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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夜雲輕 嚴沁 27843 2023-02-04
  寶寶的喪事過了一星期,白色屋子裏似乎又恢復了平靜與正常,不是遺忘而是封入了記憶的心底誰願意總提起令人傷感的事呢?   文敖依然忙碌,依然以公司為重,或者,他是個事業心特強的男人吧!文佳也繼續在上班,她早就嚷著要辭職了,卻總沒有辭,她仍在猶豫,是嗎?   是個悶熱的下午,秋老虎的威力比炎夏更厲害,看著那頗有雨意的天氣,文傑不想出門,他最怕那種汗被悶在毛孔裏不出來的滋味,有窒息的感覺。他情願熱得大汗淋漓,倒也痛快。   冷氣房裏是清涼舒暢的,只是很無聊,很冷清,連個可說話兒解悶的人都沒有。唉!這個暑假過得最不如意,似乎沒有一件令人開心的事。無意識的看看牆上的日曆,就快開學了,也好,最後一年的大學,他決心去拼他一拚,免得文佳說他不用功。哼!用功,他這化學系的人用起功來準會炸毀實驗室!

  電話鈴響起來,他沒精打采的接了。   文傑嗎?丁愛!嬌嬌媚媚的聲音。要我來陪你?或者是你來我這兒!   文傑一點興致都沒有,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丁愛。   自說自話,誰要妳陪了?他沒好氣的,不知怎的,今天特別不能忍受她,雖然他在無聊中,妳只會無端端的來煩我!   文傑,怎麼一點良心都沒有?丁愛嬌笑。人家可是好心好意的!   找別人去!對妳的好心好意我不領情!說完他掛上電話,一點也不在乎丁愛的反應。電話鈴隨即又響起來,當然還是丁愛,這個女孩子真是那麼皮厚的糾纆不完?聽不懂我的話嗎?文傑不由分說的怪叫。告訴妳別來煩我,我沒胃口,知道沒有!   丁愛氣得直喘氣,文傑雖然從來沒對她多好,多體貼,至少也沒有現在這麼惡聲惡氣,一點面子都不給。全世界沒有任何男孩會如此對待女孩子,丁愛雖愛文傑愛得發狂,總還有最低限度的自尊心,何況她一向是受人奉承,高高在上的富家獨生女兒。

  柏文傑,別叫得像隻狗熊,丁愛終於爆發了,她忍受得太多,在文傑面前,她扮小丑,扮乞丐都得不到他歡心,她還等什麼?天下可愛的男孩子又不止文傑一個。她尖銳而惡狠狠的叫著。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能隨便向人呼喝嗎?你你不識好歹,不得好死!我丁愛如果再找你,我不是人,我被汽車撞死!   砰的一聲摔下電話,文傑只聽得一陣嗚嗚聲。   他聳聳肩,毫不在意的放下電話。他想,女孩子都是這麼不可理喻的嗎?得不到的就毀滅?丁愛大概是結束了,她已經發誓不再找他,他倒樂得清靜呢!   窗外的烏雲越聚越厚,天空黑壓壓的一片,真要下雨吧!遠處不是已響起了雷聲嗎?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做什麼?看書吧!看幾本恐怖小說,倒是很有情調的!

  他順手拖起椅墊,從茶几底找出本恐怖小說,那還是幾個月前他扔在這兒的。倒在沙發上,他聽見窗外沙沙作響,起風了,準是一場大雷雨。   是美國恐怖小說名家愛倫坡的短篇集錦,他翻開的一篇叫催眠術,這個英文字真長,上次他查過字典,到今天還拼不出來。他對英文的消化能力遠不如文敖和文佳,他們似乎看見一個生字就記住,很難忘得了,而自己呢?嘿!還是一句老話,天生不是讀書的料吧!   才看了幾行,他被一陣又一陣急驟的敲門聲驚動,是誰?怎麼不按門鈴?是否有些古怪他一躍而起,也說不出是什麼,那急驟的門聲似乎敲在他心上,一種奇異的、緊張的情緒控制了他的全身。他奔過去拉開門,直覺的,他覺得有些什麼不妥。   門開處,神情驚惶,氣急敗壞,又是汗,又是淚的詩菱站在那兒,她瞪著一對茫然無助的眼睛,張著小嘴,結著舌,好半天才語無倫次的說:

  就要打雷下雨,巧嬸走了,祖母祖母望著天,我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她又叫我小精!   文傑皺皺眉,不是愛倫坡小說裏的情節吧?他發過誓不再進入古屋的,看來沒法子不去,詩菱那楚楚可憐的神情,他怎能忍心拒絕?   發生什麼事?說清楚點!他問。   巧嬸又和祖母吵,我不知她們吵什麼,她們不許我進去,後來巧嬸就走了,還帶了一些衣服,詩菱用手背抹抹眼淚,這個小女孩看來已嚇得六神無主。祖母一直不出聲,坐在那兒發呆,後來天氣變了,她聽見雷聲就一直望著天,神情變得好奇怪,還罵我小妖精!   病發了嗎?文傑一邊開始找出他的運動鞋。   不知道,她以前發病不是這樣的,詩菱再抹抹眼淚,情緒穩定了不少。只有一次,就是那天晚上你到我們家來,祖母也那樣!

  別怕,我陪妳回去看看!他很自然的安慰她。   詩菱像找到救星似的點點頭,她對文傑有十足的信任。   我本來想出去找巧嬸,又不敢去,詩菱邊走邊說:祖母那樣子,好可怕,外面又快下雨了!   文傑抬頭看看天,烏雲更濃,整個天似乎都要壓下來似的,悶得人透不出氣。一陣又一陣颱風刮起地上的沙石,撲在臉上,身上,和汗水黏在一起,難受極了。正常人在這種氣候下都不舒服,何況方老太!是吧!   你說巧嬸會到那裏去呢?她擔心的問。對巧嬸,她有一份比對方老太更濃的感情。   她沒有地方去,一會兒就會回家,他拍拍她,安慰詩菱彷彿是他的責任似的。忘了上一次嗎?我們找得半死,她根本就沒離開古屋!   這次不同,她和祖母吵得好兇,她還帶走了衣服!詩菱想想又要落淚。如果她不回來,家裏只剩祖母和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傻女孩,還有我呢!他笑起來。對詩菱,他永遠不會像對丁愛般的不耐煩,他剛才還提不起興致呢!我會幫妳的,放心!   已經到古屋門口,詩菱停下來,很認真,很鄭重,又很小心的說:   你上次已經不當我是朋友了!   上次歸上次,這次歸這次,他聳聳肩,毫不在意的,等看完妳祖母我們再算賬!   算賬?她天真的反問。   妳欠我一筆債!他推著她進去。   古屋的廳門大開著,一陣又一陣的勁風捲出來又灌進去,光禿禿的燈泡在搖晃,古老的門窗在搖晃,並發出吱吱的聲音。雖是下午,那黑壓壓的天氣下,那古屋陰森森的環境中,令人心中發顫。   方老太不見蹤跡。她不在大廳,不在臥室,也不在任何一間可能的房裏。她去了那裏?她不可能出去的,她不能走動,她坐在輪椅中,而詩菱只不過離開了五分鐘,她能到那裏去?世界上不可能真有突然消失的人!

