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紫府迷蹤.奔雷小劍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初露鋒芒

  史三娘倏退之後,怪叫一聲,這一叫,洞中彷如起了焦雷,直如山嶽震撼,那臥地怪人又咽了口涼氣,更發出乞憐目光。一吼過後,史三娘喝問道:你是什麼人,到這裏討死麼,難道不知這地方是老娘所居。   那怪人身上一抖,幽幽道:多多冒犯前輩,貧道為仇所迫,請前輩庇護,江湖上人稱赤煉人魔便是在下了。   史三娘反覆唸著:赤煉人魔,赤煉人魔!她顯然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只有那赤城山主,才銘刻在她的心坎上,赤煉人魔是什麼人呢?她困惑了一回,又問道:是什麼人把你打成這個樣子。語音已顯得溫和了。   赤煉人魔兩隻火紅的眼珠兒,轉了幾轉,低呼了一聲:劍魔,奔雷神劍!好厲害的劍魔。忽而又自顧怪聲大笑起來:好狠毒的劍魔,你雖把我殺個半死,但你卻換得殘廢,哈哈!

  不錯,這人正是與方洪有殺父囚母,不共戴天之仇,與他師傅辛源鳴有廢體之恨,那萬惡的赤煉人魔。他確敗在劍魔的奔雷劍下,從劍下九死一生逃出性命來!   話說回頭,當日天姥山赤城山主索紫府秘笈不成,與南星元桑龍姑一語不合鬥將起來,為魔音所惑,走火入魔,給對方弄成殘廢,由他女兒背負回山。要知赤城山主乃武林中一派宗主,功力豈比尋常,只為一時不慎,才著人家道兒,這一回山,不久神智恢復過來,試伸動手腳身軀,但覺軟綿綿,無從著力,已知自己半身癱瘓,成為一個殘廢人了。心中大驚,急閉目運氣,一周天過後,始知憑自己數十年精純功力支持,幸好氣功未失,但從此已然不能練武,以後只好在氣功這方面進修,也心知桑龍姑的魔音厲害,氣功再強,也是枉然,想到這裏不禁黯然神傷。

  偶然睜目一瞥,乍見自己被放在自己住所,精舍中的一張床上,女兒徒弟,侍立一旁垂淚,不由心中一酸,叫道:你兩人且過來,我有話吩咐!   辛源鳴夫婦乍見師傅爹爹,悠悠醒轉,也自大喜,急上前問安,聽候吩咐。   赤城山主長嘆一聲,喟然道:老夫這番錯了主意,鑄成終生大恨,桑龍姑那婆娘魔音如此厲害,你等兩人,可有什麼法兒剋住?   辛源鳴夫婦面面相覷,一時不知作答,赤城山主,卻不理會,自顧喃喃道:音生幻,幻入魔,魔迷本性,人生無相,魔不得入過了半晌,只見赤城山主越唸聲調越低,驀地,嘴角微微掀動,低嘆一聲:罷了,要把內功練到心念在敵,聲色皆無,乃不著相,可剋音相已不容易,何況要練到靈臺空明,不染一塵,報仇之事,今生休提!語訖,雙手連揮,叫辛源鳴夫婦退出。

  辛源鳴夫婦不知他在攪什麼鬼,也不敢問,只因他的女兒,骨肉情切,忍不住噙眼淚問了一聲:爹爹,你沒事了!   老人雙眸微閉,輕應一聲:性命不致丟了,只是此後廢人一個。語音酸楚,不忍卒聞。   他的女兒聞言,淚珠紛墮,也是無奈,只好和丈夫退出。一宿無話,到得翌日,夫妻兩人,照例前去問安,卻見老人安詳如恒,並無異狀,此時心才放下。   忽忽又過半月,一個晚上,天氣奇熱,烏雲密佈,大地一片暗晦,似是暴風雨即至之前奏,果然不久,但聽天際,遠遠傳來陣陣轟隆之聲,頃間焦雷起自赤城,一聲巨響,直震得萬山迴音,嗡嗡不絕。   就在此時,床上老人,四肢垂癱,只一截身軀,枯坐床上,老人雙眸放出異彩,嘴角不斷抽動,已然浸入沉思,這時他的神態,顯然出現興趣喜悅之色。霎那間老人口中,唸唸有詞:靈臺空明,心定摧敵,要練不易,以音剋音,以正制敵,何敵不敗!老人唸罷,竟是一聲長笑,隨後又叫道:辛兒快來!

