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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六章

書中謎 雪瑞登.海伊 5975 2023-02-05
  渥特‧蓋斯特是我進拱廊書店第一個看到的人。他跟派克幾乎每天都提早進書店上班;米契爾先生則幾乎是每天都會遲到。我看著蓋斯特撞上一疊堆在地上準備要上架的書,這一疊書本就堆在派克的墊腳台旁邊。他倉皇地環顧四周確保沒有人看到這一幕。儘管我沒有出聲,但是他曉得我就在附近。   我們到辦公室講話。他說。請上樓來,羅絲瑪莉,把外套掛好就上來。   他的臉色看來有點不舒服,一副憂心的樣子,活像是甲殼動物脫離了賴以維生的軀殼,正在乾枯中。我進了門,我的樣子看起來跟他有幾分相似,我們都需要補充營養。   我已經脫下了外套拿在手上。我身上穿的衣服跟昨天一樣,身體一邊還有一塊污漬,不過大概只有珍珠會注意到這樣的小細節。我的黑色褲子底下已經浮現一大片的瘀青,一碰就會疼。查普送給我的綠色護身符也一樣,我們受了內傷,我們的心都碎了,就像是奧斯卡說的,這是同樣的處境。

  蓋斯特走上了辦公室。   派克站在他的墊腳台上講電話,他騰空的一隻手在空氣中揮舞,像是在比畫書本大小的尺寸。他另外一隻手握著的電話筒出奇地龐大,即使在拱廊書店裡頭,這個電話筒的存在讓人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這個地方大部分的古董都已經壞掉無法使用,不過這台老電話倒是還能夠正常運作。派克似乎跟這個世紀的東西格格不入,如果要他換掉他認為可以正常運作的東西,他更是無法接受。我很想知道蓋斯特是否也是這麼想,他不可能也這麼認為的。   你錯得離譜,米契爾。派克說話的口氣有點生氣。又錯了,每次都錯,我自己會跟他講,不過我很肯定你搞錯了,每一次的往來通訊都有紀錄可查。想要在拱廊書店裡頭胡搞的話,你還是省省吧!還有,你又遲到了!

  他把沉重的塑膠電話筒掛回電話架上,他注意到我靠近他的墊腳台。   妳別偷聽喬治‧派克講話,薩維奇小姐。這種行為一般說來叫做偷聽,別再這麼做了。   他知道我曾經偷聽過他講話嗎?我的臉都紅了。喔,很抱歉,派克先生,我正好路過,嗯,要到辦公室去,很抱歉。   妳還好嗎?他問話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好奇而不是關心。   是呀,我很好,派克先生,我很好。   那就好,妳今天不用到處跑啦,妳先去找蓋斯特先生,然後妳今天整天就到奧斯卡那邊工作。   到非小說區嗎?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面對奧斯卡了,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我該說些什麼呢?他會不會根本不理我?我看起來一定很呆。   喬治‧派克要你到非小說區,有問題嗎?

  不,先生,我   奧斯卡今天不會進拱廊書店。他說,我大大鬆了一口氣。妳要試著自己應付熟客,這兩天生意很好,聖誕節要到囉!   他像是在對著周邊的空氣講話,接著,他的頭稍微往我的方向靠過來。   喬治•派克提醒大家提防偷書賊,這些偷書賊最愛每年這個時候偷書了。只要有機可乘,他們什麼東西都會下手,什麼都要,要嚴加防範!   他的手比著自己的臉,他的眼睛睜大得很誇張。雷德本最近又上門了嗎?除了他之外還有幾個偷書賊呢?不過他顯然是焦慮過頭了,這些人在他看來簡直跟強盜一樣。   是的,派克先生。   我得要找機會跟奧斯卡和解,不過不是今天。   我把外套掛在廁所裡頭,牆上掛著喬治•派克無法容忍偷錢或是偷書的行為幾個大字像是在對著我大叫,也一再提醒我講這句話的人。我應蓋斯特的要求上樓,我爬樓梯的速度很緩慢,我的屁股還有點痛,樓梯的把手搖搖晃晃的,甚至沒有支架支撐。