  祖母去了那裏?詩菱的聲音發顫。   她會出去嗎?他也困惑的。   不可能,我自懂事到現在,她從沒離開這屋子一步詩菱的聲音突然停下來,神情大變。除她說不下去,是嚇得出不了聲。   除非甚麼?文傑追問。他對古屋雖心存疑惑,卻也不信古屋中真有甚麼。   老天!太空人已登了月球,還迷信甚麼鬼魂、邪術之類的東西?簡直天大的荒謬!   是地下室!她指著一扇門。   文傑的眼睛睜大了,好奇心又湧上來。地下室一直被形容成一個神秘的地方,雖然有些恐怖感,但光天化日下難道還有甚麼出現不成?方老太一向把這個地方列為禁地,今天有機會,焉能不去探它一探?   那邊嗎?文傑握住她的手。我們下去看看!

  不,不詩菱下意識的往後退。祖母不許,而且下面甚麼都沒有!   甚麼都沒有還怕甚麼?何況我們是下去找妳的祖母,妳不是說她可能在下面?文傑拍拍胸口,替自己壯壯膽。有我在,別怕!   但是只有樓梯,祖母的輪椅是下不去的!詩菱還想推脫。   走吧!看一眼就知道了,何必瞎猜呢?他硬拖著詩菱往那扇門走。   推開門,迎面一陣陰冷冷的風吹上來,連文傑都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心中怦怦亂跳。這股風肯定的和外面吹的不同,這股風帶著陰陰的、發霉的味道   啊!你看!詩菱尖叫起來。   文傑深深吸一口氣,他告訴自己鎮定,沒甚麼事的,別給詩菱嚇著了。   看甚麼?甚麼也沒有嘛!他故作開朗的。   地下室的門開了,它本來是鎖著的!詩菱害怕的。

  開了正好,讓我們去看看!文傑往下走兩級,卻也停住了。   怎麼不下去了?詩菱在他背後悄聲問。   文傑轉過頭來看她一眼,他顯得也沒有剛才的神色自如,似乎很意外的。   我看見妳祖母的輪椅在下面!他說。   祖母啊!她掩著臉,顧不得害怕直衝下去,若祖母的輪椅在,那   地下室裏空空曠曠的,只有兩張破舊而滿是灰塵的椅子,另外,方老太的輪椅倒在地上,卻不見人影。   祖母,祖母不在!詩菱驚惶的。   文傑也走進去,一股說不出的陰涼和霉味,還有一種奇異的恐懼在體內升起。今天的事十分出奇,似乎真是發生了什麼事似的。   奇怪!輪椅倒在地上,妳的祖母呢?文傑自語著。離開輪椅,她站不起來,她摔下來的?

  摔下來怎麼不見人?詩菱的眼圈兒紅了。   這個問題文傑可回答不出來。他四下張望一下。借著從上面透下來的光,看見地下室裏灰塵厚得出奇,這是密不通風的屋子,不該有這麼多灰那麼突然,那麼出人意料之外,那麼快得驚人的,砰一聲,地下室的門自動關上了,唯一的光源消失,四周變得漆黑一片。文傑和詩菱全無防備,嚇得詩菱尖叫著靠在文傑身上。文傑全身神經都拉緊了,他下意識的抱緊詩菱那似乎只是互相找一點依靠。   別怕,別緊張,也許是風!文傑安慰著詩菱,其實,他自己也在緊張中。   詩菱在他懷抱中輕顫,過了好一陣子,他們才在互相默默的鼓勵中平靜下來。   我們上去吧!詩菱小聲說。   文傑拍拍詩菱表示同意。雖然只在黑暗中短短的一會兒,他們也習慣了,依稀可以分辨出門的方向。他擁著她的肩走過去,摸索著找尋門柄,可是,摸遍了整個木門,不,不是木門,似乎是用甚麼金屬做的卻找不到門柄,文傑暗暗吃驚,這是扇沒有柄的門?他用力推一推,紋風不動,要拉又無處著力,這扇門是不能開的。   黑暗中,文傑也不那麼沉得住氣了,他隱隱覺得,似乎落入一個陷阱之中。甚麼陷阱呢?誰佈下的呢?他又不能確定。他的呼吸漸漸急促。   怎麼樣?打打不開?詩菱的聲音依舊發顫。   沒有門柄,而且它不是一扇木門,文傑說:我的意思是風吹不動這麼重的門,有人關上的!   你是說有人把我們關在這裏?是誰?為甚麼?詩菱一急,幾乎要哭了。誰會做這樣的事?   我不知道!文傑雖然心焦,到底是男孩子,比較鎮定。我覺得這是一個圈套!   圈套?詩菱睜大了眼睛。她的眼睛像貓,在這麼黑的地方,竟閃閃發光,看得出又驚又怕。   故意引我們進來的!文傑說。   不會吧!詩菱遲疑一下。難道有人想害我們?不可能!   事實上,我們已經被困在這兒,莫名其妙的,文傑有些兒氣憤。我不以為誰會開這樣的玩笑!   詩菱沉默下來。這的確不像開玩笑,開玩笑也不可能把人困在這麼可怕的地方。而且剛才他們檢查過,找尋過,古屋裏一個人都沒有,連方老太都不在,誰把這門關起來的?誰?   文傑,我害怕!詩菱小聲而且歉疚的說:我不該帶你到這裏來!   算了!文傑搖搖頭,把煩惱暫時扔開,故作開朗的大聲說:或者真有人跟我們開玩笑呢?他總不至於把我們困在這兒一輩子!   詩菱沒出聲,過了好半天才慢吞吞的說:如果那人存心害我們,說不定真困我們一輩子!   文傑呆上好一陣子,他覺得腦子裏又亂又重,簡直找不出一點頭緒,這件事根本毫無道理,荒謬極了,他們只是兩個年輕人,想幫忙方老太的病,誰知道會莫名其妙的被關在這兒。哎誰呢?   古屋裏除了方老太、妳和巧嬸,真的沒人了?文傑問得很認真。   當然沒有!詩菱回答得十分肯定。如果有人,難道我還不知道?   文傑眉心緊鎖,他又想起在籬笆外望見古屋窗裏急速掠過的灰色影子,文佳也說看見過,不可能兩人同時眼花的,是嗎?   我和文佳都看過左面那扇窗裏有灰色人影,妳認為那是誰?文傑問。   不可能!一定是你們眼花!詩菱說。   那會兩個都眼花?文傑反問。那灰色人影閃得快,但能看出是個人!   詩菱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冰冷的小手輕輕塞進文傑的手掌中,她嚇壞了。   巧嬸說過妖魔鬼怪她聲音抖得厲害。   甚麼話?文傑大聲笑起來。笑了幾聲,笑得又乾又澀,自動停止在空氣中。那是巧嬸嚇妳的!   不,巧嬸絕不嚇我,巧嬸保護我,她依在他身邊,她身體也是冷冷的。巧嬸說我沒做過壞事,我額頭上有正氣,妖魔鬼怪不敢近我身!   詩菱,高中都畢業了,妳不覺得荒謬!他努力鎮定自己,別給詩菱的話嚇倒。   在別的地方也許荒謬,但在古屋裏有些事情是真的!她機伶的說。   那麼,妖魔鬼怪把我們困在這裏了?他笑著說。不自覺的渾身起了雞皮。   當然不是,我們沒做過壞事!詩菱靠緊他一點。   文傑越來越耐不住了,本來好好的在家裏看愛倫坡的小說,詩菱莫名其妙的來求助,就這麼被困在又黑又陰的地方,真說不過去。   哎!那邊有兩張舊椅子,我們去坐吧!他說。   別別去!詩菱用力抱住他。巧嬸說過,地下室的東西都碰不得   怎麼樣呢?碰了會死?文傑口裏這麼說,可也不敢真過去坐,他越來越覺古屋真邪門。我們在這裏站僵了腿也沒有人會來救我們的!   不如用力打門,大聲叫吧!她天真的。   誰會在上面?巧嬸走了,妳祖母離奇失蹤,誰還會在上面?文傑沒好氣的。   那我們怎麼辦?詩菱可憐兮兮的。   坐下來等一會兒!文傑拖著詩菱坐在地上。我希望奇蹟出現,巧嬸會回來!   會嗎?她問得天真。   