  劍魔夫婦,這時也正為焦雷驚醒,已然起來,到各處察看,此刻大雨已然降臨,傾盆倒下,挾著風聲雷響,有如千軍萬馬,奔騰殺到,蔚為奇象。在這萬聲雜作之中,本來要聽人聲呼喚,實是不易,怎奈老人內力充沛,這聲呼喚,他夫婦倆,卻聽得清清楚楚,如在耳畔。   他的妻子詫然道:爹爹此刻不練功,卻叫我們怎地,莫非為風雨所襲!想來又不對,爹爹住處,深處一個大巖洞,那裏來有縫隙教風雨侵入?   辛源鳴道:你且休管,既是師傅叫喊我們,自當進去看個究竟!   兩人一進房,只見床上老人目中精光四射,不由暗自驚疑,又聽老人叫道:快拿劍來!更奇了,赤城山主全身癱瘓不遂,要劍何為了,辛源鳴不敢違命,也不敢多問,只好拿劍來。老人又叫道:拿到我的面前來。

  辛源鳴莫名其妙,掣劍趨前。老人才低聲道:將劍豎起,劍尖向上,劍柄在下,拿穩它!   赤城山主話聲才落,呼的一聲,自口中噴出一口罡氣來,直震得那口劍的劍鋒,錚錚而鳴,聲音奇大,在這深深洞中,也如雷霆驟發,掩蓋了外面風雨之聲。   老人一喜非小,低呼一聲:罷了,掣劍回去!辛源鳴夫婦給他弄得如墮五里霧中,依言撤劍,老人把手一揮,即令退出。   大約又過了半月光景,這月餘來,赤城山主半步不曾離開洞中床上,這時他卻帶了女兒徒弟,到赤城山口,這兒正是方洪初遇劍魔之地。但是老人馭氣飛騰,快逾常人,到得外邊,將一截身軀擺立地上,又叫女兒取來文房四寶,挪了張椅子桌子,端坐其間,磨墨沾毫,握管待書。老人吩咐過女兒之後,又教辛源鳴掣劍出來,站在面前,口中不斷言語,吩咐徒弟使劍,第一式一劍擎天,正是奔雷劍中的起手式,已隱風雷之聲,起自中天,以後一招一式,賡續練下,練到急處,但是狂飆捲寒濤般的,雷聲隆隆,四方八風,此起彼伏,響聲不絕,就如風雨之夜的情景般的。

  老人的女兒,握管疾書,把老人吩咐下來的及丈夫手中劍式,一一記下繪圖,頃刻之間,已經功德圓滿,記下的劍譜,正是奔雷神劍。老人這套奔雷神劍一經琢磨出來,他的女兒也已抄成兩冊秘笈,一冊是正本,交由她自己掌管,一冊是副本,寫的草率,不大詳盡,由辛源鳴掌管,起誓不得洩漏外人。   從這天起,老人天天帶同女兒徒弟,到這山口廣場,練那奔雷神劍,風雨不改,進境也自天天不同。   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鳴,為人性如烈火,又缺耐性,練了五年,這奔雷劍才剛成熟,就嚷著到天姥山去找南星元桑龍姑報仇去。但當日雙方所約,是以二十年為期,豈能日子未到,便尋上他人之門,要知武林中最重言諾,若操之過急,冒昧而去,不但成敗可慮,抑且貽笑武林中人,劍魔辛源鳴意念一動,已然給赤城山主瞧到,將他叫到跟前,教訓一頓,又叫女兒好好管束著他。免他野性難馴,到江湖上鬧出笑話來。

  誰知辛源鳴心裏也在計較,尋思道:這奔雷劍威力無窮,只從練劍時用過,未經實用,是否威力天下無敵,委實可慮,此刻劍已練成,不如到江湖上一走,試試劍招,又不是上天姥山,找尋桑龍姑那婆娘算賬,自然不算有違師訓。   主意打定,也不動聲息,反而假裝安靜,好像很聽師傅教訓一般。他的妻子的防範之心,也自鬆懈。   過得旬日之後,辛源鳴已然偷偷收拾隨身應用物品,逕自下山,這一去,卻惹來廢體之恨。      話說辛源鳴這天黃昏,瞞著師傅妻子,悄悄下山,才到山腳,回顧赤城,但見一片霓霞,與晚霞餘輝相映,金光萬丈,宛如萬條赤蛇亂鑽其間,蔚為奇觀,心中暗自稱奇,他自幼從赤城山主在山中習藝,雖說晨昏也曾出山操作,平日倒不大注意,此刻一見,不禁嘖嘖稱奇不已。

