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紫府迷蹤.奔雷小劍

第47章 第四十七回 插翅蜈蚣

  江湖閱歷深的人,處處自是精細,雖說史、南二人連番舉動,無一處不幫著鐵筆書生,畢竟全無淵源,份屬初交,他那能不事事留神呢?   程三還沒答話,南星元驚奇地望了鐵筆書生一眼,笑道:尤前輩老是多疑,不信晚輩赤誠,程三小子與我有約,什麼事都不能給第三人知道,不管是敵是友。這也難怪他們!   一旋頭,俯首對程三道:事到如今,我們也休拘泥前約,尤前輩是自己人,有話但說無妨!   程三勉強支撐著坐起,倚在一棵樹,喘著氣道:現在不說再沒機會啦。尤老前輩,我和阿牛生來就是股蠻直性子,現在依附匪人,是不得已的事,南公子也是知道,我們趕到這兒來找南公子,原是為著一樁要事!   南星元點點頭,道:尤前輩,程三小子說的倒是實話,他和阿牛兩人本是附近漁民,給龍蜃幫強迫做爪牙,其實並非心願。

  鐵筆書生對南星元的話不大注意,他心裏只琢磨著程三最後那一句話,什麼要事呢?於思量間,驀聽那邊一聲呼叫:程三小子,別胡亂說,塞外怪傑害得我們這麼慘,還告訴他們幹嗎?   眾人一怔,循聲看去,阿牛已然醒來,這聲呼叫,正是他叫將出來的。南星元眉峰一緊,猛裏叱道:阿牛,休大呼小叫,再耗真元不是當耍!   既是誤傷在先,此刻萬不能一誤再誤,阿牛兀是不諒,程三已接上了腔,低微的聲音:阿牛,你怨什麼來,誰教我們躲得不密,南公子怎知是你和我,只道是對方踏線小子,碰上這種人,你也會施毒手!   端的說得不錯,阿牛似有悔意,默不做聲了。鐵筆書生對程三那句話,縈掛心懷,此刻又問。   程三兩眸頻頻眨著,欲言猶止,自顧緊盯南星元臉上。

  南星元笑道:什麼要事?你說吧!   原來他在徵求南星元准許,南星元既這般說了,他自無隱瞞必要。當下,放低聲音道:那孩子好苦,天天給唐老賊折磨著,不知他和鐵筆前輩有沒關係?   沒頭沒腦就是一句,南星元搔首不語,鐵筆書生心下大震,急問道:什麼孩子?叫什麼名字,在那裡受折磨?   程三慢慢地道:聽說是姓秦的,因為囚在龍蜃幫裏最秘密的水牢裏,天天拿出來拷問,都是由唐凌宣親自動手,旁人休想參與,所以我們就只打聽到這一點!   不問而知,這孩子正是秦亮,鐵筆書生心中恍然,南星元茫無頭緒,喃喃道:姓秦的孩子,我可沒聽說過!   陡然史三娘驚叫道:是秦亮,他怎會給囚在龍蜃幫總舵,不是在長白山裏?

  南星元茫然道:什麼秦亮,是誰家孩子?   史三娘把當日陰陽嫗爪斃秦吟草,擄了他的孩子的事說出。南星元詫異道:秦家和陰陽門向無過節,要拿他的孩子怎地?   不錯,秦家與陰陽門是無過節,但料不到為了唐古拉鐵的事,這孩子竟淪地獄,煞是可憐!史三娘戚然道:還不是為紫府宮的事,因為紫府宮中人與秦老頭做一路走,才會引起那老怪婦的疑惑,擒了那孩子!   兩人說到這裏,陡聽鐵筆書生咬牙切齒道:我尤文輝拚了這條老命也得救救那可憐的孩子!   史三娘一怔道:尤前輩認識那孩子?   鐵筆書生頓了一頓道:怎會不認得,他還和我交過手呢!那晚上我還親眼見陰陽嫗把他擒走了的!   史三娘驀地一悟,當晚她奉陰陽嫗之命往誘秦吟草一雙小兒女時,不是見一個人影疾如鷹隼,將她緊綴?原來就是這位前輩。只可惜她往找尋秦瑜,才沒瞧見秦亮與鐵筆書生交手及被擄經過,此刻想起,方才恍然。史三娘怔了一怔,口裏道:尤前輩那晚跟著我們?