要不然就只能靠自己,文傑無可奈何的。想個辦法挖個洞逃出去!   詩菱輕輕點頭。他感覺到了,這個天真的女孩,真以為空手可以挖洞逃出去?又不是拍電影!黑暗中,他們互相依靠不知道坐了多久,四周靜極了,除了他們的呼吸聲外,甚麼也聽不見。文傑和詩菱同時感到一陣昏昏沉沉,似乎就要睡著了。這個時候,又急又怕又擔心,怎可能有睡意?文傑深深吸一口氣,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的心幾乎立刻停止跳動。   空氣中缺乏氧氣!他叫起來,驚恐的。   詩菱也是一震,這是基本的常識,他們都懂,在密封的屋子裏,他們不停的吸氧吐二氧化碳,結果是甚麼?他們會因缺乏氧氣而窒息致死!   怎麼辦?詩菱哭了。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情形,她連電影都看得不多,不知道真會發生這樣的事。   不能緊張,也少說話,免得更浪費氧氣,文傑慢慢站起來,這是他從電影裏學來的知識。我四周查查看,或者有通風的洞口!   詩菱不敢再出聲,依稀看見文傑沿著牆摸索。他摸得很仔細,這是性命交關的事,對嗎?但摸完整整一圈回到詩菱旁邊,他失望得一聲不響。   沒有,是嗎?她輕輕問。   妳家當初為甚麼要造這麼一間密不通風的地下室?想活埋人?他又失望,又恐懼,說起話來也就不分輕重。也難怪他,二十一歲就被逼著面臨死亡,怎能不恐慌?   我不知道1她縮成一團。文傑,我好熱,頭好昏!   忍耐一下,我也一樣!他抹一把額頭的汗。手上的灰塵沾了一臉。   會有人來救我們嗎?她軟軟的。   會的!他不忍心看她擔心。剛才已快下雨,巧嬸或妳祖母一定會回來!   我聽不見雷聲也聽不見雨聲!她依在他肩上,那種難耐的感覺越來越厲害。   別說話,忘了我們在地下室嗎?又是密封!他說。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去找你來!她細聲說。看得出來,她越來越軟弱了。   是我要來地下室的,不怪妳!他用手圈住她,在這個時候,他仍有強烈要保護她的衝動。   文傑,如果沒有人發現來救我們,我們是不是會死?她傻傻問。   人總是要死的。不過我們這麼年輕,上帝不會要我們死吧!他說得毫無信心。   你信上帝嗎?她仰著臉問,他感覺到她熱熱的呼吸。   不怎麼信,不過如果這次祂救我們,我會信!他說得稚氣,卻十分真誠。   你記得祖母以前講的一句話嗎?她的聲音更細。   什麼話?他問。   她的骨牌說,她會看見這屋子裏每一個人死去,然後她才會死!她說。   胡扯!鬼話!他怔一怔,不祥的感覺隱隱浮上心頭。她六、七十歲,當然她先死的。   你不相信骨牌嗎?那是很靈的!她喘喘的。   沒有的事,二十世紀的人命運握在自己手上,相信什麼骨牌的是傻子!他大聲一點。他很氣憤,方老太在年輕的詩菱腦子裏灌輸了那麼多荒誕思想。   骨牌說寶寶的事不是很靈?她反問。   那只是巧合!他毫不猶疑的。我永遠不信!   但是我信!她有氣無力。或者,這次我們會莫名其妙的死在這兒!   不可能,上帝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他喊起來。   我們用上帝和骨牌來賭一次嗎?她說。   荒謬!他不自覺的說:上帝是神,是真理,骨牌是什麼?怎麼可以相提並論?   那她忽然停下來。若不是幻覺,她聽到一些聲音,真真實實的聲音。你聽見什麼嗎?   似乎有人在弄門!他說。一下子,他振奮起來,生存的意念激起了他全部精神。可能是來救我們的!   他正預備站起來,金屬門的上半部開了一個兩呎寬的窗,窗上有鐵柵,像監牢一樣。一支豆大的燭光,一個灰濛濛的黑影,還有一股清新的新鮮空氣湧進來。   快替我們開門!文傑激動的叫。他不忘扶起詩菱,一起貪婪的猛吸一口新鮮空氣。   但是,燭光晃動一下,卻不見那人影有什麼動作。那人把燭光拿得特別低,以致看不見他的臉,彷彿見他穿了一件灰色長袍。   替我們開門,聽見了嗎?我們快悶死了!文傑叫。   那灰色人影鬼魅般的依然不出聲,彷彿在欣賞一件精心傑作似的。看得久了,文傑有絲懷疑,這就是幾次在窗口一掠而過的灰影吧?他是誰?   你是誰?為什麼把我們關在這兒?祖母呢?新鮮空氣使詩菱也振作清醒了。你把祖母怎麼了?   灰影輕輕的冷哼一聲,這一聲冷哼雖然輕微得幾乎聽不見,傳到詩菱耳中,無異是晴天霹靂。文傑感覺到她身體重重一震,當場退後兩步。   妳妳是祖母?豆大的燭光下,詩菱那已經發青的臉比紙還白。   方老太?文傑也大吃一驚,不能置信。   方老太明明要坐輪椅,方老太明明半身不遂不能走動,但眼前這灰影人卻站得那麼直,那麼好,而且明顯的,是從上面走下來的,這怎麼可能?   灰影人桀桀怪笑起來,那笑聲使對她並不熟悉的文傑都清楚認出來,除了方老太還有誰?天!這件事簡直不可思議到極點。   你們知道我是誰了,永遠都別再想出去!方老太尖銳的聲音像冰,像刀。   為什麼?祖母,詩菱嚇了一大跳。我們沒有做錯事,我一直都聽妳的話   你們沒有做錯事嗎?方老太陰惻惻的打斷詩菱的話。聽聽看,外面是什麼聲音?   方老太背後的門裏,隱約傳來一些雷聲,一些雨聲,果然是打雷下雨了,但是,這與詩菱他們有什麼關係?   方老太,聰明的話就快些放我們出去,文傑氣憤的叫著。沒有人喜歡和妳玩這套騙人的把戲,把我們關在這兒是犯法的,妳知不知道?   這幢屋子裏,我就是法律!燭光搖晃,方老太的臉一明一暗,簡直像女巫。   妳放屁!文傑火了。知道她是方老太後,他的恐懼感消失了,變得無比憤怒。誰有閒心理妳的鬼思想,變態心理,妳這不正常的老巫婆,開不開門?   方老太不出聲,飄也似的移上一步。   祖母詩菱急了。求求妳放我們出去,我發誓以後會聽妳的話,我   方老太又冷哼一聲,再飄高一步。   老巫婆,妳再不開門我不饒妳。文傑狠狠的。扮鬼扮神的,還假裝坐輪椅,妳到底是何居心?妳把我們囚在這裏對妳有什麼好處?   我不要什麼好處,我要你們死!方老太陰狠的說:死,知道嗎?我要你們一個個在我跟前死去,一個個死,明白了嗎?   死文傑打了個寒噤,不是真的吧?   怕了嗎?方老太笑得又尖又得意。你們一個個都得死在我的手下,都得死在地窖裏,死哈!   祖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詩菱掩住耳朵不敢聽,這話怎麼能由祖母口中說出來呢?妳是好祖母,妳養大我,妳教育我,妳不會要我死   我要妳死!方老太說得好肯定。我要柏文傑陪妳死,像十八年前一樣!   十八年前?詩菱不明白。   十八年前!方老太重複一句。說這句話時,她的聲音顯得不再正常,不再穩定。你們現在已在慢慢的死去,沒有空氣,沒有食物,你們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十八年前什麼事?