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紫府迷蹤.冤有頭債有主

第5章 第五回 行俠仗義收女徒

  鐵筆書生沉思半晌,把那包紋銀遞給了老船夫道:這兒一共紋銀百兩,足應今晚之急,你掣去,贖船還債的事,明兒老夫再給你琢磨!   老船夫千恩萬謝地接了過去,叫道:小妞兒,還不快快過來給恩公叩頭!   這名叫小妞兒的年輕船娘,正是老船夫的孫女兒,老船夫晚年喪子,媳婦早給那些殺千刀的凶徒擄去,只剩下這一弱孫。祖孫兩人,端端正正地向二位老人叩了三個響頭,赤城山主細看這女孩子一眼,口裏稱:罷了!起來吧。你叫什麼名字?   小妞兒回道:小女子賤名潔馨,姓氏朱。   老人展顏一笑,道:好,好!   陡然間,赤城山主把手向鐵筆書生一招道:尤老弟,附耳過來,我有話說!   鐵筆書生一怔,果然把耳朵湊到赤城山主的唇邊,但聽赤城山主低聲道:你瞧這女孩子如何?

  鐵筆書生詫異地望了赤城山主一眼,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赤城山主低聲道:沒有什麼,你沒有徒弟,就收她做女弟子吧,我剛才細看她的骨骼,是個天生練武胚子,這孩子也怪可憐,只是年紀稍稍大些!   收她做徒弟,不行,我們還沒有摸清她的來歷呢!鐵筆書生移開了身子,坐到椅上,閉目沉思,過了半盞茶工夫,忽地雙目下垂,叫道:小妞兒,不,馨兒,你過來,老夫有話問你!   小妞兒移挪著呆滯的步伐,慢慢地走了過來,十三四歲的女孩,本該天真活潑才對,只為長受貧困折磨,變成陰沉地悒悒寡歡的一副性格。   跑到鐵筆書生跟前,垂手而立,卻不做聲,鐵筆書生想了一會,問道:你今年幾歲啦?   十三歲不足!小妞兒回道,就是這麼簡短一句。

  鐵筆書生暗裏點頭,尋思:當真是難得的練武資材,連性情也對勁。又問:你的爹娘呢?到那裏去了!   小妞兒哭將起來,嗚咽道:我爹死在惡人手裏,娘給拉去了,那是上個月的事!   鐵筆書生一聽便明白,笑道:那麼你想到什麼沒有,徒然傷心有什麼用,有了主意沒有?   小妞兒似懂非懂,搖搖頭道:我從沒有想什麼!   陡然間,鐵筆書生臉色一整,嚴肅地道:冤有頭債有主,誰害了你的爹娘,你就得設法報仇,這才是有志氣的孩子!   哇的一聲,她又哭了,幽幽道:報仇?誰不懂得,我是個孩子,打不過人家,他們人又多,又凶,這仇怎報!   鐵筆書生苦笑道:傻孩子,君子報仇不在一時,待長大了才報也可以,你報不報此仇?

