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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四十八》

里斯本夜車 帕斯卡.梅西耶 1800 2023-02-05
    戈列格里斯把普拉多書的影本交給西爾維拉。他在城裡亂竄了一個小時後,才找到一家仍在營業、可以影印的百貨商場。   這個西爾維聲音沙啞地說:我   他們談到了暈眩。西爾維拉說,他那個有眼疾的姊姊,幾十年來一直為頭暈所苦,但就是找不出原因。對那個毛病,她早已經習以為常。   有一次,我陪她去找神經科醫生。離開診所時,我覺得我們彷彿是在石器時代!我們人類關於大腦的知識,依然是處於石器時代,只了解大腦的幾個區域、幾個活動模式,還有幾種物質。除此之外,一無所知。我覺得,他們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檢查。   他們談到了因為不確定所導致的恐懼。戈列格里斯忽然感到一陣不安。過了一會兒,他才恍然明白:前天他回程後與西爾維拉聊到了旅行,今天跟胡安.埃薩交談,現在又跟西爾維拉在一起。兩種親密的感受是否會彼此阻礙、封閉、甚至毒害?他慶幸自己沒有告訴胡安.埃薩,他在孔布拉大學圖書館昏倒一事,這樣,便有了一件只和西爾維拉分享的事。

  他所遺忘的荷馬一字,究竟是什麼意思?西爾維拉這時才問道。λστρον,戈列格里斯回答:清掃大廳地面的鐵鏟。   西爾維拉哈哈大笑,戈列格里斯也跟著放聲笑了起來。兩人一直笑著,空氣中迴盪著兩個男人的笑聲,超越了彼此的恐懼、傷感、失望及對人生的倦怠。在這笑聲中,兩人緊緊連結在一起,無比珍貴,對方的恐懼、傷感與失望變成了自己的,創造出自己本身特有的孤獨。   戈列格里斯的笑聲逐漸平息,他重新開始感受這個世界的重量,想起自己跟胡安.埃薩為養老院那煮過頭的午餐,大笑一場的回憶。   西爾維拉走進書房裡,拿了一張餐巾紙回來,上頭有戈列格里斯在夜車餐車上,用希伯來語寫下的: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請他再唸一遍,西爾維拉說,並請他用希臘文寫一段《聖經》。

  戈列格里斯無法拒絕:太初之道,道與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這道從太初便與上帝同在。萬物都是祂創造的。凡是創造的東西,沒有一樣不是是祂創造的。生命就在祂那裡,生命就是人的光。   西爾維拉拿出《聖經》,讀著<約翰福音>開頭的這一段。   換句話說,那個字是人類之光。他說:唯有當世界上的萬物可以透過言語表達時,它們才真正存在。   言語需有韻律才行。戈列格里斯說:一種如<約翰福音>的字句中擁有的韻律。唯有當這些字句成為詩歌,才能真正把光明遍灑在世界萬物上。正是因為如此,不斷變換的語言之光,才可以使得相同的事物看起來截然不同。   西爾維拉望著他。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有人在面對三十萬冊的書,卻想不出一個字時,頭暈目眩。

  他們大笑,笑個不停,看著對方,明白兩人都是為了剛才的笑料,也是為了這裡頭最值得珍惜的事開懷大笑。   我可以留下伊斯法罕的照片嗎?西爾維拉後來問戈列格里斯,就是貼在校長辦公室牆壁上的那些。西爾維拉坐在書桌面,點起一支菸,打量著圖片。我希望,我的前妻和兩個孩子可以看看這些圖片。   兩人入睡前,默默站在大廳裡好一會兒。   現在,連這也要結束了。西爾維拉說:我是說,你在這裡,住在我家。   戈列格里斯無法入睡。他想像著隔天早上火車慢慢啟動的情景,感受到第一下輕柔的震動。他詛咒暈眩以及多夏狄斯是正確的這個事實。   他打開了燈,讀著普拉多關於親密的文字: 霸道的親密   在親密中,我們相互纏繞,無形的紐帶有如自由的枷鎖。這份纏繞專横霸道:它要求對方的專一。和他人分享,無異於背叛。然而,我們希望不只去愛、去撫摸唯一一個人。這該怎麼辦?編導出不同的親密嗎?刻板地紀錄下各種主題、文字和姿態嗎?還是編出一套共有的知識與祕密?那將會是一道無聲滴落的毒液。

  他落入不安的夢境時,天已經破曉。他夢到世界的盡頭,一個沒有樂器和音調,卻有著優美旋律的夢境,一個由陽光、風和文字交織而成的夢境。手掌粗糙的漁民們粗魯高聲地叫喊著。鹹鹹的海風吹散了文字,也同樣吹走了他想不起來的那一個字。現在,他在水中直直地潛了下去,使盡全力拚命朝深處游,越游越深。他感受到肌肉抵禦寒冷時所散發出的快感與溫暖。他非得離開舢舨船不可,時間急迫。他向漁民保證這跟他們無關,然而他們卻開始為自己辯護起來。他在陽光、風和文字的陪伴下,拎著水手的帆布袋上岸,漁民們看著他的眼神,一派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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