  鐵筆書生同時一悟,哦的一聲叫出:那晚上在前邊誘敵的原來是史三娘,難怪我在舟中見姑娘身段好熟!   這話不假,武功練到有了火候的人,不但目聰耳靈,且記憶力特強,故鐵筆書生當晚雖在昏夜遠遠見到,史三娘身段步法,當是有了記憶。鐵筆書生這話一出,大家相視而笑,一笑才過,各人臉上又是愁眉鬱結。   南星元道:尤前輩不可造次,有陰陽嫗在龍蜃幫裏,也是那孩子倒楣,要救他卻是不易,我們還得從長計議。   鐵筆書生意猶未懌,兀是怒氣沖天,嚷著要將老命賠上去救孩子。南星元沉思良久,苦勸道:不是我短說尤前輩,以龍蜃幫總舵防備之嚴,水牢中之險,況且那邊高手如雲,委實值不得去冒這回險,這樣吧,倒不如待我們打聽清楚,再回報給你老人家知道!

  經過苦苦相勸,鐵筆書生才悻悻地答應下來,彼此約定了浙東見面日期。正待道別,南星元忽想起一事,問阿牛道:你們什麼時候到山裏來,怎地我們全不知覺?   以這兩人能耐,鐵筆書生等三人無一弱手,安有毫無所知之理?豈不甚怪。阿牛笑道:我引領史姑娘往卡子更衣,便在廳中坐著等候,想把姓秦的孩子被擄的事告知她,好教她轉告南公子,因為那南公子你正忙著打架,咱沒說話機會,所以才打了這個主意。   誰知久候不見史姑娘出來,偶然朝卡子上的窗子外眺,無意中見史姑娘奔向山上,我心中一異,便約了程三小子,悄悄跑到這兒來找史姑娘。才上得半山,已然見鐵筆前輩在山上翻騰而至,咱心中一驚,即便找得這塊荊棘叢林躲將起來。原不過想避一避鐵筆前輩,誰知卻給南公子瞧破,惹來一場誤會,險些喪命當場!

  南星元等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鐵筆書生走的是山南之路,程三和阿牛卻是西路,故沒碰上頭。幾個人又說了一會話,史三娘心中忽有顧慮,問明了這兩漢子,知自己和南星元的行藏沒有敗露,心上大石才放了下來。當下,兩撥人就在半山上別過,鐵筆書生自趕回中原,史、南兩人則偕了程三阿牛回八角去。   匆匆三月過後,鐵筆書生便在浙東地面約定的地點等候史、南二人前來報信,因為距離相約時間尚有三天,旅居無聊,跑出外邊四處溜達。這天正在一個小市集裏觀賞趕墟集的紅男綠女,忽瞥路上一個行人的背影好熟,待走近時,不由叫了一聲:耿老弟,這般緊走,待趕到那兒?   鐵筆書生叫著,那人一旋頭,滿臉喜悅顏色,向前疾奔過來。不錯,此人正是千手如來耿鶴翔。鐵筆書生為人精細,細視之下,卻感耿鶴翔喜悅中帶著愁悒憤懣之色,料他必有隱憂在抱,不由暗自疑惑起來,正待上前打個招呼,探詢赤城山近日消息。

  耿鶴翔此際恰是正從赤城山受了唐古拉鐵折辱,一氣奔出的當兒,乍見鐵筆書生,就似受盡委屈的孩子見到親人般地,喜孜孜地拔步跑過,握著鐵筆書生的手,不住地搖動著,口裏嚷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尤前輩,這回可給我找著你了!   鐵筆書生一怔,詫然問道:你要找我,什麼事?   耿鶴翔叫道:唐古拉鐵和他紫府宮的高手已然來了,現齊集在赤城山,就只等你老人家一到,便要出發到長白山找陰陽門二怪,為紫府宮清理門戶,營救秦亮弟弟!   哦了一聲,鐵筆書生疑團盡釋,信口問道:那麼,你是受赤城老兒所託出來找我?   耿鶴翔搖搖頭,慘笑一下,卻是欲言又止。   鐵筆書生心中大疑,沉吟道:那你怎有閒工夫在外邊逛,他們不是就快出發的嗎?

