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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夜雲輕 嚴沁 22136 2023-02-04
  文敖在士林的特別實驗室中連續工作了十六小時,回到他的跑車上時,已將近第二天的中午!他十分疲乏,十分困倦,恨不得能立刻倒在床上睡一覺,但他不能,他的孩子還在醫院中,還在危險時期裏,他必須立刻趕去。   發動了汽車,他的助手孫曼文朝他奔過來。柏主任,能送我一程嗎?曼文問。   他只好打開車門,讓她坐進去。   柏主任,你看來有些恍惚,有什麼事?孫曼文的眼光十分銳利。   我的孩子昨天受傷在醫院,我得趕去看看,文敖說:希望他已度過危險期!   很嚴重?曼文關心的。你太太呢?   在醫院!提起之珮,文敖更心煩了。他和之珮間的誤會簡直越來越深。   這樣吧!你趕快去醫院,孫曼文十分知趣,我在醫院門口叫車比較容易!

  還是我送妳回去吧!文敖過意不去。   不必客氣,孫曼文笑一笑,若是我的孩子在醫院,我會拒絕你搭車!   文敖不語,他很感激曼文的好意,他不明白,之珮以前也像曼文一般明理,難道結了婚,生了孩子的女人就變得特別不可理喻?   他真的直駛去醫院,他心急的想知道寶寶的情形。在醫院門口讓孫曼文下車,看著她攔到計程車跳上去才預備進去。可是,他看見之珮和之良站在醫院石階上當然,之珮之良也看見他和孫曼文在一起了。   文敖並不想解釋孫曼文的事,他已為之珮的神色所驚倒。之珮簡直像蠟像館中的假人,那樣蒼白,那樣失神,那樣絕望,那樣憤恨。她的眼光中似乎是一片灰燼,一片廢墟,她臉上沒有一滴眼淚,但那巨大的悲哀神色重重的擊在文敖的心上。

  之珮!寶寶怎麼了?文敖的心直往下沉,他不顧一切的抓住之珮的手。   之珮的力量那麼大得驚人,她用力一揮,把文敖推得倒退三步。   你不必假惺惺,這樣才合你的心意,之珮的聲音冰冷中不帶一絲感情,恨已燒盡了她的眼淚:你不關心寶寶,你何必問他怎樣了?   之珮,不是說氣話的時候,我剛從實驗室趕來   回到你的實驗室去,之珮幾乎尖聲叫起來,她已失去了以往的好風度,好教養,太悲哀嗎?刺激太大嗎?我永遠不要再見你,我恨你!   之珮文敖臉色大變,之珮這樣,莫非寶寶之珮,妳說寶寶怎麼了?   還問寶寶?之珮淒厲的說:九泉之下,寶寶不會瞑目,寶寶不會原諒你!   寶寶文敖心膽俱裂,那可怕的結果是真的?不,不,他不能相信,昨天,寶寶還活生生的,昨天寶寶還跟他去看船,寶寶才五歲,寶寶天!不會的。不,不,妳騙我,寶寶是不是

  你進去問醫生,之良厭惡的像對一個魔鬼:天下沒有比你更冷血更不負責的父親,你不配做人!   之珮,妳告訴我真話,寶寶怎樣了?文敖已六神無主,他從來沒有如此失神過。   我的真話是我恨你,我永遠不要看見你!之珮咬牙切齒,似乎要把文敖吞下肚子。   之良冷哼一聲,扶著之珮而去。   陽光下,文敖覺得無法抵禦的可怕寒冷從心底滲出來,他才離開十八小時,發生了怎樣可怕的事?是天意嗎?是懲罰嗎?誰的錯?誰的罪呢?看之珮和之良的神色,似乎所有的責任都該由他負,這公平嗎?難道他不離開這十八小時寶寶就有救?   他步履不穩的衝進醫院,迎面遇到昨天替寶寶動手術的醫生,他一把抓住了那看來十分慈祥的醫生。

  告訴我,我的孩子怎麼了?他沙啞的叫著:你們把他怎樣了?   冷靜點,柏先生,醫生並不怪他,天下那能有不傷心的父親?他的孩子才五歲就夭折。我說過,傷太重,孩子太小,非人力所能挽回!   你騙我,寶寶才五歲,寶寶長大了要做船長,寶寶不會死,你騙我文敖控制不住激盪的感情。   柏先生,我真的很抱歉!醫生無可奈何的。   文敖呆了一呆,極度的震驚使他覺得一陣空虛,一陣暈眩,他幾乎站不住腳,醫生扶住了他,卻愛莫能助的搖搖頭,他同情文敖,可是他沒辦法挽回。   過了好一陣,文敖才回過神來,他的確有過人的鎮定力量,他已極快的控制了感情。   醫生,請你告訴我實話,如果我不離開,是不是我的孩子不會死?他痛苦的問。

  柏先生,孩子不是任何人力所能挽救的,醫生正色說:你不走也是一樣的結果!   文敖沉思一陣,臉上的痙攣緩和了些。   謝謝你這麼說,醫生!他說:我希望能見見孩子!   不可能,令夫人已辦好手續領走了,醫生搖搖頭:我們醫院無權干預這件事!   那謝謝你!文敖吸一口氣,慢慢退出去。   他知道之珮已恨極了他,甚至連寶寶最後一面都不讓他見,這也怪不得之珮,那一個母親在這種情形下不傷心?文敖很能體諒別人!   他慢慢駕車回家,他覺得整個身體裏都空空的,彷彿連五臟六腑都沒有了,這麼簡單就失去了寶寶?那個聰明、聽話又有教養的孩子?叫他怎能相信?   寶寶昨日的笑容,昨日的話語,昨日的容貌還那樣清晰的浮在眼前,他竟那樣就死去了?

  比他的父母都更早死去,可能嗎?寶寶是那麼一個惹人憐愛的孩子,這麼早早的回到天堂,是因為天使群中少不了他?哦!寶寶!怎能令人置信的事實?   回到家中,迎面遇到了文傑,可能他的神色太壞,可能他眼角還未乾盡的淚珠嚇壞了文傑,這個一向豪放不羈的孩子竟那麼傻傻的望住他。   哥哥,發生了麼事嗎?文傑問。   文敖搖搖頭,他不想說,卻又不能不說。   寶寶被車子撞死了!   寶寶文傑嚇得張大了嘴,古銅色的皮膚一下子變得發青:哥哥,你不是說笑?   我剛從醫院回來!文敖苦澀的,頭也不回的僵僵上樓,他那模樣絕不像說笑。   文傑覺得全身每一根汗毛都豎立起來,不是為文敖的神色,不是為那突來的噩耗,而是他突然記起方老太的一句話家破人亡!

  真是應驗了?方老太太是什麼人?她那骨牌真能算出人生?算出未來?   天!多不可思議!   在這二十世紀的今日,文傑不禁機伶伶的打個寒噤,他不禁再問,方老太太是什麼人?   他失魂落魄像具蠟像般的跌坐沙發上,他不出聲,不動,甚至思想也凝固了。他覺得彷彿有人掏空了他的心,他的肝,他的肺,他有一種四分五裂,再也不存在的虛幻感覺。才五歲的寶寶,竟會比他們每一個人都先死?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寶寶叫柏大任,是個將來要擔當大任的男孩子,他怎能死,扔開愛他的父母而去?   文傑清清楚楚記得,當每一次他舉高寶寶時,寶寶發出那種又驚又喜的笑聲,寶寶死了,表示什麼?以後永遠不可能再聽見那笑聲了,是嗎?是嗎?

