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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五章

書中謎 雪瑞登.海伊 8977 2023-02-05
  妳到底找到什麼東西?奧斯卡問道。   我也不確定。我回答。我在看梅爾維爾跟納桑尼爾•霍桑的通信。這邊有一封長信,梅爾維爾在信裡面一直遊說霍桑採納他的想法,把他的想法寫成小說。不過,在我看來,我覺得梅爾維爾自己真的很想動手寫這個故事。   一個叫做阿嘉莎的女人嗎?   是的,不過這個名字是她的本名,寫作的時候他應該會用別的名字。他從認識的律師那邊聽來這個故事,這個律師的名字叫做克理福。克理福還送了他一本日記,上頭還有關於這個家族的筆記。你知道梅爾維爾寫過一本有關拋棄的小說嗎?有關女人被拋棄的書嗎?   這本傳記後面有個索引,上面寫的是阿嘉莎的故事,我在這邊也作了筆記。   他把筆記本放在桌上,他很仔細地檢查他工整的字跡。

  就在這邊了。我還以為這指的是一則短篇故事。這邊有個索引,上頭提到梅爾維爾寫給他妹妹的信,談到一篇《十子島》的故事,這個故事我沒聽過。我來查查看,寫作的那一年,是一八五三年。   他把手放在頭上。   他的妹妹知道這封信嗎?我追問。   那個時候,他妹妹跟梅爾維爾還有他的太太住在一起,他們的媽媽也住在一塊兒。他的兩個妹妹都會幫他謄寫手稿,尤其是歐嘉斯塔。當時很流行把初稿另外找人逐字工整謄寫,這是當時唯一複製整本小說手稿的方法。此外,梅爾維爾寫的字不是很工整,也有很多拼字的錯誤。他的視力很差,他在小時候得過猩紅熱,從此之後視力就變得很差。他以寫書賺來的錢養活全家人,所以要說他妹妹也加入了他的小說書寫,這樣說也沒錯。

  蓋斯特信中的字跡相當工整。這是誰的筆跡呢?我想到可愛的圓桶印刷銅版,想到梅爾維爾的妹妹盡責地一頁一頁謄寫他的手稿。女人的耐心跟毅力真的相當了不起。阿嘉莎一個人在海岸邊漫步,看到沙灘上屹立的船身,想到她被遺棄的命運。   奧斯卡,你是說一八五三年嗎?這封信寫給霍桑的年份是在之前的一年。   我把書本拿給他,我把書翻到這一頁。奧斯卡再度檢查他的筆記本。   在一則信件附註當中,他跟霍桑提到阿嘉莎會在海岸線一帶遊蕩,思念著她消失的夫婿。我告訴他,這艘船就這麼屹立在沙灘上,乍看之下會不會很像是十字架呀?   翻到那一頁給我看。他要求。   我在他閱讀的時候看著他的臉。他的臉相當靠近我的臉,過了一會兒,我很確定我曾經夢過這一幕景色。過了一分鐘之後他又坐回椅子上。他對著空氣繼續講話,他的聲音雖然輕柔,但是聽得出來相當興奮。

  這本傳記告訴我們,梅爾維爾的生平還有很多地方我們不知道的。你知道,儘管他早期曾經享有一點名氣,但是他的整體生涯卻相當失敗。《白鯨記》並沒有讓他功成名就,他接著馬上動手寫了一個有關醜聞的故事:<皮耶爾>。這封信寫於一八五二年,評論家都說他已經瘋了。   他不是瘋了,我對自己這麼說。熱列的情緒總是容易被誤解。相信我,我不是瘋了不過事實的真相總是片段碎裂,即使兩顆心靈碰撞在一起,激盪出來的火花也經常讓人暈眩。   他欠了很多錢。奧斯卡接著講。他在寫完<皮耶爾>之後休息了一陣子,接著要等一年之後他的短篇小說才開始重新出現在雜誌上,他之後的寫作風格也變得不一樣,有人說變得比較溫順,這當中發生一些事情改變了他。