  滿腔怨憤,一疊愁緒,千手如來長嘆一聲,終於把與唐古拉鐵的誤會,交手受辱的事情詳細說出。   這席話聽得鐵筆書生連連唏噓,勸道:耿老弟,這事既屬誤會,早晚總有水落石出之時,你也不必介意,待老夫和你回赤城,給你解下這檔樑子。唉,大家都是俠義中人,何必為這般不相干的事嘔氣。再說,以你今日遇見我所告各節,足見你仍不忘與秦家一場交情,俠心義膽,委實可敬!   尤老頭的話當真不錯,千手如來果然對秦家這段沉冤耿耿不能忘懷,今番雖是憤然出走,還是到江湖上找尋鐵筆書生。他也早經料到,紫府宮的人一到,赴長白尋仇家,當如矢在弦上,朝夕即發,也知如遲遲其行,必是等鐵筆書生前去聚義而已,故方才一見叫他的人,正是自己所要送個信兒的尤文輝,那得不大喜過望。

  但千手如來賦性倔強,無端受辱,豈能就此甘休,聽了鐵筆書生的話,憤然道:罷了,尤前輩你也休勸我,我耿鶴翔究竟還是個漢子,豈能任人隨便折辱,我已與唐古拉鐵相約三十年後見個真章,今後三十年內也不想見江湖上朋友,要我回赤城那是休想!   鐵筆書生搖首嘆息,苦口相勸了一會,無奈千手如來之志已堅,正是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以奪志,自知勸轉不來,慨然道:那麼,老弟今後將要何之?   耿鶴翔苦笑一下,朗聲答道:逛名山,遊名勝,再擇個棲身地,練功三十年。為秦家傳信的事已了,尤前輩,後會之期難測,請自珍重,晚輩就此告別!   此人當真倔強,勸不來罷了,卻要立即就走,但見他說至最後兩句,竟是熱淚盈眶,連聲音也有點嘶啞。鐵筆書生默默無言,目送耿鶴翔背轉身影,看看便待離去。

  陡然間,鐵筆書生呼了一聲:耿老弟慢走,老夫還有些事相託!   幸虧耿鶴翔在此嗒然若喪,神傷至極當兒,卻是緩緩前走,要不然如展輕功,此刻恐已難以聽到鐵筆書生的呼喊。   一掉頭,冷冷地問道:尤前輩有什麼吩咐!   只一晃,鐵筆書生已到他跟前,低聲道:老弟俠骨可嘉,為秦家奔馳,但不知為人可否為個徹底?   耿鶴翔一怔,又聽鐵筆書生續道:老夫在此尚有要務未完,要等兩位朋友,這兩人與上長白之事有莫大幫助,一時恐怕抽不開身,誠恐赤城中聚義列位朋友不耐久待,可否替我送個信兒給赤城老兒,說我三天後才到?   原來又要他傳信。耿鶴翔略一躊躇,面現難色,囁嚅道:要我去見那些人?已而心念一轉,毅然道:好吧,我就給你走這一遭吧,下不為例!   鐵筆書生大喜,翹起大拇指,讚了一聲:老弟當真俠骨天成,老夫敬服!   兩人遂走到附近人家,借來文房四寶,鐵筆書生即席揮毫,寫就一張紙條遞給耿鶴翔。接過一看,心中暗暗嘆服,鐵筆書生江湖上人稱三絕,果然名不虛傳,除了武功棋藝兩絕外,書法更是精絕,但見他筆走龍蛇,鐵劃銀鉤,蒼遒有勁,當真好字。   鐵筆書生把這事託付耿鶴翔停當,兩人這才別過。耿鶴翔既受鐵筆書生之囑,他本就守信,一諾千金的人,自是足不停步,星夜趕道,才走得一個徹夜,到得雄雞唱曉時分,已然赤城在望。   千手如來自然不會如此冒昧,便逕上山去見赤城老兒,此時他心中琢磨著如何把鐵筆書生的信。傳到老兒手裏。正怔怔地望著赤城山,陷入酣思之際,陡見遠遠一縷人影,在晨熹迷濛中慢慢走近,待定睛端詳清晰時,心下不由一怔,原來迎面走來這行客,不是別人,正是赤城山門人辛源鳴。   