  怎麼不報?我也時時想著,一定要練武,到時長成了,就好報仇!小妞兒哭得更厲害。   鐵筆書生鼓掌道:對,這才是有志氣的孩子,喂,馨兒,如果你想練武報仇,咱可以幫你忙!   小妞兒紅腫的眼兒一亮,凝眸細視當前這位陌生老人,怔怔不語,神情中流露著不相信的樣子。   靜默了半晌,鐵筆書生突地伸出右手,向裏一彎,倏地望艙窗外拍出,但聽吱的一聲,半空中掉下一件物事來。小妞兒急定眼一瞥,一對小眼兒瞪得圓圓地,滿臉驚奇的顏色,鐵筆書生此時掌中多了一隻夜鳥,這夜鳥也合該倒楣,鐵筆書生一掌拍出,意在炫技給小妞兒看,好教她相信自己的話,恰值夜鳥飛過,便給他用劈空掌力震跌下來。   鐵筆書生平伸右掌,就讓夜鳥癱在掌心,那扁毛畜牲幾次鼓翼振翅,想飛向天上,脫離他的掌握,但那裏能夠,已然給他一股內勁牢牢黏上,動彈不得。小妞兒年紀雖少,但久居龍蛇混雜的李家溝,倒也看過江湖上人物逞技炫露,只是從未投師習藝,不知就裏而已。

  小妞兒吃了一驚,心下琢磨道:這位老人家的玩意倒不錯,鳥兒在他掌上就飛不出去,當真可怪,還沒有人耍過這玩意呢!覺得又驚奇又有趣,還不知是武技!   鐵筆書生見小妞兒滿臉奇詫,怔怔不語,不由啞然失笑。暗自運氣掌上,這時在他掌心裏那鳥兒,忽地啁啁哀鳴,狀甚痛苦,幾番掙扎,終是白費氣力,小妞兒一瞧便瞧出端倪來,已然明白是鐵筆書生搗的鬼,心中不忍,顫聲叫道:老人家,這鳥兒怪可憐,放了它吧,別為難它,它也有爹有娘!小小年紀,語出卻是宅心仁厚。鐵筆書生心上一樂,低低呼道:去吧!呼地一聲,那夜鳥振翼歡鳴一聲,兩翅一鼓,連連幌動,自艙窗中疾掠而去。   小妞兒驚疑未釋,問道:老人家,你有法術?   鐵筆書生笑道:這是武功,不是法術,你可知道?

  小妞兒想了想,明白過來,她也端的冰雪聰穎,舉一反三,已然便能了然,只見她歡然叫道:老人家,我知道了,這叫內功可對?是什麼內功,可肯教我?   鐵筆書生驚奇地望了她一眼,問道:不錯,是內功,你怎知道?要我教你,得先說明白!   小妞兒道:本來我是不懂的,有一天,我渡著一個客人,他也這麼做,我看了心裏奇怪,問他他又只是微笑不說,不久爹回來了,才告訴我!   鐵筆書生一怔,吃驚問道:你爹怎知道,他也會武?   小妞兒畢竟是個孩子,口沒遮攔,放低聲道:他不會內功,只懂得幾手拳腳,不過他卻懂得什麼叫內功,因為他在龍蜃幫裏混過!   語出駭人,鐵筆書生臉色一沉,目中棱光一射,小妞兒給唬得全身索抖不已。過了一刻,鐵筆書生神色稍霽,曼聲道:你爹叫什麼名字,在龍蜃幫裏幹什麼?告訴我老人家,才教你內功!

  連哄帶唬,小妞兒已自知失言,卻是不能不說,囁嚅道:爹叫阿牛,是龍蜃幫的跑腿,但他老人家已給殺了!   鐵筆書生自座中一躍而起,震得那小舟不住地在水面打渦漩,傾傾斜斜,老船夫在艙外船首,驚叫道:客官,你老別亂跳,把船翻了不是當耍的!   鐵筆書生一躍起,大袖一拂,已然把小妞兒摟進懷裏,顫聲問道:好孩子,你說實話,你爹可是長瘦身材,左額上有個大疙疤?怎麼給殺死,誰殺的?   小妞兒驚疑地瞧了鐵筆書生一眼,卻不掙扎,任由他緊緊摟著,點了點頭道:不錯,爹正是這個樣子,老人家怎知道?他是給龍蜃幫舵主殺的,卻不知怎地殺他!   一點也不假,這女孩子年紀還少,怎能知道這許多事,但在鐵筆書生的心中,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想起前事,不由悲傷起來,愴然道:好孩子,老人家是你爹的朋友,正想見他,可惜他已遭歹人毒手!

  小妞兒的爹,正是那個與南星元史三娘做一路的阿牛,阿牛秉性正直,是個好人,荒山傳話,野鎮送信,這一切,歷歷如在眼前,怎能教鐵筆書生不悲愴難禁?   赤城山主不知這段原委,知之也不詳盡,詫然問道:誰是阿牛,老弟怎與他相識?   鐵筆書生音啞回道:南老弟的朋友,野鎮送信,正是此人!   赤城山主哦了一聲,也憶起前事來,嘆道:人死不能復生,傷悼於事無補,不過,阿牛的死因,卻不能不追究,或者他們已聞風知訊,那就添增麻煩了,老弟,現在你總明白這孩子的來歷吧,收她為徒可沒干係!   舟中收徒,已成定局,鐵筆書生毫不猶豫,把臉朝向艙外船首,清呼一聲:老丈你過來,我們有請!   老船夫移著蹣跚的步伐,慢慢地挪了過來,問道:客官,你老有何吩咐?