  我的臉一定看來一片空白,奧斯卡試著跟我解釋。你記得《錄事巴托比》這本書嗎?你一定知道巴托比吧?天哪,就是那個書記的故事。重點是,他每寫一本書都會從中學習。現在看來,在這兩篇作品之間,很可能他還寫了一本書。   喔,如果你覺得有可能的話,這個故事可能是這麼寫的。這個故事題材明顯是他有興趣的。我指向他手中的信件集。有個女人遭到一個船難中存活的水手拋棄,這個水手還是她幫忙照顧看護的,他們結了婚。梅爾維爾說,他對有關耐心、忍受,還有忍耐與悔恨主題的題材都有興趣。這座屹立在沙灘上的船隻就像個墓碑。我想把這本書找出來,我也想把所有他們之間的往返信件逐一看過。   梅爾維爾那時候自己一定覺得他很能夠理會忍耐的真意。奧斯卡言自語說著。

  我們一動也不動,就這麼樣過了整整一分鐘。   渥特•蓋斯特不大可能只是突然找到《十字島》這本書。奧斯卡像是在跟自己的靈魂對話,他的靈魂一定被這個發現嚇到了,他從圖書館的窗戶盯著他看。是這樣的嗎?      我們找過了其他的信件通訊。奧斯卡另外找了一本納桑尼爾‧霍桑的傳記,這本書很容易找得到。我們必須趕在圖書館十點關門之前完成工作,我們必須得要加緊腳步。我查詢過所有的書信紀錄,我打算借回家一個人躺在床上看。我們已經有很重大的發現了,不過這些信件真實的意義還是讓我迷惑。我被這個研究神祕而莊嚴的氣氛所感動,能夠跟奧斯卡一同工作也很開心。   我找的傳記指出,霍桑曾經短暫寫過一個<紹爾之島>的作品,梅爾維爾有段期間也想要使用這個名稱來寫阿嘉莎的故事。很明顯地,他後來放棄這個念頭,至少他放棄了紹爾這個名稱。我試著想要鑽研這本借來的書信集,我後來找到一封梅爾維爾在幾個月之後寫的信,這封信跟之前的熱情洋溢相比要來得內斂許多。這個轉變無法解釋,這兩個人之間的友情產生了變化:

  ◇◇◇   我親愛的霍桑,   你那一天在協和廣場跟我講到,這個阿嘉莎的故事讓你覺得很不踏實,結果,最後你還是慫恿我繼續寫下去。我已經決定好要繼續寫,我想一回家就馬上動筆寫。我那時候想到的是,我應該有責任寫好這麼一個有趣的寫實故事。現在梅爾維爾己經應允霍桑他要寫作小說了,因為霍桑相當鼓勵梅爾維爾開始創作小說。結果這個鼓勵以其他方式呈現。   至少,後來反倒是梅爾維爾寫下了這個故事,故事後來叫做<十字島>。      你覺得這是什麼意思?我在離開圖書館時問了奧斯卡,我們一同走向地鐵站。   那時已經過了十點了,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已經超過四個小時了,奧斯卡一路沉默不語。   我們為什麼不乾脆直接把我們找到的資料告訴蓋斯特先生?我提出這樣的建議。看看我們能不能夠幫拱廊書店爭取到這本手稿?

  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我。   妳有沒有想過,蓋斯特可能不想讓拱廊書店拿到這本無價的手稿?這本手稿的存在可能會改變我們對這位偉大的美國作家的看法。妳有沒有想過,這本書有可能被人偷了?或許,蓋斯特另有其他的規畫?如果這封信是寫給喬治‧派克的話,蓋斯特不應該會知道這本書的存在。   這些問題我都答不出來。當我情緒亢奮的時候我沒有想到這一點,但是我也想到,奧斯卡很可能在某方面也處於情緒的亢奮,醉心於他的研究,醉心於拱廊書店的一切。   我肚子好餓。他突然冒出這一句話,他總是讓我感到意外。我要到那裡去。   奧斯卡直接走向一家餐廳的大門,餐廳窗上營業中的霓虹燈依舊亮著。他這句話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個邀請。我跟著他。我們坐在紅色的塑膠椅上,面對面坐在一起。(我們一起坐在餐廳裡頭耶!)店裡有一個上了年紀的服務生,戴著厚重的黑框眼鏡。