文傑聰明的抓住了她的弱點,他聽出了她的不穩定。至少,妳該告訴我們!   方老太臉上掠過一絲怨毒,在燭影中特別深刻。她沒有回答文傑的話,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飄出去,並砰然關上通往客廳的門。   文傑失望的靠在牆上,遇到一個近乎瘋狂的人有什麼法子?天下那有無緣無故置人死地的?看來,若沒有人救他們,他們真的只有在這兒等死了,剛才門開時湧進來的新鮮空氣使他們暫時可以支持,但是,上面的門又關了,他們無法繼續得到供應,天!若真這樣死去,不是太莫名其妙了嗎?   詩菱掩著臉輕輕哭泣,哭得全身都在抖,她顯然是又害怕又傷心。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她喃喃自語。   妳從來沒發現過妳祖母的腿是好的?文傑問。   她總是坐在輪椅上,她從來沒有走過路,巧嬸都不知道她的腿是好的!詩菱搖頭。   巧嬸或者知道,為了某種原因,她不敢講!文傑沉思著。十八年前到底是什麼事?詩菱無法回答,十八前,她可能剛出世,或者甚至還在母親肚子裏,她怎能知道呢?   有一陣短暫時間的沉默,詩菱慢慢從手掌中抬起頭來,她似乎想到了什麼。   我知道了,我做的那些噩夢原來是真的!她喃喃的說:祖母像剛才一樣拿著蠟燭走到我的床邊,她那樣子也是要我死,難怪我房中地上有蠟滴!   知道有什麼用?我們被關在這兒!文傑沒好氣的。文佳和我在窗中看見的灰影也是她,她裝得好像,坐了十八年的輪椅!   但是祖母為什麼要我們死?詩菱顫聲問。   心理變態,瘋狂!文傑重新坐在地上。算我們倒楣,今天的一切,看來是一個陷阱,引我們上當的!   文傑,我真是完全不知道!詩菱可憐兮兮。   算了,我又不怪妳!他順手用手臂擁住她,讓她靠在他胸前。   如果我們真的會死呢?詩菱悄悄的抬起頭。   文傑呆一下,真的會死?死亡的氣息雖濃濃重重的圍繞在四周,但他二十一歲,詩菱才十八,他們真的會死?他想像不出。   詩菱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光,她是那麼歉疚,那麼恐懼。這個又善良,又純潔,又可愛的女孩真的會死?上帝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吧?文傑心中湧上一股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死就死吧,總不能埋怨詩菱。   我還是不怪妳!他在她額上輕輕吻一下,用一慣洒脫不羈的口吻說道:而且,有妳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死在一起,嘿!做鬼也風流!   文傑,你願意和我死在一起?她的眼光更明亮。   當然!他自然的擁緊她一些。   那我也死得沒有遺憾!她輕輕說。整個身體靠在文傑懷裏。   文傑呆怔半晌,什麼意思?沒有遺憾?      在那種極安靜又無可奈何的環境裏,文傑和詩菱竟相擁著沉沉睡去,他們睡得很熟,很沉,很坦然怎麼坦然呢?他們在危險中呢!或者,是熟睡前那幾句話吧!   他們不知道睡了多久,在越來越混濁的空氣中,在越來越不暢的呼吸裏,他們突然同時醒來。   文傑!詩菱軟弱的呼喊。   文傑輕輕拍拍她,她發現在文傑懷裏。   沒有人來救我們,我想我們就要死了!她臉上、身上都是濕濕的汗水,地下室中越來越悶熱。   不會的!他安慰著她,他明知沒什麼指望方老太絕不會放他們出去的。但是,他真覺得安慰詩菱是他的責任。妳不是救過許多餓壞了、受傷了的小貓小狗?上帝也會同樣救妳的!   但是她的聲音都不暢了。我救小貓、小狗時,我祈求上帝,使祖母能活得更長,更好些!   妳想上帝會祝福妳祖母那樣的惡人嗎?他說。   祖母不是惡人,她很自然的替方老太辯護,這善良的女孩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多麼危險嗎?這全是方老太造成的!我想她也許是病發了!   她剛才那麼正常,像發病的人嗎?文傑移動一下,他也快耐不住那空氣,那燠熱。天!真熱!   文傑你心裏真的一點也不怪我?詩菱又問。   說不怪就不怪,妳當我柏文傑是什麼婆婆媽媽的人?文傑故意大聲一點,很吃力。   那文傑,我們又是朋友了?她仰起頭來。   不知怎麼的,在這麼黑暗的地方,文傑竟能清楚的看見詩菱的臉他以前就覺得她身上會發光似的。她的神情那麼真純,那麼充滿渴切的盼望,那眼中的光芒使文傑覺得,即使為她死也值得!   我們當然是朋友,永遠的朋友,他覺得有些激動,他說這朋友兩個字時,自己都覺得有特殊意義。妳不知道我多喜歡妳嗎?   你喜歡我?她驚喜的。可惜她已沒有跳起來的力量,你沒有說過!   喜歡不用說,喜歡是用心喜歡,文傑自己都不明白怎麼這樣說:嘴裏說的喜歡未必是真的!   你心裏喜歡我?她追問。彷彿是追問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了。   很喜歡而且越來越喜歡!他說的是真話。   但是那一天,你和丁愛很傷我的心!她的頭垂下去,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消失了。   若不是那天早晨妳那麼氣我,我怎會報復?   報復?她又抬起頭,滿屋子都是喜悅的光芒。   妳推開我就走,還那麼惡狠狠的說話,文傑搖搖頭。現在回想起來,那些事真是孩子氣,他似乎在一剎那間成長起來死亡和恐懼使他成長了。我猜妳一定是赴男朋友的約會!   男朋友?她居然在他懷裏坐直了,他們互相看見滿臉都是油光,地下室把他們悶壞了,可是,這一刻,他們似乎都不覺察。我那來的男朋友?我去考試,瞞著祖母去考護士學校,巧嬸讓我去的!   考試?他呆一陣,揚聲大笑起來。天!看我想到那裏去了,我真笨,妳穿了制服的,是不是?   是啊!我急著趕時間,你卻攔住我不許走,哎她停下來,怔怔的望住他半晌。難怪你的神色那麼難看,又那麼兇,我以為你會打我文傑,你告訴我真話,是不是有點妒嫉?   哎哎洒脫如文傑也期艾起來,妒嫉嗎?他可說不出,當時似乎是有那麼一點兒,否則他不會睡不著,大清早眼巴巴的等在那兒。我可不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   文傑相信自己的臉紅了,一生中少有的幾次臉紅。   別回答吧!她深深吸一口氣哦,空氣越來越稀薄了,她覺得胸口隱隱脹痛。你這樣子,就是不說我也明白!   文傑咬著唇,他全副注意力在思索詩菱的話,以致忽略了惡劣的環境。想了一陣,心中越覺溫馨而平靜,那些危險似乎完全影響不到他了。