     你找我嗎,蓋斯特先生?我故意在門外等了一會兒。   蓋斯特的臉上幾乎貼著一張紙,這張紙跟他的臉之間不到一吋的距離。   紙張距離這麼近,看起來幾乎不可能看得清楚上頭的字。呀!他大叫了一聲,接著把手中的紙張放在雜亂的桌上。我還在想他為什麼不用放大鏡閱讀,為什麼他的夾鼻眼鏡還放住口袋裡面,掛著眼鏡的鍊子還在閃閃發亮,或許他還沒有放棄靠自己的能力閱讀。   進來,羅絲瑪莉。他說,他瘦小的身軀在椅子上頭挪動,身子往前倚靠。我需要妳的幫忙。   是的,蓋斯特先生。我有氣無力地回話。我開始懷疑他背著派克胡搞,背著拱廊書店,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他真的在搞鬼嗎?他打算把我拉下水嗎?

  派克先生打算辦個小宴會慶祝聖誕節,不用太花俏,也不用花太多錢,買些酒跟起司,只邀請我們的員工就好,在打烊之前一小時舉辦。   他纖細的手在空中揮舞,感覺上好像連交代這種事情都要維持幽雅的風度。   你有打算在哪一天辦活動嗎?我鬆了一口氣,幸好他只要我幫這樣的忙。   嗯,我們在聖誕節當天才休假,所以,在聖誕夜舉辦如何?   也就是兩個禮拜之後囉?   不會吧,是嗎?他好像沒聽懂,他的身子往後靠。真的嗎?   他的兩隻手揉著臉,他就維持著這個姿勢好一會兒,他的手就這麼捧著臉。   剩下沒多少時間了,羅絲瑪莉。他的話聽來有點玄機,他的手往下垂放。   沒多少時間了?我邊問邊靠近他的書桌。他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蓋斯特先生,你怎麼了?

  怎麼了?他重複說了我的話。時間流逝呀,羅絲瑪莉,時間是很大的壓力,妳不覺得嗎?像是麥考夫講的,時光流逝呀,記得嗎?在琵巴第家裡說的,記得嗎?妳可以坐下嗎?他說。請坐。   不過,蓋斯特先生,我今天要支援奧斯卡的工作,他今天沒上班。   不過我還是坐下來了。   我知道。他說。這是他第一次沒來上班,他是我們最靠得住的員工了,五年來連續上班沒有生病請過假。   我頓時覺得有點罪惡感,想著覺得自己有點傻,奧斯卡全是因為我才請假的。蓋斯特看來很累,沉默不語。他的眼睛閃爍不定,似乎無法定下來,他晃動的眼睛沒辦法定下來好好看東西。他坐了下來。   你睡得不好嗎?我問他,跟他同處一室卻沒說話讓我很緊張。不管他暗地裡在想些什麼,不管他腦子裡有哪些鬼點子,他看來都有些嚴肅。我不敢想像眼前這個脆弱的男人會是個賊,這個想法有點瘋狂。

  既然妳好意提醒我,沒錯,羅絲瑪莉,我經常失眠。神經兮兮的男人經常會被這種症狀所擾,大家都這麼說。他嘆了口氣。   症狀?失眠?我一下子就聯想到阿嘉莎,想到那艘擱淺在沙灘上的船。或許他需要那本《十字島》的書來拯救他的債務?我永遠也忘不了背負債務而失眠的媽媽,她的身體就是這樣搞壞的。   你有去看醫生嗎?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話。   他伸出兩隻手對我示意,他的手相當美麗,像是展翅飛翔的小鳥,接著他的手停在他坑坑疤疤的桌上。   我轉移效忠的對象了。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故做神祕。到頭來,我還是不想只當個禁衛軍,我才不要繼續當個巴結奉承的膽小鬼。   他轉開臉背對著我。   我無法接受我的待遇,你知道。我不想總是羨慕別人,只能背地裡羨慕別人。我要有自己的成就。