  在冷氣房裏,他越坐越僵,越坐越冷。怎麼會撞車呢?誰撞的?在什麼地方?文敖什麼都沒有說,他永遠不可能想到,那小小的五歲的孩子,為了追父親的汽車,為了拿辛辛苦苦做成的手工給父親看,就這麼不幸慘死。他也永遠想不到,那小小的五歲的孩子,為了母親的一次憤怒,就這麼白白犧牲了。   如果要說是誰的錯,寶寶,該是這場夫妻婚變中的代罪羔羊。他是無辜的,他才五歲,五歲的孩子說什麼也不該死,他的生命正在發芽,誰忍心把這幼苗拔去?   突然之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頂天立地,豪放不羈的大孩子失聲痛哭起來,他哭得那麼大聲,哭得那麼驚人,彷彿世界末日來臨似的。   廚房裏的阿英驚慌的跑出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大的人,好端端的哭什麼?看文傑那副神情,比父母死了還傷心,她嚇得不敢出聲。

  文傑哭了好久,好久,直哭到聲音啞了才停下來,他掩著臉,低著頭,全身的精力都發洩完了,他疲倦得幾乎要倒下去。   四周靜悄悄的,嚇呆的阿英驚魂甫定後,立刻打了電話通知文佳。她不知道什麼事,只是覺得十分不安,要文佳立刻回來,然後她又躲回廚房。樓梯上也沒有動靜,文傑哭得那麼大聲,文敖不可能聽不見,他難道無動於衷,連下樓安慰一下都不願?或者他也太傷心了?   大門砰的一聲被推開,文佳氣急敗壞的衝進來,起初聽電話時還以為阿英言過其實,看見文傑的模樣,她也嚇了一跳,到底是什麼事?文傑眼中含淚,哭得整張臉似乎都腫了起來。她從沒看見文傑這麼傷心的哭過,父母過世時文傑都是偷偷流淚,這麼嚴重的情形還是生平第一次!

  文傑,發生了什麼事?她一把抓住他的肩。   文傑不出聲,神情呆滞,彷彿聽不懂她的話。   文傑,快說,你要急死我,嚇死我嗎?文佳用力搖晃著他。   文傑仍是不出聲,坐在那兒的似乎祇是具空軀殼。   文傑,文傑文佳發急的大叫。   阿英奔了出來,文佳立刻轉向她。   阿英,文傑怎麼會攪成這樣的?快說!她是個急性子,猜啞謎似的令她簡直不能忍受。   我也不知道,阿英嚥一口氣,畏懼的看一眼樓上。剛才我上樓收拾房間,聽見大少爺房裏似乎有人!   誰?妳怎麼不進去看看?文佳問。   我不敢!阿英搖搖頭。   文佳頓頓腳,三步併兩步的奔上樓。這個時候,她不以為文敖會在,誰來了?難道是之珮?啊!不,不,剛才門口停的不正是文敖的銀灰色MG?文敖回來了?   她不及細想,已推開文敷的房門。房裏的景象令她呆上老半天,文敖坐在床前的沙發上,臉色蒼白,木然,悲痛,絕望,他定定的望著手中的一張照片,對文佳的推門而入恍如不見。   文佳心一直往下沉!她開始覺得真的有些不妙。她了解文敖的個性就像了解自己,文敖有一份異乎常人的冷靜和敏銳的反應,能在任何情形下都保持機警。但是,眼前的文敖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連文佳進來都不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除非他遭到承受不了的巨大打擊。   哥哥,文佳的聲音變得小心翼翼,你不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吧?   文敖不動,也不理會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哥哥,文佳更吃驚了,她提高聲音又走向他:你有什麼事嗎?   文敖還是不出聲。   走近了,文佳第一眼看見的是文敖眼角的疲乏和淚痕,淚痕?她呆楞一下,文敖是不會流淚的,從小到大,即使父母去世時,他也只是默默傷心,他是那種把悲哀放在心底的男人。順著文敖的視線望過去,先看見他的手,天!他怎麼了?一支香煙已剩了尾巴,他仍緊緊夾著,感覺不到燒焦的疼痛?他麻木了?文佳立刻用煙灰缸替他接下煙頭,然後,她看見了那照片!   寶寶!是寶寶的照片!文敖怎麼會對著寶寶的照片發呆,流淚?難道寶寶不,不可能,寶寶好好的隨之珮住天母,會有什麼意外?   哥哥,你不舒服吧?文佳預備拿開寶寶的照片,卻發覺文敖抓得那麼緊,緊得她抽不動:你休息一下!   文敖似乎動了一動,清醒了一點,他緩緩的抬起頭看看文佳,慢慢的、顫抖而不穩定的說:   妳知道嗎?文佳,他搖搖頭,那神色使人心臟悸動,不能自已。寶寶要拿他做的手工和船給我看,之珮不許,她說時間晚了,我走,於是我永遠看不見那個手工和船了!   哥哥,你說什麼?文佳的心不停的劇烈跳動,她看見文敖手指上燒焦的傷口,她聽著文敖似乎語無倫次的話,心中的不祥感覺越來越大。   我在說我看不見寶寶的手工和他晝的那條船了!文敖再說,仍然毫無頭緒。   下星期天可以再去看的,哥哥!文佳聽見自己聲音也不穩定了,她覺得雙腿軟軟的,一點力量都沒有。   文敖長長的透了口氣,似乎吐盡胸中一切壓積。   我可以再去十次,一百次,一千次,可是我永遠看不見寶寶的手工和他可愛的小臉兒!文敖說。他已控制了自己,再也聽不出聲音裏感情的波動。   怎麼會?你是說文佳眼前發黑,再也站立不住,她雙手緊緊的扶住沙發靠背,她不能相信所聽見的。   寶寶已經永遠離開我們了!文敖說。   我不信,不可能,你說謊!文佳叫起來,有些歇斯底里:寶寶才五歲,寶寶我不信你說的!   我剛從醫院回來,寶寶被汽車撞傷而死亡!文敖近乎平靜的說。   哦!文佳整個人跌坐地毯上,情不自禁的掩著臉哭起來。文敖說死亡,這是兩個什麼字眼?似乎硬生生的就把可愛的寶寶奪去,那麼簡單的就把寶寶和他們隔開,死亡?死亡是什麼?真如文敖說的那麼平靜?   文佳,文敖半抱著扶起她。也別太傷心了,妳回房吧!我休息一下,吃完中飯要去公司!   去公司!文佳突然爆發了:你永遠只知道去公司,若不是你整天整夜在公司,嫂嫂不會走,嬰兒不會流產,寶寶不會死你還說要去公司,你難道一點良心,一點感情都沒有?你還是人嗎?寶寶死了你還要去公司,我寧願死的是你,是你,不是寶寶!   文敖皺皺眉,想說什麼又終於忍住。他扶文佳出去,對文佳的指責和怒罵,沒有解釋,沒有辯駁,他就那麼默默的承受了。   你知道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文佳仍在叫:你以前有感情,有人性,有愛心,你是好哥哥,是好丈夫,是好父親。現在你只有公司,什麼鬼公司?使你失去感情,失去人性,失去愛心的鬼公司,為了公司,你竟肯放棄一切,你寶寶死了難道就算了?那麼簡單?