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了。晴美說。
片山回過頭去,越過玻璃,見到沿著監獄圍牆行走的女人。
那就是尾田的妻子?
對。很想跟她談一談。
我去帶她過來好嗎?石津欠身。
等等。晴美阻止她,先看一看,說不定她自己會來這裡。
現在,晴美他們在那間把布袋送給她的麵包蛋糕兼咖啡店裡喝著咖啡。
從咖啡店的桌子可以眺望外面的馬路。
尾田妻子的樣子和先前完全改變,步伐輕快。雖然還提著那布袋,但看起來很輕鬆。
她送過去的東西好像都批准啦。晴美說。
我向所長請求時,他露出訝異的臉。
喏,她往這邊來了。
尾田的妻子渡過馬路走過來,在店頭向女老闆道謝。
多謝這個袋子。
不客氣。咦,今天空了?
嗯,第一次。我送過去的東西,他們全部批准了。
聲音很雀躍。晴美走上前去。
好極了。她微笑,若是方便,不如一起喝杯茶吧。
哦。
尾田的妻子見到片山他們時,有點畏縮似地停步。
他是家兄。
晴美介紹時,她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
叫了紅茶,加了溫牛奶及砂糖喝了一口時,尾田的妻子身體的僵硬彷彿溶解開去。
好喝!她伴著嘆息說。
可以稱呼你尾田太太嗎?
嗯,我叫尾田香苗。
事不相瞞,家兄片山義太郎是東京警視廳的刑警。
晴美那率直的說話方式,反而使尾田香苗除去多餘的戒心。
嗯,你們從東京來的嗎?
片山介紹了石津,當她知道石津是尾田的童年玩伴時,她愉快地說:
唷,我第一次遇到外子的老朋友呢。
會面時,你先生有沒有提起我們的事?片山問。
不,甚麼也沒提到。
是嗎?
石津聽了以後,有點沮喪地說:
可是,為何他一知道是我就站起來走開呢?
他一定是太意外了,不曉得說甚麼好。晴美安慰他。
但是,尾田香苗想了一下說,為何刑警先生特地跑來看他呢?
有件事想向你先生證實。片山說,今晚我們會在酒店過夜,明天再去見他一次。
他不能說,尾田可能不是兇手的事。尾田本身已經認罪,讓他妻子帶有希望也很可憐。
迄今我還無法相信外子會殺人。香苗這樣說,片山心頭一震。
當外子自己承認犯案時,我暈倒了,因為打擊實在太大了。
是吧。晴美點點頭,有關他的犯案事由,他對太太說了甚麼?
他甚麼也沒告訴我,只說是我做的。
太太有些甚麼頭緒嗎?你先生為何殺了內野?
完全不懂。香苗搖搖頭,不過,我已決定不去想它。
為甚麼?
事至如今,想也無濟於事。因為他已經在服刑了嘛,只是希望他提早出來。我只盼望他精神好,當然香苗趕忙補充,我覺得對不起被殺的那位。
也不是沒道理,站在妻子的立場,丈夫突然入獄了,她希望他早點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儘管如此,這案子確實留下甚麼可疑之處。
倘若由搜查一課的幹探接手的話,大概會想到另有內幕吧。實際上,由於尾田敏也承認他殺了內野泰吉,警方立刻逮捕了尾田,於是等於解決一個案子。
承辦的K警署,當時因挪用公款而有內部混亂,好幾名幹部提出辭職。
而且,也發生了鄰里因長年糾紛而發展為命案的事件,K警署事前已知道有危險,卻置之不理。
K警署受到傳媒的攻擊,形成了影響署長去留的嚴重事態。
這時,發生內野泰吉被殺害事件。由於<內野製藥>是無人不曉的大企業。
署方無論如何都要盡快檢舉兇手!
可以想像署內是何等著急了。
然後,尾田敏也承認犯案。
K警署即刻召開記者會,發佈破案消息,為迅速解決案子的事引以為傲。
所以,當時的氣氛,實在無法對尾田的招供有懷疑的餘地。
可是,如果尾田不是兇手,為何他要認罪呢?
