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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一章

書中謎 雪瑞登.海伊 9224 2023-02-05
  米契爾先生!我一拉上鏗鏘乍響的電梯鐵門就喊了他的名字。   我在這裡,小丫頭,在這裡。   他正倚靠在一張緊緊貼著高腳書架旁的長梯子,他站在好幾級階梯上。   羅絲瑪莉,我在找東西,我這年紀呀,記住的事情跟忘記的已經一樣多了,我連我要找什麼東西都忘記了。結果我找到了這本《奧蘭多‧富魯梭》,這個版本還挺不錯的,結果讓我回想一些愛與瘋狂的事情。不過,我一開始究竟是為了什麼上來這裡,我倒已經忘了。或許等會兒我會想起來他接著爬下樓梯。我要抽根煙斗休息一下,到時候我就會記得了。   唉呀。他坐在他的小書桌後面。不管我要找的是什麼東西,我都忘記了,既然妳都來了,妳是代表回憶的羅絲瑪莉,對吧?

  我笑了出來。   妳會幫我回想為什麼我要爬上那座該死的梯子的。   那當然,你要找書呀。我說著,一邊靠近他迷你的小桌子。   妳做出這樣的推論是當不了偵探的。   他從外套口袋裡頭掏出了一盒煙草,接著把外套掛在椅背上。   算了,我們現在就別想了,告訴我妳來這邊做什麼妳沒有陪客人上樓,我注意到了,這是很罕有的榮幸,親愛的,很罕見的喔。   我整張臉都脹紅了,一路紅到我的髮根。   這也是我的榮幸,米契爾先生。這上頭很棒,很暖活,我覺得有點冷,下雪下得   我還沒把話說完。   妳到了這個完全相反的地方,妳還沒準備好吧。他說,我想他指的應該是天氣。   他安靜地坐著,一臉滿足。米契爾先生掏出一些煙草,接著把煙草塞進煙斗裡。我站在房間裡,我在這裡看起來就像是隱身在一頂神燈中。這房間從地板到天花板沒有一個地方沒有堆放著書,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混雜著香草味的濃厚皮革味。舊書的書皮顏色幾乎一律都是黯淡的顏色從淡褐色到棕色到暗酒紅色,還有深藍色跟綠色的書皮。這些書脊的顏色排放自成一套體系,看起來有種布料纖維的感覺,像是以同樣圖案重複編織的楞條花布圖案。我揣度奧斯卡有沒有注意過這個圖案,這個圖案隱約跟米契爾先生相呼應,他穿著同樣顏色的蘇格蘭斜紋軟呢跟楞條花紋的衣服,整個人的穿著跟房間的圖案宛如出自同一塊布料。他的白髮像是一本翻開的書,一本對開本的書,像是一本擺在地板角落的書。

  我對珍本書室的喜好來自我對這間房間的熟悉。這間房間像極了我小時候到雪梨採購帽子配件的商店,簡直就是佛依商行的翻版。這裡沒有堆積的皮毛,牆上沒有裝滿鈕釦拉鍊的木頭抽屜,不過,牆上每一本書看起來卻又這麼相像。一本書看來就像是一個抽屜,只要你拉開書本就會有東西掉出來。   我一直想要跟米契爾先生講莉莉安的故事,不過後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在想我是否應該打聽一下那封寫給派克的信。信上提到了梅爾維爾的手稿,我記得派克曾經在電話中問過米契爾先生,是不是有任何梅爾維爾的書可以給琵巴第。偷書的雷德本聽到這段對話,我也聽到了,不過我又不能承認我在一旁偷聽,我希望米契爾先生認識的是我好的那一面。   我很有多事情需要向他尋求建議,不過,看到他一派悠閒冷靜,我就打消了念頭。他點燃了煙斗,在這間塞滿報紙皮革的房間裡,點燃火柴的動作就像是觸發了腦子裡的一個點子。微弱的煙斗光線讓這間房間看起來更為陰暗,在這陰暗的光線下,每件東西看起來都像是鋪上了一層灰塵,線條看來相當柔和,像是上演回憶的場景。