  需要咖啡嗎?她問我們。   蛋,炒蛋,不要吐司麵包,來杯茶。奧斯凱的回答有點閃神,這表示他腦子裡正在想著一些跟眼前不相關的事情,完全是別的事情。服務生轉身面對我,她等我回應,一邊伸手撐起制服底下的胸罩罩杯。   我想,就跟他一樣好了。我說,我無法想像我接下來會吃到什麼東西。我希望茶裡面放點牛奶,謝謝。   牛奶就放在桌上。她的回答很敷衍。   我很怕打破籠罩在我們身上的魔咒。我們面前擺了兩個水杯,裡頭的冰塊吱吱喀響。   奧斯卡,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你說蓋斯特先生為什麼要隱瞞這個手稿的祕密?   我覺得只要推敲他的動機的話一切郎會變得合理。他邊說邊喝著水。他從妳手中搶過信,不是嗎?他馬上安排計畫跟山謬•麥考夫在琵巴第宅邸中見面。在他們見面討論的時候也不允許妳在一旁,也不准許妳提到這封信。

  這封信撕下來的一個角落還放在我的口袋裡。我的手指頭撫摸著這張紙條,彷彿在觸摸最後一塊拼圖,不過這張拼圖之複雜已經超乎我的想像。   你為什麼會覺得麥考夫的故事會跟梅爾維爾有關?   他有一篇文章或許可以證明它們之間的關係,他出身於紐約州一個小鎮,梅爾維爾的媽媽也曾經短暫在那邊住過。   你說的是蘭欣堡嗎?這個晚上苦讀的內容我還記得。瑪麗亞‧梅爾維爾曾經在蘭欣堡靠近亞伯尼的地方租過一間房子,當時他們很缺錢。   對的!妳看看,妳學了這些東西,哪時候妳會用得上妳也不知道。梅爾維爾有四個小孩,當中只有一個結了婚,一個叫做法蘭西斯的女孩子,她有一個孩子後來娶了麥考夫家族的人,我們沒有理由相信這些只是名字上的巧合而已。