栗原對片山說的。
這是以私人性質去的,隨意行動好了。
再度調查已經解決的案件,等於懷疑承辦的警署及負責人的能力,所以情況很為難。
栗原在立場上也無法發出命令,於是交給片山處理。
對片山而言,這稱不上是愉快的任務。不論理由為何,倘若尾田沒殺人卻要服刑的話,總不能置之不理。
不單只是無辜的人坐牢,而是真兇沒有被捕,正在逍遙法外。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片山想起內野的妻子迪爾菲所說的話。
造訪那間大宅的那一天,片山等人在畫室喝著咖啡時,迪爾菲告訴他們那晚的事。
常有的事。
今晚我在赤坂過夜。
接到內野泰吉的電話。
是。
迪爾菲沒有太認真地聽丈夫說話。
他說要在哪兒過夜,對於迪爾菲是同樣的事。主要只是說明他不回來妻子所等待的家之意。
那個電話是在晚上九點多打來的。
去哪兒好呢?迪爾菲喃語。
好幾年沒下廚了,即使煮了菜,丈夫也不吃。
迪爾菲所在的公寓,附近就有兩間大酒店,也有許多餐廳,只需步行三、四分鐘。
迪爾菲準備外出。
這幢知名的高級公寓,擁有宛如美術館或歌劇院的外觀,搭升降機下去一樓,經過雙重電腦鎖的中門,就可以出到大堂。
鑲大理石的大堂,放著像是茶廊風格的沙發,原則上住客可以在這裡和訪客應對。
值夜班的男子在接待處,向迪爾菲致意。
夫人,晚安!
當然,半夜時接待處也不會空出來。也有保安員廿四小時常駐。
走出公寓時,迪爾菲停步。去左邊的酒店或右邊的酒店?
她遲疑片刻,由於昨天去了右邊的關係,所以今天決定去左邊的。
穿過停車場時,跟一名男子擦肩而過。
那男人豎起衣領,臉孔半埋,快步錯身走過去。
走了一會,迪爾菲回頭。剛才那男人,好像在哪裡見過。
暗暗的看不見臉孔,也沒聽見聲音,為何有那種想法?
那只能說是直覺的印象。
回頭看時,男人正消失在公寓中。
是公寓的住客嗎?也許以前見過幾次面吧?
迪爾菲又往酒店邁步。
當她在常去的餐廳一個人在用餐的時候,手機鳴響。
是丈夫打來的。
喂。老公?喂?
喊了幾遍,終於電話裡面傳來擠出來似的聲音。
馬上來這裡。
老公,怎麼了?迪爾菲站起來,喂?聽見嗎?
趕快來啊!很辛苦的聲音。
你不舒服?迪爾菲從餐廳出到大堂,聲音變大,接待的人呢?
趕快我將被殺。
你說甚麼?
迪爾菲懷疑自己的耳朵。
可是,最後一句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我將被殺。丈夫說。
喂?老公,喂喂?通話中斷。
不好了!
丈夫有事發生了,他不會打這種惡作劇電話。
迪爾菲慌忙回到座位,抓起手袋,對餐廳經理說:
我有急事!下次才簽名。
拋下這句話,她衝出大堂。
那個人,他說他今晚在哪兒過夜?
麻布?不,不是。
也不是銀座。赤坂?
對,他是說赤坂。
迪爾菲走出酒店,趕往候客的計程車。
計程車開動了。往赤坂的路程,若是路上車子少的話,只需五、六分鐘。
赤坂是赤坂。
她為了向自己肯定,喃語了幾次。司機擔心地問:
小姐,你還好吧?
那邊,那邊轉右,上斜坡。
除了自己那幢公寓之外,這裡幾乎是丈夫獨自使用,迪爾菲沒來過幾次。
而她之所以能正確無誤地向司機指示,是因為赤坂的公寓地點最容易懂。
在前面的公寓前面停吧。
她用顫抖的手,原本想拿一千圓的鈔票卻拿出了五千圓,遞給司機。
不用找贖了。
她趕忙下車。
司機大概嚇一跳吧。
走進公寓大堂之後,迪爾菲察覺自己沒帶這裡的鑰匙。她拼命按接待處的傳呼鈴,住在這裡的管理員跑出來。
我是內野的太太。
啊,你好!
給我外子的房間鑰匙。
啊?
不知何故,管理員僵住了。
我必須趕快進去!外子身上有事發生了!
怎麼回事?
外子打求救電話給我!快把鑰匙拿出來!
懾於迪爾菲的氣勢,管理員辯解說:
請稍候!由我這裡保管的鑰匙,如果沒有業主的許可,不能拿出來。
你在說甚麼呀!外子來電說我將被殺啊!
被殺?
這樣子拖拉,外子可能被殺了!
說到這個地步,管理員也沒奈何,只好打開鑰匙箱,從裡面取出附著房間號碼的鎖匙,交給迪爾菲。
房間是<703>吧。
她連幾號房也不太清楚。
迪爾菲急急打開電腦鎖的門,搭升降機登上七樓。
當時渾然忘我,如果想殺丈夫的兇手還在房間裡就糟了。
上去七樓的升降機好像奇慢無比。
終於升降機的門扉在七樓打開來,她往走廊直奔。<703>!
