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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九章

書中謎 雪瑞登.海伊 10688 2023-02-05
  奧斯卡老兄,好久不見呀,最近非小說書區狀況如何呀?這一區向來只有事實,沒有想像。米契爾先生問。這裡是真實的世界呀。他咯咯笑著。   奧斯卡的臉色看來有些痛苦。他跟我一同站在書店外頭的街上。我在等候一批書,而奧斯卡則是要出去吃午餐他自己一個人。米契爾先生舉起了帽子跟我打招呼(我馬上就認出這頂帽子,雖然我猜不出尺寸來。)他說:小丫頭呀。我聞到一股香草味道的煙斗,以及蘭姆酒的味道。   我喜歡有人稱呼我小丫頭。   不錯呀,米契爾先生。奧斯卡回答。將近一個月沒看到上次偷你書的賊啦,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我也很久沒看到他了。我接著說,我還記得雷德本跟我都偷聽到了派克先生那天的談話。

  很好,很好,最近我也沒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有的話就算是我給你們介紹了一個神祕的收藏家應該今天會來吧。他很有錢,也很有品味。跟我們認識很久的高斯福先生有點像。   嗯,高斯福先生花錢的對象是你,不是我們呀。奧斯卡笑著回答。你不能說他是我們認識很久的朋友。他上個禮拜才跟我講,他專門收藏珍本書,不是舊書他就要收的。   他這麼說嗎?米契爾先生追問,他的音調跟奧斯卡相當接近。所以說,他不算是收藏家囉?這麼說有點奇怪。他只收珍本書呀?舊書還不夠好嗎?   你們在說些什麼?我問。為什麼他不是一個好收藏家呢?   小丫頭,奧斯卡有很多高斯福想要的東西呀。不過這個人收書的目的是為了書的價錢,不是因為書的價值。他看的是書的售價,不是價值,如果妳聽得懂的話,就好像是只以雕工的難度來衡量一顆鑽石的價值一樣。

  我好像沒有全部聽懂。我說,衡量鑽石價值的標準不就是那樣嗎?我認識高斯福先生這位藏書家,我還記得他花了一萬塊買下了貝克特的詩集這個價錢真是讓我嚇了一跳,不過,這個價錢在珍本書室裡頭還算低的。從那一次之後,在布魯諾跟傑克沒有攔截到珍珠指令的情況下,我還帶了他上樓好幾次。高斯福有點喜歡擺架子,在電梯裡大部分的時候很安靜,我根本猜不到他在想些什麼。他經常來奧斯卡的書區走動。在拱廊書店裡,我們要很敏銳判斷哪些客人稱得上是收藏家。   對一個真正的收藏家而言,收藏一本舊書的價值在於為書本帶來重生。奧斯卡說著,他已經陷人沈思。   真正的收藏家跟追隨時尚一樣,都要有獨特的品味。米契爾先生說,他接著轉過頭看我,他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教育良機。

  我不是說我很特異獨行,也不是指奧斯卡或是派克或是這邊的任何人,我們都是很務實的人,也都是很嚴肅的人。他笑著說。不過我們卻提供了別人很多與眾不同的機會,是吧,奧斯卡?   我想你要說的意思是,收藏舊書之所以會有意義,是因為這是全然私人的興趣。奧斯卡澄清說明。如果這只是另外一種累積財富的方式,如果這不是對著書本而來的,這就不對了。收藏家得要善盡保護書本的責任,他們必須把自己的喜好切割清楚,收藏書本也是有高下階級畫分的。這也是我經常跟高斯福抱怨的事情就某方面來說,我倒是希望雷德本可以偷走那本書,至少我知道這本書對他會有意義,他得要冒著很大的風險才拿得到這本書。   我回想起來,雷德本曾經問過我,他問我介不介意他賣的書全是偷來的,奧斯卡會介意嗎?畢竟,收藏家不是偷書賊呀。