  原來這赤城山,乃在浙江之東,在天臺與天目之間,山雖不高不峻,沒有天臺之雄踞傲視,卻也甚出名,出名在於一山之土,其色皆赤,狀如霧霞,望之如雉堞,又當晚霞斜輝掩閃,益發絢麗壯觀,古人有詩詠赤城云:赤城霞起如建標。故知這山風光,自是與一般普通高山有別,辛源鳴饒是久居其間,也覺有趣。   辛源鳴正自呆呆地欣賞這山光異景之際,忽瞥見遠處,從半山裏竄出一條人影來,如飛也似直向他行處撲到,因相距太遠,只覺來人身軀龐大之外,面目卻瞧不清,心中陡地一震,急急回身,揀著小路便闖,也不理後面那人,誰知走了一程,後邊那人的腳步越來越近,看看便給趕上,心中不由詫異,正待回身細看,驀地,一聲冷笑,發自身後,辛源鳴又是一怔,心中立刻有氣,站定當道,以待來人。

  初時辛源鳴還以為自己下山之事敗露,妻子自山中趕至,不由慌不擇徑,亂跑一程,及後來人一走近,聽那人腳步聲不似自己妻子,暗忖妻子的輕功,雖比自己高明,但絕無如此快速,聽了那聲冷笑,更知絕非己妻。   他回頭一瞥,乍見身後那人,不似中土人物裝束,頭帶回巾,衣穿彩袍,看去有點古怪,年紀與自己師傅彷彿,頷下留著長鬚盈尺。正待喝問那人到赤城山來做甚麼?誰料那人到了當前之後,笑吟吟的對辛源鳴道:你就是赤城老頭子的徒弟嗎?叫什麼名字!那人老氣橫秋,竟然以長輩口吻查問,辛源鳴生性高傲,目中除師傅外,更無別人,幾曾受過人家如此查問,登時氣往上沖,亢聲應道:我是什麼人,是你這糟老兒所配問的?   那人卻不生氣,依舊嘻嘻哈哈,笑了一陣子,搖頭道:你這人不聽師傅的話,可謂逆徒,你那奔雷劍還未成氣候,別說與南星元桑龍姑還差很遠,就是江湖道中,也難容你逞強稱霸,還是聽我勸諫,別到江湖丟人!

  辛源鳴心中吃了一驚暗道:我師傅的奔雷劍乃是初創,江湖上並未見過,這老傢伙怎地知道,連我背師私自下山之事,他也知道,豈不怪事!要是換了別人,一定震於當前這人的武功高妙,上得赤城山,把秘密偷聽了去,連師傅也不知道,也許會急流勇退,速回山去,怎知辛源鳴此時雄心萬丈,又自以為奔雷劍天下無敵,還懼誰來?唰的一聲,利劍出手,亮起一泓白光。那人連眼尾也不瞧他,連連嘆息道:可惜,可惜,赤城老頭子看來大仇難報,調教出這般不肖逆徒,只有丟臉,沒有成就!   辛源鳴一氣非小,奔雷劍式登時使出,他正要拿來人來試招,也不管其人與赤城山主有何淵源,由此可見劍魔此人的乖謬暴戾。奔雷劍一展出,聲勢也端的驚人,一劍擎天過後,其餘九招,連綿展開,這時有如風雷進發,震起了聲聲隆隆巨響。   那人長笑一聲,袍袖飄飄,便鑽入辛源鳴的一片劍氣中,身形輕靈俐落之極,宛如穿花蝴蝶,來去自如,辛源鳴的奔雷劍雖凌厲,卻是連他的衣角也撈不到一把。就如走馬燈般,緊隨在那人身後。   鬥到分際,那人忽厲聲叫道:你這小輩聽著,我與你師有莫逆之交,這才勸你回頭是岸,如不聽我善言相勸,終必貽禍無窮,一言已盡,我也無暇陪你!辛源鳴的奔雷劍正使到羿射九日這一招,劍式一抖,分向來人身上九個部位刺去,那人兩袖輕輕一拂,就覺一股勁風,排山倒海似地反撞過來,眼前跟著一花,來人兩袖已然拂到自己面上,正待抽招撤劍,怎來得及,來人內力似到登峰造極,一袖封了辛源鳴雙眼,一袖向他手裏長劍拂去,但聽當郎一聲,長劍墜地,折為兩截。轉眼時,來人已不知去向,辛源鳴把斷劍拾起,怔怔出神。   來人言語示警,分明叫辛源鳴不要自大,目空一切,下山胡為,勸他重返赤城,刻苦再琢磨下去。辛源鳴置若罔聞,來人無奈只好亮出這手絕技,這手絕技正是江湖聞名膽落,玉簫郎君時時使用的流雲飛袖,但給這人使來,卻要高明萬倍,辛源鳴性如烈火,人又固執,明知江湖上能人甚多,也兀自不理,一怔過後,咬咬牙齦,繼續趕路。   