  妳有心事呀,小丫頭。米契爾先生問我,他打斷了我的思緒。   嗯,事實上,我真的有很多心事,不過我又不想打擾你。   不會打擾我呀,羅絲瑪莉,一點都不會。這房間可能讓妳覺得與世隔絕,不過妳也都冒險進來了。   什麼冒險?   生活,妳知道的,成長,見識這個世界,這樣的冒險。   你讓我回想起一位我在塔斯馬尼亞的朋友,她叫做艾斯特‧查普曼,她也開了一家書店,不過是一家小書店,非常雅致的一家小書店。   跟這邊很不一樣喔,小丫頭。   是的,不過她跟你一樣,你們對我都很好。   羅絲瑪莉,說不定是妳的緣故才讓我們都對妳好的。我跟查普曼小姐的共同點或許不是書本,或許是我們對妳的疼愛。

  他的頭後面擺了一個藝術花瓶,上頭插滿了看來像是孔雀的羽毛。這些羽毛看來都很舊了,不過羽毛紫色跟青綠色的色澤對照顏色黯淡的書背還是呈現了相當強烈的對比。   很像百眼巨人的眼睛吧?他跟著我的視線方向,接著這麼說。這些目光雖然看著妳,不過這些都是和善的目光,他們不會對妳品頭論足的。他的話像是在鼓勵我。   我來向你請教一些事情,跟渥特‧蓋斯特有關的事情,我想這是因為我很擔心   拱廊書店需要一點記憶,小丫頭,不過並不需要一份良知,你不用替那個老傢伙操心。   不過我就是擔心呀,他最近有些事情很奇怪,他   哈!米契爾先生笑了出來。看到這傢伙,你就知道什麼叫做怪人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要講別的事情。

  我不知道要從何說起,我應該要從一開始我覺得蓋斯特痛恨我講起嗎?或者從他借給我錢開始講起,這件事情可能連派克都不知道呢?或者要講他現在連站著的時候都要緊緊貼在我身邊;還是要講他把手放在我的背上呢?我很擔心我會言過其實。不過,如果我跟米契爾講的是,我覺得蓋斯特是拱廊書店裡被人遺棄的人,因此我總覺得從某些地方來講,我對他有點責任,這樣的人際連結可能連我自己都沒看出來。我對蓋斯特的看法有哪些是純屬想像?又有哪些屬實呢?我的想像老是奔騰狂野,在拱廊裡工作似乎更強化了這樣的傾向。   我該怎麼樣來描述莉莉安的事情呢?米契爾先生是否懷疑我已經愛上奧斯卡呢?他會給我建議嗎?   是的,羅絲瑪莉?他問。

  我安靜了好長一會兒。   喔。我嘆了口氣。嗯,我想問你,你覺得蓋斯特先生是不是生病了,你有沒有覺得,我是說,他哪個地方生病了?   這個人不是我關心的對象,小丫頭,不過妳應該也知道,他的身體本來就不算硬朗   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身體最近好像變得更差了?   怎麼說?變差了?妳可以明確一點嗎?   我在想,你有沒有注意過他的眼睛你會不會覺得,他有可能會變成嗯,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話,他有可能會喪失他的視力。   米契爾先生臉上沒了笑容,看待我的眼神出現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嚴肅。   羅絲瑪莉,我想妳也知道,以他的身體狀況來說他的視力本來就不好,他的視力一直都很差。他得靠他那些炫目的放大鏡來看東西,他有很多這種千奇百怪的玩意。不過,我也可以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在乎這傢伙。話說回來,小丫頭,妳怎麼會這麼覺得呢?

  他最近樣子看起來很邋遢,而且也變得挑三撿四。儘管我察覺到我內心有點遲疑,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警告,不過我還是開口說了。他要我讀東西給他聽,你知道,像是在地下室要我把書本的標價念給他聽,甚至還要我幫他讀一封信,我認為他要我這麼做是因為他已經看不見了。我也覺得他在這邊工作靠的是經年累月對環境的熟悉,不是他的視力。   信件!他大聲喊了出來。他幾乎已經坐不住了,他的表情就跟他點燃的火柴一樣。我說了什麼東西呢?我怎麼會讓他這麼生氣呢?米契爾先生試圖調整自己的情緒,他把煙斗拿出了他的嘴巴,接著馬上又放了回去,淺淺地吸了幾口煙很快地就吐了出來,接著又拿走了煙斗,裊裊煙霧環繞著他,他的大手掌把玩著煙斗。那些神話故事才有的眼睛從他的後頭看著我,這些眼神雖然看似疲憊不堪,卻也露出陰險的神情。我覺得孔雀的羽毛看起來有些頹廢,這些羽毛穿過厚重的空氣看著我。羅伯•米契爾這時候俐落地清了清嗓子。