  鐵筆書生賠笑道:老丈,不瞞你說,咱二人是江湖上人物,武功雖不算怎樣了得,卻還會幾手,你這孫女兒天賦奇骨,如習武功,必有大成,咱想成全她,收她為徒!   說到這兒,頓了一頓,續道:老夫已然知你家深蒙血海奇冤,你孫女他日習技有成,也可報仇雪恨!   老船夫一聞言語,不禁多瞧兩人一眼,苦笑道:小老兒荷蒙老英雄慨助多金,解了倒懸之困,此恩此德,何日或忘,今更錯愛,允收孫女為徒,正是求之不得,焉敢言辭,不敢動問二位老英雄法諱,孫女拜師,做爺爺的也該知道她師傅是誰!   倒也說得有理,鐵筆書生暗道:方才劈空捉飛鳥一手,這老兒在外邊沒瞧見,大抵此刻還不大相信咱吧!也不打話,便自背上卸下一隻長長的皮囊子,這皮囊子像個劍鞘,裏面卻非裝上寶劍,打開囊袋口,唰地一聲,抽出一柄用精鋼打成的大毛筆來,原來他這次下遼東,生怕給人認出廬山真面目,特製一個大皮囊,盛著這支大毛筆,深藏不露,只緣此筆乃是他的一生招牌,江湖人物一瞧便知。

  大毛筆才亮出,老船夫驚叫一聲道:你老是鐵筆   可也怪道,這村野老兒,怎地也知江湖上有個鐵筆書生的人物?原來上次鐵筆書生大鬧遼東,劇戰南史二人的事,已然鬧哄哄地傳遍山東一帶,道路傳說,把鐵筆書生描繪成一個如神仙般的人物,於是,大家都知道他有一柄大毛筆,加以老船夫的兒子阿牛本來便是鐵筆書生的朋友,閒裏也曾提過。當前這客官,手擎大毛筆,江湖上可沒有第二人使過毛筆的,不是他還有誰呢!   老船夫一喜非小,連聲道:能拜在老英雄門下,小孫女不知幾生修為,才能得到!當下,便在船艙裏行起拜師儀式來,這艘舟本來就是香燭常備,用以拜祭天後娘娘的,據說天后娘娘是海上之神,專管舟楫之事,水上人家,沒有一人不祀奉她的。

  燃上香燭,老船夫便請鐵筆書生上坐,叫孫女兒過來,以便行拜師大禮。猛地裏,鐵筆書生站了起來,把手頻揮,叫道:忙什麼?你須先謁過祖師,才能列入天山門牆!   這時,小妞兒已走到跟前,聞語一愕,不即跪落,愣然想道:祖師在那裏,什麼叫天山門牆?小妞兒年少無知,那知武林中天山名號,老船夫一聽便明白,又是連聲歡叫:老英雄原來是天山門派,怪不得武功如是之高,小孫女何幸,竟也能列在代出英豪的武林名門之下!   鐵筆書生卻不打話,面容莊嚴肅穆,一卸身便把背上一個小行囊輕輕摘下,倏地一探手,伸進那囊中,取出幾般事物來。   他這番動作,赤城山主瞧在眼裏,怪在心頭,忖道:尤老弟拿這些東西出來做甚?   那老兒尋思未已,鐵筆書生手裏拿著的是一卷捲起的書畫,幾片檀香,另外一個錫製的小銅爐,略一移身,別轉過去,翹首向背後艙壁上端詳過去,便把書畫掛上了去。但見畫中是幅繡像,繡像上繪著一個形貌清奇的老頭子,五綹長髯,飄拂胸臆,神情絕俗清逸。雖說是幅畫像,卻寫得神肖之極,只那一對眸子,彷彿神光四射,炯炯可畏,端的栩栩若生。   鐵筆書生掛好了神像,又挪過一張座臺子,把那錫製小銅爐擺上,引火燃點檀香,插進銅爐裏去。一時間,火引香發,香煙裊裊,瀰漫一艙。   