這天到了一處,這裏地近括蒼,風景秀麗,人物俊秀,辛源鳴一路而來,慢慢欣賞山光水色,倒也覺得心曠神怡。   這裏是個大鎮,乃是雁蕩括蒼兩山之間,鎮名叫做寧溪,市鎮之外,全屬丘陵地帶,這市鎮倒是依山而建。   辛源鳴進得城裏,先找一家乾淨店房落宿,向店家取了水,盥洗完畢,用過午飯,便到街外去,找了一個打鐵店,揀了一把上好青鋼劍買下,因為他帶來那口劍在離山時,已給人折斷,此刻無劍使用,甚覺不便。   在寧溪盤桓數天,各處亂闖,沒有碰到什麼能人,也玩膩了。這天晚上,回到店房,正待上房歇憩,忽瞥店外進來兩人,一老一少,老者背負寶劍,光芒暗透劍鞘,辛源鳴心中一喜,他要拿來試招的人來了,要知昔日江湖,若非身負絕技,輕易不敢亂佩寶劍,否則輕者惹來煩惱,重者斷送性命,這老者既敢背負寶劍,自是劍術行家。   這一老一少,昂然進店,那少年似是稚氣未脫,年紀不過十六七歲,老者可有五十開外,兩目精光,四邊淡淡一掃,到得辛源鳴臉上,頓了一頓,倏又溜了過去。辛源鳴嘴角噙著冷笑,也不打話,自回房中,靜坐練功,對那一老一少居住房間,卻是加意留神。   這一晚倒無異動,翌日清早起來,急聽那老者正在與店家閒話,傾耳細聽,原來是在問往雁蕩山路徑,聽那口音,卻不是江南鄉音,似是冀魯一地人物。辛源鳴已自暗裏留神,老者這問話,卻給他瞧料到這一老一少二人必是上雁蕩山去的,但他平日未聞雁蕩山有什麼劍客在上面,但只知有一代武林宗師,外家大力鷹爪功老掌門成嘯天,在該處開宗立派。心裏自忖,想來這兩人必是上雁蕩山找成嘯天那老兒去的。   老者問話過後,便自回房拾掇行裝,辭了店家,逕自出門趕路。老少兩人才一走,辛源鳴好奇心大動,也算還房錢,跟著出來。   這兩行客,果是依著店房掌櫃之話,向西南走去,這方向,正是上雁蕩山之路。辛源鳴生怕給兩人發覺,自是遠遠跟著,不敢走近,也裝著普通趕路行客,絲毫不露半點痕跡。   初時走的是官道,過了五更雞幾個小村莊,已然踏入雁蕩山北面。這雁蕩山雖不算天下大嶺,但在浙江省境,也算大山,比起括蒼山來,自是渺小得很。一到此地,老少兩人,驀地裏身形驟掠,起伏如飛,竟然用起輕功來。辛源鳴冷冷一笑,從後便趕,這老少兩人的輕身功夫雖俊,要是比起辛源鳴來,還差老遠,所以一路飛騰跟著,兩人卻毫無知覺。   大約過得半個時辰,三人先後已履絕頂,只見絕頂之上,已先站著一人,此人鬚眉俱白,形容枯槁,兩手乾癟得像僵屍似地,雙眸卻是如電。   那白鬚老人一見老少二人上來,忽地仰天哈哈怪笑,笑聲尖銳,懾人心魄。辛源鳴心中暗自忖想,這大概又是什麼恩仇過節,要待解決,便揀一處草叢偃伏瞧著。   白鬚老人一笑過後,翹起拇指,叫道:倪老大,果是個漢子,我成嘯天已在此等候多時。   辛源鳴心下恍然,原來這老兒正是江湖聞名的鷹爪門宗師成嘯天,但不知與那叫倪老大的有何恩怨,倪老大又是何方高手?千疑萬問,正自集湧心頭。   忽見那叫倪老大的,唰地一聲,寶劍脫鞘,登時揚起一派清輝,龍吟之聲驟發。辛源嗚咽了一口涼氣,暗自思量,這老兒使的果是好劍,歇會兒待他們兩撥人鬥罷,誰勝誰敗,誰死誰傷,我可不管,但寶劍一定要的,這叫做坐收漁利,哈哈!他這時已存奪劍,覬覦他人寶物之意。   這時間,倪老大仗劍在手,立了一個不大不小門戶,起手劍平放橫胸,辛源鳴是個劍術大行家,那有不曉之理,暗自咦的叫了一聲,這老兒使的正是崑崙派的崑崙劍法,與武當派同稱內家之宗,故其劍術也是以柔剋剛的多,正好用來剋制大力鷹爪。