  蓋斯特手上的信封是空白的,所以這封信是有人直接交給拱廊書店的。梅塞不會送過來這樣的信件,不過我們還不能肯定山謬‧麥考夫本人沒有到過書店裡。   朱利安‧琵巴第是少數幾個知道這些寶藏價值的人,也是少數幾個蓋斯特信得過的人。如果這份手稿是真的,如果麥考夫能夠同時找出這兩條線索的話,琵巴第收藏古書的喜好簡直已經走火入魔。如果這封信所言屬實,如果我們能夠採信這封信的內容,這份手稿應該要存放在學術機構裡頭,可能是間大學或是一家大型的圖書館,專門提供學者研讀。   不過如果拱廊書店能夠拿到這份手稿的話,一樣可以賣給琵巴第或是任何一家機構。   是的,不過這麼一來蓋斯特就拿不到佣金了,可能連麥考夫也拿不到,連提供這份手稿出處的名分都撈不到。沒有任何一家大學或是圖書館會想要買下贓物,況且這份手稿一定會引起廣大的注目。琵巴第如果想要藏匿這份手稿,他想要藏多久都可以。除此之外,有些東西的價錢太高,永遠都賣不出去的。   我們的炒蛋來了,奧斯卡飢餓地彎下身子吃蛋。   你是說,如果蓋斯特能夠在隱瞞派克的情況下賣掉這份手稿,他會拿到佣金嗎?我試著想跟上對話的內容。   可能的情況是他會跟麥考夫對分佣金。不過,當然了,他們要隱瞞的不是只有派克而已,還有琵巴第,他們兩個人都得要在老闆面前偷偷摸摸進行才可以。   不過,這封信不是要寄給派克嗎?蓋斯特先生怎麼會需要那麼多錢呢?而且寫這封信的人也會跟派克聯絡,或許甚至會當面跟他提起?為什麼我們不跟派克先生說呢?   我們不可以這麼莽撞!妳想想,我還沒有想清楚這當中的原委,羅絲瑪莉。這是一樁精心布置的密謀,要花點時間才想得通呀!妳給我幾天時間讓我想一下。   很抱歉。我看著他張開的嘴巴,裡頭塞滿了炒蛋,旋即又閉上嘴。我會好好讀這一本書信集,或許這樣可以有點幫助。   他的下巴跟他細緻的皮膚都在顫動。   有一個地方很奇怪,麥考夫怎麼會從蓋斯特這邊知道手稿的事情?他的嘴裡還是塞滿了食物。寫這封信的人不會是麥考夫的父親。   我已經把所有我拜訪琵巴第宅邸所記得的一切都告訴奧斯卡了。他聽我講話的樣子讓我覺得有點恐怖。我告訴他,麥考夫看到我陪著蓋斯特出現的時候被我嚇了一跳,他要我只能待在展覽室裡頭,這麼一來他才能確定他手上的東西是他老闆要的。   奧斯卡一下子就吃完他的食物,我連碰都還沒碰,我腦子裡都在努力回想這一切。他滿足地坐著,望著窗外的夜色,我則是安靜地吃著已經涼掉的炒蛋。他要了帳單,努力地算出他應該負擔的金額,我沒有想到奧斯卡會這麼小氣。   你的部分是兩塊九毛七。他說話的樣子像是急著想離開了。包含小費。   我喝完了茶,感覺到這個夜晚就要離我而去,我希望能夠抓住這個夜晚的尾巴。我們從餐廳走了出來,在過馬路的時候停了下來。   我該要思考的東西有很多。奧斯卡說。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很明顯想要走人。   不過,對我來說,我好不容易才等到這一刻。這個夜晚過得真是美妙,我很想要再度經歷這一切。我好想跟奧斯卡在一起,我們這時候已經走到了地鐵站的入口。   我的身子稍微往他的方向靠了過去,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身體動作,或者也不在意,他的手在口袋裡頭翻東西。   慾望劃過冷冽的空氣。   一陣微風吹過撩起了我的頭髮,一旁車子的喇叭響起,吸引了他的注意。我的身體又再度往前靠,我還是不懂這微妙的關係,我距離他的臉龐只有一吋,他的臉龐線條像是活動的石膏雕像,我輕輕張開了我的嘴唇,我還記得他的嘴唇方才吞嚥的樣子。我想起我們那一天在我髒亂的小公園吃三明治,我還把一個地上的保險套踢進公園座椅底下。他的臉蛋在圖書館裡頭跟我靠得很近。在他喝茶的時候我盯著他的嘴唇,之後我的手指頭擱在我嘴唇上,喔,好希望這是你的嘴唇,不是我的。我的整個人都沈陷在他身上了。   我很想親他。   停下來!停下來!他在牙齒間發出嘶嘶聲響,他被嚇壞了,他金黃色的眼睛被嚇得瞪得老大。住手!他的頭轉了開來。住手!他的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晃動我的身體。   妳哪根筋不對勁呀!妳在做什麼呀!妳別胡思亂想呀,羅絲瑪莉!妳有聽到嗎?他的聲音尖銳而嚴厲。羅絲瑪莉!他已經生氣了。我說的不夠清楚嗎?我有說過嗎?妳懂嗎,我沒有興趣,我對任何一個,對任何的我對妳別傻了!   他跟我講話的口氣就好像是我一無所知,帶有幾分憐憫。