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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3

神秘打字員 蘇珊.林道爾 4352 2023-02-05
  用鑰匙打開門後,我發現歐黛麗真的在家,嚇了一大跳。我沒料到她真的在家。她裹著寶藍薄紗浴袍,瘦長的身子像貓一樣在綠白條紋沙發套上伸展著。白天的暑氣仍在屋裡盤旋未散,歐黛麗開著窗,讓晚風吹進屋裡。窗框上的白色紗簾隨著晚風斷斷續續輕敲出切分音,像極了煩躁家貓揮動尾巴的節奏,房裡貓的氣息顯得更濃了,而在玻璃窗外隱隱夜色的烘托下,躺在沙發上研究珠寶色調的歐黛麗也更明豔動人了。   她一邊看雜誌,一邊從絲綢甜點盒裡拿裹著巧克力的櫻桃吃。歐黛麗吃甜點自有一番風情,跟海倫完全不同。海倫吃糖總鬼鬼祟祟的,帶著罪惡感似的,使人想起神經質的松鼠,死守著眼前的核果,深怕鳥或其他動物來分一杯羹。歐黛麗相反,吃巧克力時看起來懶散而隨興。有時吃得心不在焉,看著雜誌上巴黎最新款的帽子,就忘了手裡還有東西。有時她又彷彿用所有感官在品嚐,毫不保留地發出嗯噢等讚嘆聲。海倫吃起糖,好像糖彌足珍貴;歐黛麗吃起糖,珍貴的並不是糖,而是她對糖的反應。或許他們的不同反應,來自我並不了解的階級差異。海倫之所以小氣,畢竟是因為糖果得來不易。歐黛麗則很大方,有時甚至有點浪費。我們住在一起這幾個月,我不知道在歐黛麗床下找到幾盒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每次也只能搖頭嘆氣,把巧克力丟進垃圾桶,因為她老是忘了收好,上頭長滿毛茸茸的青綠黴菌,白白糟蹋了。

  噢!她一看到我們兩人一起出現時叫了一聲。看得出來,突然有個男人站在門廊,讓她驚訝不已。當她發現那是探長時,就更吃驚了。不過,我想,隨便哪個男人跟我一起出現,她都會很訝異吧。我從來沒帶男士回來過。一路從大廳走到電梯口,我看見飯店工作人員臉上不斷浮現各種竊笑與懷疑的眼神,讓我感覺非常丟臉。我一再拒絕,但探長仍堅持陪我走到家門口。這時他站在門廊看著起居室,微微張著嘴。我想他應該是讓這一切嚇到了,還在思索樓下的奢華大廳、金色電梯和此時置身的這間時髦寓所是怎麼一回事。歐黛麗瞅了我一眼,不大高興的樣子。我知道,讓探長送我到家門口,表示我違背了自己和歐黛麗的約定,我不該讓別人知道她住什麼地方的。事情發展成這樣,她顯然很不高興。不過她臉上的怨氣出現了一下,隨即又被壓了下來,轉換成迎人笑臉。她起身和我們打招呼,語氣輕快。

  天呀,是探長呀。快進來,別客氣。   我只是想確定玫瑰安然到家而已。   那是什麼話,既然都來了,就坐一下吧。歐黛麗上前一把挽住探長,他有點不知所措,一面推託,一面走了進來。歐黛麗領他在她剛才躺著的沙發上坐下。探長似乎也察覺到了,急忙挪動身子,坐在沙發邊緣。她打量著探長,嘴巴不自覺微微抽動,我知道,這表示她在思索如何控制情況。除非她和探長取得默契,確認他絕不會走漏關於她住處的祕密,否則她是不會安心的。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必須先掂掂他的分量。我來幫你準備一些飲料。她說。探長看著她,她接著又說:讓你定定神的飲料。顯然,她指的不是咖啡或茶,探長也明白,此時喝上一杯雞尾酒,會讓這位女主人定定神。