辛源鳴驀地想起一人,心中不由大異,這倪老大並非別人,乃是崑崙山三劍中的倪德居,江湖上稱追風尊者便是,劍法以輕靈迅疾見聞於世,但在辛源鳴看來,何異螢火之光。   成嘯天一見倪德居亮式抽劍,微微一笑,道:果真要見高下,難道事情不好解決?成嘯天為人外柔內剛,本非好事之徒,只為中年時曾上崑崙山行走,一日之間連敗崑崙山三個高手,最後和倪德居打成平手,約定十五年後在他修為之所,雁蕩山上再較量,那時兩人還不過四十左右,如今各已老去,白髮飄飄了。   倪德居性子頗急,把劍一挺,叱道:成嘯天,別費話,今日不是你毀便是我歿,我已打定主意,帶個徒兒前來替你我收拾屍骨。看來這老兒的鬥志已堅,不惜一死。   成嘯天聞言,臉色一變,喝道:倪德居,你且休狂,我只為壯年的事,如今彼此已老,這趟樑子,可解則解,若你一定要鬥,我豈懼你,今日就憑這雙肉掌?奉陪幾招。成嘯天大言炎炎,但也不過分,只見他言語才歇,倏地一探手,兩爪往旁一株大楓樹抓去,那楓樹大可一人合抱,給他輕輕一抓,已然斷為兩截,這份功力,倪德居雖有寶劍在手,未必能操勝算,就是辛源鳴也自暗吃一驚。   倪德居也不打話,劍走輕靈,唰地一聲,往前便是一戳,成嘯天回身一撈,十指如鉤,便待硬奪倪德居寶劍,誰知倪德居這一招是虛,招未用實,倏地一變,從上門滴溜溜滑到下門,便來刺成嘯天左腿間的白海穴,劍法有如飛絮,果真輕靈得很,名不虛傳。成嘯天眉尖一皺,微噫一聲,身形略長,呼呼風響聲中,兩隻鐵鉤也似的指爪,已然攻到,倪德居但覺當前勁風如浪,排山倒海而來,心中一懍,見招拆招,見式還式,饒是有寶劍在手,兀是抵擋不住,心下自忖,一別十五年,成老頭的大力鷹爪功已達爐火純青,再過幾年,恐怕非其敵手。想到這裏,不由焦躁起來。   戰到分際,但見倪德居寶劍處處被剋,每進一招不是給擋了回來,便是給成嘯天的掌風盪斜,而成嘯天則越戰越勇,一舉手一投足,都可取倪德居性命,只是久久不下殺手,想來不欲多結嫌怒。   辛源鳴偃伏豐草之中,翹起頭來,雙目注視鬥場,看到倪德居處處被制,險象環生,又瞥成嘯天只顧遊鬥,不下殺手。須知辛源鳴此人,乖戾成性,火性又急,恨不得兩撥人中,一人敗落,好讓他前去奪劍。   又過了一頓飯光景,鬥場兩人,兀是纏鬥不休,強弱雖明,勝負未分,辛源鳴看得性起,喝了一聲,身形暴長,從叢草中鑽了出來。   辛源鳴這一現身,鬥場中倪成兩老頭,不約而同,齊咦一聲,由合而分,倏地各各跳出圈子。詫然注視來人。相對半晌,倪德居忽地一指,喊道:原來是你,我們有過節在這裏解決,你跟來幹嗎?分明倪老兒已認出當前這人便是在寧溪客寓所遇那位客官,此刻不知是友是敵,只輕輕薄責一聲!那成嘯天卻是仰天長笑道:倪老大你請人來助拳,不怕江湖笑話嗎?就算以一敵二,我又何懼?   倪老大滿臉通紅,正待辯白,辛源鳴已一步跨前,瞪眼對成嘯天道:你說什麼?我豈是來助拳之人,先廢了你這老兒,再收拾他!   成倪兩人幾曾見如此不講理的蠻漢,各自心中有氣,齊叫一聲:你既沖著我們來,報個名兒來,好教你上閻王殿上納命去。   辛源鳴不答,仰天長嘯,這嘯聲非同小可,只見初時幽幽不絕,鑽入在場人等耳鼓裏,有如蟻咬蟲行,及後嘯聲愈來愈大,直似天崩地震,山林震撼。成倪兩老叟不由面面相覷,當場失色!   嘯聲才落,辛源鳴唰地一聲,自腰間抽出長劍來,怪叫道:來,你們誰先上,還是兩人一起來,隨你們便?語時,傲睨自得,好不威風。   他亮了這手內功,成倪兩人已知勁敵,面面相覷一會,倪德居視了手中寶劍一下,以他是一派劍術名家,豈容一個未見經傳的蠻漢在此賣狂,咬了咬牙,身形一縱,躍出場心。   辛源鳴見倪德居一出,不由心中一喜,暗道:只怕你不出,一出寶劍準到我手裏。