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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一 萬籟俱寂

長干行 上官鼎 12534 2023-02-05
  且說張菁目送高戰辛平離去,心中突然有點忐忑不安,想到一家人本來每年只有過年的時候,大家才能相聚一起歡然共度,不意今年分散各方,那光景實在有點兒悽慘。丈夫辛捷遠在少林寺,不知三個老魔有沒有上嵩山尋平凡上人,雖則她明知辛捷、吳凌風和武林之秀孫倚重聯手,普天之下除了東海三仙能夠取勝外,只怕再少敵手,只是想到那三個老魔功力之深,真是不寒而慄,兩道彎彎的秀眉不由得皺得更緊了。   她想:我如果去少林寺,倒反要累大哥分心照顧,而且大哥必然不喜,只盼平凡上人和爹爹早早出手。   她回頭一看身後林氏姊妹,只見林汶眼睛裡盡是淚水,呆立寒風中,無限深情地望著梅林的遠方雖然,除了片片如雪的梅花外,什麼都看不到。

  張菁心中暗道:難怪古人有悔教夫婿覓封侯的詩句。忽然她又想起了兒時在無極島上,九阿姨(繆九娘)終日似瘋非瘋的歌唱,那是   塵世間,名利何物,到頭來鏡花水月,縹緲白雲;但是生死相許處,塵世間,唯有真情才是真,唯有情,才是真。   名利算得了什麼?可是自古以來不知迷醉了多少人,像大哥那樣豁達之人上次和老魔打時,就差點寧願身死,不肯棄劍,盛名之累,也不曉得害了幾許英雄。她默默地想著,看看林汶林玉兩姊妹猶自不捨的凝神而望,似乎是她們兩顆心也隨著高戰和辛平走遠了。   張菁不禁喃喃唸道:唯有情,才是真,唯有情,才是真。一時之間,她壯志漸漸消磨了,她叫道:汶兒、玉兒,咱們進屋去吧!   和悅的聲音隨著北風,凝而不散,張菁此時的內功已到了不露痕跡的地步,那聲音傳入了林家姐妹的耳中,和慈母的呼喚一般兒親切,林汶林玉相對一望,被凍紅的臉頰更紅了,感激和惜別的淚珠,悄悄的直掛了下來,此時此地,雖是寒冬,然而大地上空氣卻是溫暖的,因為那充滿了愛。

     且說高戰辛平合騎黑龍駒如飛跑去,一路上兩人不便交談,因為馬行太速,而且寒風正凜,一張口就得灌口西北風,高戰輕輕在辛平肩上,但見辛平挺得筆直,雖則不用韁繩,可是做得四平八穩,隱約間已有一代大俠的風神,高戰心想:好幸福的孩子,我簡直想不出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他缺少的。   跑了一個時辰,穿進一片小鎮,高戰怕馬跑得太快踢傷了人,便拍拍金童肩膀示意他束馬慢行,辛平回頭微微一笑,拍了黑龍馬頭三下,黑龍駒果然放慢步子,但不時回轉頭來對高戰、辛平溜來溜去。   高戰理會得黑龍駒的意思,從前他的老友老黃不服他的命令時也是這樣的,他注視著那雙赤紅的馬眼,於是立刻又想起了老黃那忠實的老牛,當他把老黃賣給牛販時,老黃絕望的眼神又彷彿到了面前,一時之間,他覺得十分悽慘,好像是失掉了一切,他不由自主地扶緊了辛平,默默想道:我命裡是這麼兇惡麼?凡是和我有感情的,甚至是一隻老牛,也都是過到悲慘的命運,爹爹媽媽是永遠看不到了,小蕾也別了,這噩運看來是永遠無法擺脫。他輕輕嘆著,轉思又想道:動物除了不會說話,也有一份真摯的情感,而且也許永遠不會是虛偽的吧!