但是傷害我最深的,是他的口氣中帶有幾分厭惡。他從我身邊跳開,就像是被刺針刺到一樣。彷彿像是我欺騙了他。我冰冷的臉上垂下兩行熱淚,這感覺就跟被人賞了兩巴掌一樣。我的腳絆到地上一堆積雪,我滑了一跤,硬生生地跌坐在人行道上。在跌倒的過程中我的袋子離開了我的肩膀,我的雙手緊緊抓住人行道的磚塊。   奧斯卡不發一語,一個人走進地下鐵的階梯。      我承受了很大的羞辱,我趴在地上找尋我的背包,摸索著從圖書館找來的資料、我的皮夾、我的鑰匙。我立刻發覺自己好笨,我太貪婪了。我伸手用外套的袖子把臉擦乾淨,我站起來時發覺屁股上有瘀傷。我覺得我自己活該,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好難過。   之後我才想起來該要起身走路,我這才感受到身上的疼痛,我一副落魄的樣子,就這樣一路走回公寓。我心中的悔恨提醒我自己的無知莽撞,我沒有資格提出這樣的要求的,我沒有那樣的資格。   奧斯卡,明明珍珠之前已經警告過我了,但是我卻還是自欺欺人。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錯。我犯了傻女孩會犯的錯,我愛上了畢普、達西、奈特利、羅確斯特先生這些男生(這些人可能都是一個樣子)(譯註:畢普、達西、奈特利、羅確斯特先生都是英國文學史上有名的小說男主角,畢普是狄更斯《遠大前程》的主角,達西與奈特利分別是珍•奧斯丁《傲慢與偏見》及《愛瑪》的男主角,而羅確斯特先生是夏綠蒂•布朗蒂《簡愛》的男主角。),但是我卻還是沒有看清楚這些人的本質這些都是虛構的角色。我愛上的奧斯卡同樣也是一個虛構的角色。我被梅爾維爾的事情搞得意亂神迷。他激情的信件,他狂放的比喻磁鐵、兩個人胸口相互交換的心靈。奧斯卡跟梅爾維爾是截然不同兩種類型的人,他也不像是以實瑪利,他也不是我想像中的角色。話說回來,一切都是我自討沒趣,是我自己倒貼他的。   我開始覺得一切都是我自討沒趣。   我漫步穿過城市感到自己是陌生的,我認知到:我原來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不過,跟那天晚上我從琵巴第家裡走回來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在穿過交通號誌時,我心裡很清楚這種空虛的感覺,我像是在夢遊,在城市裡無意識地走過人群,一路穿過空洞的街頭。   不過我現在真的是醒過來了,我已經不再恍惚失神了。   進了城中區,剛看完戲的觀眾昏沈沈地走進街道,塞滿了時代廣場,他們走在水泥搭建的安全島上,像是漂浮在這座如海洋一般的城市。我繼續走著,我撫摸屁股剛才的瘀傷,穿過廣場附近的街道,接著走進一個住宅區。我經過幾間大戰前就有的古老公寓,大雪掩蓋了公寓前的樹叢。套在我的腳上的是一雙廉價的靴子,我的腳都覺得有點麻了。我終於走到號數三十多號的街道,我還要再走過幾個街道才能回到我冰冷的公寓,不過我的步伐已經疲憊不堪了。   查普曾經這麼跟我說過,要享受自由就要忍受寂寞,她講的就是我現在的處境嗎?   我還搞不太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接著我經過一排熟悉的建築,這一個街區被黯淡的燈光籠繞,我知道我已經很接近瑪莎華盛頓旅社了,我已經很接近二十九街了。   我很想進門看看莉莉安睡了沒。總是還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還沒處理,比我自己的事情都來的重要。我想起來之前珍珠塞給我放在背包的字條,現在我該進門找莉莉安了,這是很重要的事情。      她就坐在服務櫃檯後面,整個人窩在椅子上,人已經睡著了。電視畫面閃動著,不過沒有聲音,耳機垂掉在她胸前。我輕輕地碰了她,她被我嚇醒。   天哪!她叫了出來。   莉莉安,是我。   妳來這邊做什麼呀?她突然被我嚇醒,有些驚惶。妳嚇到我了,以後別這樣嚇我!   她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順順蓬鬆的頭髮,接著關掉電視。   妳要回來啦?羅絲瑪莉,妳要回來住啦?   不不不,我只是剛好路過,我想進來看看妳在不在。   我一直都在這裡,我還有哪裡可以去呢?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很好玩,好像是在作夢一樣,現在的感覺就跟妳來這裡的那晚一樣。