  我聽不懂他的話,我只能把身子更靠近他,想辦法聽懂他的話。我打起精神,我心裡想,我一定要專心聽他講話,要專心聽懂。奧斯卡一定也想知道他要跟我講的話,我一定要記得他跟我講的每一個字。他到底怎麼了?   羅絲瑪莉,我一直都跟大家格格不入。他接著壓低了聲量。我自己也知道,答案很清楚,大家嘴裡講的怪胎,我知道,就是我。   我還一直以為他是個置身事外的怪人,這樣的想法沒錯,不過,從某方面看來,我也是這樣的人。   你知道,蓋斯特先生,這些話拿來形容我也說得通。我經常覺得自己跟大家格格不入,也是個孤立無援的怪人。   我的話讓他的臉上露出笑容,想必是聽到我說我在某方面跟他很像的說法,我跟他一樣都是孤立無援的怪人。他以前還想要我接受自己的平凡,不過現在我卻在這邊強調我跟他的相似之處。

  羅絲瑪莉,我要跟妳講點事情,不是跟我有關的事情。他開始了,他的身子向前微傾。有很多事情需要妳幫我。上個禮拜,我們到琵巴第家裡,我們在那邊遇到了山姆‧麥考夫   傑克‧康威這時候出現在門口,他的手粗魯地敲著門。   很抱歉打擾你們。他雖然是這麼說,不過他粗獷的愛爾蘭口音聽起來卻一點歉意都沒有,他的眼神好像在搜索什麼。   什麼事?蓋斯特回話的口氣有點生氣。   派克要找你,蓋斯特。他要我上樓叫你,有關客戶的問題,他要你到地下室去。   他兩隻手的食指都往下比。   好吧。 蓋斯特迸出這句話。羅絲瑪莉,我   沒關係,蓋斯特先生,我也該到非小說區了。   一直到了我起身走到樓梯邊,傑克一直都在門邊看著。