你又急著回公司,回公司做什麼?那個孫曼文在等你?是嗎?是嗎?你你沒有人性!   文佳哭著奔回臥室,碰的一聲關上房門。文敖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臉上肌肉有絲不易覺察的痙攣,他終於沒說什麼,慢慢的又回到房裏。   他不怪文佳,完全不怪她。若她不愛,不關心,不悲痛,她不會罵,不會衝動。文佳和文傑是好弟妹,他何嘗又不是好哥哥?只是現在還不是解釋的時候,有一天他們會明白,會諒解的!   痛苦,挫折,打擊,絕望都來吧!只要文敖能受得起一日,他願默默的繼續受下去,為著更重大的使命!   他感覺到手指的疼痛,抬起手來看一下,哦!什麼時候燒焦一個洞的?他怎麼全然不覺?這兩天是有些失魂落魄,他要振作起來,工作是工作,絕不能因他私人的問題而耽誤了!   他拿出紗布、棉花、藥水為自己包紮好,又慢慢的把寶寶照片放回床頭,看著那無邪又可愛的臉兒,他的心又是一陣扭痛。愛子死了,天下那有不傷心的父親?   他躺到床上,他是需要休息一陣的,可是他畢竟是人,就算有超人的意志仍然是人,在這個時候,他又怎能閉上眼睛?   苦坐在那兒免不了又想起寶寶,這是萬分痛苦的事,他站起來,拿起上衣預備走,回公司做點事情也許還好些,是嗎?   拉開門,很意外,文佳站在門邊,她還沒罵夠?   哥哥文佳垂著眼簾,神色楚楚:我來替你包紮你手上的傷口!   這是道歉,是嗎?文敖的好妹妹,她知道剛才罵錯了,她知道文敖並非不傷心,她知道文敖不是她罵的那樣的人,她後悔剛才的衝動,她要道歉,可是她不直接說出來。   不礙事,我包好了!文敖心中放鬆,神色好些了。   你不怪我吧?哥哥!文佳偷看他一眼。那樣一張正直誠毅的臉,怎可能是個負情的人?   怎麼會呢?文佳,妳一直是最好的妹妹!他拍拍她,朝樓下走。妳不了解的,希望有一天能令妳明白!他大步離開,很快的聽見他的汽車開走。   文佳呆愕的站了一會兒,她發覺自己又流淚了,這一回不是為寶寶,是為文敖!   文敖仍是好哥哥!無論如何,她愛他!      直到天黑的時候,文傑才從寶寶意外死亡的噩夢中醒來,他不吃不喝,不響不動,就這麼僅坐在沙發上已整整一天。   沒有人來勸他,因為這幢漂亮的白色屋子裏每個人都和他同樣悲哀,連阿英,那個好心腸的女傭,從文佳處獲知寶寶的噩耗後,都躲在廚房偷偷飲泣。   這本是一個快樂的家,充滿了歡樂笑語,悲劇的陰影似乎在不知不覺,無聲無息的掩至,使他們連招架,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幾個月前,誰能想像到今日的變故?這的確應了方老太那四個字:家破人亡!   想起方老太,文傑再也坐不住,他顧不得饑餓、疲倦和那紅腫未褪的眼睛,一口氣跑完昏暗的巷子,衝進了方老太太的古屋。   他什麼都不想,只想立刻見到那古怪的老太婆!黑暗中的古屋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氣氛,一踏進那園子,不由自主的覺得一陣特別的涼意。文傑在大門邊愕了愕,仍直奔進去。   不由你不信,天下就有那麼奇異的事。客廳裏,空空曠曠的只有方老太一人,她坐在輪椅中面對著文傑,陰森的臉上有一抹覺察得出的冷笑,她似若有所待。   年輕人,我知道你會來,方老太漠然的說:我等了一整天!   文傑整個人呆在門邊,方老太說什麼?等他?知道他會來?她真能未卜先知?她難道不是人?對著那深不見底,似有綠光的眸子,文傑心中發毛。入了古屋,他似乎就脫離了二十世紀,回到一百年前的時代,那時候不是也有許多和方老太同樣不可思議的事?   妳等我做什麼?文傑勉強振作心神。   方老太怪異的笑一笑,露出幾粒稀疏脫落的牙齒。她第一次笑,是的!文傑可以發誓沒見她笑過,她那牙齒十足像那些荒林中的老女巫。   她不回答文傑的話,把桌上的骨牌弄得噼噼啪啪的響,她越是做得深不可測,氣氛就更神秘了。   妳,妳為什麼等我?文傑沉不住氣,提高聲音叫起來。他有個感覺,寶寶的意外是她的咒詛,她的作祟。   那不正是你來的目的嗎?方老太頭也不抬的。   聽見了文傑的聲音,詩菱從房裏跑出來。這個無邪天真的女孩子有意外的驚喜,文傑是找她嗎?站了幾秒鐘,她開始覺察出異樣氣氛,文傑和祖母對峙著,他們之間彌漫著火藥味。怎麼回事?文傑為什麼出現在這兒?發生了什麼事?看著兩人的神色,她不敢問。   年輕人,別沉不住氣,方老太又說:你想來告訴我,我骨牌上的話應驗了,是嗎?   妳文傑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他有在敵軍之前的緊張,以致沒有看見一邊的詩菱:妳到底用了什麼妖法害死寶寶?妳是老妖怪!   方老太冷冷盯文傑一眼,突然怪笑起來,那笑聲令人不寒而慄,誰說她不像老妖怪?   你說我是老妖怪?方老太似乎毫不生氣,反而樂不可支,這怪人!你那個什麼寶寶死了嗎?你相信我的骨牌了吧?你相信了吧!   文傑咬著唇,緊緊的抓著門柄,他下意識的覺得,他可能會受不了,他可能會奪門而逃,他要為自己留個退路,古屋裏每一件事都怪異。   詩菱已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她全身發涼,臉色蒼白,她嚇壞了可愛的寶寶死了!那個才五歲、會說英文而堅持自己是中國人的孩子死了?她相信是事實,因為深知祖母骨牌的靈驗!   我不是信,是妳用了妖法,妳咒詛他叫,他臉上是不正常的紅暈。   文傑詩菱忍不住插口,這好心的女孩不想文傑激怒祖母,她知道那後果很可怕:你別這樣說!   文傑看詩菱一眼,很陌生的一眼。他的眼睛發紅,他顯得狂亂,他根本不理會詩菱的勸阻。   方老太,妳如果不認錯,不撤銷妳的咒詛,我會去告妳,我會燒妳的屋子,把妳像女巫般的燒死!文傑不顧一切,稚氣的叫。   方老太得意的陰森笑容一剎那間從臉上消失,她變得毫無表情,那樣定定的盯著文傑。   我不怕你,年輕人,她說:你們的社會不是講究法律的嗎?你敢燒我的屋子?   文傑呆怔半晌,怎麼了?自己胡亂的說了什麼?看方老太和詩菱的神色,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坐下來,我願和你好好的談!方老太依然毫無表情:你不該浪費時間,你已經來晚了!   彷彿有催眠術,文傑慢慢的離開門邊,坐在方老太的對面。詩菱也走過來,她仍站著,她想幫文傑,但是文傑似乎真的不再當她是朋友。   方老太用手弄亂桌上的骨牌,左排,右擺,聚精會神的獨自弄一陣。   這是天意,豈是人力能挽回的?