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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書中謎 雪瑞登.海伊 7765 2023-02-05
  拱廊書店有一套自己的邏輯,依循的規則沒什麼道理,只因為喬治•派克堅持要這麼制定,比方說平裝本不上架。身為精裝本的可憐親戚,平裝本一向毫無秩序地堆放在店門旁的桌上,而且不分文學或歷史,一千頁或百來頁,全部均一價:一元五角。   派克對新事物沒感覺,只要是新書(出版不到兩年的精裝書)都上不了他的橡木桌,直接丟進天花板低矮的大地下室,由渥特•蓋斯特標價。雖然他自己不管,但有哪些書進出(以出版社定價的四分之一購入,再用半價賣出),每天都有人跟他報告。所以,如果有人帶來的書出版社定價十六元,蓋斯特會給他四分之一,也就是四元,但是在地下室上架時,會以八元標價。   至於拱廊其他的精裝書,派克至少都會親自經手一次,他對書的記憶力簡直是非人。

  除了蓋斯特,派克找來的也都是些怪人,所以他為什麼僱用我實在難以理解。我並不怪,除非從塔斯馬尼亞來的十八歲孤兒也算怪的話。而且,許多在拱廊工作的人都相當有雄心壯志,失意作家、詩人、音樂家與歌手林林總總,因為尚未被認可、出版,難免帶著小職員的挫敗感,尤其拱廊幾千冊的藏書更使種種文學抱負幻滅,出版的徒勞成夢,從庫存大部分是絕版書可證。拱廊書店像是座圖書遺址,為這一切立下墓誌銘。   妳今天早上到非文學區跟奧斯卡•賈諾工作。第一天早上,蓋斯特就指示說,由他來帶妳。   喔,渥特,這可沒問題。奧斯卡說,聲音聽來溫和而自信。   他無聲無息就出現了,臉上掛著笑,輕輕碰碰我的手臂。雖然被嚇一跳,但他這麼做也讓我感動,畢竟我來到這兒後,這是第一個善意的舉動。奧斯卡銅色的大眼睛,非常特別,在不見天日的拱廊書店,溫熱如太陽。

  不用理渥特。奧斯卡神祕兮兮地說,用手護著我的手肘,把我帶開朝書店後頭走。被他這麼一碰,我幾乎快不能呼吸,他說的字字句句,我都想知道。   他真是動不動就端出架子。奧斯卡繼續說,渥特很看重自己是不是老大,可想而知,大大小小事情他都要管。   才沒多久,我就覺得奧斯卡‧賈諾把我當自己人。不過一到非文學區,他的手就放開了,他摸摸自己淡淡的眉毛,然後停在太陽穴上,一副有點頭疼的樣子。   羅絲瑪莉,妳穿的上衣來自一種加工過的棉布,在這邊並不常見。我想看一下它容不容易染色。   他的手指輕輕觸著我的袖子,當下我竟然動念,只要能吸引他,我什麼都願意。   真好看,他看著我說,好一種綾羅綢緞。

  奧斯卡只比我高一點,長相俊秀還透著一股詩意,頭型完美得像雕刻作品,金銅色雙眼更襯托出皮膚之白皙,講話柔柔地,口才又好,雖然除此之外並無醒目之處,但他的臉就是有魅力,不僅顴骨光滑,動人的雙眼上額頭寬闊。   我認識奧斯卡的時候,他已在拱廊待了五年,由於為人寡言又信得過,後來派克就讓他留在非文學區,他相信這十二個高大書架,不管奧斯卡做什麼,都會把問題減到最小。奧斯卡有不少死忠顧客,所以除了把一箱箱厚重的書搬上搬下,即使幾乎整天坐在椅凳上,拿著黑色筆記本寫東西,也沒人質疑他的特殊地位。   很多事情他都知之甚深,不過真正感興趣的是布。他媽媽是個裁縫師,教給他不少布料的名稱與特性。   這些知識偶爾會派上用場,派克會請他看一些少見的裝幀,推測其來源,或怎麼修復最好。奧斯卡有過一些修復的經驗,連羊皮紙這種難懂的文字他都處理過。在他底下受訓沒幾天,我就見識到他對拱廊的價值,當時派克在台子上喊他過去,我跟著他,一點都沒耽擱,這是奧斯卡唯一動作快的時候。

