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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十八章

書中謎 雪瑞登.海伊 10152 2023-02-05
  一如往常,莉莉安就坐在櫃檯後面,眼睛盯著電視,耳機就垂掛在她的耳朵上。珍珠跟我一起微笑看著她,過了整整一分鐘之後她才轉過身來,好像她終於感受到我們的存在。   羅絲瑪莉!她喊我的聲音很大聲,她都忘了她是戴著耳機的。   莉莉安。我的身體跨越了櫃檯桌面,伸手拿下她的耳機。   這位是我的朋友珍珠,她也在拱廊書店工作。記得我跟妳提過她嗎?她叫做珍珠‧貝德,把電話號碼給妳的那位朋友。   記得呀。她說。很高興見到妳。我是莉莉安‧拉帕可。   她們握了手。   妳真的是珍珠嗎?她接著仔細端詳著珍珠的手,她觀看的樣子有些笨拙,而珍珠的指甲也塗滿了炫亮的顏色。不過妳是個男人呀?   這就是跟人往來會要面對的問題了。珍珠對著我說。大家總是從女人身上的缺點來評斷她們。

  拜託,莉莉安。我說,我越過櫃檯阻止她繼續講話。妳不要問這種問題啦。   我無意冒犯。莉莉安聳了聳肩膀,像是把珍珠當成冒犯不得的人。我只是注意到一些東西,就這樣而已。   珍珠,我要好好地謝謝妳。她起了身,身體也越過了櫃檯的桌面。我今天打了電話,我跟妳給我的非政府組織的人通了話,下禮拜聖誕節過後我要去那裡找幾個人,帶律師過去。那邊的人會講西班牙文,我也跟他們講了賽吉歐的事情,他們也都知道阿根廷發生的事情,他們在阿根廷也有人,他們跟我這麼講。珍珠,我真的要好好地謝謝妳。我會跟他們碰面,我也跟我哥哥講過了,不過我倒是沒有抱著多大的希望。   妳不用謝謝我。珍珠說。不過妳也要樂觀一點。或許他們幫得上忙,沒有抱持著一點希望日子會很難過的。

  這倒是。莉莉安很簡短地回覆。不過我也是活下來了。妳要知道,我也打過一些電話找過一些人,就像妳給我的這個電話一樣,以前就打過很多次了。我見過很多人,寄出過很多文件,也跟教堂的修女一起上街過,妳知道嗎,是上街抗議呀。多年來我一直在找尋賽吉歐。我很感謝妳的幫忙,不過我真的沒有抱著多大的希望。   莉莉安一派務實地講著這番話,她臉上的嚴肅訴說了她沒講出口的許多憤怒。查普跟我講過,年紀愈大,妳會有愈多的見識,但妳懷抱的希望也會愈來愈少。在我看來,莉莉安就親身驗證了這句話。我可以看到珍珠看著莉莉安的時候,眼裡散發出來的景仰,儘管一開始有點摩擦,我想她們會喜歡彼此的。儘管只多了一個人,我卻覺得我的社交圈大了許多。我們都掛著微笑,有些遲疑接下來該進行甚麼樣的話題,但是我們卻也都想繼續交談。

  我被這兩位女人感動了,她們之間的差異是如此明顯卻又是如此相似,實在很難描述。或許是她們都很有耐性,或者是她們的生命中都留下了相似的痕跡。儘管這是我第一次跟她們兩位站在一起,我已經知道我同樣喜愛她們兩位,我感受到我對她們的喜愛。   今天好嗎?莉莉安轉過頭來問我。   很好。這個問題讓我有點尷尬。沒事,昨天晚上的事情讓我有點尷尬,謝謝妳昨晚收留我,有妳在我身邊真的差很多。   妳這個小丫頭,妳腦子裡老是裝了很多自己的想像,都是一些不真實的想像,這樣子雖然不見得真的不好,羅絲瑪莉,不過可以預期的是,妳有時候也會因此受傷。她的手比著她的心,接著伸手越過櫃檯捧著我的臉。   妳千萬別覺得不好意思。她說。