她喃喃自語。   什麼天意,明明是妳在作怪!文傑憤憤的。   文傑,你聽祖母說!詩菱小聲而善意的。   文傑忍耐了怒氣,暫時安靜下來。其實,他明知方老太不該負責寶寶的意外,他來的目的也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方老太真能未卜先知?在二十世紀的今日,仍然會有這種玄之又玄的神秘骨牌?   你家大難已過,以後沒有事了!方老太又看一陣牌,她說得那麼認真,不容人懷疑。   我怎麼能相信妳?文傑反問。他這樣問法,實際上心中已相信了八成。   前一次的牌已應驗,你有理由相信!方老太慢慢的說。   妳文傑實在無法理解這不可思議的事:妳怎麼知道我今天會來?   靈感!方老太淡漠的說。   不可能!文傑搖頭,道:妳又沒出門,妳們家又沒報紙,寶寶昨天出意外,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我知道你今天會來!方老太說得斬釘截鐵。   妳只是猜!文傑悻悻的。方老太說他們家大難已過,他心裏也平安多了。   不是猜,是知道!方老太固執的。   那麼妳怎麼知道的?文傑再問。   我要知道的事,我自然會知道!方老太說得益發神秘了:人若專心,他的靈魂會進入另一層境界!   又是妳能與靈魂交通的鬼話!文傑脹紅了臉。世界上有人真能和靈魂交通?他不信!   祖母說的是真的,文傑!詩菱又在提醒。   都是妳,文傑的怒氣突然發到詩菱身上:妳先危言聳聽,把妳祖母說得像神,其實,只有妳這種住在古屋裏的人才信這套鬼話,我差點被妳騙了!   我沒有騙你,文傑!詩菱正色說。她雖年輕,她雖天真無邪,說這話的時候,有一股鎮攝人的力量。   我還是不信!文傑站起來:寶寶意外只是巧合,妳別想拿那套鬼骨牌來騙人!   信不信由你,骨牌所顯現的事,一定會實現的!方老太漠然不動。   文傑再看方老太一眼,推開椅子大步走出去。他要離開這個鬼地方,永遠不再來,似乎,自從他踏進了古屋的園子,惡運就跟著他來了!   背後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他知道是詩菱追出來,這個女孩子這麼美,美得似乎有些邪氣,她或者也不是人,是那半靈半精的東西?   文傑,等一等!詩菱叫。   又有什麼鬼話要告訴我?文傑冷笑的嘲諷著。   不是鬼話,寶寶是怎麼回事?她關心的問。她的悲傷寫在臉上,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受妳祖母的咒詛,他被汽車撞死了!文傑心中隱痛。從此再也看不見寶寶可愛的面孔了,是嗎?   怎麼會?他那麼小,你嫂嫂怎麼不跟著他?詩菱搖搖頭:你知道,文傑,若不是命中注定,祖母沒有方法咒詛死人!   文傑皺皺眉,她說得也有道理,不是嗎?若不是天意,方老太何許人也?怎能夠咒詛死人?何況這件事牽扯那麼大,若不是之珮和文敖鬥氣,怎麼會分居?怎麼會出意外?詩菱說得對,或者是天意吧!   文傑覺得心中平靜些,詩菱小小的腦袋裏裝有不少法寶,至少能有令文傑平靜的法寶。   就算天意吧!只是寶寶太可憐!文傑黯然。   我想去看看他,可以嗎?詩菱輕聲問。她那神情,似乎是提出一個好令人為難的要求。   看誰?哦!寶寶?文傑點點頭。我不知道他現在在那裏,也不知道幾時做追思禮拜,不過,我問過以後會通知妳的!   謝謝你,文傑!她清澈見底的眸子裏隱有淚影:你知道我很難過!   文傑也不說什麼,咬咬唇,沉思一陣,大踏步走出去,一下子就消失在巷子裏。   詩菱若有所失的張望一陣,她渴望文傑能留下來,能陪著她談一會兒天,說一兒笑,就像以前的許多日子一樣。可是文傑那麼絕然的走了,文傑一定還記住上一次的事,文傑一定真不再當她是朋友了!   文傑唉!她是希望有這麼一個朋友的!   她在石階上坐下,托著腮,發著愁。她是很少愁的,但是,寶寶死了,文傑不再是朋友,她真的發愁!   世界上的事也不能說上帝不公平,或許有些人是該得到多些,像幸福、友誼、感情。有些人,是該得到少些,因為,這些人對世界一無貢獻,像詩菱!   十八歲,也不能算太小,她也明白許多事。她整天待在古屋裏面,真的對世界,對社會毫無貢獻,她的一生不等於白白到世界上來走一遭?她該做些什麼事的,雖然她什麼都不會,但一定有適合她做的事!   一定有!她振奮一點。她真傻啊!空閒了這麼久,她怎麼沒想到找事做呢?祖母不讓她升大學一定為了經濟不好,她若找事做,不是可以賺點錢貼補家用,令祖母的生活也可以過得好一點,最主要的她可以不必整日在這可厭而且可怕的古屋裏!   她高興的站起來,抖落裙子上的月光,一轉身,看見祖母和她的輪椅在門邊。她吃了一驚,祖母什麼時候出來的?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祖母她低著頭,不敢直視方老太。   推我在園裏走一圈!方老太命令。   詩菱好驚奇,好意外,這是十八年來第一次,祖母要她推著在園裏走一圈。近來祖母是有些改變,是因為文傑的闖進來嗎?   她順從的默默把方老太推到園裏。   月光是不會傷人的!方老太說。   陽光也不傷人,而且有益,祖母!詩菱說。   胡扯,妳懂什麼!方老太冷冷的喝阻:陽光霸道,照射得人不留餘地!   但是書上說   書?書是什麼?人寫的,知道嗎?方老太有些不高興:我說的話也可以寫成書!   詩菱不敢再作聲,祖母並不像她所想像的好興致。不許妳讀大學就是不要讀那麼多別人的話,方老太十分專橫的說:妳該多聽我的話!   是的,祖母!詩菱嚥一口氣。   她推著方老太慢慢在園裏走動,園子經過文傑和她的整理已十分整齊,輪椅走過也不會顛簸,詩菱推得也不吃力。整整走完一圈,方老太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我知道妳心裏在想什麼!方老太突然說。   詩菱嚇了一大跳,祖母怎能知道她在想什麼呢?   我沒有想什麼,祖母!詩菱有些膽怯。莫非祖母真是知道了?   妳想離開這個屋子,離開我,是嗎?方老太說。   我沒有,祖母!詩菱急起來:我不要離開妳,我也不要離開古屋!   古屋?誰說古屋?方老太生氣了。   是詩菱急得手足無措,怎麼連古屋兩個字都會說出來呢?太不小心了!祖母,我不敢冒犯妳,真的!   方老太冷冷的哼一聲,過了半天才說:   妳要安份點,否則妳自己找苦吃!   祖母詩菱心中彷彿挨了重重一鎚,祖母幾時用過這麼嚴厲兼恐嚇的口吻?   最近妳學壞了!方老太再說。   詩菱一聲都不敢出,祖母真能看透她的心。   