  啊,奧斯卡。派克聲音嚴厲,比著台下的一位顧客,他手上拿著一本舊書。   這本書叫《法國古代宮廷生活》,原本要送到我們珍本書室修復,卻被這個人擄走了,雖然此風不可長,但請你看一下。   這裡總是有客人想搶在派克估價前,趁它們還沒有標價與被拿走前把書搶下,毫無疑問,這些人相信自己發現的東西,肯定比派克出的價碼值錢。   我站在一旁,奧斯卡小心地把書拿過來,一邊翻著破爛的書皮,嘴角浮現一絲微笑。奧斯卡是個瘦子,皮膚很好卻乾乾的,以至於當他的手焦慮地撫過額頭,都發出輕微的窸窣聲。我當下就喜歡上他黑髮往後撥開的模樣,因為更顯出他的臉氣質非凡。   這本書是用夏多奈絲線裝訂而成。他的聲音輕柔卻讓人信服,這名字取自一位法國化學家,整個生產步驟都是他發明的。

  派克激賞地瞇起眼,奧斯卡這番話,讓這本破破爛爛的書有機會定出高價,他滿意極了。   夏多奈絲開始在法國量產,是一八九一年。沒等奧斯卡多加一句,這位客人早就把書拿回來,一副我是主人的樣子。   謝謝你,奧斯卡。派克說,示意他可以走了。   派克從台上伸手把書拿回來,又開始一連串無意識的儀式性動作把書翻到書名頁,細看版權說明,用拇指翻過全書後闔上,再翻開第一頁,拿出夾在耳後的鉛筆,標記上現在評估的價格,最後把書遞還給客人。   派克,這實在太過份了!這人大怒說道,根本就是在搶錢!   羅絲瑪莉,等我們回到非文學區,奧斯卡才小聲說,妳知道夏多奈絲一般被叫什麼嗎?   不知道,我不敢亂說,我完全不知道。

  就是螺縈人造絲。他咯咯輕笑,差點嗆到,它是用木頭紙漿做出來的,當然不是絲。妳想要聽絲的歷史,再告訴我。   他用修長漂亮的手捂住嘴,然後坐回他的高腳凳上,拿出黑色筆記本在上頭振筆疾書。   奧斯卡的臉本來就像紙作的,這使他寫字的時候更顯得面無表情,乍看還以為是真人大小的人偶,頭大,身體小又沒份量。他看人的時候,圓圓的眼睛會發亮,本來以為是光線,我後來才發現根本是顏色太特別在唬人,他的眼瞳真的是金色。   另外有點唬人的,就是奧斯卡經常在談話中,展現出他對衣著的關注,他本性沉穩,比較保留,但深知注意別人穿什麼會讓對方開心,我想這也是他當裁縫師的媽媽教他的吧。   而店裡的常客,不論是想在店裡找人幫忙留意,或是想找個能保密又有品味的店員,奧斯卡都是人選,他總是能左右逢源。

  有幾個書蟲每天都會來報到,不斷在新貨中物色著,尤其是派克標價過後堆上架的書。有兩個互別苗頭的南北戰爭迷特別愛找奧斯卡,為了不時會出現的幾大捆有點偏日本風的小開本布裝書,不僅早上會幫他準備咖啡,有時還供午餐,就是讓他不要把書賣掉。除了軍服,奧斯卡對南北戰爭並不是特別感興趣,不過因為他對自己負責的書區瞭若指掌,各式各樣主題的收藏者,不管是歷史、傳記、哲學、人類學還是科學,他都能與之熱絡交談。   我刻意模仿他,奧斯卡能很快記住大部分聽過或讀過的東西,且每聞必錄。受到他影響,我跟著隨身攜帶小筆記本,決定讓自己也有敏銳觀察的行事風格。   現在我還能回想初到城裡頭幾個月,以及當學徒的這段日子,靠的就是這些筆記。要不是那個青澀卻如此熱切的女孩,咀嚼著每個細節,只要日後可能變成養分的,以及用得上的她統統吸收,這一切恐怕將不復記憶,蕩然無存。