他把詩菱擁緊一些,他想:如果他和詩菱真的是這麼相擁而死,到了天上仍能相陪相伴,那也是一件很快樂,很滿足的事。   詩菱也不再說話,在這一刻,她有文傑同樣的感覺,他們似乎已能心意相通。文傑擁緊她一些,她也完全領略到手心傳來的那份情意是情意嗎?   哦!詩菱也在成長了,十八歲,並不算太小啊!   又過了一陣,感覺上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事實上並不長久,地下室的環境已惡劣到幾乎使他們支持不住。可是他們都不提空氣的事,他們知道,那樣與事無補。   詩菱,若是我們能出去,妳有甚麼願望?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好勉強,他已呼吸困難。   我希望考上護士學校,我希望天天跟著你,無論你去那裏都跟著你,不讓丁愛再來纏你!她說得好直率,好坦白,也好真。   她不會再纏我他喘息一下,努力平抑著。妳來找我時,我剛和她絕交!   那我就放心了!她柔柔的靠在他肩上,他真強壯,她覺得安全精神上的安全。你呢?你出去第一件事想做甚麼?   他猶豫一下,那句話本已衝口而出,但他忍住了哎!這個時候了,說不定幾分鐘後他們都會死,還忍甚麼?猶豫甚麼?   我想吻妳!他終於說。整日說笑的他,這回是一本正經,再真誠也沒有了。   詩菱滿足的微笑一下,沒有再比這件事更美妙的了。她的手輕輕繞在他脖子上,軟弱的說:   我希望我們還能做我們所希望的事!   他無言的拍拍她,算是答覆。缺乏氧的情況下,他們連抬手的力都沒有了。他們都明白死神已經站在他們面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他們。可是他們坦然無懼,一種感情,一種他們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愛支持著他們,在這最後的一刻,他們得到了別人也許追尋一輩子而無法可得的東西,死,有甚麼值得害怕的?即使見了上帝的面,他們握了滿手的愛,上帝也會微笑吧!   愛是人類精神的依靠,力量的來源,信心的後盾!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似乎聽見一些聲音,很特別的聲音,特別得好像有人在挖地道。這當然不是真的,怎麼可能有人挖地道?又不是電影!聽人說人要死的時候,是會有幻覺的,這一定是幻覺了,而且表示他們已經更接近死亡!   死亡的滋味對他們來說並不太可怕,並不太難受,只是巨大的昏迷,巨大的軟弱。就是這樣死去嗎?怎麼和別人描寫的不同?或者他們不會死,就這麼昏迷著軟弱著,任方老太在那兒得意   文傑突然振作起來,想起方老太,他全身的血都往頭上衝。他不能讓那老巫婆得意,她咒詛死了寶寶,現在又把他們半死不活的困在這兒,他不能放過她,絕不能,誰知道她以後還會害多少人?她是妖婆,是巫婦,他第一次看見她就覺得不對勁。他不能死,不能昏迷在這兒,他要制止她,要禁止她再害人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涼涼的新鮮空氣迎面而來,此時此地,新鮮空氣無異於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因為它是救命的良藥。文傑貪婪的猛吸幾口,一方面用力搖動懷裏已半昏迷的詩菱。   詩菱,詩菱,妳醒醒,上面的門又開了,也許有人來救我們!他叫。   詩菱慢慢的呼吸著,漸漸恢復生氣。   有人來救我們?她不能置信的。誰?   仍是一點燭光映著一襲恐怖的灰袍,文傑張望一陣,頹然坐下,是方老太,自然不會救他們。   沒有人能救你們,沒有人能逃出我的手掌,冰冷尖銳的難聽聲音。骨牌告訴我,你們都得先我而死!   那個鬼骨牌,它叫妳悶死我們嗎?文傑咆哮。   骨牌不必告訴我怎麼做,我自己知道該如何做!方老太得意的怪笑著。好像折磨人是她最大的快樂。   祖母,就算妳要我們死,巧嬸回來找不到我,她會知道!詩菱說。   她知道又怎樣,我不怕她!方老太毫不在意。這是我的屋子,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誰敢管我?   妳的屋子妳就能隨便殺人?文傑叫。   方老太不回答,只是連連冷笑,好像理所當然,不屑於回答似的。剛才我們幾乎死了,妳為甚麼又開門救活我們?文傑稚氣的負氣說。   我不會救活你們,我要你們慢慢死,而且,我要看著你們慢慢死!方老太陰狠的。   妳為甚麼這樣做?我們和妳有仇嗎?文傑問:即使要我們死,也得讓我們死得明白!   仇?方老太又笑了。不能算仇,只有恨!   恨?文傑和詩菱都呆了。方老太是詩菱的祖母,和文傑更扯不上任何關係,從何而來的恨?   恨!方老太的笑容一霎間凍結住,變得好狠毒,好陰森的咬牙切齒說:我恨詩菱,恨她的一切,從她第一次來到這裏就恨,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啃她的骨頭,我恨她!方老太指著可憐的嚇壞了的詩菱,她可能太激動,以致全身都在抖。   不,不,祖母詩菱下意識的縮在文傑懷裏,方老太的模樣似乎真會吃人。   別叫我祖母!誰是妳的祖母?   文傑皺起眉心,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完全弄不明白,相處了十八年的祖孫,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   我看妳是瘋了,文傑冷笑著對方老太說:妳只是在嚇詩菱,妳養了她十八年,為甚麼恨她?妳讓她叫了十八年祖母,為甚麼現在又不認了?   你知道甚麼?方老太激動得更厲害,她幾乎拿不穩手中的蠟燭。我養她十八年只為今天,我每天詛咒她,折磨她。我以為她會受不了,會死,但是她竟一天天大起來,我的恨也一天天加深,一天天加厚,我告訴自己,我雖然養大了她,我也可以毀了她!   妳到底和詩菱一個小女孩有甚麼了不得的仇恨呢?文傑再問。他感覺到詩菱在他懷裏顗抖,可是他一定要問下去,他不願這麼死得不明不白。   當然有!方老太說得好肯定。誰叫她是那個臭女人生的。   詩菱全身一震,臭女人?誰?媽媽嗎?但是,媽媽不就是祖母的媳婦?就算婆媳不和,也不可能有置人於死地的仇恨。   臭女人?誰?文傑追問。   菱子!方老太冷然吐出兩個字。   菱子是誰?詩菱的媽媽?文傑不放鬆。   就是!方老太的眼睛似乎比燭火更熾。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和詩菱那麼相像,模樣,神情,聲音,性格,甚至連走路都像。