推我進去!方老太命令。   詩菱小心的、周到的推動輪椅。她的確是個好心的姑娘,她是那麼全心全意的推動著方老太,怕她的祖母受到顛震,她一點也不在乎方老太怎麼對待她。   推進大應,那搖曳著的光禿禿的燈,閃幾閃,突然就熄了,台北市是很少停電的,除非大颱風吹壞了電線,一定是她們的保險絲壞了。黑暗中,詩菱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恐懼,她說不出為什麼,住了十八年的屋子,會在最近才害怕。   祖母詩菱握緊了輪椅的扶手。   方老太端坐輪椅上,詩菱幾乎能感覺到,祖母背上的肌肉收緊了,祖母也在害怕?這是她的屋子啊!   就在這個時候,一盞豆大的火光自遠而近,光線太微,看不見持燭的人,只覺得那一點火光是自己走過來的,益發增加了神祕色彩。背對著的方老太霍然轉身,眼中的光芒陰森而凄厲,她怎麼會有這種眼光?她指著火光尖聲問:   誰?是誰?   祖母詩菱十分意外,在這屋子裏還會有誰?當她看見火光的一剎那,她的心裏再也沒有懼意。   是我,巧兒!低啞難聽的聲音漠然回答。   巧嬸也不顧方老太的古怪眼光,慢慢的把蠟燭放在桌上,再慢慢的從黑暗中退走好像消失在黑暗中。   去看看,是別人都沒燈或是只有我們壞了,方老太說得尖銳,沒有燈,對她似乎是件大事。快去!   詩菱正預備出去,巧嬸的聲音傳過來,她原來並沒離開,只躲在蠟燭照不到的暗角裏。   別人都有燈,只有我們壞了!她說。她低啞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特別平板和空洞。   那修好它,修好它!方老太像孩子似的叫起來。   巧嬸沉默在一邊不再出聲,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走了。詩菱僵在那兒,她覺得祖母的態度今夜特別怪。   祖母,我去找人來修理好嗎?她問。   方老太有一陣輕微的喘息,過了好一會,她才說:算了,明天讓巧兒去找!她的聲音好疲乏似的。   詩菱摸到旁邊一張椅子坐下,她小心翼翼的陪著方老太,祖母今夜特別怪,說不定會發病,她得特別小心些。她的椅子在方老太輪椅的旁邊,能看見方老太整個側面,那枯乾的臉,那尖尖的鼻子,那冷酷的往下彎的嘴,在燭光中特別明顯,方老太真像一個中世紀的女巫!   祖母,要我推妳到房裏睡覺嗎?詩菱柔聲問。   不,我不睡!方老太尖聲說,彷彿誰得罪了她。   今夜電燈不會復明,妳不如早些休息詩菱再說。   不!我不睡!方老太驀然轉臉對著她,惡狠狠的叫:妳為什麼要我睡?妳這不存好心的小妖精!   祖母詩菱大吃一驚,祖母怎麼了?怎麼說她是不存好心的小妖精?這是什麼話?   等我睡了妳要做些什麼?以為我不知道?嘿!嘿!方老太笑聲如夜梟:妳休想騸我,我不會上當!   祖母,我不會騙妳,妳休息吧!詩菱被嚇壞了,祖母怎麼反常如此?因為沒有燈光?   滾開,妳少嚕囌!方老太怒喝。過了幾秒鐘,立刻轉口說:不許走,就坐在我旁邊,我要守牢妳!   詩菱動也不敢動,她直覺的知道,今夜必然有些什麼不尋常,方老太的怪異離了譜,這該有個原因的!   祖孫倆就這麼僵僵的對峙著,方老太眼睜睜的盯著詩菱,似乎當她是個犯人。在方老太可怕的眼光下,詩菱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永遠不再出來,永遠不再看見方老太這一刻,方老太那像祖母呢?詩菱覺得伴著的是個可怕的妖魔!   巧嬸,巧嬸,為什麼不再來一次?詩菱默默的唸著,她需要巧嬸的幫助,她不能整夜這麼坐在這兒,巧嬸,巧嬸,快來吧!   過了好久,好久,詩菱覺得脖子都痠了,硬了,僵了,巧嬸都沒有再來。方老太的神色卻慢慢緩和下來,她又恢復了平時的冷漠,陰森。   妳去睡吧!詩菱!她的聲音也正常了。   不,我陪妳,祖母!詩菱又不忍心離開她,祖母剛才是病態,對嗎?   妳去睡!方老太命令的口吻又出現了。   讓我再陪妳一陣,祖母,詩菱誠懇的抓住輪椅的扶手:我可以陪妳聊聊天!   方老太眼光閃一閃,沒出聲,也沒再反對。   祖母,詩菱無邪的小臉兒帶著甜甜的笑容:最近我常常做夢都夢到妳!   夢到我什麼?方老太的聲音有些僵。   夢見妳的腿好了,夢見妳不必再坐輪椅,可以自己走路,夢見妳半夜拿著蠟燭站在我床前,我想是要看我有沒有蓋被!詩菱一口氣說。   方老太眼裏現出一個古怪的神色。   為什麼會夢見這些?她問得出奇。   我也不知道,詩菱天真的:或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總希望妳能好起來!   方老太陰陰冷冷的哼一聲,也不表示什麼。   祖母,妳的腿是什麼時候有病的?為什麼不再看醫生?詩菱問:現在醫學發達,很多病都醫得好,妳為什麼不再試試?   方老太眼中掠過一抹好難懂的光芒,突然一掌推開詩菱,自己滾動著輪椅而去。她的行動那麼突然,詩菱一點防備都沒有,等驚覺時,她已隱入黑暗臥室,並關上了房門。   我說錯了?詩菱喃喃自語。她完全不明白,她一片好心,祖母為什麼會生氣?   一隻溫暖的手搭在她肩上,她先是吃了一驚,立刻知道是誰,這幢屋子裏,只有巧嬸的手才這麼溫暖。   巧嬸,是我得罪了祖母?她問。   妳問了不該問的話!巧嬸說。   不該問的話?詩菱不懂:我只是說腿   妳就是不能說腿!巧嬸拍拍她:去睡吧!   詩菱猶豫一下,終於說:巧嬸,今夜我不敢一個人睡!   不用怕!巧嬸的聲音雖難聽,卻十分有力:有巧嬸在,什麼邪魔鬼怪都害不了妳!   邪魔鬼怪?詩菱臉色大變:這屋子裏真有那些可怕的東西?   巧嬸不回答,拿起蠟燭,牽著詩菱的手往臥室走。   巧嬸,是不是真有?詩菱害怕的追問。   巧嬸在房門口停下來,燭光中臉色肅穆莊嚴。   為人不做虧心事,用不著怕邪魔鬼怪,她慢而堅定的說:好人額頭上有一股正氣,鬼怪見了不敢接近!   我有嗎?詩菱天真的問。   有,妳當然有!巧嬸轉身進屋。   詩菱似乎真的放心了,在巧嬸的陪伴下,她安安心心的上床睡覺。   古屋裏很多事都不合時代,但這是古屋嘛!      寶寶的追思禮拜,莊嚴神聖的氣氛中,所有的人把眼淚都化成默默的祈禱祈禱那小小的靈魂安息。   參加的人不多,卻也包括了寶寶所有的親人和朋友。文敖沒上班,這是很難得的情形,一大早,他就獨自靜默的坐在靈堂裏了,看不出悲哀,卻看見眉宇間的沉悒!   文佳、文傑和詩菱一起來的,當然是文傑守信的通知了詩菱。他們默默的坐在文敖背後,誰都不出聲,詩菱還呆呆的望著靈前寶寶的放大照片。   