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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1

神秘打字員 蘇珊.林道爾 6181 2023-02-05
  偶爾我還是懷疑,究竟是歐黛麗指使電梯小弟這麼做,還是他只是想做好事,不小心認錯了人。這也不重要了,我只是覺得能知道真相也好。基於某種原因(我已經知道歐黛麗是什麼樣的人),我想像歐黛麗應該是煞費苦心,算盡各種機關。但我想,有些事我永遠無法得知,也最好不要知道。不管是什麼促使電梯小弟這麼做,背後想必有個穩定的力量支撐著,因為他在圍觀人群中指認我時,聲音非常平穩鎮定。   就是她!跟這個人一起搭電梯上去的就是她!電梯小弟大叫。他說的確實沒錯,但這麼簡單一句話,就把殺人之罪扣在我身上了。我震了一震,膝蓋也很沒尊嚴的跟著踉蹌了一下。   你說什麼,克來德   我才不叫克來德。我叫克理夫。   喔。

  問她!問她是不是跟這人一起搭電梯上樓的!忽然間,我身邊站著一位警官。   請問你知道死者的姓名和地址嗎?警察問。我說我知道。那你又是從哪裡過來的,小姐?他問。我告訴他我去買香菸,先去了報攤,再去了街角那家店,還跟警察說我遇到那隻格雷依獵犬的事。但我馬上發現我說太多了,那警察看來有些訝異。那你朋友,這位泰迪先生,你說你讓他自己待在樓上?他指著樓上。   起初我沒回答,因為我想保護歐黛麗。我朝泰迪的方向望去,但不敢直視他的屍體。他這麼一摔想必沒能倖免。他是不是   沒錯。   我轉向飯店,沿著飯店往上看,看到我們的陽台。從這裡看上去,那像是個陌生而冷漠的異境。接著我才慢慢意會到,警察一定會上樓搜查。我吞了一口口水。我還有一個室友。我一邊說一邊想該怎麼提這件事。事情經過她可能比較清楚。她很可能有看到意外發生的經過。意外這個詞從我嘴裡說出來時,有種奇特的感覺。我急著想上樓,想找到歐黛麗,想從她的水靈大眼讀出線索,讀出真相。我們搭電梯上了樓,電梯仍由心有不滿的克理夫操控,對此他倒是熱心得很。上樓時,那位警官(是巡邏警員,我雖心煩意亂,但巡警和警探我還是分得出來的)一語不發。

  到了我們那層樓,克理夫跟著走出電梯,一起轉入走廊。警察先生沒有出聲阻止他。我笨手笨腳拿鑰匙開門時,感覺得出來這兩個男人的視線全落在我身上。轉開門把時,心裡沒有一點踏實的感覺。起居室裡,一片空蕩蕩。我急了起來。顯然歐黛麗已經不在這裡了。我心裡忙著拼湊出合理的解釋,好說明歐黛麗去了哪裡,又為什麼要離開,但拼湊不出站得住腳的說法。幸好警察沒有立刻把我當成瘋子,雖然有些敷衍,但還是照慣例客客氣氣跟我在房子裡找了一遍,找我口中的那位室友。他在房裡走動,我則緊跟在後。最後我們來到陽台上。不到一小時之前,這裡讓我覺得舒爽宜人,但現在只有不祥的預感鋪天蓋地而來。警察先生在我面前收走好幾樣東西:擱在矮藤桌上的鏡面小托盤一個、隨意放在磚台上的空馬丁尼酒杯兩隻(我一直不知道第三隻酒杯的下落)。他站在扶手邊望著底下的事故現場,接著又回頭看了那兩隻酒杯。