但是辛源鳴行色並不匆促,卻是滿臉為難之色,他這次下山,正是奉師命到江湖上找尋耿鶴翔回去。這一事原來是赤城老人許下乾女兒秦瑜的諾言,辛源鳴此行直似到大海裏去摸繡花針兒,茫茫天地,何處覓去?難怪他一路行來,面現頹然沮喪顏色。   耿鶴翔一瞥,心下怦然而動,自忖道:這真巧,自己既不願上赤城,何不託老兒的徒弟把書信傳上。正待把辛源鳴喚住,忽地心中一轉念:不成,要是把那小子喚住,豈不自露行藏?怕就怕他見了我,死死纏著去見他的師父,又要多費一番唇舌!   這心念一轉下,已然打好主意:要跟下辛源鳴,覷個方便,暗裏傳書。當下便不動聲息,不去驚動辛源鳴,自願藏在一旁。幸虧這時是天剛亮,乍明還暗,在昏蒙中瞧不真切,辛源鳴心中有事,兀是低頭趕路,不暇旁鶩,因也沒發現前面的耿鶴翔。待得辛源鳴一過,耿鶴翔悄悄走了出來,已然跟下,他的能耐比辛源鳴高得多,故跟在後面,辛源鳴自難覺察。   大約跟了二十多裏路,才進入赤城附近市鎮,辛源鳴落店投宿,耿鶴翔探勘他所住房間停當,也自找客寓去。這一晚耿鶴翔在客寓中的燈下,修好另外一封問候赤城山主與秦瑜的信,然後悄然離店,待得三鼓一過,便摸到辛源鳴住處。這時辛源鳴正熟睡間,突聞輕微異響起自房外。練武的人,最是靈敏,只微微一動,辛源鳴已然驚覺。酣睡乍醒,但見他一騰身,唰地一聲拔下懸在帳邊長劍,翻身便到房頂。   辛源鳴身形未穩,只見迎面黑影一晃,一甩便是七八丈遠,身手俐落極了。辛源鳴微吃了一驚,忽地身形暴長,陡地撲去。   腳下加勁,口裏也不閒,陡然一喝:是那條線上的朋友,請留下步來。話聲方落,辛源鳴驟覺眼前一花,對方已然出手,一般古怪東西,挾著呼呼風響,轉眼便到。   辛源鳴未及堵截,反手一抄,便抄個正著,順手一捏,咦地一聲叫出,軟軟的不是暗器,似是一團紙。心下登時一異,急定睛前望,只見那夜行人,疾如電閃,只幾個起落,人蹤便杳。辛源鳴驚怒交集,兀自放不下心,四下裏勘察一番,卻是不見敵人影子。   是什麼人?莫非陰陽門的高手尋上門來!辛源鳴心下怙惙著,又覺不對,來人雖夤夜而至,武功極俊,卻似毫無惡意。又見剛才那人身法好熟,打來的卻是一些紙張,心頭忽地一亮,急一挫腰下地,自回房中亮起火摺子,便把手中縐得一團的紙攤開細看,燈光下,才知原來是兩封信,心頭不禁大驚:此人功力不弱,薄薄的紙張,給他揉做一團,抖手打出,竟如鐵蓮子般一類暗器,豈不駭人!   待看得明白時,辛源鳴陣陣惆悵驀地泛上心頭,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苦心孤詣要找尋的千手如來耿鶴翔。辛源鳴低首沉思,此刻人已走遠,要追也追不了,找也找不來了,機會稍縱即逝,今後上那兒找他?   辛源鳴越琢磨,心中越恍然,看千手如來今晚到此,藏頭露尾,已知他不願上赤城,更瞭解他不願和唐古拉鐵以及紫府宮中人見面的心情。心下一恍然,只好深深地嘆了口氣,爬上坑上睡去,絕了尋覓千手如來的念頭。   翌日,便藏好兩封書信,經回赤城,將所遇各事告知師傅,把兩書呈上他師傅及在座各人傳觀,這事前文已然表過。      且說鐵筆書生自耿鶴翔走後,心中忽地興奮起來,便在與南史二人約定地方,安心等候兩人來臨踐約。   