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任憑時間一刻鐘一刻鐘地流逝。安德里亞娜。這或許是最困難的告別。
她打開門，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出什麼事了。她說。
只是回去我在伯恩的醫生那裡接受一次例行檢查而已，戈列格里斯說。
是啊，你回去也好。他對她如此沉著地接受這個消息，感到有些驚訝，又有些受傷。
她不再急促地呼吸，卻比以前更惹人注目。她突然起身，拿出筆記本。她想留下他在伯恩的電話，她說。
戈列格里斯吃驚地豎起眉毛。這時，她指給他看，房間角落小茶几上的一部電話。
昨天安裝的。她說。她還想給他看一樣東西。她在前面帶路，朝頂樓走去。
堆在普拉多房間光禿禿的地板上的書不見了，全擺在角落的一排書架上。她充滿期待看著他。他點了點頭，走到她身邊，撫摸她的手臂。
然後，她拉開普拉多的書桌抽屜，鬆開捆在厚紙殼中的那疊紙，取出三張來。
這是他在那個女孩走了以後寫的。她說，乾瘦的胸膛上下起伏。上頭的字突然變得很小。當我看到他寫的這些東西時，立刻想到：他想要把它們藏起來，不讓自己看到。
她的目光在紙頁上游移。這把一切都毀了，一切！
她把那幾張紙放進一個信封袋裡，交給戈列格里斯。
他已經不再是他自己。我真希望請您拿走吧，拿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戈列格里斯日後曾為此事咒罵自己。他想再看看普拉多救了門德斯一命的那個房間，也是掛著大腦圖和埋葬著喬治棋盤的那一個房間。
他非常喜歡在樓下工作。兩人站在診所時，她說：跟我，只跟我在一起。她撫摸著診療床。所有人都愛他，愛戴他，欽佩他。
她露出一絲帶點隔閡的詭異微笑。
雖然，有些人什麼問題都沒有，還是過來這裡。他們想出點什麼毛病，就為了過來看他。
戈列格里斯的腦子快速運轉。他走到擺著老舊針管的桌子前，拿起一支針筒。沒錯，那時候針筒的模樣就是這樣，他說。跟今天用的很不一樣！
這些話沒有傳到安德里亞娜的耳朵裡，她正扯著診療床上的一捲紙巾。先前那一絲絲微笑還掛在嘴邊。
妳知道那張大腦圖後來的去向嗎？他問：那在今日必然是相當珍貴稀有。
你要這張圖幹嘛？有時，我問普拉多：身體對你來說，不就好像是玻璃一般透明嗎？那只是一張圖。他會說。他熱愛圖片，不論是地圖還是火車圖。在孔布拉讀大學時，他曾批評過一本被奉為《聖經》的解剖圖冊。教授們都不喜歡他。他不懂得尊重人，總以為高人一等。
戈列格里斯知道現在只有一個解決的方法。他看了看手錶。
我趕不上時間了。他說：我能借用一下您的電話嗎？
他打開房門，走進了走廊。
當她關上診療所的門時，臉上悵然若失，一道垂直的皺紋將前額劃分開來，她臉上的表情彷彿是個籠罩在黑暗和錯亂底下的人。
再見！她打開房門說。
又恢復了他第一次拜訪她時那種苦澀和魂不守舍的聲音。她筆直站著，堅強地面對整個世界。
戈列格里斯慢慢走向她，站在她面前，直盯著她的眼睛。她的目光封閉，心不在焉。他沒伸出手，她也不會握住。
再見！他說：萬事如意。說完，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