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空影之書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空影之書 麥可.葛魯柏 9397 2023-02-05
  現在正在下雪,溼溼冷冷的雪,美國西北部氣溫冷到可以降雪的時候,就會下這樣的雪。我剛從冷冽的戶外行程回到鍵盤上,我又去了船屋那邊看看那艘老桃花心木快艇,一艘一九四七年出廠的克里斯工藝豪華汽艇,長十七英尺,九十五匹馬力,我用附有手動唧筒的五十五加侖油桶把油加進油箱,鑰匙就插在引擎點火器上,我發動汽艇。一陣發動的聲音之後,引擎運轉得很順,船屋裡面充滿燃油味道的藍色煙霧。我另外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將我的手槍藏在駕駛座的坐墊底下。我有啥打算嗎?其實沒有,我準備迎接任何意想不到的狀況。如果你預期會有一堆武裝份子造訪,而你自己又有武器,那就必須在他們剛抵達的瞬間立刻開火,因為如果你沒這樣做,他們就會奪走你的武器。另一個辦法就是藏好武器,然後希望需要用的時候拿得到。我可沒準備跟不明人數的歹徒交火,所以我把武器藏起來。不知道下雪會不會影響到我的訪客。

  回到我正在記錄的這個故事,我想我快說完了,因為過去與現在的時間點即將會合:我跟在蘇黎世的奎塞提講過話之後,等了幾天,不知該怎麼打發時間,我實在想不起來我做了什麼,除了有一天我打好幾次電話給艾瑪麗,跟她保證事情真的進行得很順利,然後問她有沒有接到綁匪的消息。是的,她有接到,每天早上電子郵件信箱裡面都會收到一段錄影,上面出現無憂無慮的尼可跟伊莫珍,伊莫珍的笑容好像藏個秘密的玩笑似的,連同當天的報紙,他們的訊息都是兩人一起說的,每次都一樣:嗨,媽咪,我們很好,別擔心,回頭見。然後畫面變暗。沒有警告,沒有威脅,他們被誰抓走,藏在哪裡,一點線索都沒有。除此之外,我們兩個之間沒啥好談的,而且我相信我們彼此都很高興能結束談話。

  然後奎塞提打電話說他們真的找到那東西了,之後我等了一天,那天我留了至少六通訊息給我哥保羅跟妹妹,妹妹都沒回音,不過當天晚上我哥哥回電了。   我問他人在哪兒,他說他在蘇黎世跟艾瑪麗在一起,然後跟我更新他計畫的進度。他說隔天早上航空快遞會送一個包裹到我家,裡面是我需要的東西,然後我又再問他,他有沒有查出除了夏夫諾夫之外,另一派人馬是誰,他說還沒,但他覺得應該跟在歐洲犯下重大藝術品搶案的人脫不了關係。這批人就是專門偷走提香或林布蘭等大師畫作,賣給敗德的有錢人收藏。我說我還以為那些人是廉價小說作者捏造出來的人物。他跟我保證其實不然,邪惡的力量的確牽涉其中,而他的計畫則是唯一他能想到幫我們脫離魔掌的方法。我感覺他有事情隱瞞我,但我手上沒有籌碼可以讓他招認,不過或許這只是我對我家人天生的妄想。

  隔天,我收到保羅寄來的國際快遞包裹,稍晚歐馬從機場打電話說奎塞提下飛機了,一個小時之後奎塞提走進我家把東西交給我。當然,我命令歐馬帶著武器,從奎塞提一離開海關就像隻老鷹似地盯著他,但我還是我不知道如果換成是自己,我能不能辦得到,交出一項所有權未定,自己又認為價值至少上千萬的東西,只為了兩個他根本不認識的小孩,但他顯然是個高尚的人,完全是讓我這類人慚愧的典範。我無法喜歡他,這樣說會讓人覺得我很糟糕,但他就跟他同類的很多人一樣,也是傻瓜一個,這個卡洛琳.羅莉顯然把他搾乾了。原來她一直以來都是夏夫諾夫的爪牙,我其實不是很驚訝。   奎塞提離開後沒多久,我的電話響了,是夏夫諾夫,他恭喜我找到偉大的文化寶藏,然後告訴我很快就會來拿走。我問他我小孩失蹤的事情,電話線另一頭出現相當長的一段靜默,然後他說:傑克,你老是指控我綁架你生活周遭的人,而且我已經很真誠告訴過你,我不幹這種事,這話題已經變得很無聊了,你知道吧?