之珮和之良夫婦同來,陪著他們的還有寶寶的小朋友麥肯泰和他母親,麥肯泰和寶寶同年,他睜大了一對疑惑的眸子,這小小的洋娃娃,並不明白死亡是怎麼回事,他不停的四下張望,可能在找尋寶寶呢!   該來的人都來齊了,若寶寶回到天使的行列中,看到他所親愛的人都來送行,該也不致遺憾吧!   牧師來了,追思禮拜就要開始,但另一個漂亮的男孩匆匆走進來。他不該來的,沒有人通知他,他文佳的心一下子亂起來,凌風怎麼會來?   凌風遠遠的坐在文佳後面,他穿得很隨便,沒有以往的著意修飾,他的頭髮也不光亮,似乎連鬍鬚都沒理。他也不向任何人打招呼,就這麼坐在那兒,但他的眼角卻不時飄向文佳!   他為什麼來?為寶寶?為文佳?若是後者,他真不會選時候,他怎能在這時候來找文佳呢?他是個坐不住的人,別說聽牧師的講道了。可是他今天表現很安靜,很沉著,他的身體都沒移動一下。或者,他看見報上的訃文,專為寶寶來吧!   追思禮拜進行著,靈堂裏安靜得不聞一絲聲音,這是個特別安靜的場面,站在前面的牧師有些不自在起來。這些親人,怎麼個個面無表情的呢?   終於,牧師祝福了死者,宣佈追思禮拜完畢,輪到最難堪,最心酸的一刻了。幾個抬棺木的工人進來,請親人再見寶寶最後一面就要蓋棺了。之珮最激動,她第一個撲過去,抓緊了棺材邊緣放聲痛哭起來。   哭聲最容易感染人,文佳、詩菱,還有麥肯泰的母親都哭起來。文敖慢慢走近棺木,他依然表現得十分冷靜,他的步子顯得沉著有力,但文傑似乎有些了解哥哥,他緊跟在文敖背後,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他在想,或者文敖需要他幫一點忙!   寶寶躺在小小的棺木裏,除了蒼黃些,他看來和生前沒有什麼不同,像每一次午睡一樣的安詳,一樣的聽話,一樣的乖文敖覺得突然一陣昏眩,眼前發黑,耳中嗚嗚作響,他身體晃了兩晃,不受控制的向後倒去,他心裏十分清楚,他可能要昏倒了,這是從沒有過的經驗,他的身體那麼好,昏倒他可解釋不出,那巨大的悲哀,已腐蝕了他的心,他的身體。他可以不讓悲哀表現出來,但他禁不住悲哀在他體內流竄   文傑及時的接住了他,那只是幾秒鐘,甚至十幾秒的短暫昏眩,他立刻站直了。大家都在悲痛中,除了文傑,沒有人知道他的情況。他轉頭看文傑一眼,這漂亮的弟弟帶淚的眼中是了解,是同情,文敖心中感情一陣波動,低著頭急步衝出靈堂。他不能再忍耐,他知道,他的感情就快要崩潰,就快要氾濫,但他的工作不許可,他只有逃開,先冷靜自己!   工人已把棺材釘起來,號哭的之珮也被勸出來,哭聲漸弱,變成低泣。文敖偷偷回頭看之珮,只兩天時間,她已瘦得脫了形,寶寶死亡對她打擊太大,她是好母親,她可能有些內疚的   棺木抬出來,要送去火葬場了。之珮身體支持不住,大家提議她先回去,她執意不肯,硬挺著跟棺木前進。所有的人都跟在後面,包括那沒有出過一聲的凌風。   經過文敖的汽車,大家都聽見車裏有一陣奇異的聲音,或者是種新型喇叭吧!但文敖顯得緊張,他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半分鐘後再出來,他叫住了文佳。   我得回公司一趙,火葬場不去了!他垂著頭。不知是慚愧?內疚?或是想隱藏一些事。   文佳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寶寶的事不及公司重要?她沒出聲,她知道說也沒用,文敖是一定要回公司的!   我會轉告他們!她說。   文敖沒再說一個字,轉身回到車上,迅速的發動離去。汽車聲引得所有人停步回頭,文敖只看見一張臉,那是之珮痛恨切齒的神情!   他又心痛又矛盾,難道他不送到火葬場就表示他不愛寶寶?不重視寶寶?世界上的感情為什麼一定要以一種形式表達呢?感情本是一種抽象的,看不見,摸不到,只能體會的東西,加諸形式,不是失去其精神?   之珮,之珮,洒脫如她也脫不開這束縛,文敖豈能怪天下不諒解他的人?   他用心靈,用精神,用全部感情去愛寶寶,即使再過二十年,四十年也如此,這種愛是不會變質的,希望有一天之珮能懂,他祈禱著。   其實,送到火葬場又如何?寶寶的棺木被送進去,管理人員告訴他們明天再來取骨灰,就這樣結束了。之珮,又何必斤斤計較於文敖的提前離開?   之珮隨著之良夫婦、麥肯泰母子離去,她連招呼也沒打一個,當然大家不會怪她,她是悲傷的母親!   站在火葬場外面的,只剩下四個人,那是文佳、文傑、詩菱和凌風!   文佳決定不理凌風,她是女孩子,忘不了凌風以往種種錯事,越是有感情就越是忘不了,是嗎?   我們回去,文傑,詩菱!文佳說。   慢著!凌風阻在前面。文佳,我有話說!   他的態度誠懇,神情誠懇,聲音也誠懇。   文佳不看他,挽著詩菱預備走。   文佳,請別再固執,把事情弄得更僵!凌風不讓路。   凌風,文傑一掌推開他。你又想找麻煩?我可以奉陪,少囉嗦文佳!   凌風並不動怒,只深深的看文傑一眼。   我是很誠心的,文傑。他正色說:我和文佳談完,如果你仍認為我不對,我們再較量一次好了!   文傑看他半晌,他一向很少在這油頭粉臉的風流小生臉上看到真誠,今天不同,凌風既不油頭也不粉臉,不但看來順眼得多,而且真誠得多,勇敢得多,男人味得多!   依你一次!文傑放鬆了打架的姿勢。詩菱,我們走!   文傑文佳彷彿頓失依賴,一下子心慌意亂,手足無措起來。   文傑揮揮手,拖著詩菱大步而去,看樣子,他信任了凌風。   文佳,沒有爭吵,沒有難堪,我保證!凌風舉起右手,很認真,很嚴肅的。相信我一次,即使是最後一次!   文佳心中不停的轉著,她若不愛他就不會恨他,是嗎?這些分離日子裏,自己不是整日牽牽掛掛的嗎?信他一次,聽聽他說什麼,否則也好死心了!   什麼地方?她板起臉問。   凌風眼中透出一絲喜色,文佳答應了,是嗎?這是他前一分鐘不敢奢望的,他了解文佳的倔強,任性。文佳答應了,表示有一半成功的希望,天!   跟我來!他抓住她的手。   她掙扎一下,很用力,但掙不脫。她脹紅了臉盯著他看,他勇敢的迎著她的視線,相峙了幾秒鐘她終於放棄了掙扎,任他握著她的手。   她心中有一絲奇異的喜悅,凌風變了,不止外型,氣質,而是精神上的改變,他變得勇敢,果決,而且他有了自我!是的!男孩子最重要的,而凌風一向缺乏的,不正是自我?   凌風只說了一句跟我來,他並沒有說明去什麼地方,但文佳相信,那必是一個好去處不同於以往的好去處,她高興答應了他,她知道文傑替她做了正確的決定!   孩子氣的文傑是旁觀者清?或是小文傑比他們都更了解感情?   凌風攔了一部計程車,很快的把他們載到目的地。