  別讓派克聽到你講這種話,老兄!他老是喜歡跟我炫耀雷德本那件事情。米契爾先生說。當然,派克也有他一套收藏舊書的定義。   他向我們攤開了雙手,像是老朋友之間那樣。   不過,這一點是我管不著的,親愛的朋友。我的責任是幫書本找到家,我希望這些書可以被人好好珍惜,就像我們如此愛惜它們一般。每天我賣掉一本書,我的心就要痛一次;一直要到批進了一些意外的好書之後我的心情才會好起來。我一直在學著如何重新愛人,我經常跟米契爾太太這麼講。他對自己發明的笑話咯咯發笑。我作這一行已經快五十年了,我跟書本的關係卻一直還是撲朔迷離。我從我的收藏品中發現,我們跟物品之間能夠發展出最親密的關係,就是這種所有權的關係。

  他的一雙大手放了下來,摸索外套口袋想找出抽煙斗的工具。奧斯卡看了我一眼,米契爾先生這時候心思不在我們身上,奧斯卡的手指頭像一只剪刀一樣擺動,模仿米契爾先生剛剛講話的動作。我笑了出來,奧斯卡手指頭的動作讓我想起了美冠鸚鵡。   羅絲瑪莉,所有的收藏品都想要抗拒時光的流逝。這位老先生接著說,他想繼續剛剛的話題。   都想要停止時間,控制時間,這是跟永恆最接近的東西了,不過,這當然也是充滿了反諷。收藏家也是肉作的,也就是說,收藏家本身也只是一時的。收藏家就跟小孩子一樣,小丫頭,是永恆當下的囚犯。不過妳現在還年輕,也太聰明了,這句話真正的意義妳不會懂的,妳或許也不在乎吧。   他笑了。郵差梅塞這時候出現在馬路轉角,他正要前來拱廊書店的大門。米契爾先生逮到這個機會,空下來的手再度伸手碰了一下帽簷,接著走進了書店面對南邊的大門。

     真是如他所說的。奧斯卡這時說,他真的是當下永恆的囚犯呀。口氣滿是嘲笑。搞什麼呀,講這些東西真無聊,妳不需要這麼專心聽他講話的。   我覺得他是我遇過的了不起的人的其中之一。我蹦出了這句話。   那是因為妳知道的還很少,我是說,妳認識的人還很少。   當然,奧斯卡以(我的)恩人身分自居,不過當下我自己也沒察覺到,或者也不在乎。我覺得他們兩個人都很有趣,我也把他們當成新品種生物一樣很認真地研究。對我來說,他們是很新奇的。   米契爾先生真的以為我不懂時間或是死亡的觀念嗎?我不是每天都在想念媽媽嗎?我自己也有我心愛的收藏呀,我的窗台上擺滿了我小小的收藏品。不過,在拱廊書店裡頭,真的是每個人懂的都比我多得多,每次玩誰知道咧這個遊戲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他戴的是崔比呢絨帽。我說,我指的是米契爾先生戴的帽子,我也想炫耀一下我至少也有一些特殊專長。   這名稱是從杜•莫理哀的小說來的,這故事後來被改寫成一齣劇本。奧斯卡說。   你說是盧貝卡嗎?   不是,羅絲瑪莉,我是說喬治‧杜•莫理哀筆下的崔比。我說的不是戴芬,那是他的孫女了。現在崔比的名稱也有比較通俗的說法,有人將這種布料稱為史芬佳麗。妳可以看得出來,這部作品講的是一個有關權力、有關控制欲的故事   連他都這麼厲害,我的進度被大家遠遠拋在腦後,我大概永遠都追不上他們吧。不管他到哪裡去,我都很想跟著他學習。   你想吃午餐嗎?我打斷他的話。   是呀。他的口氣有點不高興。我想順道去裁縫師那邊,我做了幾件襯衫,妳知道。我已經養成這樣的習慣了,我媽媽總是會為我親手縫製襯衫。