  但是,你要了解,因為這東西是綁匪要求放我小孩的條件,假如小孩不在你手上的話,我就不能把手稿交給你。   他說:傑克,相信我,我由衷同情你,也很樂意竭盡所能幫你,但是這不該影響到我們的交易關係,這手稿是靠布斯卓的資料來源找到的,而這資料是我的財產,所以手稿也是我的財產。   我相信你在法庭上很難主張這論點。   又一陣長長的靜默,然後他以比平常低幾分貝的聲音說:所以你想要讓我上法庭?說完伴隨一陣陰森的冷笑,也許,我該讓你上法庭。   好吧,我們國家現在的確是有法律的,或者說,曾有法律,不像你的祖國,無論如何,我不會   但是,傑克,聽我說:你會照我說的做,你會交出來的。   不然怎樣?你要找外面的人來說服我嗎?

  不是,夏夫諾夫說,音量小到我必須很費力才聽到,我相信我會私下解決。      結束這場不愉快的對話後,我很迷惘。再來要怎麼辦?我想我已經退化到我媽媽剛自殺那段時間的程度,當時我完全孤單一人,而今天最重要的差別在於,現在我很有錢。人們說,愛能支持你渡過沒有錢的時候,效果比錢幫你渡過沒有愛的時候來得好。不過我發現,這說法並不完全正確。我要歐馬帶著他的小小自動手槍過來保護那份手稿,他最愛這種任務,還愛各種小小的計謀,想要設計殺了那些壞人。之後,我出去散步喝一杯,在我常去的西百老匯一個地方吃午餐。獨自一人走路有助我腦袋清醒。雖然曼哈頓市中心最近變成熙來攘往的精品店集中區,但是某些街區還是相當冷清,特別是寒冷的非週末時段。我在法蘭克林街上朝東走,一輛白色加長型凱迪拉克滑過我身邊,車窗是黑的,看起來很醜陋,開向我前方的人行道邊緣,然後停住。靠人行道那邊的車門彈開,一個體型巨大的傢伙從車上鑽出來,然後打開後車門,用手指著打開的車門,我想從他身邊繞過,但是他稍微移動一下擋住我的路,然後由他的皮外套外側口袋,取出一把點二二長柄半自動手槍,用槍更用力打手勢。我哥哥告訴過我,永遠提防拿著長柄半自動手槍的人,這種槍雖小,卻是個大大的廣告,能拿來宣傳帶槍者的能力,例如說,在必要情況下極其精準命中你的眉心,而且假如你不照他的命令做,這個人還能打掉你的腳趾頭。這人的臉看起來很聰明,而他的表情好像稍微有點無聊,但看起來是很有效率的專業人士,有著海豹一般巨大而無情的眼睛。我馬上感覺到眼前的歹徒跟之前遇過的完全不同,等級更高。我上了車。

  這輛加長型禮車坐著幾位皮膚黝黑、髮型不錯的人,臉上則有著典型自作聰明、充滿邪惡自信的表情。在車的後方,靠人行道那邊的車門有類似半圓形的座椅,還有酒吧、音響跟電視機,擺放的位置剛好讓坐在最遠處沙發上的大老闆任意控制。我滑進車內,槍手跟在我旁邊坐進來,我坐在大老闆的正前方。   他們在哪兒?我問。   你就這樣跟你爸爸打招呼的啊?他回答。他們在哪兒?不是你好嗎?爸爸,真高興見到你?   你綁架我小孩,你的孫兒女,還指望我孝順?   他露出不高興的表情,擺擺手,我很熟悉這是什麼意思,表示走開。你到底是在說啥?綁架?我可是他們的爺爺,難道我不能帶他們來一趟小小旅行嗎?   不告訴他們父母去哪裡?

