人?   嘎?不,不是。調去追蹤強盜殺人案了。片山終於清醒過來,盤膝而坐。福爾摩斯,這宗案子不可能有你出場的機會啦!   喵福爾摩斯發出彷彿洩氣的聲音,然後開始用後肢嗒啪嗒啪地撓耳後。   你就好了,簡單得很,可以不必結領帶,又不必刮鬍子。   貓兒刮掉鬍子就麻煩了。   晴美,替我開開電視看新聞吧!   發生甚麼大事?   我猜會不會在我睡覺期間破了案。   渺茫的希望。晴美笑一笑,用遙控器開了電視。   對了,關於那卷錄音帶中的對話一事。   哦?你說夏子姐姐那件事?   嗯。我知道夏子是誰了。她叫笠倉夏子,他們姊妹之中排行第二。   春夏秋冬全齊全啦!   好像是的。夏子應該是三十或三十一左右。   知道她為何將會被殺嗎?   不,夏子本身是殺人犯。片山說。喂,有沒有雞蛋或其他?   你先說了再說。晴美探前身體。   應該吃完再說的:片山懊悔已來不及   七年前,夏子殺了她的母親。片山說。   殺了母親?   嗯。詳細情況則不太清楚。   為何殺了母親?   不清楚。並非沒有調查過,而是夏子本身絕口不提她的動機。   那就怪了。   嗯。總之她承認罪行,證據也確鑿,因此夏子進了監獄。   晴美點點頭。   那麼,她將從監獄   對,本月十九日假釋出獄。   原來如此。晴美沉思一會。哎,雞蛋怎麼吃?炒或煎?   煎蛋好了。   晴美走進廚房,把油倒在煎鍋上。   她們說要殺了夏子,是因夏子殺死母親的緣故?   應該是那個意思。但不可能真的殺死她吧!已經過了七年啦。而且殺死父母,大概有萬不得已的特別情由才是。   連她的家人也不知道?   好像是的。或許是隱瞞不說。   不錯可能有不想為人所知的內情。   喂,你想得那麼入神,別把雞蛋煎得太硬好不好?片山不安地說。   喵。福爾摩斯叫了。   從吊上來的車子發現年輕女性的屍首。   新聞報導的聲音傳入耳際,片山望向電視畫面。   電視映現用吊車從海上吊上一輛車子來的畫面。   解剖結果得悉,死者在車子衝入海中之前已經死亡,警方認為有被殺害的嫌疑。   又有命案了。晴美說。   真是討厭。片山搖搖頭,開始吃那擺在面前的煎蛋。   屍體損傷十分嚴重,臉孔辨認不清,但從車上發現的旅行袋來看,有可能是三十一歲的笠倉夏子。   片山嗆了喉嚨。晴美入神地盯著電視。福爾摩斯也登登登跑過來,坐著抬眼望電視。   七年前,笠倉夏子因殺害母親而被判有罪,進入╳╳監獄服刑,本月十九日獲得假釋,剛剛出獄不久。   怎會有這種事!晴美呆然。哥哥!   甚麼嘛片山喝了一口咖啡,終於嘆一口氣。   她真的被殺了喲!怎麼辦?晴美十分激動地說。   不是我殺的哦!   那還用說!可是不能置之不理呀!   甚麼置之不理一單還一單,這宗案子總有一天會好好查辦的。我為別的案子   那個女的叫冬美吧!喂,跟她聯絡看看好嗎?   這種事情   片山打了個趔趄。這個時候的晴美,他永遠贏不了。只是他在忙著其他案子,如果插手去管多餘的事件,肯定被課長叱責一頓。   這種時候還是趁早上班為妙。於是片山慌忙喝完咖啡,開始準備外出。   晴美似乎依依不捨地望著已經在報其他新聞的電視。   會不會再報一次?晴美喃喃地說。   又不是錄影機!片山把手帕塞進口袋時,電話響了。   我來聽片山宅。啊,你好。他還活著哥哥,栗原先生的電話。   課長打來的?片山假咳一聲。我是片山,早安。   中午也叫早安嗎?傳來栗原嘲諷的說話。你和藝能界的人一樣嘛。   呃,我現在就去搜查總部   你不來也可以。   嗄?   搜查一課接到一個電話。一名年輕小姐打來的。   