  你說今晚稍早你在這裡?   沒錯。答完之後,我想了一下,接著又再說:很抱歉,不過這到底怎麼發生的,我也沒辦法告訴你。這是真的。我很後悔,愈來愈後悔。現在聽來也許可笑,但當時我真的一心只為歐黛麗擔憂。也許她嚇壞了也說不定,我心想,但也不能就這樣跑掉。她過去真的曾在新港生活過也好,泰迪摔下去之前他們有過口角也罷,事實的真相即使再怎麼醜陋也終會揭發。不管到底發生什麼事,此刻陽台上的狀況看起來不怎麼對勁。   這樣應該可以了。警察先生說:已經通知警探了。我點點頭,但先前灌下肚的干邑白蘭地想必已湧至身體各處,因為我的頭開始緊繃發脹,抽痛著。從轉角那家店回來一路上的頭昏眼花已經散去,我看著手上抓著的那包香菸,順手打開,拿了一根給那名警察。他看著我,一臉詫異,搖搖頭回絕了。於是我拿起被他退回的菸,也許抽根菸能讓我心靜一點。歐黛麗總說,心煩意亂的時候抽菸最好。警察先生看著我,眼裡有戒心,但仍舊幫我點了菸。他手顫抖著,恰好與我的手相反。我抽著菸,十分沉穩。我從來不曾這樣過。我吐了口氣,抬起下巴,釋放嘴裡的菸,白煙緩緩繚繞而上。我炮製著歐黛麗的動作,一個我不知看過多少次的動作。

  這意外真可怕。太慘了,對吧?我說。我說這話沒什麼其他用意。也許只有我自己這樣認為吧,因為警察先生突然退了一步,轉過頭瞪大眼看著我說:嗯沒錯是意外。他自顧自的說著。   菸一抽完我就把它熄了,把菸屁股放在藤桌上的綠色玻璃菸灰缸裡。陽台上除了那張藤桌,還有一張小地毯、兩把藤椅、一張沙發。看起來我們還得在這裡等,於是我在沙發上坐下,蹺起腿來。我瞥見某個東西晶閃發亮,彎腰一看,原來歐黛麗的手環就掉在我腳邊。會不會是泰迪從她手上扯下來的?她一定不想讓手環隨便扔在那裡吧。我撿起手環,幫她收好。但放哪都不如直接戴上,於是把手環戴在另一隻手腕上。歐黛麗說的果真沒錯,我對自己說,這對手環看起來確實像手銬。我輕輕轉動手腕,看著手環上的寶石在月光下散發出冷艷的光芒,讚嘆著。

  後來又來了幾個警察,幾人一起護送我下樓,帶我坐上要送我去附近分局的警車。他們扶我上車時,我聽見剛才那個巡警跟其他人談起他跟我打交道的狀況。   真的不誇張!你們該看看她那樣子。完全沒情緒,冰山一樣的,真的!站在那邊,抽著菸,看著手上的鑽石,冷靜得跟什麼似的   我此時既被他事纏身,也就無從得知歐黛麗何時會再回到飯店。應該幾小時後就會回來了吧。我腦海中一次又一次構築著她回來時的景象:歐黛麗朝飯店走來,無意間發現圍觀的人群、警車、記者,還有記者手上此起彼落的閃光燈。在我心中構想的世界裡,她會站在人行道邊,糾著眉頭。看見驗屍官處理屍體時,她會舉起手,摀著嘴,擠上前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噢,我室友呢?我有個室友。玫瑰去哪裡了?我想,她會這樣對身邊的警察說。然後,那警察在我想像中,正是陪我站在陽台等警探的那個巡警會扶著她的肩膀,等她鎮定一些,再把這壞消息告訴她。她聽了後,會瞪大眼睛,一臉蒼白。不過她會點點頭,接受這不幸的事實,表示她雖難過,卻不意外。泰迪太可憐了,她會眼眶泛淚地說,他不該落得這種下場。   我想我該告訴你,先前你室友說你今晚也跟他們在一起。那警察會這樣告訴歐黛麗,讓她知道我指控了她,但沒說服力。他用不著跟歐黛麗說,要小心那傢伙,也不必說我殺了人或我誹謗她,因為這些全透過他說話的語氣傳達出來了。      下一步自然就是偵查了。我才發現,我一上警車,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了。那天晚上,我坐在陌生的偵訊室裡,由一個我不認識的警探訊問,旁邊坐著一名打字員,我說什麼,她就打什麼,毫無生氣地打著字。他們把我帶到偵訊室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克制自己的習慣,不要坐到打字員的位置,不要把手指架在速記機上準備工作。