鐵筆書生心一下思量:這正是個千古難逢的機會,紫府宮中高手既已雲集赤城,那是最妙不過的了。待南星元史三娘一到,趁此機會帶他們上赤城一走,和各人見見面,商量對付長白山陰陽門二怪也好,日後也好聯絡!   不料日復一日,轉眼間已逾兩天,南史二人約定相見日期已屆,兀是不見人來,而其赤城方面之約,也只差一天便到,鐵筆書生狐疑滿腹,心頭大急。   匆匆又過三天,距與南史兩位所約日子,竟逾五日之多。到得這一天,鐵筆書生坐臥不安,心中不由不生疑起來,朝夕倚門盼望。   前後延宕了六天之久,這天黃昏時分,鐵筆書生蹀踱門前,忽來一個江湖賣藝漢子,這漢子年紀不逾三十,穿得衣衫破爛不堪。倒也怪道得很,他賣的雜藝,既不是舞棒弄刀,也非什麼特技之類,但是他背上負一簍筐,黑壓壓不知裝什麼東西,手裏牽著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孩子。那孩子衣衫倒很鮮明,與乞丐漢子襤褸比起來,教人瞧上去很不順眼,那孩子目光呆滯,癡癡地跟著乞丐漢子走,似是個呆傻不靈的愣小子,有時從他目光所流露出來的神氣,似很畏懼般地。那漢子對這小孩子很粗暴,打打罵罵,簡直是給予百般虐待。   這市集並不很大,鐵筆書生到這兒時,乃是農閒時候,許多附近的莊稼人,因為閒著沒事,都到市集裏來走動走動,倒也怪熱鬧地並不寂寞。鐵筆書生心中焦急,反不注意這個,自顧站在客寓之前,怔怔地望著路上熙來攘往的路人,盼望南史二人早些到達。   這時,乞丐漢子正拉著孩子走過客寓門前,那孩子走得慢些,漢子便是當胸一拳,那孩子因有點傻氣,雖被打得痛楚地叫了起來,頃刻之間又似沒事般的。   鐵筆書生看得好生奇怪,驀地心中一震,肚裏說道:怎地這孩子身段好熟,莫非他便是秦亮!他碰上秦亮那晚上因在昏夜,面貌雖依稀可辨,卻是瞧不真切,但身段倒還認得。略一轉念,又覺這孩子不像秦亮,一來秦亮既在龍蜃幫手裏,怎會落在這乞丐手中,任他隨處帶著在江湖闖蕩;二來看那面目截然不同,只是那身段卻酷肖異常。鐵筆書生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目光非常銳利,平常給他瞧過一眼的人,若非三二年後,休想他會忘掉,秦亮被擄距今不逾四月,他怎會認不出,雖在昏夜中,輪廓總可見到,但這時看去,卻全不像。再說秦亮是名門之後,那也曾和他交過手,功力如何,鐵筆書生那得不知,怎會給那乞丐漢子隨便拉拉扯扯,任意凌辱。   心中一琢磨,便覺不對勁,但卻還是牽掛懷中,便悄悄地混在人群中,跟綴前去瞧個明白。那乞丐漢子邊走邊哼著小曲,哼的是江南一帶低級社會裏的俚歌,偶然抬起頭來,但是那漢子雙眸炯炯發光,太陽穴突起,一望而知,是個內家有深湛修為的高手。   鐵筆書生皺眉沉思,當前這漢子是誰?莫非是江南乞幫中人?但江南乞幫的高手,上至幫主,下及內三堂外五舵的香主舵主,鐵筆書生全都認得,可沒有此人,這人邪氣滿面,看去必非善類,乞幫英豪忠義輩出,那有這般邪惡人物。   目光偶然落在乞丐漢子背上,鐵筆書生陡然一震,他一瞧就認得漢子背上所負那口烏溜溜的簍子。心下正思量間,那漢子已到得一家大戶門前,陡然間,漢子全身搖搖擺擺地扭動起來,腰肢擺得更生動,簡直像條蛇般的。