     在瑪莎華盛頓旅社,因莉莉安個性難搞,我一點一點,才慢慢跟她熟稔起來。   莉莉安,妳都在看什麼?   羅絲瑪莉,我不是在看。她回我,眼睛在電視螢幕前閃了閃。   看起來妳是在看。我沒有縮回去。   用眼睛看到的並不準,特別是在這裡,我不是在看,是在思考。我看,故我思,但有時候反而是幫我不要去想。   塞著耳機,聲音又開這麼大,真不知道妳要怎麼想事情。   我需要有聲音,不見得全聽進去,但我的腦筋一刻沒停過。她拔下耳機。   莉莉安,妳都在想些什麼?我追著問,純粹想要多瞭解她,交個朋友。她年紀比媽媽梢長,但比查普小,拱廊書店之外,我就只認識她,她確實是我來到紐約,第一個認識的人。

  莉莉安嘆了好大一口氣,閉上眼睛,遮住盈眶的淚水。   我不能說。她聲音沙啞。   我既困惑又尷尬,不了解這問題刺痛了什麼,雖然不是故意要粗心惹她難過,但我準備道歉。不過莉莉安顯然已恢復鎮定,注意力放在電視上,很快換上一副輕蔑的表情。   她嗤之以鼻,對著小螢幕揮揮手,呃,電視讓我想到一件事,美國佬都是笨蛋!   喔,不見得吧。我想到派克,想到了奧斯卡,我現在工作的大書店,都是些很棒的美國人,讀書的人!   哼,莉莉安笑笑,一換話題她的幽默感就來了,妳會這樣想,還學我的腔調,是因為妳還小。   莉莉安,我十八歲了。我有點生氣。   她點頭代替回答,沒錯啊,不能算大人。   妳工作的店有西班牙文書嗎?她問道。