  妳有跟別人提過讀信的事情嗎?他最後這麼問我,整張臉氣得發青。   沒有。我撒了謊,我早就跟奧斯卡提過,我為什麼要說謊呢?為什麼要對米契爾先生說謊呢?   妳讀給他聽的那些信,信是誰寫的?他的身體前傾質問我,很刻意壓低他的音調。   你知道的,就是來詢問的信件,要來問有沒有特價的書。我盡量含糊其詞,盡量讓事情不要造成傷害,盡可能這麼做。   他通常會把批示的價錢開給珍珠看。我加上了這句沒有意義的話。   這些信不是寫給他的吧?對嗎?他大叫,身子也站了起來。   我搖了頭,他現在的樣子看來很可怕。   這些信原本是要給我的!珍本書不是蓋斯特管轄的領域!米契爾先生很生氣地說著。

  大概是為了要平撫他自己自己的情緒,他咬了一口煙斗,接著馬上又從嘴巴裡把煙斗抽了出來。他現在已經氣急敗壞了,一臉憤怒的神情。我很困惑,情況應該比我想得還要糟,我很失望,而且從他的反應看來,他關心的還是只有他自己。   這些信只是寫來問事情的,你知道,就是那種查詢的信件而已我很心虛地說著,我現在只想要降低傷害就好了。   嗯,對妳來說或許是如此沒錯,不過對珍本書室來說,這是我們的命脈。他講話的口氣還是很激動。   我不清楚妳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如果蓋斯特要妳讀信給他聽,如果信是寫來詢問書籍或是報紙的,妳一定得要告訴我。妳一定要記住這些信是誰寫的,然後要告訴我。妳不用跟蓋斯特提到這件事,他對我這邊的書懂得很少,珍本書真的不是他負責的領域,派克對這方面也不熟,這些書長久以來都是靠我賺錢的,我需要這些信。這些信不是寫給眼睛看不到的人,也不是寫給不懂得鑑識價格的人看的,信裡頭寫的事情我不能不知道呀!