突地,漢子雙掌一合,轉過頭來,身子一彎,疾地一退,弄了幾個像蛇的舉動後便停止,蹲下了去,把背上的簍子卸了下來,一傾便傾出十幾條毒蛇來,那些毒蛇一竄出,昂首吐舌,好不駭人。卻是教得馴了,只繞著那漢子團團爬行,有時列成隊伍,蠕蠕而動,有時狂奔疾逐,來回盤旋,便在大戶門前耍起蛇戲來了。   門外湊熱鬧的閒人,圍成半個圈子,在掌聲與喝采雷動中,鐵筆書生心下沉思:果真是蛇幫,倒很邪門,但那孩子什麼事得罪他們,拿他到江湖上折磨?   原來剛才漢子那番動作,正是蛇幫中的規矩,也是一種江湖禮節。鐵筆書生沉思未定,但見那漢子手掌微微一招,尖聲怪叫,那十幾條毒蛇像通靈般地全竄到他身上,有的盤纏頸項,有的攔腰如帶,有的則高踞頂上作昂首天外狀,總之,一身全是蛇兒,密麻麻地。   漢子待那些蛇兒纏上了身後,雙拳一抱,環目一掃,口中朗聲叫道:在下初到貴境,弄蛇為生,這般微末小技,本不足以當貴客寓目。迫於衣食,無奈獻醜,還望諸位父老兄弟,海內高人,多多指點!   話聲才落,陡然向那孩子一叱:還不快上來耍蛇!那面目呆滯的孩子,似是很畏懼般地,葸葸不前。漢子雙睛一瞪,神光炯炯,孩子垂首慘然走出。   鐵筆書生最愛孩子,見他受盡折磨,心中好生不快,只因事不干己,無由加以插手,且看看那漢子怎地治這孩子,他料必有慘酷之事,便要展在眼前。   果然不錯,孩子才走近前,漢子獰笑一下,嘴裏又是尖聲怪叫一下,在他頂上那條長約二尺來長的毒蛇,疾地蜿蜒滑下,才著地曲身向前一團,便闖到孩子之前。驀地裏,孩子慘叫一聲,痛得在地上亂滾。那漢子低低呼了一聲:小黑,回老巢去!那叫小黑的蛇兒聽話得很,緩緩地自鑽到簍子裏,不再出來。   蛇幫中人的漢子,對那輾轉滾地呼號的孩子,視若無睹,正眼兒也不去瞧他,自顧取了一支鐵盤,托在手裏,往大戶家裏直闖。   外面圍著有閒人,裏面大戶人家也有許多長工僱僕在看熱鬧,這類沿戶賣藝的事,原很普通,但似此殘酷玩意,還是第一遭見到,直看得眾人毛髮豎然,心中生寒。門內有個像管家模樣的老兒,遠遠攔著那漢子,因他滿身是蛇,給他隨便闖到內宅,主人家不給嚇個半死才怪呢!老管家打恭作揖,顫聲道:好漢休得隨便亂闖,待小老兒給你錢米便是!   那漢子笑道:老丈仁心可感,在下路過貴境,偶然缺了些盤纏,才敢前來叨擾,老丈厚賜,米在下不要了,只要銀兩!   好大的口氣,江湖賣藝的人,幾曾見要化人家銀兩?老管家一怔,正待答話,陡聞堂中一人叫道:是什麼人在賣藝,要化銀兩?聽聲音,是個老年人。   老管家臉色登時一喜,迭聲道:老主人出來啦,好漢,你自問他去,小老兒不敢擅自作主!   果見從堂上屏風後轉出一個慈眉善目,一頭白髮白鬚的老人來。那老人行進間忽瞥漢子一身是蛇,不由愕然停步,問了老管家一聲。老管家把漢子化銀兩告知他的主人。老人且不答話,拿眼遙遙一眺,顫聲問那漢子道:好漢,地上打滾的孩子患了什麼病?   那漢子得意獰笑答道:他給毒蛇咬了!   但是那孩子此刻已經面如土色,奄奄一息,看看便要死去。那老人確屬宅心仁慈長者,一瞥這情景,不由大驚失色,還未開口,那漢子又是獰笑連聲,續道:老丈是此間首富,有名善長仁翁,張百萬之名,誰人不知?老丈如可憐地上那孩子,就賞給在下三百兩紋銀,作為買解藥之資,在下自當救活了他!   