  珍珠看著莉莉安,她的眼神充滿溫暖。   珍珠今天晚上要跟我到外頭喝兩杯,莉莉安,我們要替自己乾兩杯。我這麼跟莉莉安講。   要不要一起來?珍珠問道。妳晚上也得待在這邊嗎?   我走不開。莉莉安說。不過還是謝謝妳的邀請,我哥哥要我晚上留守,晚上可能會有客人上門,他忙別的事情。   珍珠看著這個破舊的大廳,一旁有個封閉的角落,裡頭還擺著一把樓梯,樓梯就靠在大門入口的牆壁上。她的臉上充滿疑惑,我很能理解她臉上的表情。   這樣好啦,我們先到外頭喝兩杯,然後再帶一點酒回來這裡,這樣好不好?珍珠提出她的建議。我們陪妳。   不過我這邊就有酒啦。莉莉安跳了起來,她穿過櫃檯的邊門,這道邊門連接著餐廳,瑪莎華盛頓旅社的大廳曾經因為這家餐廳有過一段熱鬧的日子。至少,在莉莉安桌子後頭牆壁上懸掛的褪色黑白照片看來是如此。那段三○年代的歲月,男人還不太能夠公然帶女人上旅館,不過摟著女人的腰一同上餐館倒是可以的。照片中的男男女女似乎在對著我們微笑。

  莉莉安回來的時候帶著一瓶沾滿灰塵的酒,同時還拎了三個玻璃杯。我把酒杯拿到大廳另一邊的廁所洗乾淨。我回來的時候酒已經開瓶了,珍珠跟莉莉安兩個人夾雜著英文跟西班牙文交談。   我跟在馬力歐交往之前的男友學了一點西班牙文。我把酒杯放在接待櫃台的時候珍珠對著我說。   不過我想我學的大部分都是罵人的話。   我只喝一杯就好了。莉莉安說。要不我擔心我哥哥會生氣。   他又不會知道妳喝酒。珍珠問了她。   莉莉安,他在這邊嗎?我說,不過我記得我只看過他幾次而已。   不,他出去了,不過他等一會就會回來,如果他發現我偷喝酒又打瞌睡的話   如果妳偷喝酒又打瞌睡的話,妳不會被念,也不會被挨罵。珍珠做了結論。也不會有人開除妳。

  太棒了!莉莉安說,她舉起了酒杯開懷大笑。這杯酒敬給不會有人念我,我才不鳥他咧,也不會有人開除我。   我們都為了這個聰明的點子乾杯,我們三只酒杯碰撞在一起發出清亮的聲音。接著我們又為這個假日的季節乾了一杯,接下來敬了珍珠即將到來的手術,還有莉莉安與人權律師即將的會面,然後就是我找到一個好男人。大家都同意,這個男人年紀不能太大,珍珠還補充了一句,千萬不能像是奧斯卡這樣的男人。   妳需要的是性。珍珠做了這樣的結論,惹得莉莉安邊拍手邊大笑。妳要的是性,性,更多的性。   輪到乾杯敬我的時候,瓶子裡的酒已經喝光了。   莉莉安起身想拿酒,不過我這時候也察覺到自己已經很疲累了。我感覺到我的頭在輕微地搖晃,我試著想跟上她們央雜著英文與西班牙文的對話,我覺得該要回家了。

  女士們!我打斷她們的談話。如果妳們不介意的話,我想要走路回家了,我覺得好累,我從昨天早上出門之後還沒回過我的公寓呢。   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我已經離家一個禮拜的樣子。   還要再來點酒嗎?珍珠問我。   我喝得夠多了。我回她話的時候已經覺得兩眼迷濛了。我們下次可以再聚聚嗎?   當然可以。   聖誕節聚會好不好?這是我的提議。在我家聚會。珍珠,妳不用上班呀,那時候拱廊書店也要休息,這是第一個沒有我母親的聖誕節,我很希望能夠跟妳們在一起。   我們同意等到莉莉安詢問過她哥哥之後再做決定,珍珠也要問一下馬力歐。我這時候更感受到我連要詢問的對象都沒有,我雖然覺得輕鬆逍遙,卻也頓時覺得寂寞。