  聊得開心嗎?他對我喃喃自語。如果只是想要找個伴聊天的話,你犯不著上來找蓋斯特這個老傢伙呀。   他意有所指地挑起了眉毛。   什麼!   我呢,我永遠都很樂意為芳心寂寞的小女子效勞。傑克說著,破舊的樓梯把手搖晃發出聲音。我走在他前面。   你知道,我很樂意效勞的。他從後頭對著我的頭髮說話。羅絲瑪莉,任何時候,只要妳一句話就成,你知道吧,妳知道該跟我講哪一句話吧?   他的手往前伸,一把握住了我的臀部,這一碰讓我應聲滑倒。   小心點,幸好我抓住妳,要不然你就要跌倒囉!他笑著說。   我跨過兩層階梯,直接跳到地面上,我屁股上的疼痛這下子痛得更厲害了。   我沒興趣,傑克。我回頭對他大喊,我的臉感到炙熱,他讓我覺得噁心。   喔,已經在上演美女與野獸了嗎?他壓抑住他的呼吸講話。或者是盲目的人牽著盲目的人穿過花園呀?妳很享受被人嘲笑的感覺嘛,對吧?   他連抬頭的樣子都像是在嘲笑我,他臉上反射著光線的傷疤也像是在嘲弄我。他說的野獸是誰呀?   渥特•蓋斯特這時候在我們後面,他還在樓上,他對著傑克大吼,要傑克回到店門口的平裝書區。我猜他並沒有聽到傑克剛剛的嘲弄,不過這一番話卻讓我很生氣,我的心裡頭很苦惱,我在想,或許他不是唯一嘲笑我的人。我知道蓋斯特很信任我,不過他也知道我並不喜歡承受他的信賴。不管他跟我講了什麼事情,我都打算一五一十告訴奧斯卡。我要提供奧斯卡更多的線索解決他的疑惑,就當是跟他道歉,就像是一種補償。      我至少有一天的時間可以不用面對奧斯卡。我走在書店裡,我很想他。他現在還在想《十字島》的故事嗎?或者在想梅爾維爾跟這個有關悔恨的故事嗎?或者是在想我呢?我的想法連我自己都搞不懂,這樣的想法也讓我覺得有點丟臉,傑克剛剛的諷刺讓我覺得很不舒服,蓋斯特對我的信任也讓我渾身不自在。我伸手碰觸奧斯卡負責的心理學書籍,我的意志消沈連書都不想看。或者我現在需要看的書會比這些研究心理狀態的書還來得深奧。要不要看看心靈探索的書?擁抱一下靈魂吧。我遊蕩到哲學類書區,我一點都不像是會讀哲學的人,不過我還是隨手拿了一本擺在我眼前的哲學書籍。很快就讀到一些無法理解的句子,像是智慧即時間這一類的話,或是時間就像是一條直線,很多事情會持續一件一件地接踵而至,我用力將書本闔上,這是什麼鬼話!   我的眼角瞥見了高斯福先生,他收藏書籍的預算看來總是沒有上限,我想要躲開他,於是我躲到書架後面,我還沒有準備好可以答覆別人的詢問。我沒辦法像是跟奧斯卡一起的時候那樣幫客人找書,眼見高斯福先生就要走過來我藏身的書架,於是我馬上走過軍事史的走道,躲到自傳書籍區,這裡是奧斯卡平常接受顧客詢問時所站的位子,他總是坐在這邊抄寫筆記。   非小說書籍在我看來還是一片迷宮,不過在我短暫躲避高斯福的空檔,我還是可以偷偷扮演奧斯卡的角色。在他的墊腳台上擺了一本詩集。我撿起這本詩集,接著我隱隱作痛的屁股往下坐到這張墊腳台上。我以前從沒坐過這座墊腳台,就我所知,這個墊腳台也沒有人坐過。儘管這個墊腳台坐起來並不舒服,不過看起來卻像是他的王座。我翻到封面書皮夾住的那一頁。這一頁的中間用鉛筆標示了幾行詩。我看了看,這本詩集是客人留下來的嗎?還是這本書是留給我的?或是給奧斯卡的?   ◇◇◇   天知道這本書是誰拿來的,不過這本書卻有讓人著迷的本事。這樣的迷惑來自於一種幻滅的感受,書本或許能夠教人這樣的感覺。或者這樣的衝動終究是庸人自擾   這一頁的底端很清楚標示出一行話,這句話很刺眼,看起來是針對我來的。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宣洩而來的詩從來都不是不小心來的。   ◇◇◇   身外之物回頭凝視我本所在。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鐵定是有人刻意在非小說書區留下這一本詩集,還故意放在奧斯卡的墊腳台上。我反覆翻閱這本詩集,打算把這本書放回正確的位置,這本書應該放到我第一天進拱廊書店時整理的書架上,這已經是六個月前的事情了。我走斯卡的墊腳台,往詩集區走去。   我想起第一次跟喬治‧派克見面的情形,想起第一次跟渥特‧蓋斯特的會面。現在看來每一件事情都像是無可避免要發生在我身上,我的未來就像是一本我等箸要閱讀的書。派克會聘用我,這看來就像是變魔術一樣的篤定。從那一天起,拱廊書店的存在就像是為我量身訂製一樣。   現在想起來,這樣的想法當然很笨,但是在當時看來卻是理所當然。不管拱廊書店讓我獲得多少的成就感,不管他教導了我多少的事情,這些都不是我求來的。人生要來得複雜多了,生命中的許多苦難有時不但難以解脫,也難以理解。生命中的磨練接踵而來,有時候也沒有什麼道理,有時候一個接著一個,就像是打了結一樣。   我站在詩集區的前頭,在我把書本放回書架前,我從頭上拔了一根頭髮夾進書裡。我想在書上做點記號,我想在這本赤褐色的書本留下一點屬於我身上的東西。我把這根髮絲當成一種信號,是我跟這位把書留在奧斯卡墊腳台的人之間的一種信號。我的頭髮在蒼白的書頁上看來像是一根捲曲的銅線,這根頭髮會告訴你一段故事,會引導你一段路程。   我讀著書上這一段話,不過我還是搞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我像是被困在書裡,我回到了我開始起步的地方,我的人跟這首詩一樣難懂。奧斯卡對我的拒絕像是在提點我做不到的事情,像是告訴我永遠不會成為他要的人。我把這行詩又讀過了一次,是不是有些書講過,慾望終將沈溺在腐臭的池塘裡?不像是我讀過的書講過的,書本身就是慾望的起源,或許,這句話才是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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