  他的煙斗冒出了火光,像是他手上的寶珠,我擔心他懷疑我已經讀過賣出書籍的文件了。查普以前在我撒點小謊的時候都會鼓勵我要誠實以對,她跟我講過,疑慮擾惑惡嫌之心。   真的沒有什麼,米契爾先生。我說話的口氣變得急促,我急著想脫身,我剛剛還抱著一點對父親的幻想,現在這想像全沒了。   只是普通的信。我接著說。其實還有點無聊。不是你想要看的那種信件的   我發現我所犯下的錯,不過這已經太晚了。   請原諒我,羅絲瑪莉。他的口氣相當平淡。   我感覺我的臉在顫動。   不過我覺得,妳應該不是很清楚我想知道的事情。      儘管在拱廊書店時光總是無聲無息的流逝,很矛盾的是,總是還有一些無聲無息的節拍來衡量這些時光。喬治‧派克會移動他的踏腳墊施展他神奇的標價功力,他的作息精準一如節拍器。我把他當成是拱廊沉默的心臟,雖然一直紀錄著時間,不過卻不會凸顯時間流逝,就像是無意識的生命中穩定的節拍頻率。   我沒有什麼跟派克講話的機會,他很少注意到我,我也喜歡這個樣子。派克站在踏腳台上,沈溺在他的孤獨思緒裡,他身後書架上的書像是樓梯線條一樣地整齊。如果派克是一本書的話,他會是一本教導統計的書,上頭仔細記錄支出與收入明細,除了蓋斯特之外,沒有人可以讀到這本記錄庫存的書。   羅絲瑪莉。我從米契爾先生辦公室離開走到奧斯卡書區的路上,他喊住了我,我的眼淚這時候已經瀕臨潰堤了。   是的,派克先生。   妳這時候要上哪裡去呀?他講話的對象好像是手中的書,不是我。   我呀,嗯,我早上要幫奧斯卡呀。傑克跟布魯諾都在上頭,珍珠在收銀台,奧斯卡的書區這禮拜進了一批參考書,現在我要去把這些書上架。   蓋斯特先生有指使過妳做事嗎?派克問,他終於看了我一眼,他的口氣相當平淡。   沒有,派克先生。   妳今天有看到蓋斯特先生嗎?這句話幾乎聽起來像是朋友之間的對話。   沒有,派克先生。   那麼,他就沒有辦法跟妳聯絡,也沒辦法交代妳下午要作的事情囉?   喬治•派克現在的心情好嗎?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每件事情看來都不太妙:米契爾先生講話變得很生氣,喬治‧派克說話的心情卻是這麼愉快。我一直在躲蓋斯特,我現在懷疑是派克把我派給蓋斯特的。   沒有,派克先生。   那麼妳就陪渥特‧蓋斯特等著接一通重要的電話,他要我請妳進去幫他。   我嗎?我不太敢相信這句話的真偽。   羅絲瑪莉,這是我難得賦予妳的特權喔。這是渥特堅持的,喬治•派克今天又有事情要忙,這通電話據說是要來談教育福利的。   等我想清楚派克的意思,我一開始想到的是,他一定買進了一大筆的書,或是賣了一些很昂貴的書,要不然他才不會對我講話這麼和顏悅色。   妳要陪渥特到朱利安‧琵巴第的圖書館。妳要盡量幫忙,一定要仔細看清楚每一個東西,琵巴第先生是我們最重要的客戶了。   對派克來說,最重要的意思就是最有錢。   很抱歉,派克先生,不過奧斯卡或是米契爾先生不是比我更適合來幫助蓋斯特先生呀?   妳還跟我狡辯?他眼睛盯著我看。當然他們更適合,他們都很清楚琵巴第收藏了哪些書,不過喬治‧派克就是要派妳出去,而且把他們留在店裡會比較有價值。妳要注意,要安靜,渥特叫妳做什麼,妳就做什麼,妳不是想來這邊學東西嗎?   我是想啦,派克先生,但是   很好,確定妳雙手已經洗乾淨了,別出糗,妳也別害喬治‧派克出糗了,最好是什麼都不要說。他轉身回頭繼續看他剛剛在看的書,接著從耳朵後面掏出了鉛筆,在書頁角落的地方清楚寫上售價。   他又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這麼不起眼,後來卻會變得這麼重要呢?      你找我嗎,蓋斯特先生?我是羅絲瑪莉。   我就知道是妳,羅絲瑪莉,妳不用講我也知道。   他就坐在桌子後面。他蒼白的皮膚上印刻著深深的疲倦。我注意到他脖子上掛著的銀色項鍊這時放在他的口袋裡,他的眼鏡則是放在桌上。我今天一直在躲他,而這時候已經是三點了。   我那天對妳非常唐突失禮,我必須向妳道歉。   我沒說話,我還在想米契爾為什麼對這個事情感到興趣。   妳今天要跟我去見個收藏家。   是的,我知道,派克先生跟我講過了。   