  我覺得你真是個特別的人。我說。   我是呀。他的手滑過他烏黑亮麗的頭髮。我知道我自己想要什麼東西。   那你想要什麼東西呢?我很好奇地問了。他的襯衫很漂亮,甚至有點白得過分。要怎麼樣才能做出這麼一件簡單的襯衫呀?奧斯卡身上所有的一切都不簡單呀。   喔,如果妳真的想知道的話,羅絲瑪莉。他吐了口氣。我的襯衫是用百分之百的埃及純棉做的,這種布料不是很容易買得到,我要的布料要每一吋有兩百三十六針的密度。襯衫的下襬我要做得長一點,以及有兩處以手翻折的領子。他雙手拉拉領子,繼續說,襯衫的肩線一定要跨在肩膀上,因為我的體型比較消瘦,我用的是傳統式的領口剪裁。他轉身看著我。我很堅持在布料接縫的地方使用襯裡來縫,這樣才不會起縐紋,我也只用單針織法做衣服。在城裡,我只找得到一個人能夠應付我的要求,不但做得好,價錢還要我付得起才行。

  我的臉上一定出現了詫異的表情,不只是城裡只有一位裁縫師做得來,更因為做衣服可以有這麼多細節。   看吧,很神奇吧?他說,他錯估了我表情的意義。妳總是認為大家都買得到他們要的產品,也以為有上百個裁縫師可以應付這些特別需求。不過大多數的人其實並不知道他們想要什麼,羅絲瑪莉。不過,我自己倒是非常清楚。      過來這邊一下,妳這個塔斯馬尼亞小惡魔。亞瑟從藝術書籍區喊我。   我希望你別這樣叫我。這句話我已經說過幾百次了。我告訴你,這種稱呼一開始或許有趣,不過現在一點都不好笑。我跟你編出來的綽號一點都不像。   妳為什麼不喜歡這個綽號?他問我。我覺得,妳一頭紅髮,應該已經很習慣別人叫妳小惡魔了呀。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想的這樣,亞瑟。   唉喲,妳也知道嘛。他說著話,一臉得意。   在澳洲,如果你有紅頭髮,別人會叫你藍頭髮,我們那邊是故意反著說的。他真的很故意捉弄我,他叫我小惡魔只不過是因為他覺得我適合這個綽號。不過我算是喜歡亞瑟這個人,我們一邊聊天,一邊把一堆厚重的大冊圖書上架,這是畫家蘇定(Soutine)的畫冊整本書都是一些充滿血液跟肉塊令人反胃的影像。   藍等於紅這對我來說好像很有道理。亞瑟說。像是《愛麗斯夢遊仙境》一樣。實際上我喜歡綽號,一般說來是如此,嗯,其中一些啦。妳知不知道,米契爾在妳背後是怎麼稱呼妳的嗎?   他停下動作,正對著我的臉,他寬闊的額頭上浮現幾顆汗水。我覺得,他在那個時候看起來像是個放大的奎爾普(出自狄更斯小說《老古玩店》),是隻巨大的精靈,只不過是個心性善良的精靈。   在這邊,大家都會互相取綽號,特別是米契爾先生,妳知道他在妳背後是怎麼稱呼妳的嗎?   妳暗戀的對象,也就是奧斯卡,我們有時候會一起聊天,不過也不是那麼常啦。米契爾這位奇怪的老先生,他老是愛喝酒,妳知道的,他講話其實非常狠毒。奧斯卡告訴我,他叫我猩猩。   什麼?你別唬弄我了啦。我不相信他講的話,不管是奧斯卡還是米契爾先生的部分我都不相信。是真的,TD。亞瑟笑著說。妳還是不懂,對吧?   是因為是因為你的體型龐大嗎?   是肥胖,羅絲瑪莉,我是胖,不是體型龐大。   我的口音比較平,他特別模仿我的口音,大聲地講出了這個字眼。   這個笑話的出處就是,如果妳認為這算是個笑話的話,這個典故出自於藝術是發揮本能的猩猩這句話。   他看著我,尋求一些認同的跡象。   妳聽不懂嗎?   他指的是發揮本能的猩猩嗎?   這個笑話不好笑。我說。   嗯,如果講到別人的綽號我就覺得很棒了。不過這個笑話是針對我來的。米契爾先生不是一個體察別人心情的人,這一點我不太高興,不過我也不意外就是了。   這件事情很殘酷,這些話放在心裡一定很難過吧。我說。   他癱坐在一疊介紹咖啡以及室內裝潢的書上,臉上還殘留著幾分驚恐警戒,兩隻手搗著嘴巴,他在打嗝,亞瑟飽受消化不良之苦。   我已經習慣接受殘酷的對待了,羅絲瑪莉,我很確定你也已經注意到了,在拱廊書店這裡有不少人都很習慣面對殘酷的對待了。   他又打了一個嗝。   