  好呀。   歐黛麗起身調酒,探長視線一直跟著她,我趁機離開,溜進歐黛麗房裡把衣服換下來。那件借來的裙子裂成那樣,也許歐黛麗發現了,但她可能不在意,或根本不打算說什麼。我知道她不會因為裙子說我什麼,但心裡還是很不安,居然把自己買不起的東西弄壞了。那一頭傳來氣泡水瓶的滋滋氣泡聲。我搬進來後的這幾個月,一直和歐黛麗共用一個大衣櫥,但此時看著衣櫥,一邊琢磨該換哪件衣服好,一邊聽見歐黛麗把托盤放在咖啡桌上,杯中的冰塊嗑啦作響。萊姆的味道從起居室一路漫進臥室,鮮明而強烈,我猜她調的是琴利奇(譯註:琴利奇(gin rickey),以琴酒加萊姆汁、蘇打水、冰塊調成的雞尾酒。)。地下酒吧賣的琴酒是用酒精混杜松子製成的,也就是人們說的私釀琴酒。歐黛麗從不喝那個,所以我猜她開了我們在餐廳櫃檯下保留的最後一瓶英國琴酒(神祕的是,每回喝完的隔天早上又會有一瓶補上來)。說也奇怪,想到那酒我竟嚥了嚥口水;以前我從不會這樣的,畢竟我不常喝酒。

  我看著整排的衣服,試著加快速度。如果我出去時,探長會依照一般禮貌慣例識相離開,那就沒必要想太多,隨便抓件睡袍換上,之然後就可以自在放鬆了。不過我立刻就排除了這個選項。我平日穿的睡袍基本上實在稱不上衣服。它只會讓我想起在孤兒院睡覺時穿的睡衣,就是漂得很白的粗亞麻布,完全跟性感扯不上邊,穿起來還會刺刺的,領子因為槳過而硬挺挺的,而且還有兩條長袖子,袖口各扣著一條綁帶。要我穿睡袍出現在探長面前,我寧可一死,更別說是穿上平常那件睡袍了。我在衣櫥裡繼續搜尋更合適的衣服。   手環很漂亮。我無意間聽見探長對歐黛麗這麼說。一聽就知道他說的是哪對手環。她先前出門時原本沒戴,我跟探長進門時才看見手環在她手腕閃閃發亮。那是鑽石手環,是我窮困人生中從未見過的好東西。它們比我在勒布倫太太家學習打理珠寶時見過的都漂亮。我想應該找不到比歐黛麗的手環更美的珠寶了。最奇特的是我從沒見過歐黛麗戴著出門。她只有在家時才會戴上那對手環,那就像女人在家裡會換上便服一樣,怪異極了。

  是真鑽嗎?探長問完,歐黛麗笑了起來,那笑聲含意不明,似乎在說當然是真鑽,也像在說,哪有可能,別傻了。這問題其實我也想過,但總沒勇氣問。最後,我終於在衣櫥深處找到一件我自己的衣服,一件普通的棉質藍色洋裝,套上後便往起居室走去,但在走廊上停了一會兒,從他們倆都看不到的角度偷偷窺看他們。   你知道嗎?她欠身向前,興致很高的樣子:這是別人送的禮物,我沒問到底是不是真鑽。說完又笑了。我發現,她說話時刻意加重了禮物這兩個字,帶點刺。探長也是聰明人,聽懂了她的意思。   是嗎?是禮物呀。   對。正確來說,該說是訂婚禮物。   喔,抱歉。我一直以為你還是探長試著想找較不冒犯的字眼,但一時沒找到:還是黃金單身女郎。他刻意選了這個說法,顯然好聽了些。歐黛麗面帶笑容,十分滿意,像人面獅身像一樣(譯註:在神話當中,人面獅身的怪獸斯芬克司喜歡與過路行人玩猜謎語的遊戲,猜錯的人就會遭牠吞噬。)。

  我是呀。   喔,那我又得再說聲抱歉。   歐黛麗並沒有回應,只是在探長面前伸了伸手臂。這手環真的很美,對吧。這並不算個問題。歐黛麗從左到右輕輕扭動手腕,又轉回原來姿勢,從各角度徹底展現手上鑽石的亮光。探長用讚賞的眼神盯著手環。   我從沒看過女人兩手都戴著手環而且又這麼合適。   看著探長十分欣賞的神情,歐黛麗笑了,笑聲有些尖銳,準備繼續挖苦他:沒錯,看起來就像就像手銬,對吧。她將手腕交疊在一起,靜止不動。探長聽到這不大恰當的比喻,嚇了一跳。歐黛麗靠向他,又說:好吧,告訴你一個祕密:不管怎麼看,訂婚禮物的功用其實和手銬差不多。她微微揚起頭,半開玩笑的樣子,但又帶著一點邪惡。我突然覺得心裡不大舒坦,有種自己的東西被人搶走的感覺,但不太確定究竟是為了他們當中的哪一個而吃味。