  在我離開瑪莎華盛頓旅社接待櫃檯時,這兩個女人都親了我,她們兩人聊天的音量就像是一群人講話的聲音。我們都有點醉了,對待彼此的態度也都很熱絡,我覺得莉莉安跟珍珠身上有一種我沒有的特色,那就是她們令人想像不到的生命經驗。這些生命經驗都很痛苦,當她們看到彼此身上的痛苦的時候,馬上就能夠認出來那樣的痛苦。      當我回到家裡時,看到門邊擺了一件查普寄來的包裹,包裹的右上角貼著令人開心的澳洲郵票,聖誕禮物耶!她之前寄給我的包裹我都還沒打開呢,她馬上還寄來了第二份的禮物了,不過這個禮物我可等不及想拆開了。   房間裡還有另外一份禮物:房間很神奇地相當溫暖,暖氣不斷地發送溫暖,像是親密愛人唧唧噥噥的絮語。房裡簡直就像是熱帶地區的溫度,我心裡很想念澳洲,我拿起查普寄來的包裹,從角落撕開這個包裹。裡頭的禮物還用包裝紙包覆,裡頭裝的是一件輕薄的紅色上衣,這是一件令人喜悅卻不實用的禮物。查普該不會忘了紐約現在是冬天吧?包裹中還有一張聖誕卡片及一張寫滿了問題的字條。她為什麼還沒有收到我的信呢?我最近在讀些什麼書?我有沒有遇到喜歡的人?我是否考慮埋葬媽媽的骨灰?或者是,有沒有考慮把骨灰寄回家鄉給她保管?拱廊書店的工作好不好?

  我馬上就把上衣套上。我來到紐約後還沒買過新衣服,我的收入扣掉交給傑克的房租跟拿來買食物的開銷,已經所剩無幾了。我最近還要扣除繳給蓋斯特的貸款,原本在拱廊的微薄薪水就剩得更少了。冬天到了之後我還被迫要買一雙靴子跟厚重的外套,不過我也只買得起最便宜的。相較之下,查普送給我的禮物看來就是件奢侈品了。衣服的材質輕透得幾乎可以看過去,我有點意外查普會送給我這麼暴露的禮物。   我心裡有個念頭,想要詢問奧斯卡這件衣服的材質,不過這個念頭也讓我的心痛了一下。我想到他握著我穿過的這件衣服,撫摸著這件衣服,想到他在幾度思索之後告訴我這件衣服的材質。我看著橢圓形鏡子裡頭的我,鏡子裡一位穿著一件亮眼上衣的年輕女子回看我的視線,她還頂著一頭蓬鬆的秀髮,她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了,我心裡想,不過她長得這麼漂亮,看起來有點太過熱情,神色有點緊張,別人會覺得她有點緊張過度了。我想要跟鏡子裡頭的這個女孩子講,我希望她能夠開心一點。

  我把上衣脫了來。   我穿著胸罩在房裡走動,這是我搬進來這間公寓之後第一次感到舒適。我隨手拿了兩個大茶壺放在火爐上,我忘了打開暖氣之後自動就會有熱水了。我期待入浴,等著火爐上的鍋子唧唧喳響,鍋子裡鐵鏽顏色的熱水散發出隆隆的蒸氣。我拿了一條香皂放進鐵棕色熱水,熱水散出的蒸氣迸出了生鏽的水壺。我一直等到浴缸裝滿了水,浴缸看起來就像是裝滿了奶茶的巨大杯子。   我褪去身上其他的衣服,我檢查了身上的瘀青,瘀青的中間露出棕色,瘀青的傷痕邊緣露出黃色的痕跡,瘀青凹凸不平的邊緣就貼在我長了雀斑的皮膚上,看起來就像是在皮膚上貼了一片秋葉。   這是一枚承受侮辱的勳章。   我坐進了煙霧裊裊的熱水中,我放鬆了全身,蒼白的身體也隨之浮了起來。我兩腿之間三角地帶的毛髮呈現生薑的顏色,毛髮上附著了一些肥皂泡沫,看起來就像是鐵鏽色水中的一個小島嶼。珍珠費盡心力想要的就是一個跟我一樣的身體。我粉紅色的乳頭露出了水面,我伸手輕輕地撫摸,感覺到她們轉為硬挺。我需要的是性,珍珠說得沒錯。   我想要擁有關於我身體的知識,我渴求這方面的知識,只有這方面的經驗能夠幫助我瞭解。我需要有人愛我,我需要有人要我,而且我也不想等待了。   我伸手探索我的身體,我想像這雙手是別人的,是奧斯卡的手,是男人的手。我想像你的心就貼在我的心坎裡,我的心也在你的胸口。我的手往下壓住了我兩腿之間的地帶。我看到奧斯卡的嘴唇在移動,我看到他的臉潛入了水裡,我的頭往後仰,看來就像是亞瑟常看的裸體照片一樣,我的身體消失在一片膚色的背景中。我想像一雙金黃色的眼睛在上頭看著我。