我的意思是,你看看蓋斯特,老天呀,要不你看看迷人的奧斯卡。還有,你看看珍珠她簡直就是雌雄同體,她本身就是一個寓言故事,這些人都知道什麼叫做殘酷。   不過他們對自己可不殘酷呀。我很肯定地說。這就不一樣了,這就是為什麼這間書店是個安全的地方,每個人在這邊都可以覺得很安全。   別說得那麼篤定呀,每個人都要面對一些殘酷的事情,或多或少而已。   這是什麼意思?   妳看看,我的塔斯馬尼亞小惡魔。   閉嘴!我大叫。   好吧。他舉起雙手擺出抗議的動作。妳要記得,千萬不要只看妳想看的事情,妳要試著看看這地方原本的面貌。   那會是什麼樣子?亞瑟。   嗯,就是一家書店呀,不過對某些怪胎來說也是一個寶庫,像是可以找到美人魚的魚鰭或是獨角獸的角這一類的寶藏一樣,你要看看這個地方自然的歷史。   他的大頭轉了過去。   這些書可以過濾掉正常的人,過濾掉真實的世界。我們在這樣與世隔絕的環境中都變了樣子,像是加拉巴哥群島上的生物一樣,我們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我們像是身處荒島中的荒島,就像是妳來的那個島嶼一樣。   夠了,亞瑟,你的確是個很特別的人。我這麼說,我受不了繼續聽他講話了,我開始受不了他的漫天閒扯。   就是這樣呀,妳已經為我剛剛講的話做了最好的結論了,我會這麼特立獨行也不是我願意的。   他轉身走向走道,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一位客人身上,他彎下腰詢問這位客人是否需要他的協助。      奧斯卡,我要你來看看我的公寓,我可以順便請你吃晚餐嗎?   我們兩個坐在我公寓附近的骯髒小公園內,角落的一張長板凳上,這個公園在拱廊書店北邊僅僅幾個街區的距離。我已經邀他邀了兩個禮拜了,終於他同意在午休的時候跟我一起吃三明治。   這個季節的天氣已經冷到無法在外頭吃東西了,不過奧斯卡寧願留在這個公園也不願另外找比較溫暖,或是比較舒服的地方。我們在馬路對面的一家印度餐廳挑了我們要吃的三明治,在他的堅持下,我們來到公園進餐。十一月陰暗的天氣對我來說還很陌生,塔斯馬尼亞在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是夏天了。   我的小公園那一天特別安靜。那一天的天空與空氣看來都慘澹無色、疲憊乏力。公園周邊的房子看起來像是古蹟,連鴿子都躲在板凳下的糞便堆旁,等著天上掉下來更有趣的東西。   我覺得有點眼花撩亂,我們遠離拱廊書店,就只有我跟奧斯卡兩個人獨處。   他嚼著三明治,沒有答覆我的晚餐邀約。我看著他下巴肌肉起伏,大口地吞下三明治,眼睛則到處張望。我們靜靜地坐著,過了一會兒後我檢查起我的鞋子來。   在板凳底下,我的鞋子旁,躺著一個用過的保險套。他也看到了嗎?這公園在夜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心中浮現一對情人在公園板凳上捲曲纏綿,他們的嘴巴貪婪地親吻著彼此的臉頰。他們就坐在這張板凳上,就在這裡,在我這個骯髒的小公園裡,我的皮膚即使在冷風中也開始覺得熱了起來。奧斯卡繼續咬著他的三明治,我的腳把椅子底下這個髒東西踢到一旁,接著抬起頭來看看他有沒有注意到。這邊有沒有感性一點的東西呢?   我環視四周,公園裡這些參差不齊的樹木還在,一些皺巴巴的塑膠袋也都還掛在樹枝上,看來像極了恐怖的幽靈,這個景象更讓我想到一些很糟糕的點子還有孤獨寂寞的夢境。   我清了清嗓子,準備要講話,奧斯卡這時候終於說話了。   羅絲瑪莉。他說話的語調很慢。我嗯   沒什麼不好說的呀,奧斯卡。我很快安撫他。