  忽然黑龍駒清嘯一聲,驚破高戰沉思,他突然感到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低頭一看,原來黑龍駒大發神威,凌空躍過了小溪。   薄暮冥冥,漸漸地馬兒走進了山道,步法放緩,辛平高聲道:大哥,再趕幾十里就是魯伯伯家啦,咱們大概初更時分便可趕到,把那件事告訴魯伯伯,吃頓晚飯,立刻起程趕回,不要等天亮,就回家了。   高戰道:不用這麼急呀,這馬已跑了快大半天了,如果再連夜趕回,恐怕這可遇不可求的千里馬要活生生累倒了。   辛平得意一笑道:大哥你也太小視龍兒了,這來回幾百里在龍兒眼裡原算不了什麼。   他摸摸馬鬃道:龍兒,你說是麼?黑龍駒長鳴一聲,似乎在替主人作證,高戰覺得好笑,心境開朗一些。   兩人又行了半個時辰,此時天已全黑,但見漫天繁星,月色朦朧,山道愈來愈險,得得蹄聲中又轉了個彎。

  前面地勢豁然而開是一片柏樹林子,遠遠燈火明滅,林外寒山冽風,更顯得孤燈之昏暗,辛平道:前面就是魯伯伯住的地方了,咱們快趕去。他一夾兩腿,座騎似箭一般疾射而去,高戰暗暗讚道:這馬兒果然絲毫不見倦意,與師父那匹關外第一駿馬飛雲騅並真可並駕齊驅,只是那飛雲騅馬齒已長,這黑龍駒年事尚幼,日後只怕宇內再難找出如此駿馬。   一出林,忽見一條黑影從前面木籬閃出,辛平以為是秦嶺一鶴魯道生,趕緊催馬上去,那黑影如一溜輕煙隱入林中,高戰問道:那是魯大俠吧?   金童辛平搖頭道:不是,不是,魯伯伯是華山派高手,那黑影輕身功夫不是華山派的。   高戰點點頭,兩人騎近木籬,高戰翻身下馬,上前叩門。辛平等待不及,高聲叫道:魯伯伯,有要緊的事情,請快開門。

  門裡一個沉厚聲應道:是辛平嗎?語音方停,身形已近大門,高戰抬頭一看,只見一個三十旬五六左右清矍中年當門而立,心知必是威震西北的秦嶺一鶴魯道生,當下揖道:晚輩高戰拜見前輩魯大俠。   魯道生見高戰神采奕奕,站著凝若泰山,竟似有幾十年內功似的,可是年紀不過二十左右,心中不禁大是奇怪,便也還了一揖道:這位兄弟年紀輕輕,已得內家真傳,到達五心歸一的地步,真是叫人好生嘆服。   高戰連聲謙虛道:魯大俠,您千萬別這樣稱呼,晚輩奉辛嬸嬸之命有要事相告。   魯道生一驚,隨即平和地道:咱們進屋再談。   金童辛平笑道:是啊,我們老遠跑來,連飯沒吃。   秦嶺一鶴魯道生連忙引著辛、高兩人進了屋,那屋子是用木板釘成,外貌雖然甚為粗糙,裡面卻是一塵不染,佈置得清雅異常,當中掛了一幅中堂,上面寫著鶴唳青雲四字,筆走龍蛇,蒼勁挺拔之氣奔於紙上,高戰仔細一看,竟是梅香神劍辛捷寫的。

  原來這秦嶺一鶴魯道生是近年來北方崛起的英雄,一身華山功夫很是了得。華山百餘年前當明季中業之時,第十五代弟子師兄弟二人為了爭奪掌門人大位而火拼,終於兩敗俱傷,死於華山幽谷之中,自此以後,華山武功精要內家秘笈也跟著失傳,華山派在江湖上竟然不能佔一席之地,直傳到這魯道生,他立志恢復祖師爺昔日雄風,遍走華山尋找祖師父遺骸所在,想要發現找到那本內家秘笈。   總算他苦心沒有白費,在一處人跡罕至的山谷下,找到第十五代祖師練功的山洞,在兩堆枯骨旁,尋著華山派歷代武功精華所在的內家秘笈,魯道生大喜若狂,當下恭恭敬敬把祖師爺埋了,就在那洞中練起功來。   這樣練了五年,魯道生功力大進,比起華山其他弟子不知高出多少倍,就是他師父也大不如他。他把內家秘笈練完,有一天他正想離開山洞,把秘笈交給他師父華山派掌門人,好光大華山派門戶,在整理行囊時,無意磨落一大塊壁上青苔,發現壁上竟然記載了一大篇文字。