那是在士林片場附近一處地方,很幽靜,很別緻,幾哇水田後面是一片樹林,林後有條小溪,溪水並不十分清澈,但情調很好,樸實中,帶著清幽的確不同於凌風往日所選擇的餐廳,夜總會,娛樂場所。   我在報上看見寶寶的事,我嚇了一大跳,幾乎不能相信!凌風在一塊大石上坐下來。我很難過!   文佳在不遠的石塊上也坐下來,沉默著不出聲。   我很感謝妳肯跟我來,使我恢復一些信心,凌風又說:我是不值得原諒的!   文佳很驚奇,凌風的話說得那麼出人意料之外,那麼反常,他的目的是什麼?   以前那個扮猴子的凌風已經死了,凌風望住她。我今天是以新面目來到妳面前!   文佳還是不響,只是用嘴講並不能證明什麼。   我知道妳討厭我的職業,討厭我做人的態度,討厭我遊戲人間的作風,凌風不以為憾的再說:在妳眼中我是個沒有中心,沒有自我的人,我總在扮這扮那,沒有一點真誠,也給人沒有安全感。我知道這是職業帶給我的,我也憎恨這一切!   文佳移動一下,凌風不是又在作戲吧?他看來是真誠而有些痛苦的。昨天我做了一件事,我不知道對不對,可是我已經做了,凌風用手指揉一揉眉心,很矛盾的。我覺得,只有這樣做才能再來見妳!   你做了什麼?文佳忍不住問。   她從來看凌風都是副玩世不恭的神態,凌風的嚴肅令她心中有絲奇異的感動事實上,隨他上車的一剎那,她似乎已完全原諒了他,愛就是愛,它總是強烈過任何一種情緒,甚至包括恨!   我和電影公司解約了,從此,我脫離了扮猴子,討人欣賞的行列!他長長的吐一口氣。   解約?文佳簡直無法置信,這張合約是前些日子凌風引以為傲,沾沾自喜的東西,他肯那麼輕易就解約?你找到另一張更好的合約?   沒有!他搖搖頭,表情輕鬆起來。我沒有找到另一份合約,甚至沒有找到工作!   那你為什麼解約?她迷惑了。凌風不會發神經吧?這張合約是使他登上男主角寶座的。   為妳!他說得十分堅定。   我文佳心中一下子又亂起來,這麼說凌風是來求恕的?凌風是想言歸於好?凌風想得回她的心?但她那張剛拿到的美國簽證呢?   為妳!他再說。十分認真,十分有力,十分動人。   但是凌風!文佳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穩定下來,現在不是感情衝動的時候。兩年前為他放棄出國,今天已下定決心離開,滿以為不會再有挫折,想不到凌風會回頭,這是天意?你聽我說,我   妳先聽我說!凌風居然霸道起來,他以前總是虛偽的殷勤又體貼或者不是虛偽,是顯得虛偽!我的事業和感情不能並存,我曾選擇了事業,但這決定令我痛苦,令我矛盾。現在我認清楚了,事業和妳之間,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我不能失去妳,文佳!   文佳更難堪,更矛盾,怎麼會這樣呢?凌風表示得清清楚楚,他愛她,只是她夢寐以求的深造   我一直低估了我們的感情,這是我的錯,凌風走到她面前,十分虔誠的捧起她的手,放在胸前。文佳,今天我是來向妳認錯的!   文佳咬著唇,她怎麼說?天!為什麼凌風不遲一些再回頭,遲到等她上飛機時?那麼她就不會這麼矛盾了,偏偏凌風選了這個當兒,哎她怎麼說?   凌風,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她勉強壓住那矛盾與激動。從小我就有志於做一個經濟學家,兩年前我放棄了機會,今天機會又來到我手上,我不想再放棄!   凌風呆了半晌,機會又來到手上,不想再放棄,這是什麼意思?文佳說的話怎麼他完全不懂?   我不明白,文佳!他喃喃的。   我已經辦好了出國手續,所有的一切手續!她咬咬牙,硬著心腸說。   凌風臉上的肌肉僵了,這是他完全想不到的結果。他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氣再來文佳面前,想不到事情會有那麼大的變化。他和文佳鬧翻才多久?半個月?一個月?怎麼彷彿世界都變了色?這是什麼?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不!不!這只是句古老的,不合時代的話,不適合用在他和文佳之間,是嗎?他已認錯,文佳該原諒他,事情該可以挽回的!   他頹然的放開文佳雙手,步履不穩的跌坐在他那塊大石上,他顯得呆怔,木然,而且不能置信。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他喃喃自語。   早晨,他還滿懷著美麗的希望,他相信文佳會接受他,誰知他的希望幻滅得這麼快,還不到半天的時間!   文佳的整個心臟都扭痛起來,她從來沒見過凌風這麼失魂落魄,這麼蒼白,這麼失神過。凌風向來吊兒郎當,滿不在乎,但這次哦,她並不想折磨他的,她仍然愛他,她這麼決定心中也痛苦,只是如果理智點,她相信她的決定正確!   凌風,我不是故意要使事情弄得這麼糟,她努力的想解釋圓滿些。我們都不再是孩子,也早過了做夢的年齡,這些日子我冷靜的考慮過,我們倆並不適合,我們個性相差太大,要誰來委屈自己遷就對方,日子長了終必是痛苦的事。我決定出國也是不得已!   不怪妳,這不是妳的錯,不是妳錯!他仍是喃喃的,看來有些不正常。   文佳不敢正視他,她怕自己受到感情的支配又改變初衷,她仍覺得她和凌風不適合。   我非常感謝你為我放棄了事業,凌風,她溫柔的,內疚的說:這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只是凌風,你覺得嗎?我們若做個好朋友,會比較完美些!   凌風深深的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量使自己振作。是的,會完美些!他說得苦澀。   以前的事我們都有錯,我們都忘記它,好嗎?文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忘記它,好的!凌風機械的點頭,過了一陣,他皺起眉心,深深的凝視她。告訴我實話,妳真能忘記?   文佳一震,忘記這兩個字說出來容易,要做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聲音一下子低下去。   我希望能忘掉,可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凌風站起來,不知道是真的振作或是作狀。我很佩服妳的理智,真的,文佳!   文佳不出聲,她真是理智?或者仍在任性?她為什麼一點都分辨不出來?   已經決定走的時間了嗎?