她來了,似乎一進門就霸佔了一切,大家都喜歡她,說她溫柔,說她善良,說她漂亮哼!表面上她聽我的話,總是對我點頭,對我微笑,誰知道她安的是甚麼心?就和詩菱一模一樣!   不,不是這樣的!小詩菱哭叫著。她第一次聽見方老太說起自己的母親,她深信母親絕不是那樣的人。   就算這樣,也不該恨得要殺人!文傑說。他輕輕的拍著詩菱,作無言的安慰。   不該殺?誰說不該?誰說的?方老太幾乎跳起來。菱子做了那樣的事,我怎麼不該殺她?   妳妳殺了媽媽?詩菱幾乎站不住腳。十八年來,她從來沒懷疑過父母的死亡。妳不是說媽媽是當年的大瘟疫死的?   沒有大瘟疫,是我殺了他們!方老太冷硬的說:就像你們一樣!   他們?還有誰?詩菱從文傑懷中撲到鐵門上。像是瘋了似的嚷著:妳還殺了誰?妳說,妳說!   她打著門,跳著腳,有些狂亂。   菱子和和他!方老太說。她說他字的時候,很明顯的猶豫了一下。   詩菱的父親?妳的兒子?文傑問。   方老太沒出聲,她似乎在回憶甚麼,十八年的那一次殺人嗎?這個老太婆,是不正常?或是狠毒?   妳這個老巫婆,俗語說:虎毒不吃子。妳連自己兒子都殺,妳不是人!文傑沉不住氣了。   誰說他是我兒子?我根本沒有兒子!方老太歇斯底里的叫起來。我沒有兒子!   沒有兒子?那妳殺了誰?文傑迫著問。他看出方老太的情緒十分不穩定,激激她或許有救?誰?我問妳殺了誰?   方老太大大的一震,手上的蠟燭掉在地上,熄了,四周變得漆黑一片,只有些微的光線,從上面的門裏透進來。   我不說,我不告訴你們!方老太的聲音裏,聽出有恐慌的意味。   妳非說不可,文傑緊緊相迫。妳一定要說出來,妳殺了菱子和誰?   不,不,別迫我說方老太顯然已完全不正常,她不該怕文傑的,不是嗎?文傑被她困在地下室裏呢!   妳殺了誰?妳怎麼殺的?妳一定要說!文傑叫。   詩菱整個人哭倒地上。她受不了,十八年平靜無波的日子,想不到意外的苦難在一天之中完全來到她身上,她覺得比死還痛苦,還難受。   他他在這一霎,方老太神志竟然崩潰了,她受不住文傑的苦苦相迫,她萬分痛苦地說:他是志浩!   祖父!地上的詩菱尖叫一聲,停止哭泣。   怎麼回事?方老太殺的竟是自己的丈夫和媳婦?天下那有這種怪事?文傑呆了半晌,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方老太殺了丈夫?那個失蹤的船長?   妳怎麼殺他們的?文傑也不再咄咄迫人。這個老太婆未必是真兇狠,她是變態,是不正常。   那天也打雷,也下雨,我把他們騙進地下室,把鐵門鎖上,我我方老太說話的時候,似乎十分驚慌,十分恐懼。我下了決心,我一定要他們死,我不能忍受志浩愛菱子,我我走上去,閃電,閃得滿天都是光,天光!都是光,我不要看,我怕,關上窗戶,關上窗戶,巧兒   方老太一邊狂叫,一邊奔著上去,碰的一聲,上面通客廳的門又關上了。她怎麼了?病發了?瘋狂了?   文傑扶起詩菱,他們再也不注意空氣的問題,剛才方老太說的那件奇異的事,佔據了他們整個腦子。   方老太所謂的殺人是關在地下室悶死的吧!已經悶死的是方志浩和菱子,她說志浩愛菱子,這到底怎樣複雜錯綜的事?難道是做公公的愛媳婦不,不,方老太還說沒有兒子,那麼菱子一定不是媳婦,是方志浩行船回家時,從外面帶回來的女人?那麼,詩菱也該是方志浩的女兒了?   怪不得她說不是妳祖母!文傑喃喃的對詩菱說。   但是我一直當她是祖母!詩菱既委屈,又恐懼,伸出小手抹抹淚痕。想不到她竟殺了我的父母!   我看她是不正常!是心理變態!文傑沉思。看她剛才奔上去時那副樣子,簡直像瘋子!   難怪她十八年來對我一直好冷,我以為她個性如此,詩菱又說:十八年來她甚麼都不對我說,問都不許問,連巧嬸也不敢說,原來為了要在今天殺我!   她機伶伶的打個寒噤,抱住文傑的手臂。   爸爸和媽媽也死在這裏?她神經質的。   我們找遍了園子都不見墓碑,原來在這裏!文傑心中有些發涼,想一想,又坦然了。既然妳的父母在這兒,他們若有靈必會幫我們的!   文傑詩菱怯怯的。   怕甚麼?文傑挺起了胸脯,用手臂環住了她的肩。天下沒有害子女的父母,即使是鬼魂!   你信鬼魂嗎?她緊靠他一些。   不信!他搖搖頭。詩菱,妳祖母哎,方老太這樣子,我相信這不再是玩笑,我們得想辦法出去!   有辦法嗎?詩菱仰著頭。   文傑沉思著。   突然,他們又聽見那種似乎挖地道的聲音。這不再是幻覺,這次他們都聽得好清楚,這次他們都沒有昏迷,是有那種挖地道的聲音,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聽見了嗎?文傑問。   聽見了,詩菱點點頭。但是這麼可能?   文傑仔細的聽了一陣,沿著發出聲響的地方摸索過去,的確有那似真似幻的聲音。聽真了,也不像挖地道,好像是有人用鐵器在鑿牆,是嗎?是這樣的嗎?   或者文傑摸摸頭。這該是最合理的一種解釋了。外面在下大雨,這幢古老房子必有許多老鼠,雨水迫著老鼠都回到牆洞裏,所以有這種聲音!   嗯!也許是這樣的吧!詩菱不禁有點失望。在她的想像中,喜歡她的巧嬸,無論如何都該回來救她的。   鑿牆的聲音停下來,不,是消失了,大概真是老鼠吧!不可能有人笨得挖牆洞來救他們,巧嬸也不會,巧嬸就算知道也該從上面來,不是嗎?他們的希望也消失了。   兩人默默的在膝角坐下來,這一回,該是真正在等待死亡了。方老太已病發,不可能再開門給他們一點空氣,慢慢來折磨他們現在他們寧願她來折磨,至少,可以延長一點死亡的時間,也許有人發現來救他們呢?   上面一點動靜也聽不見,不知方老太現在做什麼?她發狂了,沒有人照應可有危險?巧嬸會及時回來嗎?   原來我是祖父的女兒,所以,祖母恨我,詩菱若有所思的說:祖母恨媽媽搶了她的丈夫!   事情也許不是這樣,如果我們能夠出去,如果我們能夠找到巧嬸,她一定什麼都明白的!文傑說。   我知道她一定是明白的,她總幫著我,護著我,照應我,詩菱說:可惜我怕再見不到她了!   別太早絕望,也許文傑的話被突然的門聲打斷。   上面那扇大廳的門又打開了,傳來一陣陣方老太瘋狂的、淒厲的笑聲,他們正在驚異中,一把點燃的舊布紮扔下來,接著,門又關上。   本來已是不夠氧氣的地方,加上燃燒物的助威,氧氣更逐漸稀薄,燃得熊熊的破布可能淋了煤油。慢慢變黯,終於熄了,那表示氧氣已經沒有了。   文傑、詩菱又再忍受一次窒息般的同樣痛苦。方老太雖然是變態,雖然是瘋狂,但是,她並不笨,她知道怎樣增加她痛恨的人的痛苦。那一團自動熄滅的破布,發出陣陣煙霧,燻得他們眼淚都咳了出來。   她真毒辣!文傑叫著。   詩菱已咳得出不了聲,她的兩隻手緊握住文傑的手來表示她的歉意和不安,文傑緊緊的偎著她。就在這個時候,鑿牆聲又起了,而且更清晰,更接近,彷彿就在他們身邊。正在驚異間,一塊大牆磚突然移動了,接著,露出一個三呎見方左右的方洞。   巧嬸!