  魯道生好奇心起,仔細一讀,直樂得在地上連翻觔斗,原來壁上所載的是當年兩位祖師拼鬥得筋疲力盡時,兩人均知是內傷沉重,生意絕望,想到為了虛名竟然同室操戈,華山一派恐怕從此間斷,兩人不禁大感彷徨無計。   在這臨死的一刻,師兄弟倆靈臺間但覺一片空明,心中又慚又悔,做師兄的想到師弟從小就和自己在一塊學藝,一切都由自己照顧,昔日是多麼友愛,做師弟的想到師兄對自己的諸般好處,自己竟然想爭奪師兄應得的位置,真是禽獸不如。兩人不約而同抬眼一望,昔日友情又復活了,淚珠不知在什麼時候流了下來,做師兄悄悄伸出熱情的手,緊握在他師弟的手上。   兩人自知生意已絕飛臨死之前能夠和好如初,心內很覺坦然。做師兄的突然閃起一個念頭,他此時已經不能講話,便鼓足最後真力運起一指禪,在牆上寫出華山劍法的唯一破綻處,待到寫完,已然燈盡油竭,手指還伸在空中,便離開了他師弟。

  做師弟的凝目看著師兄的動作,他心中明白師兄的用意,他一向好勝,此時猶然未改,便也苦思另一招的破綻,但是想來想去總是想不出,而且氣力愈來愈不成了。他嘆口氣,心想這最後一次就讓師兄勝吧!忽然他眼前一晃,一隻大蜘蛛蕩著一根絲去追擊一隻甲蟲,眼看已經越過目標,那蜘蛛突然在空中打了一個轉,正落在甲蟲身上,大嚼起來。他當時只覺眼前一亮,彌補另一招華山劍術的方法已然想通,當下不敢怠慢,也用指刻在牆上,並把這經過也寫下來,希望昔日能有華山弟子發現。   魯道生當下就照著牆上所寫,把一套華山劍術練得天衣無縫,凌厲無比。華山派自開派以來,一直與少林、武當、崆峒、峨嵋並勝齊驅,歷代弟子對於劍術上獨有造詣都記載在內家秘笈之上,招式端的精妙,層出不窮,此時兩大絕頂高手以同門絕藝生死相拼,終於發覺其中最不易發覺的破綻,錯非如此,如果與別派的高手較量,別人固然難以找出破綻,自己也必定以非為是,這魯道生能得到一部再無缺陷的劍法,真可謂造化不淺了。

  魯道生下了華山,一直在西北一帶行俠,辛捷出道甚早,此時已是聞名天下的大俠,對於魯道生的功夫及人品甚是仰慕,於是結為至交。辛捷還親自寫了鶴唳青雲四字送給他,讚他行為清高,功夫深不可測,魯道生捧此自是滿懷得志,卜居秦嶺之陽,數年之後,秦嶺一鶴名滿西北,儼然已為北五省俠義道之盟主了。   魯道生待高戰辛平坐定,便啟口問道:到底是什麼要緊的事,連辛大俠都應付不了,憑我這塊料怎樣行呀?   終南一鶴魯道生因辛捷成名已久,自己年齡雖長他的幾歲,可是一直以晚輩自居,辛捷多次向他說起兄弟相稱,可是他對辛捷敬仰異常,在外人面前一向還是尊稱辛捷大俠,從不稱兄道弟。   高戰正待回答,辛平搶著反問道:魯伯伯,北方最近發生了什麼大事?

  魯道生略一沉吟道:聽說山東濟南大豪給人宰哪!不過濟南大豪名頭雖大,那是全憑他急公仗義,武功也不見得怎樣高明。   高戰心中一酸,一時間又想起了姬蕾,胸中大是慘然。   辛平想了想道:魯伯伯,我爹爹功夫怎樣?   魯道生正色道:辛大俠年歲雖只三十出頭,照理說最多只有二十餘年修為,內力尚不能到達登峰造極地步,可是辛大俠是人中之龍,天縱之才,他的成就自不能以常情來推測,據他平日有時指點我的過招身法看來,內力比起修為一甲子的前輩,並無半點遜色。   辛平很是得意,便道:您是說現今江湖上再難找到爹爹那樣的高手了?   秦嶺一鶴肯定的點點頭,辛平懊喪地道:爹爹被人打敗了,你知道嗎?   此言一出,魯道生固然大吃一驚,就連高戰也不敢相信,他想到辛捷在雁蕩大俠壽宴時,出手擊敗功力深不可測的天煞星君,真是神威凜凜,恐怕比自己師父風柏楊也不多讓,不料天下還有如此高手,能將辛叔叔打敗,想來一定是平凡上人所說的那三個魔頭了。   秦嶺一鶴沉聲問道:是什麼人?你爹爹怎樣了?   辛平見他神色緊張已極,知他擔心父親有何意外,當下連忙說明道:爹爹現在在少林寺,想要合武林之秀孫倚重叔叔和吳凌風叔叔之力,去擋一擋那三個老魔的來勢。   秦嶺一鶴長吁一口氣,放下心來,原來他一聽到辛捷被人擊敗,想到他那寧折不屈的性兒,真是心急如焚,只怕有甚意外,也沒想到如果辛捷遭到什麼危險,辛平怎能言笑如常哩!   魯道生道:有三個人?   