鐵筆書生望著冉冉輕煙,出了一會神,突地翻身自行跪下,口中喃喃禱告,朗聲叫道:啟稟本門祖師,茲有忠義之後,小女子朱潔馨前來乞求收列門牆之下,朱潔馨出身雖屬平常之家,而童心仁厚,天資敏悟,乃可造之材,前途定然無可限量,弟子尤文輝經代師門考核完竣,認為此子不辱本門,故敢斗膽收她為徒。禱告祖師在天之靈,予以庇佑,肅此虔誠禱告!   把禱詞一唸完,一直身形,陡地喝道:朱潔馨還不快快跪下,謝過本門祖師恩典!赤城山主這才恍然過來,轉念間心中又有疑問:尤老弟怎這般精細,時刻準備收徒,用物準備得這般周全。   赤城老兒那裏知道,鐵筆書生隨身攜帶本門開山祖師神像,銅爐檀香拜祭各物緣故,要知鐵筆書生為人篤守師訓,對本門祖師最是敬重,所帶各物,乃是用以晨昏祀拜之需,並非只為收徒之用。   陡喝之聲才過,小妞兒也當真聰穎,此時靈台已是空明,依言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口裏禱道:弟子朱潔馨,謁見祖師在天之靈,望祖師賜佑,早日學成絕藝,報卻仇冤!   說來竟是條理不紊,赤城山主一旁點頭暗暗讚許。   小妞兒謁祖完竣,正待爬起,陡然間,鐵筆書生身形一掠,只一晃已然遮在小妞兒與天山祖師神像之間,和顏悅然地低聲道:馨兒且慢站起!   話聲雖輕,卻是威嚴無比,小妞兒一怔,那敢違命,只好跪著不動,鐵筆書生微笑頷首,慢慢伸手到那行囊中,又掏出一道小金牌,面色跟著一端,口中喃喃道:睹金牌如睹祖師!   小妞兒怔怔望著,莫名其妙,兀是不知她這位未來師傅在耍什麼玩藝。鐵筆書生把那道金牌朝小妞兒面前一晃,說道:你在祖師之前,起個誓遵守戒規,才列入門牆!   那道金牌,閃耀在小妞兒的眼際之前,她放眼朝那牌子上一瞥,但見金牌上刻著一行行的文字,小妞兒識字本不多,那些字又小又密,看覷一回,還是莫名其妙。   鐵筆書生見此情景,才啟口道:馨兒不懂這面金牌麼,你沒有唸過書?唉,讓我告訴你,金牌上面刻的條文便是本門戒律,凡列入門牆的人都要遵守,嗯,你這孩子,將來除習武之外,還得好好讀點書,不讀書不明理的!   小妞兒仰首堅毅地道:弟子願遵本門規戒,請師傅賜示!   鐵筆書生臉色凝重,手擎金牌,口裏喃喃自語:種善因,收善果,天山一派向來忠義,一入我門,任俠行義,鋤惡扶弱,武林豪傑如是,本門戒律如是,善善惡惡,好自為之,休生異心!就如矗立祭壇祭師,禱咒什麼似地。   小妞兒似懂非懂,心知師傅所說的話,必是善言,料答應了也無妨礙,因朗聲應道:弟子謹遵!   鐵筆書生點點頭,忽地裏大喝一聲:朱潔馨聽著!   這聲喝,如焦雷之起半空,震得小妞兒耳鼓嗡嗡不絕,在餘音娓娓之際,不暇細想,急叩下頭去。鐵筆書生乃依金牌上所刻條文,一一念下,每讀一條,問道:知道嗎?三字,小妞兒必回應道:弟子敬遵!之語。   金牌上所載一共十二條戒律,無非是一些要門人揚善去惡,禁止奸邪盜殺行為之意,眨眼間鐵筆書生已然把十二條戒律唸完,這才輕輕叫道:謁祖之事已完,起來,再行拜師之禮。說著也不客氣,逕自移身到當前的一隻椅子旁,一屁股大馬金刀地坐了下去,再受小妞兒三拜,鬧了整整半個時辰,拜師禮總算草草完成,從這時起,小妞兒便是天山門下,鐵筆書生的高足了。   