他故作開朗的,他自尊心重,想挽回,卻不想乞求。   我想九月開學以前吧!她說。   那一州?什麼學校?他再問。   紐約哥大!她說。但心中滿不是味兒。   他拍拍褲上的灰塵,誇大的動作顯得極不自然。   既然今天已經出來了,我請妳吃餐飯,算是餞行好嗎?他問。   好吧!她毫無精神。   怎麼回事?她不是理智的決定嗎?她該高興一點啊!   他們慢慢的走到士林的公路上,很沉默,也很彆扭,攔了一部計程車,他們仍舊誰都不開口。到了國際他為什麼要選國際?故意的嗎?這是上次她和詩菱碰到他和另外女孩子的地方!她猶豫一下,仍然跟著他上樓,反正最後一次了,是吧!   凌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坐下來,她莊重的抬起頭。你能重新得回那張合約嗎?   不能!他說得好肯定。現在流行打打殺殺,我不會功夫,解了約他們也不在乎!   她十分過意不去。   就算拿得回來,我也不要!他又說,絕不像說笑。   為什麼?我知道你一直渴望當男主角!她說:何況你又沒找到其他工作!   我決定放棄的事永不回顧,我決心脫離那荒唐的、拖著我往下沉的生活,我自制力不夠,不適合當明星,他說:別擔心,我不會餓死的!   我不是指這個!她搖搖頭,她是真關心。   我會另外找份工作,那怕是個起碼小職員!他笑一笑,笑得無奈又有些豪爽,很矛盾的。   文佳又沉默下來,他是真正的改變,是嗎?那麼她的決定可正確?   去到美國,肯定的知道她會拿到所希望的學位,可是,她會快樂嗎?會嗎?人活在世界上不是為學位,最重要的東西是是文佳心又亂了,最重要的東西該是感情,是吧!感情上滿足才會快樂!文佳輕輕的對自己搖頭,她拿不定主意,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其實她並不特別嚮往出國的!   為什麼搖頭?在想什麼?凌風注意到了。   沒什麼,她胡亂的摸一把頭髮。我只在想人生的遭遇真是我們所無法想像的!   像我們?他盯著她。   像寶寶!她避開了他的視線。   妳大哥大嫂之間沒有妥協的希望?他轉開話題。   除非是天旋地轉的大力量,再或者寶寶能復生,他們才有希望和好!她搖頭嘆息著。   不會吧!他不同意。他們有感情,他們的心中始終會有聯繫,和好會是很自然的事!   你真這樣想?她很驚奇的望住他。   是的!他點點頭。就像我們,妳出國後得博士,結婚,甚至生孩子後都不會忘了我,我也是一樣,這就是感情了!   我沒想到那麼遠的事!她低下頭,有些臉紅。他怎麼會說到結婚,生孩子呢?她想都沒想過,甚至另外有男朋友,都會是尷尬的事。   總會這樣的!他聳聳肩。不過,對我以後的女朋友,甚至於太太,我再也付不出像對妳的感情了!   她很想點頭說她有同感,可是話說不出口。說句良心話,她現在也覺得,拒絕凌風的認錯賠罪,決定出什麼鬼國,並不是件很對的事。   食物送上來,他們沒有再談下去談下去也是沒有結果,徒令人窘迫。文佳的胃口並不好,她想著火葬場的寶寶,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就這麼變成一堆骨灰,怎能吃得下東西?她又想起自己,出國以後,不知何年何日再能回來,再能見著凌風那時他必定已結婚,說不定有了幾個兒女,她再也嚥不下食物,無端端湧上一陣妒意。   怎麼了?味道不好?他體貼的。換一種吧!   不必了,我吃不下!她阻止。   我餓了,等我吃完再聊!他扮個鬼臉,低頭又吃。   她看看他,默默的想著。他們相處七年,他們的感情是深厚的,不說別的,她和他相處得那樣自然,就像對文敖,文傑,就像對親人她還能和其他男孩這樣嗎?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盯著我看什麼?吃相不雅?他吃完了,放下刀抹抹嘴。他們之間的氣氛融洽多了。   你總是這樣的,說什麼雅不雅?她微笑一下。   以前要裝明星架子,小攤子不敢隨便坐,他搖搖頭。以後,嘿!還我凌風本來面目,桃源街吃牛肉麵去!   還吃得下?她打趣。她喜歡看凌風這種自然、風趣又不作狀的模樣。   我是說以後,他喝一口冰水。文佳,出國前有空時,能陪我去坐坐小攤子?   看情形吧!提起出國,她笑不出來了。也許我會很忙!   忙得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他反問。眼底深處,看得出他的依依不捨,他是很痴心的男孩。   很難說,是不是?她不置可否,心中亂亂的,她非要出國嗎?她真能那麼忍心的扔下看來已確實改變了的凌風,出國前有好多事要辦,做衣服,買小禮物,還要向親友師長辭行,會很忙!   要我陪嗎?他追問。   算了!你也有事!她低下頭。   我有什麼事?無業遊民一個!他笑起來。讓我陪妳到九月出國前,我預備九月以後再找事做!   再說!她站起來。我得回去了,家裏沒有人,我們有事!   我送妳!他也站起來。   她猶豫一下。她是想趕快離開凌風,凌風變得越來越好,越來越符合她的理想,再多些見面,多相處,她怕動搖了她的出國念頭。   兩年前放棄出國是錯誤的,她想,今天不能再錯一次兩年前,她為什麼不曾發覺和凌風的不適合?   我自己回去!她匆匆往外走,她聽見他跟來的聲音。   怎麼了,文佳,他追上兩步攔住她。才說過我們可以做好朋友的,好朋友送一送有什麼不可?   送來送去大家都麻煩,是吧!她敷衍的。她簡直不敢抬頭看他的臉。   她越來越覺得歉疚,她不該這樣對凌風的!   他凝視著她,看了好久,好久。他的神情嚴肅,認真,而有些憤怒他努力抑止這感情。   我不送妳,文佳,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但是,別以為這樣,就能逃脫良心和感情的譴責!   文佳心靈巨震,一點聲音也說不出來,良心和感情的譴責?是凌風說出來的話?妳也別以為再給我打擊,我會受不了而恢復以往的樣子,他又說:我說過決心改變,就是決心改變,我會做得到,即使再不濟,我也得證明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沒有說再見,他大步衝下樓,推開玻璃門走了。留給文佳的,只有更多的迷茫和更大的矛盾。出國,變得太好的凌風,天!她怎麼辦?她可有選擇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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