更不言語,揮手示意進招,連作不屑之態。   倪德居也是性急如焚的人,怎能屢屢被人奚落,手中劍一式蒼鷹搏兔,身形一躍,人上劍下,罩頭便砸。   辛源鳴冷笑一聲,手中長劍,向上豎起,這正是奔雷劍中的起手式一劍擎天,已聞風雷迸發,倪德居大驚失色,欲待撤劍。   忽聞成嘯天叫道:倪老大留神,是劍魔,劍魔來了,趕快逃命!話猶未了,辛源鳴的第二招又到,但見四周白茫茫一片,劍氣寒光暴射,頓時把倪德居團團裹住,脫不得身來。   倪德居身方下地,欲逃已來不及,只覺兩耳一涼,血涔涔下,手中寶劍當郎掉地,辛源鳴也於此時撤劍收式,足尖往地上一挑,寶劍到手,才把買來青鋼劍,兩指一挾,彈斷兩截,丟出老遠去。笑吟吟對倪德居道:如何?還未到三招呢,何物老鬼,劍術不精,學人佩帶寶劍,豈不自招其辱!這劍只配我帶。今日暫饒你命只割耳朵,略施薄懲,以後如敢佩劍出門,遇到我時,定然不饒!   倪德居手掩雙耳,忍著痛楚,滿面羞慚,拉了徒兒,抱頭鼠竄,滾下山去。   辛源鳴打發了倪老兒,正想找那成嘯天,搜遍四周,人蹤已渺,不由得意忘形,手綽寶劍,迎風使劍,奔雷劍一使開,雷霆交作,轟轟隆隆,巨響不絕。辛源鳴使了一遍奔雷劍式後,覺得寶劍正是趁手,既找成嘯天不著,知他懼己先逃,也自罷了。   奔雷劍一試得手,辛源鳴傲心頓盛,再也不把師傅諄諄告誡之語,赤城山畔怪客忠言相勸的話,放在心頭,以為從今而後,唯我獨尊,天下雖大,無人能敵。   行行重行行,穿州過府,往北而走,這天越過一道大嶺,到得一處,向途人一問,方知已入括蒼山地面,這兒也正是在括蒼之北,鎮名朱溪,地方雖比寧溪略小,卻是熱鬧倍加,因為此地為入括蒼山要衝,括蒼山上多古寺名觀,日中善男信女,不遠跋涉途程,上括蒼,禮我佛,或向道觀進香,辛源鳴到得該處,但見青山翠綠,清泉長流,景致甚佳,忽然動了遊興。當下,隨著途中行人,一路而來,到得半山,風光又自不同,這裏巖石嵯峨,形勢陡偉,遠眺東海,上仰天臺,下掩雁蕩,厥是壯觀。   半山中有一處道觀,香火甚盛,辛源鳴流覽這山光水色,信步緩行,舉目一瞥,但見觀門外掛著一塊大幅牌額,才知這道觀名叫太阿。呀,三清太阿,古來名觀,豈可不進去看看。觀外紅牆綠瓦,莊嚴中帶著雅緻。辛源鳴隨在香客之後,進入觀裏。觀中鐘鼓齊鳴,香煙裊裊,一眾香客,跪倒當地,參神禮拜,自不待言。   猛地裏,一個似是知客道人模樣,行近前來,目灼灼地瞧著辛源鳴腰際佩劍,打了個稽首,口中道:居士遠來敝觀,小道有失迎迓,敢請入內獻茶,不知居士高姓,法諱怎麼稱呼?   那知客道人早才舉動,辛源鳴已盡瞧眼底,此刻一聽知客道人動問姓氏,目光不離佩劍,心中冷笑,正待答話,倏地想起一事,在雁蕩山上與崑崙派倪老大鬥劍時,曾聽成嘯天連呼劍魔,當時覺得莫名其妙,這時既勞這道人動問,其中必有緣故,不覺心念一動,信口道:道長請了,在下山居野人,安有什麼名字,只聽別人叫劍魔便是在下。   那知客道人聞言變色,又似強自按捺,展顏一笑,自語道:這倒怪了,天下間豈有姓劍名魔的,居士必是說笑話,取笑小道!   他這一裝作,辛源鳴何嘗不知,卻不理會,相對半晌,那知客把手一擺,道聲:請。逕自在前引路,進得內堂,辛源鳴舉目細視,只見堂中正中央,供奉呂祖,香爐猶自檀香未熄,裊裊冉升,洋溢一堂香氣,堂上坐著一個老道,形容古怪,朱砂鼻子,比普通酒糟鼻還要紅,兩眸如炬,一見辛源鳴進來,滿臉詫然神色,要知這內堂乃是主持所居,日常在此進修功課,等閒香客,不便請來坐地,這老道人目光一掃,落在辛源鳴佩劍上,臉色猛地一沉,對那知客道人問道:這位居士是誰?   