我的手遊移到我的胸口搓揉我的乳頭,不知不覺之中,一幕幕蓋斯特細緻蒼白手指的影像偷偷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坐起了身子,心中頗為沮喪。這幅影像是從哪裡來的?我並不想要渥特‧蓋斯特入侵到我的幻想裡,想到他蒼白的手指就貼在我的身上讓我大為掃興。我應該很清楚他的意圖,但是真正讓我自己嚇一跳的卻是我自己的想像世界。   我匆忙地沖洗完畢,趕緊離開浴缸。      接下來我躺在我溫暖的小房間裡,我拿起梅爾維爾的書信集,這本書是我從奧斯卡帶我去的圖書館裡頭借出來的。我想再讀一次他寫給霍桑的熱情信件。你身上有種神聖的磁力,我身上的磁鐵開始有了反應。   這些信件帶給我的感受跟那一天晚上我初次閱讀的感覺很不一樣。或許是因為奧斯卡不在我身邊的緣故,這些信件讀起來有點瘋狂,跟《白鯨記》部分的內容很像。赫曼‧梅爾維爾感受到的寂寞似乎比我想像中的還要來得嚇人。這種瘋狂的感覺我只有在莉莉安身上看過;我也在渥特‧蓋斯特身上感受過這種幾近絕望的憂鬱。我知道梅爾維爾的父親因為破產喪志而抑鬱以終,媽媽是否也是在這樣的情緒中過世的呢?   這一本圖書館借出的書中還有一封梅爾維爾在一八四九年寄給編輯跟朋友愛福特‧杜依齊克的信。這封信提到一位他們兩人共同的朋友,詩人查爾斯•費諾•霍夫曼的殞落,他那時候已經瘋了。   ◇◇◇   可憐的霍夫曼,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讀到他發瘋的震驚。他孑然一身走上了發瘋的命運!他充滿了想像力、貪戀酒色、貧困交迫、又沒了工作,他在人生的競賽中輸給了實力在他之下的對手,他也從未結婚在宇宙中他沒有一處港口可以避難。   這樣的情境似乎也可以用來描述我在紐約認識的許多朋友。事實上,這段話也是我目前的寫照,唯一的差別就是我目前有一份開心的工作。   ◇◇◇   只要是跟他感同身受的人都一定能夠體會到那種朋友或是認識的人發瘋失心的感覺,不過這樣的人並不多。我們的心中都有同樣的熱情足以引燃這把烈火。那些無法感受到瘋狂失心的人一定是沒有腦袋。   我把書本丟到一旁,我也無法解釋自己心中的沮喪。公寓的暖氣發出嘶嘶的聲響,機器運作的噪音聽起來很不尋常。我的內心焦躁不安。我好想跟媽媽說說話,就像以前那樣,不過心裡頭另外一個念頭阻止了我。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我都還沒跟修恩松木盒開口講過,我也還沒有跟木盒子解釋為什麼昨晚我徹夜未歸。我竟然連簡短地跟媽媽報備都沒有,這讓我覺得有點罪惡感,也讓我感到些許叛逆。裝著媽媽骨灰的木盒安靜地放在遠處牆壁的地板上,盒子包裹著橘色的絲巾,似乎還懷著幾分憤怒。   我踢開了棉被,裸身躺在溫暖的空氣中。我後來睡著了,夢裡出現了一個黑暗不知名的人影,這個人像是慾火焚身般的發狂,他趴在我身上的時候,眼睛宛如著了火一般,像是兩輪滿月一般大的眼睛閃閃發亮。      在我靠近奧斯卡的時候,他就站在墊腳台上,在他的筆記本上頭寫字。我一看到他肚子就痛,他宛如雕刻一般的頭趴在他的筆記本上。在我靠近他之前他連頭都沒有抬起來,接著他冷靜地看著我的眼睛。   奧斯卡。我的聲音很微弱。   哈囉,羅絲瑪莉。他的聲音跟他的眼神一樣平淡,沒有一點想要安慰我的意思。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支支吾吾地開了口。   