  不知道,我幫妳找找看。我想在拱廊,什麼書都有。   肯定不會有我要的。她顯得低落,不過如果有西班牙文書,幫我帶幾本,我會拿錢給妳。也許我該試著再看點書,把這些蠢蛋拋到腦後。   她又回頭盯著電視機螢幕,戴上耳機前,她拿了一封信給我。妳的信,她說,老家寄來的。   謝謝妳,莉莉安。   是查普寄來的。我衝回房間,急著看在美國收到的第一封信,結果令人失望,是封短信。   ◇◇◇   七月五日   最親愛的羅絲瑪莉,   謝謝妳的卡片。沒有妳和妳媽,塔斯馬尼亞令人寂寞難耐,不過,誠如我愛說的,追求永恆,孤獨是很好的練習。   妳的信讓我振奮,沒想到妳這麼快就找到工作,而且是書店呢!怎不令我激動!親愛的羅絲瑪莉,我想不到有更好的了,我自己的書店雖小,但我相信這工作有意義,能過著抬頭挺胸、正正當當的生活。賣書不僅塑造我的外在生活,透過閱讀,更影響我的心靈世界,否則真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或許因為一直這樣教育妳,所以妳在這麼恃別的地方工作,讓我好欣慰。不過妳現在也是要身體力行,不同於只是紙上談兵了。   妳會認識有趣的人,好好看書,去過妳想要的生活。我當然聽過拱廊書店,不過從沒想過妳會在那兒謀生。   我相信你媽一直在陪著妳,但看不到她,或許還是會雖過吧。我也一樣。但千萬別害怕去愛,去尋覓,我希望妳擁有我錯失的人生。親愛的羅絲瑪莉,去吧。   吾愛,   妳的艾絲特‧查普曼   又及:打開包裹了嗎?記住,一本書就是一份禮物。      喬治•派克不是個感情外露的人。當他在台上工作,若有所思地估價,一舉一動卻像是神聖的宗教儀式,目的是要確保自己能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尤其是還有忠心耿耿的蓋斯特在一旁陪襯。派克很愛書,但經營拱廊書店的理由並不深奧,他的主要動機顯然是:他也愛錢。   時間過得特別慢的時候,比方在一起等貨運,或是每週五排隊等蓋斯特發微薄工資時,店員們最喜歡討論的,就是派克多有錢,和他的節儉與吝嗇。這裡每本二手書他都親自經手,因為他深信沒有別人可以估價。定出來的價格除了要能反映市場確切行情,還有這本書對他個人的價值:花多少成本買進,賣出後又有多少錢入袋。多年來的苦心投入,使他立刻就能算出利潤,腦子裡好像有個算盤,三兩下就能不動聲色地算出結果。   派克非凡的理性精算能力並不表示他是個開明的人,相反地他專橫得更絕對,幾乎算是幼稚。   一整天下來接近打烊時,派克經常會跑到店裡唯一的收銀台,暫代出納珍珠的位子,珍珠是拱廊相當傑出的出納,是準備動手術的變性人。派克會拿走所有大鈔、支票還有信用卡收據,然後爬上破破的木梯,躲在後面的辦公室,然後像魔術師變戲法一樣,沒多久又出現在平台上,在桌子後面一手拿書,左耳放好鉛筆,重新思索定價。每次派克一下來,整個人就像是小了一號,等回到台上才會恢復原狀。   只設一個收銀台,可以看出拱廊守舊的經營方式,以及派克對錢、偷竊的焦慮。   他看重的是利益,根本不管效率。   所以儘管店裡來客不多,拱廊大部分營業時間都有人困在平裝本的桌子間排隊,客人經常會等到不耐煩甚至破口大罵,而店員們卻把激怒這些生氣的客人當做消遣。我一開始還被嚇到,因為從沒見過這樣無禮的事情,媽和查普一向教我對客人要恭敬有禮。   我已經站在這兒三十分鐘啦!客人可能會不高興地抱怨。   你他媽的運氣好,回嘴的是布魯諾‧高維奇,這個大塊頭的烏克蘭人負責整理前面桌子的平裝書。珍珠今天動作一定變快了!要不然昨天你至少要等一個小時。   布魯諾是帶點無政府主義者調調的樂手,口氣就跟酒保的抹布一樣臭。他讓人覺得,查普所相信賣書是種有教養的職業,根本是個謊言。   布魯諾注意到我被這種互動嚇到了,對著我擠眉弄眼。   沒那麼可怕啦,小姑娘。他把一堆平裝本重重丟到我面前,只要這些常客繼續上門買書,派克才不管你說什麼咧。去年聖誕節,真的忙得要命,我就因為對顧客態度粗暴,被告了兩次侵犯罪。其實這又沒什麼。   我很確定他故意在我面前說這些。   布魯諾,如果我還想繼續工作,絕對不會拿這個來吹噓。   蓋斯特出現在我身後。他總是鬼鬼祟祟,窸窣的聲音令我脖子的汗毛直豎。   那是派克的事,跟妳無關。布魯諾口氣輕蔑,大搖大擺走開。   要是我就會閃開,蓋斯特靠過來警告我,渾身不自在,差差勁的傢伙。講話有點打結,如果他找妳麻煩,請找我。   他回頭往地下室走,卻撞到桌子。他又要回到海底了,我想像著。      除了蓋斯特,在一樓店員中,派克最信賴的還有收納員珍珠•貝德。我很喜歡她。她的名字來自《聖經》中的寓言,她也確實用盡一切辦法想成為女人,成為珍珠。即使是坐櫃檯,她的嘴唇也會是一道亮麗的硃砂色,對於單調的工作性質並不介意。   是生活讓她學會了忍耐。   雖然珍珠天性可愛,不過碰到不耐煩的客人,故意把久抱的書扔下,挑釁地把現金或信用卡丟給她,她還是會輕蔑地板著臉。