嗄?甚麼?   一位叫水沼冬美的女子。應該有頭緒吧?   片山的心情沉重起來。不是由於栗原那些話的關係。一想到晴美肯定幹勁十足地跟著來時,不由發出嘆息   片山先生。   冬美穿著灰色套裝,看起來比上次見到時老了幾歲。   你好。片山不曉得說甚麼才好。只好說:很不幸啊。   停屍房冷颼颼的,雖然四周明亮,卻像置身地底的感覺。   呃舍妹也跟來了。   晴美和福爾摩斯就站在他身後。   如果不方便,叫她回去好嗎?   不,難得來了。冬美說。家父正在認屍。   是嗎?   根本難以辨認。冬美搖搖頭。看來撞向甚麼撞得很厲害。臉部分辨不出來,而且相撞之後,車內燃燒,接著衝向大海連指紋也無法證實。   片山想說甚麼,又停止了。   一個男人走過來。   他是家父。   在冬美說出之前,片山想不到那個人就是笠倉夏子的父親。   因為那人長得相貌堂堂,步伐穩重,毫無躊躇地走著的緣故。   可是當他走近時,片山立刻知道,男人幾乎被沉重的打擊打垮了,只是用自己的堅強自制,拚命把打擊推開一邊而已。   爸爸怎麼樣?冬美說。   笠倉伴人用力搖搖頭。   那是甚麼意思?   片山看到一名跟在笠倉身後的男人,把便條紙和簽字筆遞給他。冬美轉頭向片山說明:   家父在三年前動手術割掉聲帶所以不能說話。   片山和冬美一同看那些幾乎是亂寫的潦草文字。   <不是夏子!我不知道是誰,總之不是夏子!>   字句中表現了他的強烈憤怒。   笠倉這才留意到片山的存在,望向他。   爸爸,他是片山刑警,我的朋友。   片山有點困惑,可是總不能在這時候否定她。   我打電話叫他來的。那位是他妹妹他替我們查辦這事件。   笠倉終於回復冷靜。想是在遇到陌生人時有必要這樣做的關係。   笠倉緊緊握住片山的手。他應該將近七十了,然而他的手的力道大得驚人。   我可以請教一件事麼?晴美走上前,說。   笠倉的眼神驀地溫柔起來,看看晴美,點點頭。   關於那個便條的事你說車上發現的不是夏子小姐,是否有些甚麼明確的證據?   笠倉稍微嘆息,緩緩地搖頭。   那麼,你是憑信念認為夏子小姐不可能死去?   笠倉點點頭。然後把臉轉向身邊的男人。   我我叫岡村。男人說。我擔當笠倉社長的祕書   同時也是秋代姐姐的未婚夫。冬美說明。   在這時,笠倉又在便條紙上揮筆。這回他的字體沉著得多。   <沒有證據證明那具屍首是夏子。因此我相信她沒有死。當然我知道,那是夏子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片山可以了解笠倉的心情。由於屍體無從確認,意味著不是夏子的可能性存在,作為父親的希望如此。   笠倉又寫了一張便條,遞給片山。   <不管那是夏子抑或不是,希望你務必設法查出,是誰做出那種事來。>   片山輕輕嘆息。當然,經過詳細驗屍解剖的結果,也許可以知道更多   不過,並非晴美叫他做的,而是栗原課長也囑咐他繼續承辦這宗案子之故。所謂繼續承辦,因為當局認為,這宗案子說不定跟小田布子扮男裝的被殺事件有所關連。   當然,到目前為止,片山完全猜不到,兩宗案子在甚麼地方有所牽連   我試試看。天生性格謹慎客氣的片山說。   沒問題,有我和福爾摩斯在。天生性格不客氣的晴美說。   聽見福爾摩斯的名字,笠倉露出狐疑的表情。晴美蹲下身去,一把抱起福爾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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