我想我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想再談這件事情了。   奧斯卡,我很抱歉   羅絲瑪莉,我不需要道歉。他打斷我的話,舉起了手,示意要我別再說了。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事實上,我需要妳保證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妳不可以再用妳的想法強迫我了,不可以用那樣的方式強迫我。   這下子就真的沒有誤解他了,他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的人。   我搖了搖頭。   不,奧斯卡?我說,我很抱歉,真的,你昨天沒來的時候,我   別以為我沒來上班就跟妳有關。他很簡短地回了我的話。   所有我曾經有過認為我試圖想要吻他、想要碰觸他的企圖對他造成困擾的想法,這時候終究都成為幻影。   我昨天冒了一個很大的風險。他說話的口氣很堅決。   我還以為冒險的人是我呢。   這是什麼意思呢?我問。   他看著我,他的眼神很堅定。   我到了朱利安‧琵巴第的家裡去拜訪了山謬‧麥考夫。   他以誇張的動作從椅子上站起宋,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我跟著他走到了他負責的書區,我在躲避客人閒晃時曾經來過這一片雜亂的書堆,不過我光靠自己還是沒辦法在這邊找到要找的書。他做出了一個手勢,他的一隻手臂伸長擱在書櫃上,他的另一隻手還握著他的筆記本。我察覺到奧斯卡特別喜愛這麼誇張的戲碼,他需要我來見識他的天資聰穎,我是他的觀眾,唯一的崇拜者。   不用說,羅絲瑪莉,麥考夫看到我嚇了一跳。   他請了一天假,為的就是要探索更多有關梅爾維爾的細節。我的的行為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干擾,現在他必定無法接受我的出現,他極力想要忘記我令他惱怒的現身。我一下子就理解到,我之前的想法有多麼地荒謬、有多麼地可笑。   我要告訴妳我發現的事情,不過妳千萬一定要保密。   他堅定地看著我。他的意思是,我必須要拿出以前所未有的保密態度。   也就是說,妳不能跟珍珠講,不能跟米契爾講,也不可以跟任何人提起。   我點了頭。   蓋斯特一定不知道我們在研究《十字島》這本書。他接著說。麥考夫不會跟他講,我向他威脅,如果他講了我就要跟派克講。我很相信妳,因為我要取得妳的承諾,我們所發現的事情一定要保持祕密。我懷疑米契爾可能也猜到了這件事情。我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早上一直到我負責的書區逛,還一直跟我講已經好幾個禮拜沒看到雷德本這幾個偷書賊,妳也認得他們幾個。   我沒有告訴奧斯卡,我已經跟米契爾講過讀信給蓋斯特聽的事情,看來我應該跟他講才是。不過我真的很不想提起這件事情,現在我必須兩頭都要說謊了。我想這應該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畢竟,我也沒跟米契爾先生談到任何有關這封信的內容。   我假裝我全都知道了,之後麥考夫才承認跟蓋斯特有立下約定。我騙了他。奧斯卡輕輕點了頭,對他的機智反應顯然相當滿意。   我說出《十字島》這幾個字之後,他就坐了下來。他沒有看過手稿,不過蓋斯特向他保證他有看過。他似乎覺得這本書並非出自梅爾維爾之手。