  我每天送好看的錄影片給她,你有看到他們吧?你覺得他們看起來像該死的被綁架嗎?相信我,他們兩個都快樂得不得了。   喔,以往的記憶一股腦湧上來,我坐在那兒沮喪地喘著氣,小時候看見父親如此輕易就當著太太跟小孩的面,編造出別有創意而自我合理化的藉口,我就是那樣喘著氣。真相的結構閃亮著微光,然後就消逝在他話語的流動中,而結果變成,我們總覺得好像我們才是理虧的一方。閱讀這份記錄到此的正直讀者,都有理由認為我是一個沒良心的自私鬼,但是現在坐在眼前的才是我的師父,在這可悲的領域、我連替他綁鞋帶都不夠格。全然自我中心的生活對他果然有好處,八十歲的年紀,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他做了些整型植入手術,也許眼睛四周也動了刀,臉上有富裕老人的油亮日晒膚色,他似乎強壯到可以再撐十年腐敗的生活。

  所以,他們人是在哪邊享受快樂得不得了的生活?我問,自己幾乎都認不出來自己的聲音了,我的喉嚨緊縮,腦袋隆隆作響,視線周圍開始發紅,耳朵聽到牙齒摩擦的聲音。要不是我害怕飛來子彈射穿手肘,我早就當場扯掉他的頭。   他們在這兒,在我朋友東區的公寓裡,米芮跟他們在一起。   當然了,這就是為什麼像伊莫珍這樣精明的城市小孩,會毫無反抗地在蘇黎世坐上一輛陌生的轎車:車上的人不是陌生人,而是她摯愛的米芮姑姑。   那我想見他們。我說。   沒問題,你去拿手稿,我們開一段路,然後去見小孩,一切都沒問題。   如果不照做會怎樣?他們就不再是快樂得不得了?你會把他們大卸八塊?   他很誇張地嘆口氣,然後用我不知道的語言說了一串什麼話,我猜是希伯來文,所有的歹徒都笑了。他對我說:別傻了,我不會傷害任何人,不過你要幫我拿到那手稿,你心裡也明白,所以幹嘛跟我鬧?

  夏夫諾夫怎麼辦?他認為東西屬於他。   他的手再度搖晃,夏夫諾夫是個蠢蛋,不過是個放高利貸的小角色,還妄想自以為了不起。他提高聲音對司機說,米夏,我們走吧。   轎車平穩離開人行道邊緣。   我們要去哪兒?我問。   去你家,去拿那東西,不然你以為去哪兒?   不要。我說。   不要?你說不要是啥意思?   我剛說過了。我幹嘛要交給你?而且你到底是該死的如何攪進來的?   他翻翻白眼,然後往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握放在肚子上,用他黑色的眼睛(跟我的一樣!)看著我,充滿有趣的蔑視。我回想起我的童年,這幾乎是他一貫的表情。傑克,你的問題就是,你有我的嘴巴跟你媽媽的腦袋,這實在不是個好組合。

  你去死啦!   又一個好例子,你正坐在敵人的車上,這裡有三個人有能力用大拇指把你的眼球挖出來,比挖鼻孔還簡單,你卻還詛咒對方?敢罵我?不過既然是你爸爸,我不會生你氣,我來解釋現況給你聽。是這樣的,我人在以色列的台拉維夫,呈半退休狀況,但我還是保持興趣,有好買賣出現,我就可能參加,我有很多人脈。夏夫諾夫三、四個月前在以色列談論一宗大買賣,說他有世紀大寶藏的線索,不過他沒說是什麼,人家以為他說的是黃金,某些藝術品什麼的,因為他連絡了處理這類事情的人。我很好奇,所以我之後碰到米芮的時候,我問她的老夥伴夏夫諾夫在幹嘛,於是她把一切有關夏夫諾夫、布斯卓還有莎士比亞手稿的事情都告訴我了。當然啦,那時候布斯卓已經死了。