  看著歐黛麗又往探長身邊挪近了一點,我屏息不敢呼吸。不管怎樣打扮妝點,都改變不了事物的本質。玫瑰,即便另作他名(譯註:玫瑰,即便另作他名,此句引自莎士比亞《羅密歐與茱麗葉》劇中台詞:玫瑰即便另作他名,仍不失其香。)她風情萬種地說。聽見她提到我的名字,我忍不住豎起耳朵。你想,要是分局裡的嫌犯知道我的手銬比他們手上的美多了,會不會羨慕?歐黛麗咧嘴而笑,露出紅唇下的白牙,身體幾乎要貼到探長身上,虎視眈眈的。突然我很想快快走進起居室,於是作勢咳了兩下。   他們兩人同時朝我看來,像森林裡的野生動物赫然發現人的存在那樣驚慌。探長從臉到耳根全都漲紅了,很快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喔,對了,我該走了。貝克小姐,很榮幸能護送你回家。

  探長,謝謝你的我想找個適當的字眼,勉勉強強擠出這個:協助。我沒挖苦他的意思,但顯然他是那樣解讀的。他挺直腰桿,一臉委屈,像在說他對今晚發生的一切感到抱歉,例如讓我撞見他與歐黛麗眉來眼去,還有毀了那條裙子,或許還包括那場突襲行動。他伸手拿起帽子。   噢,法蘭克,再待一會兒吧。你的酒還沒喝完。歐黛麗一邊抗議,一邊指著半滿的琴利奇,說完,伸出一隻手調皮地輕扯住他夾克的袖子。歐黛麗喊探長的名字喊得熟稔自在,好像她不知喊過多少次了。我看著這兩人在起居室裡的這幕景象,猛然意識到,我原本以為,房裡的擺設會讓探長震驚失措,結果並沒有。於是,一個疑問漸漸在我心中成形。   不不,太晚了。我今晚喝多了,不能再喝了,我還得回家呢。探長仍站在剛才他猛然從沙發上起身的地方。他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服上的皺褶,但不管怎麼弄,衣服看起來仍像他平日慣有的隨興。我向來都知道探長這人有種痞子般的瀟灑,但就在這一刻,在他抬頭看著我,額上的疤在燈下糾結,臉上擠出一抹微笑的此時,我開始明白他為什麼那麼受女人歡迎了。

  他接著說:何況,今晚還發生了不少事。歐黛麗側眼看著探長。就讓玫瑰喔,抱歉,我是說,讓貝克小姐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   歐黛麗送他到門口。另一邊你右手邊才對。探長走錯方向時,我聽見歐黛麗輕聲喚住他,告訴他怎麼走回電梯。一分鐘前在我腦袋裡萌芽的疑問消失了。我想探長不是因為喝醉才走錯路,而是因為他第一次來,況且,就我了解,第一次來到歐黛麗家的人,往往都會感覺驚愕。   歐黛麗回到起居室,那神情就是要我從實招來,好好向她報告我今晚跟探長發生了什麼事。   他人真好,還送你回來。歐黛麗說完往沙發上一癱,像條溼毯子似的。儘管一身瘦骨,她的一舉一動卻是那樣流暢優美。這幾個月來我一直很想搞懂,這兩種極端的特質怎麼可能如此結合在一起。我知道我絕不是第一個對這問題感到好奇的人。

  別擔心,見我沒回話,她接著說:我不會跟他走太近的。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她向前靠過來,伸手輕拍我放在膝上的手說: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跟他走太近。她說話時語氣帶點興奮,我也知道歐黛麗那陣子對探長印象不錯。不過當時我並不大在意,因為我還有一件大事沒說。歐黛麗,我開口了,語帶猶豫地說:晚上警察去酒吧突襲檢查了。   她剛拿起探長沒喝完的酒啜了一口,一聽到我的話,嘴裡的酒全噴了出來,杜松子和萊姆的味道隨即在空中散了開來。她很快拿起電話,我在一旁聽見話筒傳來另一頭接線生緊張兮兮的聲音。歐黛麗對著接線生大聲吼出一個又一個電話號碼,但得到的回應都是對方無人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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