我只是想問你,看你想不想來我住的地方看看而已,現在整理得很棒了。   我從來都不知道,沉默不語其實具有更大的力量,我繼續找話題聊。   我買了幾塊布,從你跟我講的那家店。我馬上接著講。我拿它們做了枕頭套,也做了窗簾,我找到了一塊相當漂亮的布料,是絲質的。   這樣呀?奧斯卡說,像是鬆了一口氣。你知道是哪一種絲料嗎?   哪一種絲料嗎?嗯,我沒問耶,不過看起來像是印度的布料,說不定是印度紗麗服剩下的布料。我回答他。   真的嗎。他放下了手中的三明治說話。我對印度的絲料很有興趣。這些絲料的名稱很有趣我的筆記本裡頭記了很多這些名稱。都是一些了不起的名字:像是康吉發朗紗麗、普達帕卡紗麗、或是巴魯嘉理紗麗等等。最好的絲料都是貝拿勒斯這地方做的,這個地方是個聖地,你知道,也是個古城。你的布料有車邊嗎?   嗯,有的,布料的周邊車了金絲,不過不是很貴的料子,這塊布是我從廢布料筒子中挖出來的。   這塊布料就叫做帕魯•是紗麗末端的布料。他又拿起了他的三明治。紗麗的末端花色通常都很華麗。他滿嘴塞滿三明治。印度人很懂布料,他們會欣賞布料,知道布料的重要性,當然,絲料的歷史是相當輝煌的,織布這件事是和文化極有關聯的。比如說,馬達加斯加人認為衣服造就一個人的根本,人所穿的衣服是一種身分標記,他們認為人靠衣裝的   奧斯卡說話時,嘴角流下一條美奶滋,我很想把這條美奶滋舔乾淨,不過我又不敢一直盯著他的臉看,我怕他會看到我盯著他看。   所以呢?在他說完絲料的歷史以及馬達加斯加人是怎麼看待布料的故事之前,我必須打斷他的話。你要不要來吃晚餐?奧斯卡,你可以來看看這塊布料喔,要來嗎?   不要,羅絲瑪莉。這是他的回答,他的臉龐在詭異的光線下看來像是漂白過一樣,一臉慘白枯萎。他的眼珠顏色很罕見,不過這時候他的眼神變得格外嚴厲,一下子若有所思,一下子嚴肅冷酷。   我不要去,我不想出門,我下班回家都在整理我的筆記本,要不就是上圖書館,我有一些研究要做,我的時間排得滿滿的,有很多東西都值得研究調查的。   研究調查?我重覆他的用字,我不太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是他記憶裡頭的句子,是他好幾年前寫下來的筆記。他會抄寫很多嘉言名句,把這些句子當成給別人的建議,一些啟發人生的警世名言。這些話總讓我印象深刻,倒不是我覺得這些嘉言很值得抄下來,而是這些嘉言正好反映出他的待人哲學。   把你自己從日常瑣事中抽離開來,你要在自己房裡獨處,你要放大檢視這個未知的世界,這是你善用時間最好不過的方法了。   奧斯卡流利地念完這句他背下來的話,一邊揮舞著他修長的手指頭。我喜歡獨處。他接著說。我不喜歡到人家家裡。我不喜歡讓別人對我有所期待,你知道吧。你不能從我身上期待什麼東西的。我不會到妳家吃晚餐的。他下了結論。我不想去。   他最後講的這句話飄盪在我們之間,頓時一片寂靜,我想,他是刻意講出這句話的,因為我最近在讀梅爾維爾的作品,我會認出來這句話講的是巴特比(Bartleby)這個角色。不過那時候我還無法聯想到這個角色,我也無法加入他的獨處沈思。   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看著陰暗的天空,臉上的表情說不上來在想些什麼。   我想差不多要下雪了。他話裡帶著一絲喜悅。   我食不下嚥。我知道,從我的髮線開始到脖子一帶一片躁熱,儘管我開始學習人情世故,儘管珍珠在事前就好心勸告過我,儘管這個人特異獨行,我還是愛上他了。我知道這麼做沒有用,不過我還是刻意閃躲不去聽他跟我講的話。   我下了決心要追求他,這是我從來沒有做過的決定,不過我也要選一個好方法才能這麼做。