辛平道:這三個老魔是昔年平凡上人的仇家,他們尋上人不著,所以遍找同道晦氣。   高戰接口道:那濟南大豪也是這三人殺的,平凡上人也知道這事了,他著晚輩去請辛叔叔告訴武林同道一個法子,可以避免那三個老魔找麻煩,恰巧辛叔叔遠在嵩山,是以辛嬸嬸就著晚輩與平弟來報告您。   當下高戰便把平凡上人所吩咐的都說了出來,秦嶺一鶴沉吟不決,半晌道:適才你們來時,剛好山東金刀李來找我助拳,那龍門毒丐傾全力欲制老李於死地,我已答應就趕去與毒丐周旋,只是目前這事非同小可,事關武林氣數,萬萬遲延不得,這倒教人為難了。   高戰急問道:你說的可是昔日關外方家牧場場主,白山劍客方平的岳父母金刀李麼?   魯道生點點頭,高戰突然毅然道:前輩不必為難,晚輩這就趕去山東,晚輩功夫雖則不成,但那毒丐只要不是三頭六臂的人,我想總有辦法對付的。   原來高戰忽然想起師父說過方家牧場方平場主之孤女投奔她外祖金刀李,自己背時孤身入關時,曾蒙她父女照顧贈糧,此時她家破人亡,又將遭難,當下再也忍耐不住,便欲立刻赴援。   秦嶺一鶴大喜道:老弟肯去助拳那是再好沒有的了,老弟兩眼神光充足,分明是內家高手,你這去比我這勞什子秦嶺一鶴去更有效哩!   高戰謙然道:那龍門毒丐是怎樣人物,晚輩一概不知,還須請魯大俠多多指點。   魯道生嘆口氣道:這惡叫化本事倒也並不怎樣了不起,只是他善養毒物,而且為人睚眦必報,手段狠辣已極,聽說他近年來培養了一種異種蜈蚣,能夠飛撲咬人,而且毒性甚烈,不易解救,老弟此去千萬留意他背後所背大葫蘆,一上手便出殺手迫得他無暇抽空去解葫蘆,放出飛天蜈蚣。   高戰點頭稱是,秦嶺一鶴又道:此事甚為急迫,高老弟明日一早就請動身到山東去,辛平你也趕緊回去,告訴你媽媽說我已奉命去轉告西北武林同道。   辛平不樂,他很想跟著高戰一塊去湊熱鬧,顯顯身手,高戰勸道:平弟你要看熱鬧,將來有的是機會,這次如果你也跟著去的話,辛嬸嬸見我們不回來,只道發生了什麼意外哩!   金童辛平無奈,只得答應了,吃過晚飯也不再逗留,怏怏向兩人告別,滿心不高興,騎著駿馬趕回沙龍坪。      且說,次晨高戰天一亮便動身啟程,他想快快趕到山東,便避開正道,專揀山路捷徑而行。他此時對於北方路已經很熟悉,輕身功夫也突飛猛進,空山無人,他放足飛奔,遇到地勢險惡之處,都是一躍而過,朔風撲面,高戰精神抖擻,胸中豪邁之氣大增,那相思的苦惱,漸漸離了他的心房。   直到中午,他已行了百里左右,便揀一處清泉處,吃了頓乾糧,盤坐泉邊,運起先天內功的內視之法,恢復疲乏,過了一會,真氣從全身各個穴道轉了一周,高戰只覺小腹丹田之處一股暖氣直往上升,心知功力又有精進,一躍而起。   突然一陣笛聲輕飄飄地順風傳來,高戰聽了片刻,覺得悅耳之極,當下好奇心起,心想這等荒僻之林,居然還有人隱居,倒真是件怪事。   那音樂漸漸高亮,而且間雜著幾聲清亮的鳥鳴,真是又脆又勻,高戰不禁頰醞笑意,宛如置身春日原野,但見風光明媚,鳥語花香,萬物欣然以向榮。   突然,一個高昂音節,彷彿沖天流星,直達霄漢,接著寂然無聲。高戰一驚之下,定一定神,暗自忖道:這音樂怎的如此好聽,簡直令人想放棄一切要緊的事,而去凝神聽它。轉念又想道:我的定力也太差了一些,如果和敵人交手之時,聽到這音樂,一定會放下一切來聽,豈不是任人宰割麼?   他本想循聲去識奏樂的人,可是要事在身,略一定神,準備離林而去。那音樂又幽幽的奏了起來。   高戰一怔,隨即聽出這是一曲迎賓曲,他師父邊塞大俠風柏楊對於樂理造詣甚深,高戰天性好學,在跟師父學習先天氣功時。對各種曲調和樂器也曾研究過一番,此刻聽起來是平常不過的迎賓曲,可是音調取捨之間,與自己平日熟悉調子,大大迥異,聲音中透出無限歡樂,似乎是驀見多年好友。   