如果你還記得我們調查過的真相,那大概是因為梅爾維爾的妹妹,奧古斯塔,幫他重新謄寫給出版社的手稿。我還為此查過了圖書館總館的藏書。他們那邊有歐嘉斯塔的書信影本,我有看過她的字跡。奧斯卡停下他原本搔弄頭皮的手,撫摸著他稀薄的黑色頭髮。   讓人覺得意外的,是她的字跡真的很娟秀。他接著補充。   我猜想這是寫在銅刻板上美麗的手寫字體。奧斯卡其實是在內心大聲思考,而不是要跟我交談。我聽著他講的每個字,我感受到他對自己興趣的熱烈,我也感受到跟他分享這些祕密的喜悅,甚至梅爾維爾的書信現在已經成了我們之間親密的對話。這就好像是,以另外一個角度來看的話,奧斯卡已經成了他們對話的主題了。梅爾維爾寫了信給霍桑:   ◇◇◇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雖然不是失望,雖然也稱不上絕望。我感到滿足,就是這種感覺,一種不負責任的感覺,不過我卻沒有隨便的感覺。我現在說的,完全發自我最真誠的內心   我還是不知道那封寄給派克的信是誰寫的。奧斯卡接著說。雖然我能相信他的話,但是卻不能相信麥考夫的話。不過要是有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情的話,要保守祕密就更難了。你自己也看到了,你知道我們要確認有本遺失的小說,這件事情是很清楚的,也就是大家所說的《十字島》這本書。任何一位瞭解這段時光,或是對這段歷史有興趣的人,都能夠確定這件事情。   我也讀了這本書信集。我這麼告訴他。我相信琵巴第的圖書館裡頭一定有這麼一本書,任何有關阿嘉莎的事情他都知道。   我想到麥考夫,或是任何一個人,都應該要讀過這些信件,這件事情很荒謬,不過我也感受到這件事情的重要性。   奧斯卡,我還是搞不懂。為什麼麥考夫要騙琵巴第?或者是,到底蓋斯特先生從派克那邊偷了什麼東西?我問了他。   對妳來說,金錢並不是最大的動機嗎?   不過,這件事情要是曝了光,他們兩個一定都會丟了他們的工作。他們喜愛這份工作,工作就是他們的人生。   或許這些討論心理學的書會針對與父親的關係大作文章,要不就是認同失敗。他的手朝著書架揮了幾下。不過我還是覺得金錢的誘因最大。就像是做衣服或是匕首古董的生意一樣。只要是收藏家,記得他們都是收藏家吧,他們都喜歡這種神祕的感覺。另外,也有可能是基於名氣,至少對麥考夫是如此。要是能夠親自發表這般重大的發現,一定會變得很有名。當然,他們需要假裝是他們發現了這批手稿。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你覺得是誰做的,奧斯卡?我低聲地問他。   有趣的是,麥考夫的父親在幾年前還真的發現過一些梅爾維爾的親筆手稿,手稿是在閣樓的一個大皮箱裡頭找到的。是在蘭心堡的一間房子。你還記得蘭心堡嗎?   他對著我微微一笑,這個地名曾經出現在我找到的許多無用的資訊中,現在這個訊息又變得有用了。他臉上淺淺的微笑帶給我相當大的安慰。這樣的狀況讓我覺得至少我可以擁有這樣的奧斯卡,那一個會教導我、會以他的熱情包容我的奧斯卡,會跟我分享祕密的奧斯卡,那怕他並沒有全然地包容我。   我一直抓著自己的手。   我知道,很難相信這樣的事情現在還會發生,不過在這邊每個月都有人帶來這樣的稀有書籍,都會有人從皮箱或是抽屜裡頭找到書。我的推論是,如果這份《十字島》真的是奧古斯塔親筆的手稿,那麼,這就是梅爾維爾交給哈波兄弟的手稿,他們沒有接受這份手稿,不過也沒有把稿件退回。我還在思考這個推論。   