布斯卓為什麼會死,我也沒搞清楚   夏夫諾夫以為布斯卓把東西從英國帶回來,卻不肯交出來。   對,這就是夏夫諾夫的問題,伊茲說,他動手動得太快,沒想周全,所以他著手殺了握有最佳線索的人。總而言之,米芮告訴我你牽連在內,你有文件能指出找到東西的途徑,所以我找人商量,成立了個小小的集團開始監視你跟夏夫諾夫的計畫,看看我們可不可以沾點好處,然後看起來你跟這個義大利佬,他的名字   奎塞提。   對,就是他,看起來你們握有最佳的線索,所以我們開始跟蹤你   所以在我公寓門口搶劫我的人是你的手下,而不是夏夫諾夫的人馬?是你的人闖進奎塞提家,害我殺了兩個人?   他聳聳肩,我們小小集團的相關人員設計的,我必須承認便宜沒好貨,這個該死的城市充滿了俄羅斯混混,不知好歹的東西。話說回來,假如你想打什麼鬼主意的話,在場的人可都是不容小覷的人物。   可是,在此之前,你派人假扮布斯卓的姪女,而她偷了我從布斯卓那邊取得的手稿。   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沒有任何人比我爸爸更會說謊,但他困惑的表情看起來是真的。   算了,我說,所以在歐洲跟蹤我們的人是你的人馬?   我沒有人馬,傑克,記得嗎?只有夥伴,我跟任何粗暴的醜事都沒關係,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那車上這些挖人眼睛的傢伙打哪兒來的?   他們是別人的手下,你不需要知道名字,以色列人、歐洲人我跟你講過,是個集團。夏夫諾夫提出個簡單的交易,如果他拿到手,我們負責確認徹頭徹尾的鑑定,夏夫諾夫那裡會有人幫他證明這東西是合法的,然後我們同意從他手上買過來,他要求一千萬,那東西也許價值一億,或一億五千萬,誰知道?   但是你打算跳過夏夫諾夫,把東西直接搶過來,對不對?   喔,你變聰明了。當然啦,如果時機成熟的話,我們就想搶過來。一億元就是一億元,我們幹嘛要給那個下流胚子?   那他們幹嘛派你來?我還以為你不做這些齷齪勾當?   因為假如目標可能價值一億五千萬,他們需要誠實的人在場。   你?誠實?   他又發出戲劇性的嘆息聲,這可是他的專長。對,就是我。告訴我,大律師,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還活著?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因為我幹這行將近六十年了,處理過成千上萬的錢,幾乎所有錢都是無法留下記錄的現金,而我從來沒有從中掠取過一毛錢。如果我,伊茲大帳房,說數字兜得攏,就是沒問題;要是他說兜不攏,有人就要遭殃了。這門行業有很多惡棍,可以為了得到你的鞋,就在你脖子上抹一刀。所以你別對我嗤之以鼻!   喔,不好意思啊,我沒聽清楚:你在人類的敗類中擁有優異的名譽。你拋棄了我們,你這人渣!   喔,難道你不是這樣?我們唯一的差別在於,你拋棄家人是因為你無法停止追求新的女人,而我這麼做是因為如此一來我才不用在監獄裡蹲二十年。要你去監獄探視我,你會很高興嗎?要不是如此,我怎麼養你們?   你沒有養我們。   沒有,你曾經餓過一頓嗎?沒有地方可以住?沒有暖和的床可以睡?少過你玩具跟衣服嗎?你以為就憑她在醫院拖地就足夠養活你們三個小孩?   她不是拖地工,她是行政人員。   行政個鬼!