在那個夏季的暴雨天,從塔斯馬尼亞來了一個與眾不同的丫頭,還記得嗎?來了一個年輕的丫頭呀!   我看作夢的是我吧!我喃喃說著。   她往前靠近看我。找我有什麼事?莉莉安說得很直接。   沒事。我說了謊。我只是想找個人陪我,我出了門,剛好要走路回家。   妳跟男人出門吧?她猜。   是的,不過事情不是像妳想像的那樣。我跟一個朋友上圖書館找點資料。   但是妳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呀?妳剛剛哭過喔,妳的身體怎麼這麼冷?她的手捧著我的臉。妳要多穿點衣服呀。   莉莉安這時候起了身,仔細在打量我。妳的身體也濕了,妳是不是跌倒在雪堆裡頭?妳要小心一點,我知道我們對這樣的天氣都很不適應。記得我跟妳說過嗎,我們的血液比較稀薄?妳就坐在這裡吧。 她從櫃檯後面拉出了一張椅子,硬是把我壓到椅子上頭。   妳的狀況不太妙,我看得出來,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了。有人傷害妳,對吧?妳可以跟我講。   沒有,我沒有受傷。我閉上眼睛,淚水掉了下來。   莉莉安一陣手忙腳亂,她趕緊弄來一台小型的暖爐,擺在我腳邊。   把鞋子脫掉,鞋子都濕透了,妳一定累壞了。她一邊說話一邊幫我脫鞋子。   我想妳今天晚上就留在這裡好了,妳那邊還是很冷吧?妳這樣子會感冒的,妳該要去睡覺了。   我抬頭看著她臉上關心的神情,我有點羞愧,她自己都已經要承受這麼多的痛苦,怎麼反倒讓她來掛慮我。我在當下真的覺得很丟臉,我真是笨透了。   妳留在這邊吧。莉莉安勸我留下來。我幫妳騰一個房間出來,不用錢的,我會跟我哥哥講,妳現在就可以去睡覺了。   我不能自己。   我一定是睡著了。我回答她,聲音斷斷續續。我一定是睡著了,我在作夢,夢到了某個人,就是這樣。   我又流下熱淚,尷尬地嗚咽啜泣。   這一切都是我太傻了。我咕噥地說著。我才剛從夢裡醒來,不久之前,今天晚上。   不過妳以後還是會繼續作夢。莉莉安撫慰我,拍拍我。她跪在我的椅子旁邊,兩隻手臂環抱著我的肩膀,她的頭碰著我的頭。   我知道。她說。我也希望妳能夠繼續懷抱著夢想。      那天晚上我就待在瑪莎華盛頓旅社過夜。莉莉安借了一件睡衣給我,她幫我準備就寢,這麼多年來,我從來不敢奢望還會得到母親一般的呵護,就算媽媽還在世的時候我也不敢這麼想。莉莉安幫我把棉被拉到我的下巴,她坐在床邊哼了一首哀傷的歌,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感受到我內心的傷痛,不知道莉莉安是否回憶起賽吉歐小時候的日子,回憶起她哄著賽吉歐入睡的畫面。   我剛剛跌倒的身體側面還隱隱作痛。到我入睡之前,莉莉安都在我身邊,我那一晚睡得很沈、無夢。   隔天我很早就起床,只剩我一個人,我在骯髒的浴室裡盥洗。我不住在這邊的期間,瑪莎華盛頓旅社並沒有做過任何翻修。這是一個停滯不動的地方,停留在過去的一個時間點。再過幾個月就要邁入下一個十年了,整座城市都在改變,到處都在翻修,不過並不包括位於二十九街二十九大道交界的這家旅社。莉莉安說過他哥哥想從阿根廷把錢匯出來,但是遇到了麻煩,資金動彈不得,他們老家的情況一點也不樂觀。在莉莉安回到櫃檯的工作位置之前,我把珍珠的字條交給她,連同珍珠給我的名字跟電話號碼一起給了她,我告訴她我今天晚一點會再來找她。莉莉安拍了拍我,她的動作彷彿是要送我上學。   我出了門,步伐有些蹣跚,這段從瑪莎華盛頓旅社到拱廊書店的路線是我相當熟悉的。我依循之前的習慣前進,這一小段路上並沒有以往我經常發現的意外驚喜,這座城市已經喪失了它在白天的蓬勃朝氣。你一旦熟悉自己所在的地方,之前享受的探索驚奇就再也不會重現;以往那座全然未知的紐約市再也不見。我看到了那座骯髒的公園,在大雪覆蓋下已經看不出來跟周遭環境的差別。這座公園現在已經成為都會景觀的一部分,變成一個大自然的時鐘,就只剩下提醒我季節變化的功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現在要前往拱廊書店,我要去上班。到時候我會見到奧斯卡,我會向他道歉,我會就此成長,我會把這段夢想藏在心裡。   這個冬天比我想像中還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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