  負責偵訊我的警探說他叫富格森。他比我們分局的探長年長得多,而且已是高階探長。他一頭黑髮,但兩鬢飛白一路延伸到耳後,這黑白分明看起來像臭鼬一樣,倒增添了一種喜感。他每問我一個問題,食指就會跟著問話的節奏敲著桌面,像要在隱形的電報機上敲出電報似的。富格森探長問話的風格跟局裡探長不大一樣,他說話很直接,我有些難以招架。看得出來,我給的答案他都不大滿意,最後我們終於陷入僵局。   讓我更坐立難安的是偵訊室裡還有另一名警員,我猜應該是在受訓準備晉陞高階探長的人。那人竟然跟泰迪長得極像。就我記憶所及(但也可能只是我自己憑空想像出來的),他也是一頭黃棕色的頭髮,同樣真誠的眼神,同樣瘦長而稚嫩的身形,配上那樣窄的肩,以及泰迪成年後會有的修長四肢。想想,不過才幾個小時前,我還在陽台上跟泰迪一起喝雞尾酒聊天。我還無法接受泰迪已死,而此時眼前竟還出現他的分身,就坐在我對面,這更讓我無法進入狀況。如果那個員警能開口說說話,或許他說話的腔調很怪,或是動作奇特,只要有任何一點讓我不再覺得他們如此相似的事都好,那樣我心裡還會舒坦一點,不再誤以為泰迪也在場。偏偏偵訊時他全程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坐著不停抄筆記。他一直寫,直到我情緒崩潰的那一刻。

  現在想來,我知道那場偵訊也是我人生中一個無法回頭的轉捩點。我不得不說,那晚我狀況實在不大好。喝醉了,加上目擊屍體那一刻的驚嚇,我整個人的應對進退都受了影響,因此,偵訊時發生那件事,真的不能怪我。我猜我得先告訴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知道正是因為我崩潰了,才那麼快被送到我現在待的這個地方。我會就我記憶所及,把實際狀況說給你們聽。   偵訊一直持續著,一路延長到清晨的天光出現都還沒結束。這期間警察和打字員停下來休息了好幾次,留我自己一個人在偵訊室裡。我坐著不動,身邊的空氣彷彿都要凝結了。我閉上疲累的雙眼,靜靜聽牆上的鐘滴答滴答響。我會提到這個,是因為我那時一直無法入眠。這也許能讓你們更了解我當時的心理狀態。總之,每次富格森探長重回偵訊室,總是帶著飽滿的精神和一疊新資料進來,當然,也會帶杯咖啡。有關偵訊這些事我多少了解狀況,我知道他拿進來的是其他人的證詞。他們很可能問了飯店的所有員工,也可能問了路上圍觀的人。有了目擊證人的指證,探長似乎更有把握了,這回他等著看我要怎麼說。

  當探長告訴我,歐黛麗(是歐黛麗!)已經給了供詞之後,偵訊的重心就偏移了。我煩惱起來。這既是好消息,又是壞消息。一開始我鬆了一口氣,因為我一直還在擔心歐黛麗的狀況。倘若她真如探長所說的給了供詞,至少表示她身體狀況還好。不過,我想到陽台上可能發生的事,不再擔心她為什麼逃走,反而擔憂起她到底說了什麼。我怕警察已經知道歐黛麗的身分。我也擔心自己會不會說了不該說的話。富格森探長繼續追問,不停探問我跟泰迪的關係,還有我跟歐黛麗同住的狀況。一開始他態度都還很親切,我不覺得這些問題有冒犯的意味。他往椅背一靠,大字坐著,用閒話家常的語調問著:   貝克小姐,就我了解,你跟特理卡特先生的關係應該是情侶關係,是吧?探長問。我一臉摸不著頭緒的樣子。