知客道人恭謹回道:稟主持,這居士自稱劍魔,卻是沒有名字,你老說怪不怪?   老道面現驚訝之色,迎面就是一揖,袍袖一捲,一股勁風朝著辛源鳴撲到,口裏卻道:我道是誰來了,原來是有名大劍客駕到,恕貧道失迎!   辛源鳴乍見勁風撲到,不閃不避,也不還招,但見他口角微掀,呼的吐出一口罡氣來,說也奇怪,那撲來勁風,給他這口罡氣反撞過去,不但消失於無形,那老道也給撞退兩步。   老道一驚非小,心想:劍魔果然名不虛傳,難怪老大栽在他手裏?   你道這老道是誰,原來正是倪德居的師弟真玄道長,真玄自幼出家,與另一師弟同在西南崑崙學劍,兩人都是道人,只有倪德居是俗家子弟,他師傅當年威鎮西南,是鼎鼎有名的太阿真人,江湖上人稱八臂活佛便是,與赤城山主齊名,後來太阿真人羽化,衣缽傳給這老道真玄,真玄也就成了崑崙派的掌門,論起功夫來,真玄最優,入師門雖遲,位次倪德居,功力卻倍強乃師兄,不料這一較勁,卻給辛源鳴較下。   真玄被迫倒退,急穩身形,這才站牢,尋思道:以我一人,決非這魔頭敵手,幸而師兄師弟還未離觀,待今晚夜闌時分,師兄弟三人聯手,一發將這魔頭收拾了,以雪師兄被奪劍之恨,料這半夜三更,也無人知曉,日後江湖,必無閒話!真玄自知不敵,但卻深沉老辣,估道師兄弟聯手合鬥,必可將辛源鳴制伏。心念已定,瞬即裝做若無其事,笑嘻嘻道:哎喲,年紀大了真沒用,連站都站不穩,大劍客身手不凡,貧道衷心佩服。他這席話,既解嘲,又道出心事,聽得辛源鳴呵呵大笑。   辛源鳴心高氣傲,哼了一聲道:諒你這老道,也敢班門弄斧!   真玄又連賠不是,這才敷衍過去,當下命知客道人收拾一間淨室,殷勤款待辛源鳴住下。又送來各式佳餚美酒,以供辛源鳴充饑,辛源鳴粗中有細,一飲一食,俱在留神,但無發現什麼可疑之處,這才放心。   當晚二鼓一過,山間人聲頓寂,靜悄悄只有蟲蛙爭鳴,沙沙落葉的聲響外萬籟無聲。辛源鳴藝高膽大明知日間老道神態有異,恐他存心不軌,暗裏提防,此刻已是不懼,乃盤膝靜坐,吹熄燈火,默運奔雷劍訣。   驀地室外一聲輕響,辛源鳴是何等人物,豈有不聞之理,閃身而起,躲到窗側一窺,只見窗外,影綽綽立著三人,兩個道人裝束,一個俗家打扮。認出兩道人中其中一人,正是日間較技的老道,再看那俗家打扮的,心下登時恍然,原來此人正是雁蕩山上,折辱在自己手裏的崑崙劍客倪德居。   按照往常脾氣,辛源鳴此刻已然躍出窗外,和他們拚命去,這時卻是不然,屏息靜觀,再過一盞茶時光,倪老大似乎不耐,問真玄道:秋風怎地還沒出來?真玄笑道:師哥就是這麼性急僨事,時刻還未到呢?秋風怎敢單獨到這兒來!   又低聲道:前天到來投宿那個紅眼道人,看來也似來路不對,不過今晚對手硬,恐怕我兄弟三人合力還不夠人家鬥,因此,曾暗中咐囑秋風,請他來助拳,這人生得古怪,手底下必有點真功夫。   倪老大呸的一聲,道:師弟,非是我說你不是,枉你為崑崙派掌門,竟這麼膽小,請外人助拳,豈不丟盡自己的臉面?   說的那真玄面紅耳赤,那酒糟鼻子更紅得發亮,俯首羞慚無語。   又過了盞茶工夫,自內堂裏又走出兩人,辛源鳴一見,早已認得是那個知客道人,後邊跟著一人,年逾四旬,相貌古怪醜惡,火紅雙睛,一頭亂髮,卻是個道士裝扮,此人一到當地,真玄師兄弟三人齊齊向他稽首問訊:有勞道長,拔刀相助,敝師兄弟,感激無已。   這怪道人卻是傲慢得很,略略擺手,低聲道:不敢。便不言語,師兄弟三人心中有氣只因強敵當前,又要人家幫助,只有忍下,卻是發作不得,真玄與怪道人打過話,掉首問知客道人道:秋風,寶劍帶來沒有?   秋風這時已尾隨跟到,手裏果捧著一口古色斑斕的長劍,見問恭謹道:回師傅,帶來了!