詩菱整個人跳起來。   這不是奇蹟嗎?巧嬸果然鑿穿了牆洞來救他們了,就在他們最後關頭的時候。   巧嬸看文傑一眼,也不出聲,點頭示意他們跟著她爬出去。這個洞並不是直接通去外面,彆彎曲曲向上爬了一陣,才通到廚房的牆外。   雨還在下,而且十分之大,天色灰黯得彷彿壓在心頭的巨石,文傑看著詩菱,詩菱看著文傑,在對方的眼裏,他們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滿身汗,滿臉油,身上、頭上、手上全是泥,全是灰,想起剛才的一切,那簡直是一場夢,雖不能說恍如隔世,情形也差不多了。   文傑摸摸頭髮,睜大眼睛看詩菱,突然,他一把將詩菱整個人擁在懷裏,不理那從空而降下來的大雨,也不理在一邊,把眼睛瞪得銅鈴那麼大的巧嬸,不由分說的,重重的,深深的,全心全意的吻住了詩菱!   這是他說過能逃出來的第一個願望,他說得到做得到,他吻了她!   詩菱沒有一絲抗拒,她心甘情願的迎著他她在地下室說過,她若出得來,她要把自己交給他,一生一世的跟著他。她也做了!   那似乎有一世紀那麼長,那麼久,有一整桶陳年好酒那麼醇,那麼醉,他們忘了周圍,忘了世界,忘了雨,忘了剛才的劫難,他們全心全意的只有對方,只有那初嘗的愛,初試的情,直到   啊!天!起火了!巧嬸難聽的聲音嚷起來。到處都是火,客廳,睡房,飯廳,每一個地方,都是火,天   文傑放開詩菱,他們同時看見從屋頂冒出的火焰,雨雖那麼大,火卻絕不妥協的往上竄。這人為的大火絕不是短時間能滅得熄的,文傑知道。   我打電話叫救火車!他仍然向外奔去。      一場近六小時的大火,燒盡了古屋的每一寸地方,連地下室都燒成一個深坑,一點痕跡都不剩。若不是那場雨,附近的房屋怕都會被波及呢!   方老太始終沒有再出現過,她被自己放的一把火,連同古屋燒成灰燼。不知她是畏罪或是瘋狂,總之,她用自己的手結束了一切。   文傑、詩菱和巧嬸幾乎在雨中站了六個小時,他們目睹熊熊火焰變小,熄滅,文傑還不覺得如何,在古屋裏,住了十八年的詩菱,不禁滿含著淚水,她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接受這突來的變故。這個純良的女孩,逃離了死亡的陰影後,她已完全忘了方老太狠毒的迫害,她已忘記了和方老太太之間的仇恨,她仍是極其純潔善良的。   祖母沒有出來。她緊握著雙拳。祖母沒有逃出來!   文傑用手圍住她,他們雖站在對面人家的屋簷下,全身仍然淋濕。文傑了解她的心神,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在這方面,他不是個很細敏的男孩。   別提她,別再提她了。巧嬸啞著難聽的嗓子低喝。她根本不是妳祖母,她作惡多端,這是報應!   別這樣說她,她養了我十八詩菱搖頭。   她養妳並沒有什麼好心眼,文傑也說,他忘不了方老太要置他們於死地的情形。她只是想在妳身上報她十八年的恨!   但是我不恨她,一點也不恨她,詩菱輕輕的說,她恍恍惚惚的凝注那片火場。在我心裏她是祖母,以前是,以後也是!   她害死了老爺和菱子小姐,她活活的把他們悶死,她使妳變成孤兒,妳不恨她?巧嬸咬著牙,她眼中有那麼深的恨意。   巧嬸,她有病!詩菱望著巧嬸。   她是報應!巧嬸固執的。老爺那麼敦厚,菱子小姐那麼溫柔,嫻淑,她害死他們她不是人!   到底十八年前是怎麼回事?文傑問。   巧嬸沒有立刻回答,她沉思一陣,似乎是回憶,站僵了的三個人,在這場大變故後,似乎都忘記了疲乏。   志浩老爺那年行船回家,帶來菱子小姐,巧嬸開始說往事,她的臉上神色溫柔了許多。菱子小姐是老爺的船停在上海時認識的。我從沒見過這麼好這麼美的小姐,別說老爺,我都喜歡她!   停了一停,巧嬸似在整理思緒。   菱子小姐是大著肚子回來的,一進門就跪在地上求她方老太原諒,老爺也說了好多道歉認罪的話,弄了一夜,她才勉強答應收留菱子小姐。菱子小姐肚裏的孩子就是詩菱,志浩老爺唯一的骨肉。   那她為什麼又要害死爸媽?詩菱忍不住問。   老爺和菱子小姐都天真,以為她答應就沒事。我最清楚她的心,真是比蛇蠍更毒,她怎麼能忍受老爺和菱子小姐的恩愛?她表面上裝得什麼事也沒有,其實早已包藏禍心。等到菱子小姐剛生下詩菱,還不滿十天,她就把菱子小姐騙到地下室去關起來。老爺找不到菱子小姐,看見小詩菱獨自在床上哭啼,整個人像發了瘋一樣。她這時現出原形,竟告訴老爺說菱子小姐被關在地下室,就快要被悶死了。她以為老爺不敢下去,但是,她想錯了,老爺那麼愛菱子小姐,老爺狂叫菱子小姐的名字,說死也要在一起!這一下,更觸怒了她,她本來並不想害死老爺,在嫉恨之下,心一橫,便放老爺進地下室去,把他們鎖在裏面,直到第二天才開門,那時他們已經死了,緊緊抱在一起死的!   巧嬸抹一抹淚水,吸一口氣又說:   那天也是下雨,打雷,她做了虧心事,神經也受刺激,狂叫著關窗,她不敢看那一閃閃的電光。從此,她怕見光亮,總躲在昏暗中!巧嬸搖搖頭。她每天對著只有有十多天大的詩菱喃喃自語,她說總有一天也會殺了詩菱,把她所有的恨都洩在小詩菱身上。我當時聽見了,好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來保護這小小的、可憐又美麗的嬰兒   那她怎麼又跛了腳?坐輪椅?妳又怎麼眼看一切不幸事件發生而不加以援手?文傑皺眉問。   我?巧嬸怔一怔神,眼中恨意更濃。我是她陪嫁丫頭,我不喜歡她,我同情老爺和菱子小姐。天下男人都不會喜歡一個她那樣的太太,十八年前她就是陰森狠毒,難怪老爺寧願去海上飄泊也不回家。那天她支使我出街,那麼大的雨我沒地方可去,我又不敢不聽她的話,只好挨著淋雨躲在廚房外面屋簷下。菱子小姐被騙下去我並不知道,直到老爺大喊大叫我才發現出事。但她那麼兇,我不敢出去,我知道她什麼事都做得出,後來,老爺也被關起來,我才覺得事態不對,我想出去求救,可是被她發現了我。她威脅說,如果我出去,她就立刻摔死小詩菱,天我怎麼忍心才十多天的妳被摔死?我只能呆呆的守在房裏,守護著小小的詩菱巧嬸哭了。   巧嬸詩菱感激的抱住巧嬸,她的臉上又浮現了淚痕,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若非巧嬸,她早就沒有命了。   就這樣過了一夜,第二天老爺和菱子小姐都沒有救了,可憐的菱子小姐才二十二歲巧嬸抹一抹淚水。那天開始,我不再跟她講話,只守著小詩菱,她為怕我洩露秘密,反而討好我。也怪我太大意,竟吃了她下的啞藥,她要我一世變成不能說話的啞巴!天下沒有比她更毒的人了。可是天可憐我,我沒有啞,那些藥只破壞了我的嗓子,變得現在這麼難聽。她見一計不成,竟裝成半不遂想贏得我可憐。是我蠢,我以為是天罰她如此,誰知是假的,除了神經受刺激外,她一切正常,我被她騙了十八年!   