穿上外套吧,我在南側邊門跟妳碰頭。   蓋斯特先生,為什麼我需要去呢?我什麼都不懂呀   這就是為什麼妳需要學習的原因呀,羅絲瑪莉。他打斷了我的話。這是個特權,妳說的也很對,妳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教妳。   我離開辦公室前往女廁所的衣櫃拿外套。我到了奧斯卡的書區找他,不過我沒找到他人。他應該早就吃完午餐回來了。蓋斯特應該已經在外頭的風雪中等我了。我想讓奧斯卡知道我要到哪裡去,我想跟他講那封信的事情,想告訴他梅爾維爾的名字重複出現的巧合,我也想告訴他米契爾先生剛剛發脾氣的情形,還有莉莉安的故事。   我不希望有事情隱瞞著奧斯卡。      我走到了南側邊門,我隔著起霜的窗戶看著外頭的蓋斯特。他在外頭等我,外頭的馬路都積滿了雪,路上也只有他一個人,他低著頭看地上,靴子踢著地上的雪。   蓋斯特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料子是混織的厚重毛料,領子是褪掉的青蘋果色。這件外套的形狀已經走樣了,他的側影對照著地上的積雪更顯得幾分悲涼。他蓬鬆的頭髮上戴著一頂跟衣領同樣毛料的帽子,帽子已經塌陷變形了,看起來一樣很邋遢。唯一醒目的是他的靴子,鞋子的外型看來很搶眼,這也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看來體面的地方。他彎腰揩去靴子上的積雪,接著兩隻手伸入外套磨蹭。   我看著他,我想像他在外套帽子裡頭溶解消失,全身化為一堆煤渣堆在下雪的路邊。我想到亞瑟對老照片的形容:消失褪色,這些都是化學物質。蓋斯特全身看來都不像是真的,他身上有一種荒誕不實的特質。   有個路人經過,他盯著心神渙散的蓋斯特,之後馬上把頭別開,他一定是想到了這個人可能沒辦法這麼盯著看。看呀,是個白子耶!渥特‧蓋斯特是個丈量的標準,他的奇異外表衡量我們心中界定奇異的標準。想到這裡我開始同情起他,他大概也在同情我吧。畢竟,我是張白紙,上頭乾乾淨淨什麼都沒寫。   我開了門,他聽到我開門的聲音轉頭過來。羅絲瑪莉。他說話的聲音很溫柔。   我在這裡,蓋斯特先生。   我們要搭地下鐵到東八十六街,琵巴第的家離這裡不遠。   那我們要往這裡走囉。我說。   蓋斯特很快地起身,朝著地鐵的方向前進,我在一旁很辛苦地跟著他,我的腳不時陷入雪堆或是在冰上打滑。有幾條人行道的雪已經剷除了。他應該是知道確切的距離,人行道上的一磚一瓦,街上的每個轉角,他都很熟。   我幾乎比平常高了半吋,我看著我們之間不對稱的身影,心裡覺得有趣。他這個步入中年的男人個子矮小,全身慘白,而我卻是身材高䠷,正值年輕風華,氣色紅潤。地上的白雪正好突顯了我們之間的差別,我們像是被畫在一塊畫布上,我在畫布上顯得突出,而他則是黯淡消退。   我們一起在月台上等車,我們的外型很不相稱,像是口味奇特的胡椒鹽搭配。不過,等我們踏進地鐵車廂,蓋斯特的嘴角卻浮現一絲笑容,他似乎很自得其樂。   我注意到坐在我們對面的情侶,他們看著渥特‧蓋斯特,面露嫌惡。蓋斯特則是一臉不以為意,他每到一個地方別人都是這麼看著他的嗎?   你能告訴我朱利安•琵巴第的事情嗎?我問。   他的事情我可以跟妳講上一堆。蓋斯特說。不過我現在不想講,這些不是妳今天需要知道的事情,你今天不會碰到他,或許永遠都碰不到面也不一定。我們跟他做了二十幾年的生意,不過我也只見過他兩次。   他的收藏量很大嗎?   他的收藏是這個國家數一數二的。   他很有錢嗎?   非常有錢。   我希望我穿了好一點的外套,或是穿了裙子,或是至少穿著我少數幾件好襯衫的其中一件。奧斯卡喜歡的綠色那件。他告訴我,那件的衣料叫做郡青印花薄紗,這個名稱我連聽都沒聽過。奧斯卡卻理所當然的知道。   我一頭亂髮,冷冽的空氣中滿是靜電,我想要梳理一下頭髮,想用去除靜電的梳子順一下頭髮。在所有人當中,傑克最喜歡說我沉默寡言,還喜歡拿我的個性開玩笑。這又是另外一個我沒聽過的字彙,不過,等我查閱過奧斯卡的字典之後,這個字的定義卻讓我覺得有些開心。我希望把自己想像成既害羞又強悍的人;亞瑟說我是塔斯馬尼亞小惡魔,在我沒被激怒之前都算是溫馴無害的。