她就是拖地工,笨蛋,她連紐約的八卦小報都看不懂,你怎會相信她有能力處理醫療文件?聽著,每年你們生日跟聖誕節,我都會寄卡片給你們,裡面附上現金,而每一年卡片都被退回來,上面她的字跡寫著查無此人,錢卻不見了,她用蒸汽打開信封封口,拿走現金,然後寄回來給我。去你的!   我不相信。我說,我的胃開始翻攪,喉嚨裡有膽汁的苦味。   你要一輩子心懷怨恨就去死吧,同時呢,我們到目的地了。上樓去拿那個該死的東西,然後再見,你再也不用看見我這張臉。艾利,跟著他上去,別讓他走樓梯的時候跌倒了。   我下那輛轎車的時候,憤怒讓我雙腿發軟,所以我腳步蹣跚。我需要倚靠在前門一陣子,開門的時候我的手在發抖。我進到室內,而點二二手槍先生以不引人注目的距離跟著我,意思是說,如果我試著幹嘛的話,這距離足夠他打我幾槍。當我到達門口,我咳嗽了一陣。   對不起,我跟艾利說,我有點氣喘,不舒服的時候就會發作。他點點頭,好像不在意,然後指了指門鎖。我開門走進去,他以慣有的小心距離跟在後面,然後被歐馬拿啞鈴重重打在頭上。原來歐馬早藏在門後等待著,我剛剛假裝的咳嗽是給歐馬的小小訊號。   他是誰?歐馬問我。   以色列人。我回答。我心知這樣的答案會讓歐馬下手更重,我最好趕快阻止歐馬繼續殘害那人,免得他用腳踹斷那人的肋骨。   歐馬捆綁那個人的時候,我走到檔案櫃拿莎士比亞的手稿、我的筆記型電腦、保羅寄來的國際快遞信封,還有我的德國手槍。   老闆,我們現在要幹嘛?歐馬問。   我不知道,但是即使只是為了一個贗品,現在我似乎也不得不違抗伊茲,經歷過去幾分鐘的真相啟示,我自己想出一套計畫,跟我家人毫無關連的計畫。上屋頂。我說。   城裡這區域有個奇特之處,只要上了任何一個建築物的屋頂,人就可以爬過低矮的欄杆沿著整條街前進,然後順著防火梯下到地面,這些老舊工廠建物多的是防火梯。因為闖空門的都知道這點,所以通往屋頂的門都裝了警報器,但是這裡可是紐約,沒有人會注意警報器響了。   我們快速穿越屋頂,然後爬下來到范立克街上,我爸的轎車消失無蹤,從這邊到我的車庫開走林肯轎車就簡單了。在車上我打電話給米奇.哈斯。   我告訴他我手上的東西後,他驚呼:你開什麼玩笑。我跟他保證我不是開玩笑,而且告訴他一些近來的密碼研究法,還有羅莉與艾伯特在華威克郡的冒險經過。   我的天啊!你是說你找到了所有的間諜信件?   對,而且故事很精采。   喔,天啊,我快要吐了,傑克,你現在一定要馬上來我的辦公室。我真不敢相信,你手上真的有莎士比亞從未面世劇作的真蹟!   其實是在我大腿上。但是米奇,我這邊有點麻煩,記得我們討論過的幫派份子嗎?哎,他們正在追我,而且其中一派是由我父親主導的。   趕快來我這兒,傑克,我說真的,只要開車到我辦公室   米奇,你沒注意聽我說,這些人在跟蹤我,他們要不了多久就會聯想到我可能會想拿給你看,然後他們會找到你的地方,殺了我們兩個,拿走東西。   可是,這裡可是哥倫比亞大學漢米頓廳,又是大白天的,我們可以走過去把東西放在   不是,你沒搞懂,老兄,聽我說!這些人可是擁有無限資源又全然冷酷無情的一幫人,為了取得他們要的東西,會很樂意除掉每個在漢米頓廳裡的人。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你怎麼就不信呢,但是這一切都是真的,從我們說話的這一刻起,到你能夠公開宣佈作品的存在跟鑑定結果,我們對這幫人沒有任何抵禦能力。   