妳真的可憐她而不離開她?文傑問。這麼複雜的事?年輕的他無法了解上一代人的那種古老的情感。   不,我為小詩菱留下來,巧嬸搖搖頭,她那種人死有餘辜,我絕不會可憐她。只是,我一走小詩菱隨時會有危險,我不能袖手旁觀!   妳可告發她!文傑說。   她是主人,而且詩菱在她手上!巧嬸垂下頭。   那個地道是怎麼回事?不像臨時挖的。文傑說。   當然,這是我十八年來,慢慢做的。巧嬸正色的說:我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再利用這害人的地方,當年我不能救人,現在我不能讓她再害人,因為挖的時間久了,有的地方又封死了,我費了很大的力才弄開它!   但是昨天祖母趕妳走!詩菱怔怔的問。   怎麼會走?我又不是傻子!巧嬸冷笑。除了她假裝半身不遂,其他的事全在我眼裏,我怎麼會任她害妳!   她為什麼要害文傑?詩菱再問。   大概怕他帶妳走吧!巧嬸說。   十八年的恩恩怨怨,一旦從巧嬸口中說出來,她整個人看來輕鬆多了,神色也開朗不少,就連那些木然、冷漠都淡了。這個舊式的善良婦人,她的愛恨都是直覺的,她的忠心也是那麼毫不保留,毫不妥協。為了一個孩子,她竟然把仇恨忍了十八年,天天伴著那怪異的變態老太婆,她的日子有多麼痛苦?恐怕連她自己也說不出。但是,她終於得到勝利,她的苦心沒有白費,她終於保全了那個孩子詩菱!   這把火解決了一切!巧嬸喃喃說。   但是,巧嬸,以後我們住在那裏呢?我們不再有家了!詩菱憂愁的。   別擔心,我會為妳們安排!文傑立刻說。對詩菱,他覺得這是他的責任,他應該義不容辭。巧嬸看文傑一眼,什麼都沒說,眼中卻有嘉許,她從來沒表示過對文傑的喜惡,這是第一次。   那個鬼屋不住也罷!她說。   鬼屋?詩菱被嚇了一大跳。   兩個人死得那麼冤枉,怎麼會沒有鬼?巧嬸說得理所當然。   文傑皺皺眉,真有鬼嗎?他可不信,雖然古屋中有許多古古怪怪的事,但是怎麼可能有鬼?太空人都登陸月球了,我們還信鬼?   從昨天下午到現在現在三點鐘,方老太死了,古屋燒了,剛才還大得離奇的雨也停了。不管它鬼不鬼,折磨了這麼多時間,該休息了吧?   別再談了,現在到我家去,洗個澡休息一下再說!他望著她們。   巧嬸猶豫一下,扶著詩菱朝巷子裏走。她明白兩個年輕人的感情,那麼,深更半夜去打擾一次,何況是那麼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也無所謂!   文傑在開門時,聽見詩菱對巧嬸說:   我們什麼都沒有了!她說得十分惋惜。   別擔心,我們可以從頭來起,巧嬸回答得十分好。我們保全了最重要的,那是生命!   但是祖母詩菱到底是個善良的孩子。   別再提她,妳還想記住那個噩夢嗎?巧嬸說。   屋子裏燈火通明,坐著許多人,許多陌生人,文敖微笑著,但仍顯得嚴肅的坐在中間。那些陌生人都拿著紙筆,拿著錄音機,拿著麥克風,他們做什麼?   文傑好驚訝,卻不敢出聲,帶著詩菱她們沿著牆邊溜進飯廳。先不說累,十多個小時已餓得他受不了,想找東西填滿肚皮再說。   他安置好詩菱她們,到廚房去拿食物,經過客廳時聽見文敖在說話,文敖是那麼奇特,半夜聚些人在這兒發表演說?是為了過癮?但是文敖說得那麼沉重,那聲音不由自主的拉住文傑。   這一點小小的成功不屬於我個人,是屬於全體工作人員,也屬於我的國家!文敖說:雖然為了這工作,我犧性了家庭、我的妻子和孩子,但如果理智的衡量,我認為值得,我不後悔!   文傑看見那些陌生人臉上都是尊敬與景仰的神色,他的心一震,下意識的快步走進廚房。他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那些又是什麼人,但文敖的話那樣震動了他的感情,他的心。文敖說什麼成功?說什麼屬於國家?是不是他的出色哥哥又做了一件有益人群的大事?   他拿了些食物,匆匆從另一扇門回到飯應。想弄清楚是什麼事,等會問文敖不就什麼都明白了?   好像全台北市所有的大事都集中在今天了!   他們狼吞虎嚥的吃完點心,文傑又安排詩菱和巧嬸睡樓下的客房。預備上樓拿點衣服來給詩菱她們洗完澡換時,發現客應裏的陌生人已悄悄的退去,只剩下文敖疲乏、鬆懈、若有思倚在沙發上。   大哥,剛才是什麼人?   是報館裏的記者!文敖淡淡的說。看不出成功後的喜悅剛才不是說成功嗎?哦!方老太的古屋失火,聽說燒光了,怎麼回事?   哎文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說起來似乎又複雜又長。反正燒了,燒得什麼都不剩,只有詩菱和巧嬸逃出來,就是我剛才帶回來的!   詩菱?巧嬸?文敖不明白。   方老太的孫女和管家!文傑說。   好好招呼她們,她們一定受驚了!文敖站起來往樓上去。   剛才你對記者說什麼?文傑追問。   明天看早報吧!文敖頭也不回的。   文傑聳聳肩,看早報?天知道他只看報上的電影廣告。為了文敖,明天勉為其難的看一次吧!拿了兩套睡衣送下去,都是他的。有什麼法子?文佳睡了,之珮又不在,叫他那兒去找女人衣服?和詩菱道了晚安,三步兩步的奔上樓,睡覺要緊!   躺在床上,昨天下午發生的一切清清楚楚的浮到眼前,如果用電影廣告的術語,該是驚險,恐怖,緊張刺激兼而有之。那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情形恐怕永生難忘,還有心中浮起了滿腔甜蜜,他想起了詩菱,他吻了她,他愛上她那是種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感情。這種愛會是永恆吧!   他滿足的閉上眼睛,一下子就睡熟了。   是太累,太疲倦了,神經一鬆弛下來,所有的器官都努力爭取休息,他睡了那麼久,那麼甜,醒來的時候,窗外已不見太陽爬到屋頂上了。看一看鐘,十二點半,天!他浪費了半天陽光!匆匆梳洗下樓,文敖獨自坐在那兒看報,神色安詳而悠閒。怪了,這天下第一大忙人不上班?   哥哥,怎麼這樣閒?文傑忍不住問。   文敖臉上展露一個含蓄的微笑,他的眼中有一種奇異的光采,似乎若有所待。   休幾天假!文敖淡淡的說:這些日子忙壞了!   休假!文傑不置信的搖頭。   快去吧!你的小朋友在飯應等你!文敖說。   文傑輕鬆的吹一聲口哨,似乎自寶寶死後,他第一次笑得那麼開朗。   飯廳裏,詩菱、巧嬸、阿英都在,她們圍著桌子似在討論什麼,看神情又不像說古屋失火的事。   談什麼?我嗎?文傑進門就嚷。   詩菱望著他沒出聲,眼中的神色好奇怪。二少爺,你看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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