高戰收起好奇心,向前走了數步,那樂音忽然調子一轉,聲音淒淒切切,已非方才行雲流水一般順暢,似乎是焦急賓客又將離走,雖然還是一首迎賓曲,可是已然沒有半點好友相逢的歡樂,音調愈來愈低,最後只剩嗚嗚之音,彷彿那奏樂的人絕望已極,竟忍不住哭泣起來。   高戰不由大為心動,心想此人寂寞已極,好友又走,我倒去安慰安慰他。此念一起終於忍不住,心一橫便循聲前尋,走不多遠,只見樹林當中,一塊枯草地上,坐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微笑著向他點頭。   高戰一抬頭,發覺四周樹上停滿了禽鳥,有烏鴉、喜鵲、老鷹,枯黃的草上的站滿了動物,小白兔呀、花鹿和長嘴的狐狸,奇怪的是那專吃白兔的狐狸,此時一個個和馴地躺著,仰著他們的那顆充滿奸詐念頭的腦袋,呆呆的看著那少年。   那少年口邊放著一根短笛,還在不停吹著,肩上停著一隻金黃色的大鳥,長得有點像八哥的模樣,不住用嘴啄毛,神情甚為高傲,俯視下面那群動物。   高戰瞧著這幅情景,真是又驚又好笑,暗忖:天下竟有如此怪事,這少年音樂魔力真大,連世上最狡猾的狐狸都乖乖地聽他吹奏。   他不由注視的看了少年兩眼,但覺那少年儒巾儒服,長得非常俊秀,心想金童辛平長得雖俊,只怕也不見俊過這少年書生。   那少年忽然把短笛移開口邊,收進袖中,站起身向高戰招招手,欣然一笑,高戰只覺有如百花盛放,好看已極。   少年道:喂,我老早就看到你啦,你一個人坐在那裡好像老和尚打坐一樣,所以不敢驚動你。   高戰心中一驚,暗忖:我運起先天功內視之法,這方圓十丈之內,就是枯葉落地,也必驚覺,這少年難道輕功如此高強?   少年見高戰滿臉驚異之色,十分得意的道:喂,你別多疑,我老早就在林中呀,我躲在這,你自然看不見。我卻可以從這東西中把你看得一清二楚。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鐵製圓筒來,交給高戰道:喂,你看看,那邊那棵大樹,是不是就在你的眼前。   高戰依言看去,十幾丈外的景物,果然就如在眼前一般,高戰驚異得口都合不攏來,連聲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那少年道:這叫做千里鏡,整個天下只有我爹爹有兩架,我覺得它很好玩,就偷了出來。   高戰道:真是千里鏡,我聽師父說過西藏密宗僧人,有一種叫水晶球的東西,行起法來可以觀視周圓數百丈,可是比起這玩意來,可真差得多啦。   那少年點點頭道:我本來想多邀些朋友來,等你打完坐再請你來玩,誰知道現在冬天,好看的鳥兒都飛走啦,會唱歌的小黃鶯也飛光了,請了半天,只請來這些難看的東西,只有小白兔比較可愛一點。   高戰見他說得天真,大生親切之感,便問道:你吹笛吹得好極了,不但是人聽了深深感動,你瞧這般扁毛畜牲也都聽得懂哩,是誰教你的呀?   那少年道:這是雪山白婆婆教的,她只教我幾曲失傳了的古曲,後來我聽得膩了,便把自己所見所聽的都慢慢吹了進去,到了後來,心裡想的事也能吹進調子裡去。   高戰大為佩服,讚道:你真聰明。   少年笑了笑,臉上顯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又道:我用笛子招來這許多寶貝,只道你也會循聲而來,便吹一曲迎賓曲來引導你,想不到你反向外走,我心裡一急,吹出的調子也悲哀地很,這些老鷹呀,小白兔呀,喜鵲呀都受不了啦,如果你再不來,我繼續吹下去,這些動物都恐怕會悲哀的死去,我也會也會哭   他說到此,臉上有些羞愧,高戰見他頰上猶有淚痕,心中暗道:這少年天真得很,喜怒哀樂都形於色。   少年問道:你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我們便一塊走吧,也許我可以幫你一點忙也說不定。   高戰搖頭道:我這事很緊急危險,你跟去沒有好處,我們得馬上別過。   