我這時候才知道哀傷的種類有很多種,情感上的哀傷比起其他種類的哀傷可能還要更強烈,像是天人永隔的哀傷。這樣的哀傷會在妳心中蔓延開來,這股悲傷最後會在妳心中轉化,成為一種慾望,或是一種遐想。我知道真正的愛是無法回報的,不過也因為如此,我才更想要知道我要的到底是什麼。我是很會亂想的人,不過,在當時,我倒是沒有想到,奧斯卡有沒有可能想從我身上要到什麼。   我沒看過雪。我說,儘管我滿臉脹紅,我還是扣上了外套的鈕釦。   嗯,看了之後妳會失望的。他口氣不是很好。   下雪一點用也沒有。他接著補充。不過妳真的沒看過這麼普通的東西呀,真是有趣。   我幾乎沒有察覺到,天空中沒有風,不過卻飄下來一片片細緻的雪片。我仰著頭看天空,我看著天上飄下的白雪,想像雪花就要降落在我臉上。雪花的美麗稍縱即逝。我想像這些雪花是有靈性的,我想像雪花圍繞飄散在奧斯卡身邊,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雪花輕輕地碰觸著他,如我所願,雪花就飄在他身上。   我認為,說雪花具有魔力是一種很單純的想法。我輕聲說著,講話的時候有點恍惚。   不是我們說的就算了。奧斯卡也同意這樣的說法。   我們看著雪花飄落,在灰暗的天空映照下,雪花隱約反映出一些光線。   沒關係,你知道的,奧斯卡。我接著說。我不會在我們還坐在這邊吃三明治的時候,就說我能理解你為什麼不來我家吃飯。好冷呀。我笑著說。不過沒關係。   我在等待他來安慰我。我這時候最需要的就是有個人來安慰我。我希望至少在失落的時候還能得到一點點的安慰,就像是至少我看到了從沒看過的雪花。   我們在冷冽的空氣中起身。我丟掉了吃不完的三明治,奧斯卡也扔掉空的包裝紙袋。這座髒亂的小公園頓時變了個樣,公園包裹上一層雪白的紗布,偶爾露出一小塊黑色的破洞。我從地上抓起一小撮雪花,我把雪花握在手心裡,手指頭這時變成粉紅色。   我還以為天氣會變得更冷。我說,在我們穿過馬路的時候隨手把一塊石塊丟棄,接著兩手在褲管上抹乾淨。   奧斯卡笑了出來,他回頭看了天空一眼。   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妳想樣的那樣,對吧?他雖然說話,但是沒有特別對著我說。      羅絲瑪莉。蓋斯特從通往他辦公室的樓梯底端喊著。妳在嗎?妳在奧斯卡的書區嗎?   是呀,我在這裡。我把手中要上架的書本放回靠近書架的地上。   蓋斯特現在都會直接叫我了。一天當中我會花上四小時在地下室幫他,幫他念書評和樣書的定價,然後他在腦中換算成售價。或者他會要我在他辦公室裡念一些數據給他,然後他在他的計算機上打出數字。我希望能夠到店面走動,擺書上架,或者幫忙客人找書,而不是直接對某個人負責的工作。   他看來蓬頭垢面。派克跟客人講話的聲音我都聽得到,蓋斯特這時候會靜下來專心聽,他的頭朝著派克聲音的方向傾斜,像是舊廣告當中側耳傾聽的小狗。他似乎比較依賴聽覺跟嗅覺的判斷,而不是視覺。   什麼事?   上來我辦公室吧。   我上了樓,在樓梯間遇到了他。他轉身走進辦公室,差一點絆到門檻跌倒。   你還好嗎?我問。   他沒有搭理我,走回他的辦公桌,坐了下來。桌上的放大鏡被擺在一旁,桌上堆了一疊拆封的信件跟收據。   我要請妳幫我念一下這些文件。蓋斯特說著,邊拉開了桌子右邊的抽屜。這邊有一封寫來詢問的信件,妳看看。   他交給了我一封信,信件塞在一只拆封過的信封。在拱廊書店裡沒有只是一封信這樣的事情,信件是很重要的東西,因為有信件才有生意。我以前沒有念信給蓋斯特聽過,所有的信件都由很會跟大家打交道的郵差梅塞,每天直接送到喬治•派克的桌上。   