即行把劍奉上,真玄接過了手,順手一帶,唰地一聲,寶劍出鞘,映著月光,蕩起了千條銀蛇,萬點雪花,端的是口好劍。   怪道人嘖嘖讚道:好一口太阿寶劍,果是貴派鎮山之寶!怪道人甚少說話,這話一出,各人不由一愣,不錯,這口劍果是太阿寶劍,當年太阿真人劍譜初成得了兩口寶劍,一口叫太阿,一口叫龍泉,這兩口劍都是上古傳下,太阿真人因愛這口太阿寶劍,遂自號太阿,羽化之後,兩口劍賜門下首二兩徒,真玄得到的正是太阿寶劍。括蒼山上太阿觀,是太阿真人第三弟子元元子所建,為的紀念乃師,元元子本是此間主持,自真玄從崑崙山雲遊至此,元元子才暫時交給掌門師兄主持,這真玄也非長駐此觀,每年只來一次,這年來此不久,便碰到自己師兄雁蕩山翻了觔斗,寶劍被奪的事,辛源鳴奪得的寶劍,正是龍泉。   這時真玄仗劍在手,對倪德居、元元子兩人打個眼色,兩人齊齊綽著青鋼劍在手,鼎足而立。真玄掉首對怪道人道:有勞道長少待,來人與本門有過節,應由我師兄弟挑起樑子,如不能勝,那時再請助拳,未分勝負,請勿插手。真玄這話意思,不外為本派爭面子,免在外人面前丟面。   真玄話聲才落,猛地一喝:劍魔小子,快些出來受死,道爺們久候了。   怪道人心下一驚,原來這師兄弟三人,今晚要鬥的是劍魔,他未遇劍魔其人,卻曾聞他的名字,只為他有一天上雁蕩山,碰到成嘯天對他說,有一位江湖怪客,武功卓絕,曾告成嘯天,說世間有一個叫劍魔的人,劍法天下無雙,如遇此人,切宜走避,不可攖他的鋒芒,以免身喪當場,這個江湖怪客,正是赤城山畔,戲弄辛源鳴的人,此人見辛源鳴執迷不悟,恐他下山後殺戮太重,只好到處替他揚名亮萬,好使江湖能人提防,免遭浩劫,劍魔之名,也是那人替他起的。故當日雁蕩山上,辛源鳴奔雷劍始展一招,成嘯天已然赫然大震,一面叫劍魔名字,一面逃命,自此之後,劍魔之名益盛。怪道人心下雖驚,卻甚自負,對劍魔厲害,信疑參半,因要看個究竟。   真玄喝聲末已,只聞跟前陰惻惻一聲冷笑,道:吆喝什麼,你家爺爺不是在你面前麼?   眾人定睛望去,俱各大驚失色,這劍魔真是神出鬼沒,何時從房裏出來,何時到得面前,竟無一人知曉。真玄師兄弟面面相覷,愁眉鬱結,心情沉重,但事到如今,豈容不鬥。真玄咬一咬牙,叫道:師兄三弟,並肩子上啊!   真玄明知一人出手,決非劍魔之敵,因此一見面便嚷著並肩子上。果見倪德居與元元子,手綽長劍,分開左右兩路疾撲,真玄則居中策應,這恰是崑崙派中有名的三才劍陣。按照這般劍術高強,要抵擋實非易事。   劍魔辛源鳴,橫劍當胸,兀立不動,口裏嘿嘿連聲冷笑道:這樣也好,省得你家劍魔爺爺逐一收拾!話聲方落,崑崙三劍客,已然按著天地人三才方位,疾身驟前,各自遞了一招,三人所遞之招雖然各異,匯合起來,卻成一式三潭印月,但覺清輝瀉地,疾如星丸飛逐,也端的厲害異常。   旁觀怪道人和秋風,都不禁為劍魔捏把冷汗。   劍魔咦了一聲,卻是神閒氣定,渾若無事,手裏龍泉寶劍往來一絞一圈,即聞隆隆雷聲,乍起天邊。劍魔圈劍成弧,寒濤驟湧,九九歸元,守定中宮,雖未出手還擊,只採守勢,崑崙三劍客已知厲害,但見對方手裏劍氣彌漫,無懈可擊。   倏地,劍魔冷笑一聲:小心,第一招來了。劍走偏鋒,起手處便是一招七巧飛星。奔雷劍至剛無儔,但其中也有輕靈詭異劍式,這招七巧飛星,正是奔雷劍式中的輕靈妙招。   欲知劍魔怎樣衝破三才劍陣?請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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