拜師之禮一完成,餘下的是裊裊輕煙,飄渺其間。這時小舟溯流而上。舟行甚慢,不遠處已見燈火通明,喧聲起自耳際。   前面那片光亮和喧聲,正是老船夫口裏所說的連溪裏,這地方是李家溝唯一給人們的消遣所在,水上秦樓,畫舫楚館,夜夜歡樂,夕夕笙歌,管弦不輟,非常熱鬧。赤城老人慨嘆道:想不到窮鄉僻壤,也有這般喪人心志的去處,我們既非此道中人,不如回舟休息去吧!   鐵筆書生笑道:老兄說那裏話,既來之則安之,好歹觀光一會再說!一別頭,向老船夫道:老丈,連溪裏除了婊子花寨,尚有什麼好去處?   老船夫賠笑道:去處多哩,尤老師不玩妓不賞歌,也可找艘酒艇坐地,喝杯酒樂樂。   大凡有歌妓賭場的地方,自然附有吃喝去處,自不待言,赤城山主縱聲笑道:老丈說的對,咱不愛冶遊賭博,喝酒解悶,雖非正事,倒是無礙清譽。   舟越行越近,連溪裏已現眼前,但見一排排的畫舫,髹刷得堂皇美麗,金碧輝煌,舟連著舟,中間剩出一條條的水走廊,以利渡客小舟往來,而那些畫舫,卻是固定不動。   老船夫輕輕道:到了!到了!   驀地裏,但聽一陣少女清歌,歌聲鏗鏘如同金玉交鳴,因風傳送,娓娓悅耳。赤城老人傾耳一聽,心念一動,皺眉道:想不到此地也有這般人物?   這陣傳來清歌,渾圓如珠玉震盪,清而不大,內蘊剛勁,赤城山主是何等人物,一聽已然聽出高歌的少女是個不尋常的人物,竟用傳音入密內功歌唱,雖然不近,卻如在各人耳畔,繚繞不散。鐵筆書生也吃了一驚,低低道:那話兒來了!他已然疑到歌唱人必是長白山陰陽門的人,只緣除了二怪門人,誰能有此內勁?   一抬頭,鐵筆書生望了老船夫一眼,叫道:老丈,撐咱到唱歌人的所在去!   老船夫嘻嘻笑道:尤老師也有此雅興?這姑娘真難得,年紀輕輕,倒唱得一腔好曲兒!在這兒推她第一!   鐵筆書生驚奇地看了老船夫一眼,急切地問道:老丈認得此人?   老船夫點頭道:怎不認得?這女娃子是衣蕙坊新來的歌妓,不但曲兒哼得挺有名氣,人也長得漂亮極了,只是性子不好,常常無緣無故鬧彆扭,據說還是個黃花姑娘哩,賣歌不賣身,不知多少豪闊子弟拜倒石榴裙下。   赤城山主搭腔道:她叫什麼名字?   老船夫道:芳名賽雪兒,本姓耿,真名小老兒可不知道,你老有興致,可到她的畫舫去,召她一見,依酒獻歌!   赤城山主哈哈一笑道:好,咱就前去瞧瞧!   小舟行如蟻蛭,逆水行舟,最是費力,老船夫鼓槳力划,兀是速度不增,鐵筆書生一瞥,呵呵而笑,兩袖陡揮,盪起了一陣勁風,風推船前,去勢如離弦之矢,把老船夫嚇得呆了。   展眼間,已到達連溪裏,在如鯽畫舫之中,找到了衣蕙坊這畫舫。舫頗寬敞,艙裏間隔成廳房,一共有六間佈置雅潔的廳房,這些廳房正是供給召妓侑酒高歌之用。   小舟傍衣蕙坊拴著,鐵筆書生赤城山主兩人,登過彼舟,舟內自有老鴇堂倌過來招呼,賃得一廳,點下幾式精美小菜,要了二斤高粱酒,當即揮下花箋,便待把名歌妓雪兒召來。   久久不見來人,麗人何故避面不見?兩老頭初時還以為雪兒顧曲周郎太多,分身不暇,又過頓飯光景,才見那橫肉滿面的鴇兒前來稟告,說雪兒已然被人贖作歸家娘,蒲柳有寄,從昨晚已停止鬻歌。