當然好,蓋斯特先生。我說。不過   他很快打斷我的話。   妳什麼都別問。他說。妳只管大聲念出來就好,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是,當然好,蓋斯特先生。對不起。   我從信封裡拿出了這封信。信紙相當厚重,我知道這種如絲綢般的信紙非常昂貴。寫信的人字跡相當清秀工整,燈光下從特定的角度看去,還可以看到隱約浮現的浮水印,寫的人使用的是鋼筆,筆跡有點不連貫的停頓,從落筆的施力可以看出來這人的個性。   這封親筆信觸發了很多聯想,同時帶來難過跟開心,我的感受相當強烈,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我想到在雪梨街道邊看到用粉筆寫成的永恆兩個字,我感覺到媽媽在我面前,似乎在低語道她仍活著。我深深吸了口氣,停了好一會兒。   蓋斯特的手指頭不耐地敲打。   我腦海中對母親的記憶頓時消失殆盡‧接續而來是她過世的打擊,不過我還是得強忍悲痛,就如俗話講的,我需要面對人生中的悲喜交雜幾在此時又非此時。我頓了一會兒,等著眼中的幻影飄過,等待思緒回復平靜。   好了嗎?開始念吧。蓋斯特提出要求。   抱歉。我說話的聲音有點顫動。我伸手揉了揉眼睛。這封信的字跡讓我想到了一些事情,這封信的字跡非常非常漂亮。   這封信的內容我看不清楚,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我已經換了新眼鏡,這個糟糕的放大鏡實在讓我很頭痛,我覺得我的頭都快裂成兩半了。我喜歡打字的信件,請繼續念吧。   信封是空白的,上頭沒有寫上投遞地址。很顯然地,信件是直接交給拱廊書店,不是由梅塞送來的,我很快大致看過信件內容。   寫些什麼?蓋斯特急著問我,他蒼白的手握著拳頭放在桌上。   信的開頭寫的是,親愛的派克先生,我   我被授權可以閱讀所有寄到拱廊的查詢信件,妳不認為我有這樣的授權嗎?他很憤怒地說著。派克交代我處理跟顧客之間的通信。   這並非事實。我知道寄到拱廊的信件都是很神聖的。這封信是從哪裡寄來的呢?為什麼蓋斯特會有這封信?這是他從派克的信件當中抽出來的嗎?真如他所說是派克授權委託他處理嗎?蓋斯特看來相當不自在,不過,我實在也沒有膽量過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親愛的派克先生,我開始讀信,我清了一下喉嚨。有鑑於拱廊書店過去對我的收藏有很大的貢獻,我要與你分享一則訊息,我相當信任你能夠替我保守祕密。這封信件的主題跟一個美國作家遺失的無價手稿有關,這位作家就是梅爾維爾。這批手稿目前在我手中,不過,因為手稿的來源實在可疑,我也無法斷定手稿的真偽。因此,我期待能夠得到你的協助鑑定手稿真偽,並且為這一份稀世珍寶定個價錢。我知道有幾位收藏家對這份手稿很有興趣,我也希望能夠邀請到你   夠了!蓋斯特倏地起身,迅速從我手中奪走信件,力道之強大甚至把信件撕破了一角,被撕破的紙片還夾在我手指頭上。   你把信撕破了。我說,他的舉動把我嚇壞了,我看了一會這張破損的紙片,接著幾乎是下意識地把信紙塞進我的口袋。   拜託,羅絲瑪莉。蓋斯特支吾著,順勢握住了手中的信件,接著又把信件像是地毯一般地攤開。很抱歉麻煩妳,妳可以走了。   他坐了下來傾身向前,兩隻手臂在書桌前用力伸展,他低著頭,像極了作弊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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