我真的不願意把蓋斯特先生想成一個偷書賊,奧斯卡,我真的不太相信,或許他有幫助派克先生買下這本書的考量,或許是要給拱廊書店帶來一筆橫財。   羅絲瑪莉,妳別幼稚了,你想一想,蓋斯特並沒剩下多少的時間了。他不可能永遠都在這邊工作的,他幾乎已經看不到了,他一定染上什麼疾病了,他的行為舉止已經跟他的外表一樣地詭異。   他告訴我他經常失眠。我若無其事地說著。   時間已經不夠了,我記得蓋斯特變得很虛弱,他也經常自言自語嚷著嫉妒大家,卻也私底下偷偷羨慕別人。在我現在看來,這樣的動機已經強烈到足以使他自己抓住一點東西,好來證明他自身的價值。   失眠對他帶來的影響應該還是最小的。奧斯卡說。白化症患者經常受到各種的毛病所苦,他們的免疫系統並不堅強。   當然,這些症狀他都知道,白化症也是他關切研究的主題之一。我真的替渥特‧蓋斯特覺得有些恐怖,這一切都太複雜了,也太混亂了。如果他不是在拱廊書店工作的話,那麼他會到哪裡去呢?如果他真的病了,又有誰會真的在乎他呢?喬治‧派克跟他的關係夠親近嗎?足以承擔家庭的責任嗎?   有些事情妳應該要知道,羅絲瑪莉,有些事情跟妳有直接的關連。   奧斯卡的雙手滑過他烏黑的頭髮。   是的。我說。你要說什麼?   麥考夫告訴我,他覺得蓋斯特帶妳過來琵巴第家裡,有部分原因是為了拿妳跟他炫耀。他很簡要地說。   這是什麼意思?拿我來炫耀?我說。把我找來就是要跟那些奇怪的展覽品一樣展示給別人看嗎?麥考夫說過我的外表長得有點不太尋常,說我很吸引人的注意。   顯然,蓋斯特是想要他低頭看了他的筆記本,像是在找尋筆記上的資訊。想要展示跟妳之間的關係。   這是個問題嗎?奧斯卡這麼說是要跟我詢問嗎?他看著我的眼睛。   我真的不這麼認為。他很快地說。我要說的是,這是很值得思考的一件事,值得好好想一想,妳有可能就是引發蓋斯特的動機之一,他或許想要把妳捲入他跟麥考夫的交易當中。一想到妳的名字,我就想到那個借貸的契約。妳不是跟蓋斯特要求提前支領薪水嗎?妳跟我講過,妳說借錢給妳的是他,不是派克。或許蓋斯特把自己想像成個有錢人,如果他能夠賣掉這個偷來的手稿就真的是了,他到時候就有的是錢了。   我知道他接下來要跟我說些什麼。   他會給妳一些東西,羅絲瑪莉。這是他的結論。   他給我東西?他能因此得到什麼嗎?我大聲地詢問,不過我或許也已經感受到答案就懸在空氣中了。   喔。奧斯卡的語氣明顯帶著鄙棄。男人想從年輕女孩子身上得到的。不過,我的重點是,羅絲瑪莉,妳能夠調查出來蓋斯特的計畫,妳能夠給他一點鼓勵,然後妳可以告訴我他知道的訊息,還有,他是不是真的擁有那份手稿。   你的意思是,你要我跟他講,我已經知道《十字島》了嗎?   當然不是。他說。不過,妳也的確讀過那封信了,除了這個之外,妳還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的,妳還可以挖掘出更多的消息,妳要讓他說出來,妳一定可以找到幫助他的辦法。   我如果做到的話,就算是幫了你的忙了嗎?我問他。   奧斯卡把他的手搭在我的手臂上,這是他向來習慣表達與人交心的動作。他的眼睛很罕見地一直盯著我,連眨都沒眨。我感受到他的眼神頓時讓我的皮膚覺得炙熱,我們維持這個姿勢這麼站了好一會兒,他已經原諒我了。   羅絲瑪莉。奧斯卡說。我相信妳,妳一定會告訴我所有妳調查出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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