那少年嘴一嘟,他肩上的金色大鳥也呱呱的叫著,似乎對於高戰輕看他主人很感不滿。   高戰大悟,忖道:原來適才音樂中夾著鳥鳴,就是這頭大鳥,不知是何處所產靈禽,鳴聲如此清亮!   那少年沉吟一會道:好,我不跟你去就是,喂,我想起來了,你叫什麼呀,咱們相交一場,總該通個姓名。   高戰道:我叫高戰。   少年道:我叫金英,你比我大,我就叫你高大哥可好?   高戰喜道:那太好了,有你這樣一個聰明的弟弟,真是高興極啦,啊,對了,我還有一個弟弟,他和你年齡差不多,將來他見著你,一定會喜歡得不得了。   少年也是欣喜非常,時露笑意,高戰道:英弟,我得走了,你告訴我住在那兒,我將來事完之後好來看你。   少年忽然神色黯然,高戰暗忖這少年感情如此豐富,日後只怕苦惱的事多得很,少年道:我就在這林中等你,你一定要來呀。   高戰點頭答應,那少年把懷中那支千里鏡取出,交給高戰道:高大哥,你把這個拿去,我知道你此去必定是和別人交手,這千里鏡對你或許有些好處,可以窺查壞人的埋伏,而且,而且你見著這鏡子,便會如同見著我一般,這樣便不會忘記來看我啦。   高戰見他愈說愈低,神氣很是悲哀,心想:我如不要他這鏡子,只怕要傷他心,這人年紀雖小,倒是性情中人,對於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竟然依戀如斯。   少年又道:高大哥,你走吧,我在這兒等你,如果你一輩子不來看我,我就等一輩子。   他說到最後,聲音雖低,可是堅定已極。高戰心中大奇,心想:這人怎對我如此好法。他看看少年臉上盡是愁苦之色,不由大生憐愛,打著他肩道:英弟,你別傷心,大哥就會來看你。   那金色大禽飛離少年右肩,好讓高戰扶持。   高戰也滿懷依戀地和少年告別,他知再一耽擱,非得壞事不可,便拋除雜思,拼命趕路。   走了十來天,進入魯省邊界,向魯南沂州連夜趕去,又走了幾天,這才進了沂州城,算算日子,離開秦嶺已經十五天,心想今夜便是龍門惡丐尋仇之日,當下不敢延遲,便向路人詢問金刀李的住所,那金刀李老在沂州設場授徒已久,而且仗義疏財,是以大大有名。   高戰找到金刀李的院子,便敲門求見,等了半晌,大門呀然而開,一個高大姑娘秀眉微皺道:金刀李老師父有要事,今天不能會客。   高戰見她英氣畢露,眉目依稀有點像昔日關外所遇白山劍客方平,心中一震,不由盯著她看了兩眼,那姑娘雙眉皺得更緊了,不悅道:壯士有什麼事請明天再來,如果如果李老師父能夠解決今夜之事,明兒你要求什麼,他都會答應的。   她說話時鼻子上聳,說到後來聲音竟然顫抖,高戰從她聲音中忽然找出了昔日的影子,那十多年前,騎著小小胭脂馬,小辮子一晃一晃的頑皮姑娘的模樣,站在身前這個高大女郎臉上還保留幾分,他正想開口,那姑娘見高戰瞪著眼看她,心內一惱,便把門關上了。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高戰腦海,他唇角帶著笑意,慢慢走開了。   是她,是她,十多年啦,真像一個夢一樣,彼此都不相識,再相逢的時候,就如初相逢一樣地陌生。高戰默默想著:就算是一生又有幾個十多年啊!   他走遠了,臉上笑意漸濃,心下盤算已定。   月白如水,寒光照林。   初更時分,一條黑影翻過了金刀李的後園高牆,輕盈的閃身在一叢竹林中。   不多久,從圍牆上又跳進四條黑影,忽然屋中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好朋友都來齊了嗎?老夫久待了。   那四人之中,站在最前的沉聲道:姓李的,快快滾出來,老子給你半個月時間準備後事,此刻應該老早安排就緒死而無憾了吧!   那屋內老者哈哈一笑道:龍門五傑一向砣不離秤,怎麼今兒少了一個。   