她急不及待地把鎖匙插進匙孔,邊開門邊喊:
老公!
根本沒察覺到,玄關裡有女人鞋子的事。
老公!
迪爾菲往亮著燈的客廳飛奔進去,然後仿如電影的靜止鏡頭般動也不動。
作性感睡袍打扮的女人,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哪位?女人坐起來。
外子呢?
你說的外子啊,你是那個人的太太呀!瑪德烈小姐吧。
迪爾菲!她修正。
是嗎?我只記得像是外國糕點的名字而已。
你是誰?你在這裡幹甚麼?
我住在這兒呀。女人坦率地說。
這裡是外子工作用的。
說到這裡,迪爾菲終於明白過來。
她知道為何管理員一直不肯把鑰匙交給自己了。丈夫的情婦住在這裡,他大概以為是妻子來踢竇的吧!
明白了。迪爾菲說,你的事容後再談,外子在甚麼地方?
今晚他沒來呀。
可是,我接到他電話,說要在赤坂過夜。
本來應該來的,可在傍晚時,他說今晚不能來了。
即使在迪爾菲面前,她好像一點也不感到自卑的樣子。
看來她沒說謊。
我接到外子的求救電話。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不曉得,你說他求救,發生甚麼事啊?
就是不曉得才趕過來的。
總之,現在沒空和這女人爭論。可是就此罷休也令人生氣。
先把行李收拾好,準備隨時離開這裡吧!
拋下這句話,迪爾菲怒沖沖地走出房間。
到底怎麼搞的?
迪爾菲筋疲力倦地回到自己的公寓。
她把丈夫的祕書吵醒,然後在市中心的公寓逐間巡視。
可是,到處不見內野泰吉的蹤影。
意外的發現是,除了赤坂的公寓外,還有另外一間公寓住著別的女人。
迪爾菲向著冒冷汗的祕書叱責一頓,逼不得已,只好打道回府。
真是的。在等升降機下來時,忍不住發牢騷,拆你的骨!
怎麼搞的嘛!她對祕書亂發脾氣時,祕書竟然戰戰兢兢地說:
幸好不是每間公寓都有一個。
迪爾菲不認為那是幸好。
丈夫有兩名情婦,她不曉得他每星期去幾天,洩氣的是自己完全沒有察覺那種跡象。
回到自己的公寓時,對於丈夫說我將被殺的電話,迪爾菲已不那麼擔心了。
升降機終於下到一樓。
迪爾菲大聲吐一口氣,發出聲音說:
開甚麼玩笑!
同時升降機的門開啟,一個男人站在眼前。由於沒想到有人在升降機裡面,迪爾菲那句話就變成是對著那男人說的。
男人大吃一驚,僵在原地。
抱歉!我不是說你。迪爾菲忙不迭說。
不,對不起。
男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糟糕。
升降機開始上升時,迪爾菲羞愧得臉都發燙起來。幸好是不認識的人,若是認識的就更糟糕了。
不過,那個人的面孔很陌生。
這間公寓除了住戶以外,很少外人出入。
遇見不認識的人是絕無僅有的事。
當然,有各種訪客來內野的家也是經常的事。
正要開門鎖時,迪爾菲困惑了。
門沒上鎖。
難道我忘了上鎖?她歪歪脖子。
剛才離開這裡時是準備出去吃飯,並沒有太匆忙。
走進玄關才覺得奇怪。
拖鞋和鞋子全都翻轉或東歪西斜。
有誰進來過。
然後她察覺了丈夫的鞋子!
那麼丈夫回來了這裡的公寓?
老公。迪爾菲呼喚,你在嗎?
她走進玄關大堂,環視四周。
各處的燈都亮著,迪爾菲很少浪費電源,出門前已把燈全熄了。
她窺望客廳。不見丈夫的人影,她去了看臥室和浴室。
不在?奇怪。
迪爾菲滿腹疑惑,走進廚房,倒了一杯烏龍茶,一口氣喝光。
啊。
她嘆息,想著如果見到丈夫,應該說些甚麼。
然後,她把眼睛轉向客廳時,這才發現丈夫的蹤影。
由於他倒臥在沙發背後,所以剛才沒察覺到。
老公。
迪爾菲以為那是幻覺,於是走近倒地的丈夫身旁。
她跪在丈夫旁邊,悄悄伸出手去。彷彿一碰他就會突然消失一樣。
可是,丈夫沒有消失。
即使伸手去搖動,內野泰吉都沒醒過來。
我將被殺。
那句話是真的嗎?
迪爾菲打一一○報警,告知丈夫死去的事。
明白了,是意外嗎?對方問。
迪爾菲回頭望著丈夫的屍體,回答說:
不,我想他是被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