適才引吭清歌,不外一時興起,並非賣唱等語。   兩老頭自然不是為風月而來,目的不過想看雪兒究竟是什麼人物,他們知彼姝身懷絕技的人,琢磨之餘,已懷疑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緣故,同時,也斷定非陰陽門手下黨羽,設其是陰陽門之徒,二怪定然不肯任令操此賤役。   二位老人一聞鴇兒的話,不勝詫異地問:作歸家娘?嫁給誰,何家兒郎有此艷福?   鴇兒姆指一翹,強笑一下,叫道:不瞞達官說,雪姑娘的主兒非是別人,乃江湖上鼎鼎聞名的俞公典官人!   二人同時一愣,俞公典納妾之事,早自老船夫口中得悉,卻不知所納麗人,竟是這位隱身風塵的雪兒,以雪兒這般人物,怎肯許身下嫁一個萬惡邪幫,年垂遲暮的老賊?心中益發疑慮萬端。   鐵筆書生想了想,倏地探手入懷,便想掏出銀兩來,一探手才覺所有帶在身上銀兩,早已贈給可憐的老船夫,一轉身對赤城山主道:老兄台,身上有銀兩沒有?   他這番舉動,赤城山主已自瞧料得到,連聲回道:有、有、有,要多少?隨說隨在懷中掏出一大包銀子來。一打開,嘩喇喇地撒了一桌,黃澄澄的是金元寶;白雪雪的是紋銀,光輝奪目,閃閃生亮,令人眼花撩亂,數日足有二百兩之譜。看得那鴇兒也呆了,處此窮鄉,雖說花事當旺,似此多金豪客,委實罕見,鴇兒瞠目結舌之餘,囁嚅道:達官惠顧,盛情奴才拜領,可惜雪姑娘已不見客,抱歉良深,敝坊漂亮姑娘多的是,待奴才給達官召兩位來陪伴陪伴如何?這奴才還道當前兩人是老尚風流,一心以為鴻鵠將至。   鐵筆書生冷笑一聲,隨手一抓,便抓了一碇重約五兩的紋銀塊,朝桌面一撻,叫道:你這奴才瞧老爺子是何等人物,豈是隨便召妓的,這些銀子賞給你,快教雪姑娘來廝見,回頭再重重賞你!   雪兒艷幟高張,名聞遼東一帶,鴇兒深信當前兩位豪客,當真慕名而來,轉念一想,庸脂俗粉,難當貴人之意,也是道理,但她心中卻另有顧忌,取贖雪兒的人若是尋常貴富人家,暗裏讓她來陪伴一下倒也無礙,只緣那人乃是俞公典,這魔頭輕易招惹不得。眼巴巴看著金光燦爛的黃金紋銀,心裏委實有點捨不得。   正踟躕間,鐵筆書生已明其意,笑道:我們也不過想見一見面而已,料也無礙雪姑娘前程!   鴇兒還未答話,驀地裏,燭影搖曳之際,簾簾啟處,一個艷色迫人,美麗無儔的美人兒,蓮步姍姍,掀簾而入,來人正是那名妓雪兒。她已得其他堂倌傳達,知今晚來了兩位陌生老者,豪闊異常,指名召見,不由心中怦然一動,跟著便自行過來。   一跨進廳中,襝衽為禮,鴇兒一瞧,面上變色,顫聲叫道:雪妞兒,你雪兒顏色自若,秋波一轉,瞧了兩人一眼,笑道:難得兩位貴人蒞臨,雪兒這廂有禮!雪兒已謝絕交遊,不知貴人相召,何事見諭!   原來鐵筆書生和鴇兒對語,早已給雪兒聽去。鐵筆書生略睨了她一眼,笑道:姑娘就是雪兒嗎?嗯,久仰芳名,只恨緣慳,未嘗識荊,素聞姑娘擅音律,我老頭今晚來此,非為別的,乃為一聆天曲為榮!   雪兒嫣然一笑道:雪兒粗曉皮毛,恐怕不足以當尊意,過譽之獎,愧不敢當!