張百萬皺皺眉,內心很痛苦似地,忽地裏,問漢子道:那垂危的人是誰家孩子!   漢子傲睨作態,目掃全場,正待答話,目光偶與鐵筆書生一接上,心下驀地一顫聲,放低聲調道:是我的孩子,老丈,你救不救?   老人雙眸睜得大大地,顯出很生氣的樣子,突把手中拐杖向漢子一指,叱道:既是你孩子,怎忍心讓他受這般大苦楚,唉,你好殘忍!   漢子呵呵笑將起來,點頭道:老丈的話不錯,我生來就是這麼殘忍,要仁慈可沒辦法,這孩子受了蛇毒已半個時辰,再過一刻,蛇毒攻心,那時給我三千兩也是回天無力。老丈,你肯不肯拿銀子出來救他,可別遲延!   老人咬咬牙,長嘆一聲,毅然道:好漢,我願出三百兩紋銀救這孩子一命,請救了他吧!   那漢子瞪目搖頭道:老丈,救活了他,仍是我的孩子,可不是賣給你的!   老人焦急了,連聲催促道:好漢,別嚕囌,遲延時刻不是耍的。一旋頭,對那老管家叫道:福壽,快進內室教太太準備三百兩紋銀奉送這位壯士做盤纏,好待他救孩子!   福壽走後,那漢子果真從地上扶起了那孩子,自藥囊中取出一塊解藥來,捏碎了塞進孩子口裏,掬了一些清水灌下。骨嘟骨嘟聲中,不到盞茶工夫,孩子已然面色轉紅,一撒矢,嘩喇嘩喇地竟拉出一大堆其黑如墨的稀糞,奇臭難聞,只聞得旁觀諸人,掩鼻不已。   不消片刻,孩子已然蘇醒過來。蛇幫既以善弄蛇聞名江湖,它的解藥自是神效無比,可恨當前此人,竟以孩子為餌,脅迫仁心長者,藉敲取財物,旁邊諸人俱看得忿忿不平,兀是沒人敢惹這漢子。   漢子謝過張百萬,便待離去,到別一家去依樣葫蘆,陡聞人叢中一人喝道:蛇幫的小伙子,別走,讓老夫問你幾句話!聲落人出,此人竟是鐵筆書生。   但見尤文輝手擎大毛筆,只一晃身,已然當路攔著。那乞丐漢子先是一怔,及見鐵筆書生亮出獨門兵刃,不由冷冷地道:尊駕莫非是鐵筆書生尤前輩,要來插手?   鐵筆書生朗朗長笑,叫道:你這小子既知老夫之名,怎敢在我面前撒野,隨便為難一個小孩子,喂,我今問你,那孩子叫什麼名字,是誰家的?   那漢子聞言,先是面現詫然之色,忽地又顏色一變,冷笑一聲,說道:尤老頭子,別倚老賣狂啦,俺插翼蜈蚣豈是可欺之人,我的事也用你來管!   插翼蜈蚣郭子湘在武林中也是有名高手,現在蛇幫中任一名香主,乃該幫內三堂重要人物,武功極高,為人也歹毒異常,蛇幫本來就非正道幫會,所包羅的人物,也自然是邪派一路。插翼蜈蚣來頭雖大,鐵筆書生在武林中輩分極高,豈有把他放在眼底之理。當下,手裏大毛筆又是一揮,氣呼呼地冷笑道:啊,久仰,久仰,尊駕原來就是鼎鼎有名的郭香主,失敬了!轉腔引吭一聲道:郭子湘,我問你的話,怎地不答?   插翼蜈蚣也深知鐵筆書生的厲害,心下雖微微一驚,表面上兀是死撐硬蓋,一迭連聲冷笑過後,淡然道:不答你又待怎地,老子不是說過麼,是我老郭的兒子,咱的家事,誰人管得。這番話雖沒正面說,也算是個答覆,心裏先自怯了下來。   鐵筆書生冷笑一聲,叫道:郭子湘,你的鬼話騙得誰來,江湖上誰人不知你這小子沒有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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