此話的確正中那四人隱痛,四人齊聲喝道:老鬼再不出來,莫怪我兄弟打將進來。   忽然兩聲怒叱,從屋頂上躍下兩個青年,一男一女,手執長劍,那男的罵道:龍門五傑惡貫滿盈,今日叫你見見少爺們的功夫。   正在此時,那先前在屋中的老者,也竄了出來,對那雙青年男女怒道:谷兒穎兒怎麼不聽我話,快去陪你師母外婆去,這裡的事千萬不得過問。   那青年悲聲道:祖師爹,他們四個人呀,讓我與穎妹一塊兒和他們拼吧。   老者怒目而視,叱道:好哇,我還沒有死,你們就敢不聽我話了,快快走吧,為師也不見得今夜毀在這幾個朋友之手哩!   龍門五傑中老大毒丐魚鯤不耐道:姓李的,別婆婆媽媽了,快劃下道兒來。   原來這老者正是金刀李,他明知今夜之事不能善罷,非得見真章不可,是以遣開家小徒孫,不料徒孫和外孫女竟早就埋伏在屋上,而且公然顯身向龍門五傑索戰,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自己所仰仗的大幫手秦嶺一鶴魯道生遲遲不來,今夜只怕凶多吉少了。   他沉吟片刻,知道小徒孫鄭君谷那執拗的脾氣,此時要他離師獨逃,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當下一領金刀,刀上金環叮叮作響,金刀李凝目注視著刀上發出的淡淡光彩,一時間豪氣陡生,少年時痛飲高歌的情景都又出現眼前,於是他邁開大步,一抖那會過無數高人的金刀對一雙青年男女道:谷兒、穎兒退在一旁,看為師的會會大名鼎鼎的龍門五傑。   毒丐魚鯤冷嗤一聲道:卅年前,我兄弟與你這老賊無怨無仇,你竟專找我兄弟麻煩,仗著八卦刀法,何曾將我兄弟放在眼內,俗語道:光棍不擋財路,老兒你卻專壞我們財路,當時我們五兄弟功夫未成,忍辱退出湖海,想不到幾十年後,老兒竟也不跑江湖,閉門納起福來,哈哈!   魚鯤獰然長笑,神態得意已極,似乎金刀李徵已如網中之魚,掌握自己手中。   鄭君谷見見師父被毒丐冷嘲熱諷,他年輕氣盛,忍耐不住,正想破口怒罵,金刀老沉聲道:朋友廢話少說,就請動手吧!   毒丐魚鯤冷然道:龍門五傑對敵一向聯手,老兒年老力衰,就給你佔個便宜,破例由老子一個人來取你性命。   魚鯤身後一個道裝中年插口道:李老兒,秦嶺一鶴,魯道生來了!   金刀李徵聞言大喜,一回頭但見黑壓壓一片,根本不見人影,心中正自奇怪,那道裝漢子狂笑道:李老兒,姓魯的來是來了,只是見到我兄弟又嚇得夾著尾巴滾啦!   金刀老一怔,立刻明白龍門五傑老三逍遙道人許真的詭計,心內暗自罵自己道:我真是愈老愈糊塗啦,這廝鳥分明忌憚魯老弟,而來探探口風的,我竟然相信他的鬼話,這一來可露底了。   原來龍門五傑丐、僧、道、農、士,是五個結義綠林,年輕時橫行大河兩岸,手辣心黑,勢力又大,端的霸道非常,後來在六盤山與金刀李一場大戰,那時金刀李外號還是叫無雙八卦刀,這無雙八卦刀李徵連顯絕招,金光閃耀中,龍門五傑都掛了彩,從此丐僧道農士退出大河南北,卜居龍門瀑布,廿年後,各人都練就一套陰毒厲害絕技,這就重入湖海,此時北方大俠魯道生已然成名,五傑先後暗中試探過秦嶺一鶴的功力,都鎩羽而歸!是以對秦嶺一鶴甚是忌憚。龍門五傑知道金刀李與魯道生師門華山派淵源甚深,而且與魯道生本人是出了名的忘年交,因此逍遙道人用言語騙出了金刀李底細,當下大喜過望。   逍遙道人許真道:大哥快料理了這老兒,咱們還有事哩。   那另外一僧一俗,也齊聲催毒丐快快動手宰掉金刀李,金刀老李徵涵養功夫很深,凝神注視敵人,並未露出憤怒。   毒丐魚鯤喝聲道:好,從腰際拔出兩根鐵棒,身子一拔,便如一頭大鳥一般向金刀李頭部點去。金刀李足下不丁不八,紫金八卦刀向上一封,金光連閃,在一剎那間已挽了三個刀花,把面門及頭部護得嚴密至極。   毒丐身在空中,只見敵人遍體金光,並無半點破綻之處,心中暗忖八卦刀果然名不虛傳,一吐真氣,暴然下落,手中鐵棒左上右下,連攻三招。   