不過我還是不想看起來像是在外頭遊蕩的野人,活像是被人家硬拖著出門的樣子,我用手順了頭髮。   我們會見到琵巴第的圖書館員,也就是山謬•麥考夫,他已經是我的老朋友了。   你的老朋友嗎?我問話的時候,才發覺我跟蓋斯特正坐面窗戶的陰影底下。   妳不相信嗎?妳不相信我會有老朋友呀?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在拱廊書店之外還有自己的生活呀,羅絲瑪莉。他的口氣很堅定。我的生活或許很孤獨,但是這至少也是一個生活,這是賣書帶給我的生活。   當然,我的意思不是   這跟妳是什麼意思沒有關係。   他的侵略性格是與天俱來的。   你為什麼說跟我什麼意思沒有關係?   那是因為不管妳怎麼看我,那都沒有什麼關係。他說話的口氣很平淡,說完他還拿下他那頂令人看了難過的帽子。他的口氣愈是篤定,答案就愈是相反,也就是說,有很大的關係。我算是懂他話裡真正的意思了。   地鐵車廂裡頭的情侶正在竊竊私語,地鐵火車這時候轟隆隆地起步了。   蓋斯特先生。我說。你剛剛說,我說什麼沒有關係,你會這麼說,其實就是有關係。也就是說,其實多少是有關係的。   那麼,有什麼關係?他聽來摸不著頭緒。就是我怎麼看待你,這就有關係了。   他閉上了眼睛,他的眼珠子在他蒼白的眼瞼底下來回遊移,他的眼睛能夠靜下來嗎?   羅絲瑪莉,我正要這麼說,我還懷疑妳從來都沒把我放在心上呢?他說話了,話說完他才張開眼睛。   不是這樣的。有時候我還是會想到你的。我笑了出來,我有時候會想到他,這是真的。   他抬頭看了我,他的眼睛在肌肉壓力下顫動,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接著,他翹起了腿。   我們在黑暗的車廂中坐了一會兒,擴音器這時候傳出了一個低沈的聲音。   這一站過後我們就到了。蓋斯特說,一邊撿起他的帽子,把帽子戴回頭上。   你知道嗎,我媽媽在塔斯馬尼亞開了一家帽子店。我告訴他,我一邊彎著身子,一邊想把這一段沒講完的話說完。他帽子上的皮毛看起來有些油膩。他沒有打斷我的話,事實上,聽到我要開始講話,他還挺直了身子。   這家店就叫做帽子專賣店。我接著說。   在塔斯馬尼亞開帽子專賣店,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蓋斯特說。車廂裡的情侶起身走到車廂最裡頭,他們一邊走路還一邊搖晃。   讓人不可思議的事情往往都是真的。我說。像是,我自己一個人來到紐約,這就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們就住在店面樓上,一直以來我都在幫忙店裡的生意,直到媽媽過世。   喔。他說。真是遺憾,不過,這麼一來妳一定很懂帽子囉,至少是這樣吧。他說完他的話。至少這樣?   是的,你戴的帽子太小了。   我仲手幫他把帽子壓低,帽子在他頭上的樣子很彆杻,好像是覺得戴在他的頭髮上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這是遺傳的。他說,遺傳到我爸爸。   他的頭比你還小囉?   我們在各方面都不太像。渥特‧蓋斯特這麼說。他是德國人,你知道的,德國人都很死板,我爸爸就是。他的口氣一點都不帶有情感。他對我很不滿意。   至少你還有父親,我心裡想,不過這句話我沒說出來。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自怨自憐的個性總會讓我變得更多愁善感,我這方面的情緒總會被他激發出來。像他所說的,他父親對他的不滿就非常能夠形容這樣的情況。   車子停了下來,電動門打了開來。蓋斯特拉住鉛黃色的欄杆穩住自己的身子,接著走出車門,我注意到這對情侶看了我們一眼,除了我們車廂裡頭就只有他們兩人了,他們絲毫不加掩飾臉上的訝異。你看,是白子耶!   我站在醒目的渥特‧蓋斯特身後,距離他只有一步之遙。我在出門前對著這對情侶吐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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