但珍珠還是會不急不徐地翻開封面,把上面的標價打在收銀機上,她留著長指甲,讓手指頭看起來修長(她對自己的指甲很自豪,不斷變換各種鮮豔的指甲油)。只有遇到真的不客氣的客人,她才會抱怨說珍珠之前是糟貨!事實上她優雅的樣子也說明了一切。   在一堆怪怪的男人中,就我們兩個女孩子了。這是珍珠在女生廁所第一次跟我說的話。當時我在洗手,她則是認真地擦著口紅,我們的視線在洗手台上的鏡子交會,同時笑了起來。   我們女孩子要團結才行,妳跟我,她說,已經是朋友了,我看得出來。   珍珠什麼都大,不僅手大腳大,棕色漂亮的臉蛋長長的,連在廁所唱歌都像是渾厚的鐘聲。她一直想唱歌劇,兩次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她大部分都待在女廁的等候室,坐在一把壞掉的塑膠椅上,在一大袋的樂譜裡翻翻找找,或是拿著一台隨身聽,跟著卡帶哼哼唱唱。她非常認真練習,重複困難的段落,一遍又一遍修正自己的咬字與音準。她利用下班時間跟專業的歌劇老師上課,錢由義大利男友馬利歐支付。他對珍珠非常迷戀,他還答應,只要珍珠能當女人一年,達到條件,他就幫她付開刀費。   珍珠以勤奮不懈得到喬治•派克難得的敬佩,不過最主要還是因為她願意做別人受不了的工作,因為得要派克或蓋斯特來交班,她才能休息。此外,不管怎麼塗改派克寫的數字,都會被她識破,且雖然次數不多,一旦有任何懷疑絕不寬貸。至於涉嫌行竊的客人,她則比照被轟出酒館的醉漢,請布魯諾把他們四腳朝天地扔到拱廊外面的人行道上。   我現在才明白珍珠之所以有強烈的正義感,部分來自她性向的改變。對她而言,真實非常重要,因為她深知什麼是真我,而且別無選擇地活下去。   許多拱廊店員的怪事或悲傷往事,奧斯卡都知道。他贏得信任,主要是因為話不多,有時候又會奉承別人。由於可以自由使用參考書區,他會一一查證細節,深入瞭解某個人的過去。奧斯卡是個天才研究員,好奇心之強已近乎偷窺,他喜歡說,如果世界最後只剩下一本書,一定是他的筆記本。   例如,他跟我講過,珍珠的夢想是演唱莫札特《費加洛婚禮》的少年切努賓諾,這個角色通常由女生反串。但她也意識到,三十五歲可能太老了,而且服用荷爾蒙已嚴重破壞她的聲音與身體。奧斯卡意有所指地說,如果珍珠還認為有機會唱歌劇,一定是吃藥吃糊塗了。這句話的惡毒,過了好久我才反應過來。   不同於我的隨性記錄,我想像奧斯卡的筆記本是一大堆沒寫完的人物傳記,一開始栽進去,可能只是感到好奇,或者對方講到什麼有趣的字。比方在珍珠下面,他可能先草草寫下切努賓諾,然後是莫札特生平的簡短敘述,歌劇情節摘要,以及變性手術的細節。奧斯卡還知道渥特‧蓋斯特的白化症叫做眼睛皮膚白化症,他說,蓋斯特的眼睛之所以一直在轉,是因為處於眼球震顫的狀態。他知道所有加里波里半島與澳紐軍人節的細節,當然是因為我自己講出為什麼取名為羅絲瑪莉。他連塔斯馬尼亞老虎已經絕種都知道,他甚至知道我想念著媽媽,知道我經常孤獨寂寞。   他等於是我在拱廊的導覽者,是它奇怪歷史與歷代人物的解說員,從很多角度來看,整個拱廊就是他的工作,是他理解世界的途徑。後來,我也知道了一些奧斯卡的祕密。在非文學區一塊兒工作一個月後,他跟我講了他從小迷上布料的故事。   奧斯卡小時候,在床下放了一個媽媽送的舊帽盒,盒子裡裝滿一小片一小片她做衣服或縫補時剪下來的華麗布料,這些布料豐富又奇特,根本沒有別的東西能比,所以帽盒當然成為奧斯卡的寶藏與最愛的玩具。   他會拿出一塊塊布料,有薄紗、絲緞以及厚厚的絨布,在臉上摩蹭著。盒子是他安慰與快樂的泉源,儘管成年的奧斯卡總是像制服員一樣,只穿黑長褲與清爽的白襯衫,他從沒喪失對布的迷戀。他記得所有花俏的名字與形容詞,像是蟬翼紗、薄紗、雙縐綢、花錦緞、雲紋綢、絲毛混紡、細紡,包括它們製造的過程、上色、加工與織法。   這些碎布一直是奧斯卡唯一的玩具,等到越來越大,他才逐漸變得愛看書。跟我一樣,他從小沒有父親,且深愛母親,到她死前一直相依為命。奧斯卡的媽媽小時候就跟父母親從波蘭移民到美國,為了奧斯卡的父親,她不惜與雙親爭吵,然而兒子出生沒多久,這個人就拋棄她了。   雖然奧斯卡比我年長十歲,不過我經常在他身上看見自己,他跟我的處境如此之像,只差出生在美國。我想我們是完美的一對,他隨時隨地的研究精神剛好配上我用不完的好奇心。在母親的影響下,他學會閱讀、生活規律以及儘可能記下事情的重要性。他母親有本裁縫筆記書,全是顧客的尺寸與特質,所以他也變得總是帶著筆記本。他模仿她,寫下生活的零碎片段,就像我模仿他一樣。   如果當時我大個幾歲,是個成熟女人,奧斯卡的故事以及我們之間的巧合與往來,或許就不會這麼感動我。我就不會把他的思緒看得像情人書中掉出的神祕葉子,費心捕捉。不過那時,我的心早就被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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