金刀李退了一步,金刀李一封身子一閃,避過了對方向上攻擊的招式,忽然寶刀一反,刀背崩向毒丐襲向下盤的短棒,叮噹一聲,刀上小環一齊抖動,聲威很是威猛,毒丐只覺手一麻,兵器幾乎把持不住。當下大為羞怒,冷哼了半聲,攻勢緩緩遞出。   金刀老李徵心中也自駭然,暗忖這廝功力精進如此,竟可以輕兵器抗拒自己這招反背擊鼓而不脫手,看來這卅年這龍門五傑果真下了苦功。   其實毒丐魚鯤武功固然增高,金刀李他本人一生只練外功,在這垂暮之年,自是氣血漸衰,當然不能和昔日相比了。   毒丐見敵人毫無敗相,心想如果連這行將就木的老兒都奈何不得,如何能在五傑中稱長,當下氣納丹田,身形東移西走,手中鑌鐵短棒漫天飛舞,金刀李只覺周圍白灰灰的全是敵人兵器和影子,一時之間他參悟不透敵人究竟是何身法,但知身隱危陣,一個疏忽便得喪命棒下,當下不及思索,八卦紫金刀緩緩向周圍波動地揮了一圈,施出了生平僅用過數次的八卦刀救命三絕招的頭一招雲山蒼蒼。   此招一出,毒丐魚鯤感到一股極大壓力直逼過來,對方身前似乎有一道牆一般,擋住自己進手招式,他略一吃驚,抽回雙棒,掂住全身,只聽見金刀老李徵開聲吐氣,金刀忽上忽下,刀影紛飛,也施出八卦刀法中連環救命三招中第二招江水茫茫。   毒丐魚鯤不敢怠慢,瞧準來勢,一振右臂,貫起一口真氣,就往金刀背崩去,金刀李一反刀背,快若閃電的以刀鋒直撩過去,咔嚓一聲,削去毒丐一條鐵棒頭,原來他這紫金刀是家傳之寶,是紫金砂和白煉精鋼鑄成,功能削鐵如泥。   魚鯤又羞又怒,哼了一聲,身形一滯,突然滴溜溜繞著金刀李打圈子,金刀李凝神接招,嚴守門戶,兩人一來一往,打得十分熱鬧。   打了百餘招,毒丐正當盛年,竟是愈戰愈猛,金刀李年紀已邁,刀法已不如起初凌厲,毒丐招式中力道愈見沉重,金刀李奮力招架,只是所守圈子愈來愈小,紫金寶刀竟然漸被毒丐封住。   那龍門五傑另外三人,僧、道、農指指點點好不得意,金刀老李徵徒孫鄭君谷焦急萬分,一邊注視四方,看看救星秦嶺一鶴來沒有,一方面又得注意師父一遇危招,立刻捨命拯救,他身旁那個高大女郎,正是金刀老外孫女,關外方家牧場場主白山劍客方平的獨生女方穎,此刻也執劍瞪著大眼睛看著清朗的天際,神情呆若木雞,好像正在深思一個難題。   突然一聲暴喝,方穎心內一驚,就如被人當胸擊了一下,她幾乎不敢往場中去看,待到一定神,只見外祖父身子不住向後倒退,寶刀已然脫手,那毒丐縱聲獰笑,兩棒跟著遞到,她驚呼一聲,忽覺身旁一陣風聲,原來鄭君谷已經仗劍出手,擋住毒丐攻擊。   方穎立刻加入戰局,那毒丐何等功力,不數招就把她逼得團團亂轉。金刀李鬢眉皆張,臉色慘然,龍門五傑僧、道、農已站在他身後,防他逃走,他長嘆一聲,正待喝退徒孫外孫女,忽見方穎已遇險招,毒丐一根鐵棒已點近方穎眉心。   金刀李眼見搶救不及,當時急痛攻心,閉眼不忍再看,驀然叮的一聲,他一睜眼只見毒丐右手短棒脫手飛向天空,毒丐倒竄一步,轉身向後看去,一條黑影從竹林穿去,身形疾若流星,十數丈之距離,只點地二下就到面前,眾人都不禁向那人看去,只見那人眉清目秀,是個廿左右俊雅少年。   毒丐叫道:小子,你是有意來挑這根樑了。   那少年點點頭道:龍門五傑,以眾凌寡,以少欺長,豈是好漢行徑,在下路見不平,自然要伸手管啦。   毒丐暴跳如雷,也不說話便一拳搗去,那少年待他欺身已近,腳下一滑,眾人連看都沒有清,他便閃到毒丐身後,一手按著毒丐魚鯤後心要穴。   毒丐一時輕敵,一出手便吃來人制住,他三個拜弟僧、道、農見兄長性命操於敵人之手,敵人掌勁一吐,毒丐便得心脈破碎而死,當下不敢妄動,呆呆望著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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