旋沉吟道:今晚放歌,恐有未便,願獻秦箏一闋,以娛貴人,還望指謬則個,未知尊意以為如何?   這風塵奇女,不但芳華絕代,且擅音律,清歌鼓琴,人稱雙絕,此刻竟以秦箏自薦,也有考核當前客人之意,她只一瞥眼,已然知道兩老頭絕非尋常之輩。   鐵筆書生呵呵一笑,霍地站起,說道:你也會秦箏?要知秦箏,俗稱十三弦箏,乃古樂音之一,只緣箏上一共十三道線索,彈時一手按拍,五指紛彈,便可發出樂音,據說古楚大夫俞伯牙遇鍾子期時,伯牙所彈的便是這種樂具,流傳近代,能者已鮮。難怪鐵筆書生有點不信。   雪兒不答,一別頭,對跟在後面的隨從丫環喝道:喜兒,還不快把秦箏取來?   喜兒應諾一聲,身形微晃,已飄出房去,兩老人又同時一愕,赤城山主自忖道:小妮子是什麼人物,怎地連她的丫頭也會武技?心下嘀咕未已,喜兒此時已然手挾一具秦箏,漫步跑到跟前,手抖處,那具秦箏凌空飛起,朝著雪兒面前拋到。   也不見雪兒怎樣作勢去接,雙掌橫拍,那具秦箏給她擊出掌風一撞,在半空中打了個旋轉,不偏不倚,已然落在一張小茶几之上,卻是聲息不聞。   雪兒連看也不看它一眼,自顧取下檀香焚上,又挪過一團錦塾,擺在秦箏之前,香煙裊裊中,盤膝上坐,伸出兩隻柔荑般纖手,一掌按拍,五指一撥,陡聽玉盤滾珠之聲迸發,鏗鏘悅耳,只亮這一手,已知不俗。   鐵筆書生暗自讚嘆,赤城山主卻喝起采來。鐵筆書生眼波一橫,制止赤城老兒發聲,這位老人武功雖高,要稱雅人還夠不上,弄琴調箏,正到妙處,那可胡亂相擾?   雪兒那秦箏,而音調緩緩,其聲幽怨,如泣如訴,一忽兒調亢韻高,如急水湍流,飛如狂濤,一廳之內,餘音迴旋,宛若仙樂之奏。   鐵筆書生邊聽邊輕輕擊節,喃喃低語:意在高山,其聲自亢;意在流水,其意自逸!這老人竟下品評,話聲微不可聞,雪兒耳聰目靈,卻聽得分明清楚。   猛可裏,陡聽嘩喇喇一陣響,弦斷琴碎,赤城山主立吃了一驚,定睛細看,先是雪兒張口一吹,那十三道琴弦,叮叮噹噹自行斷去,又見她左掌微抬,輕輕向箏琴上一捺,便把那具秦箏捺成數塊。赤城老人見雪兒這突如其來的舉止,雖吃驚卻不明就裏,頻呼道:雪兒姑娘,你好端端地怎麼發脾氣啦?   秦箏摔破,雪兒慢慢地從錦塾上站起來,慘然道:罷了,今生也休弄此不祥之物!   語出含糊,當前兩老人那會得知底蘊?鐵筆書生也為雪兒這番舉動弄得莫名其妙,驚道:姑娘絕藝,世所罕見,奈何碎箏,何事傷懷至此?   一抬頭,雪兒已然淚痕披面,目中瑩然欲滴,噎咽道:小女子命薄,湖海飄泊至今才遇知音,可惜遲了,還要它來做甚?今後知音難覓還好說,負此雅具,空對俗物,徒招傷懷而已!   話還是說不明白,但語意中以鐵筆書生為知音,自可聆悉,鐵筆書生臉上黯然,古來紅顏白髮,久稱佳話,那不過是好色之徒,文飾其非而已,鐵筆書生是何等人物,豈可概括以論,何況他這次抵此,實非為美色而來,雪兒語存曖昧,寧不使他吃驚赧顏?但一瞬間已然消失,英毅之氣陡現,沉聲道:孩子,你說什麼?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