  抱歉,你說我跟誰?   西奧多.特理卡特。   噢,你是說泰迪。情侶?拜託,不是。我跟他不熟。   證人說,他今天稍早曾到分局找你。他們還說,你們看起來很熟,聊得很熱絡。   那應該只是瑪麗亂說的!對,我是跟他說過話,但他去分局要找的不是我,而是別人。   他要找誰?   基於對歐黛麗的忠誠,我沒回答。   好,你說你才認識他不久。請問你是否有邀不熟的男士到你住所喝雞尾酒的習慣?   當然沒有。太荒謬了。   請問你是否否認曾邀請特理卡特先生去你住處喝酒?   這可說是有,也可說是沒有。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我遲疑了一會兒,最後決定只說跟我有關的部分。對,我承認我調了杯酒給泰迪,邀他上陽台晃晃,等我室友回來。但不是我邀請他的。那房子也不是我的。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住那裡?   我確實住在那裡,但房子是歐黛麗的。   這跟她告訴我們的不一樣。   什麼?   被人背叛的感覺,一滴一滴一滴的流進我的血管裡。我又是懷疑又是恐懼,忽然頭昏了起來。也許是喝了酒有些脫水吧,我想。   我可以喝杯水嗎?我問。探長派打字員去倒水,偵訊於是暫停了一會兒。那個打字員,我先前沒怎麼留意。她端水走進來時,我仔細看了她一眼。   約莫二十五歲上下,面色蒼白。髮色跟我差不多,黯淡無光的淺棕色。五官極小而平凡,牙齒倒是例外。細細的牙全朝外長,下顎略微往前突。兩相呼應之下,她竟同時給人怯懦卻又帶點肉食動物的感覺,使我想起在百科書上看過的食人魚。她的相貌,一點也不討我喜歡。   所以貝克小姐?富格森探長問我。   什什麼?我分了神,想不起剛才談到哪裡,只顧著看那打字員坐回座位,雙手立刻在速記機上振指疾書。我看著她的手,她的手指竟變得像蜘蛛腳一樣,邪惡不懷好意的樣子。   拉薩兒小姐告訴我們,寓所的租金是你付的,也是以你的名字承租的。關於這點,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眼睛一霎一霎眨著,但仍盯著打字員在速記機上飛舞的手。我沒講話時,她也一直繼續在打字。我只能說那不是真的。我皺著眉回應,同時也好奇探長到底從哪裡得來這錯誤訊息。歐黛麗不可能說這種話的。   然後,事情就這麼發生了。一瞬間,那個打字員看了我一眼,嘴角飄過一絲不懷好意的笑。臭女人!我腦中思緒不停奔馳。一定就是她搞的鬼。一定是她讓這些消息穩穩地在探長的心裡扎了根。畢竟,竄改一份證詞有多麼容易,我想全世界最清楚的人就是我了。說不定她一直想這麼做,也許還告訴探長要怎麼做。我怎麼都沒看出來?   那間住所是以歐黛麗,我是指拉薩兒小姐的名義租的。我鄭重聲明:雖然我想這與你們無關,但那間住所不是我住得起的。我停了一下,在椅子上稍稍側轉,意有所指地看了那打字員一眼說:既然我們是同行,我想你也知道我收入怎麼樣。說完我又轉頭看著探長:而歐黛麗呢,她她有家裡奧援。聽到這裡,那打字員停下手上動作,富格森探長的小徒弟也突然從埋首疾書的筆記本抬起頭來。   貝克小姐,你這玩笑開得太過火了。   我不是在開玩笑。   拉薩兒小姐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你怎麼能拿這個來開玩笑。我真不明白。你這樣說真的很惡劣。   什麼?我突然覺得天崩地裂,彷彿腳下的地板一層層崩裂開來。你說什麼?這是誰跟你說的?偵訊室內一片寂靜,沒人敢說話。陰謀詭計似乎由四面八方朝著我來。我聽見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到底是誰跟你說的?我又再問一次。我從椅子上彈起,在偵訊室內東衝西撞,一瞬間,我看見那個打字員。你打了什麼?我知道你在幹嘛!你一直在記錄我!來人呀,快點!檢查她打的內容,她在說謊!我失控大叫,這我知道,但我一點也不覺得怎麼樣。打字員看著我,她的眼白面積不斷變大,那是害怕的反應。我一心認為這正是她做賊心虛的證明。就在那一刻,我懂了。你以為捏造這些謊言就可以甩掉我,自己跟歐黛麗在一起嗎?等到我再回過神來,我已經站在打字員面前,雙手掐著她脖子了。富格森探長和實習探長衝上前想拉開我,後來又來了幾名員警,才順利把我架開。   又過了不到一小時,我就被送到我現在待的這個地方了。也許你們一點也不意外。我已經在這裡住了兩、三個星期了,而且因為我有待進一步觀察而被強制留在這裡,由邁爾斯.H.班森醫師主治。醫師的名字我先前就跟你們提過了。   一個人的清白其實就像紙牌搭成的房子。起初,你只是挪動一、兩個小東西,一轉眼,整座房子都塌了。在我的故事裡,一開始動搖的第一步就是那電梯小弟。有時我會想,要是當初克理夫沒跳出來指證我的話,命案發生那晚會有什麼樣的變化。不過,大多數時候我明白,不管有沒有那電梯小弟,我的命運始終掌握在歐黛麗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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