或許我說了什麼有類似效果的話,我記得米奇在電話那頭發出很多聲音,因為他無法馬上看到這疊紙所以邊咒罵邊尖叫。他表演得相當逼真,比我原本對他的預期還要高,我還總是認為我們兩人之間,自己才是會演戲的那個。我告訴他我的計畫:我去弄輛四輪傳動的車,然後去他亨利湖的房子,我去過好幾次了,我知道路也知道他鑰匙藏在哪邊,過一陣子,也許幾天之後,他可以來跟我會合,檢視那些資料,包括我筆記型電腦裡面的密碼信跟劇作手稿,提供一些意見,還有把墨水跟紙張採樣拿去實驗室化驗。完成之後,要是鑑定是真品,我們可以開車到別的城市,或許是波士頓,召開記者會。他同意我的計畫,如同我預期的。掛斷電話之前我要他以莎士比亞之名發誓,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我的行蹤,或是我們的計畫。一結束和他的談話,我打電話找了家位於百老匯大道與威弗利街附近的陌生租車公司,租到我之前提過的休旅車。不到一個小時,我駕駛著舒服的大車在赫德遜河谷朝著北方前進。   所以現在我人在這兒,也許該是做個總結的時候,可應該怎做呢?我跟布瑞斯葛斗不同,我可是現代人,因此比他離道德真相更遠,我心裡仍然因為跟父親的會面而慌亂不安。他所說的可能是實情嗎?我可以去問誰?不能問我的手足,米芮不會知道的,如果真相會反過來咬她一口的話,她更加不會說;而保羅如果我所知的過去原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的話,怎麼辦?要是我是個虛構出來的人物,為了其他人的目的而不停接受謊言,或是根本沒有什麼目的?或是為了某種變態的消遣娛樂?我現在獨自一人,沒有扮演任何社會角色,使得這種不真實的感覺越加劇烈。我快瘋了。不過話說回來,一個人要是感覺自己快要發瘋,其實就是自己沒發瘋的跡象,因為如果你真的瘋了,一切反而都變得很合理。   一旦你開始承認捏造的記憶,事實的基礎在哪裡呢?當我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必須想到艾瑪麗。就我所知,艾瑪麗一生中從沒說過重大的謊話,當然,她可能為了要救人一命,而會欺騙蓋世太保說人不在她這裡。但事實是,如果你持續不斷對某人撒謊,這個人好像就不能當成你人生事實的基礎。道德宇宙中潛藏的模式就是如此,所以處於迷失狀態的我,自然只能創造更多的虛幻。我是個律師,律師不過就是人們聘雇來捏造故事的人。在法庭上,我的故事就要跟對方律師所捏造出來的故事比較,由法官或是陪審團決定哪一方比較虛幻,比較接近他們個人腦袋中所建構的世界幻象,然後判定其中一方有理,如此正義就得到伸張。而在私人生活上,我將會繼續夢想找人陪我演出自我存在的沉悶小說,例如米蘭達,擔任最令人滿意的終極伴侶(我仍是那麼想念她、渴望她,渴望那樣的幻象),還有找米奇.哈斯扮演最佳朋友。      好啦,在我絮絮叨叨講故事過程中,我妹妹剛打電話來,電話收訊很好,因為這土地上有個基地台,巧妙地漆成像是松樹的樹幹。我現在要告訴你計畫怎麼失敗的。我父親把她跟我小孩藏到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公寓,她只不過想回她自己的公寓拿些衣服,還有一些東西,或許是肉毒桿菌素,而她帶著小孩一起出門,因為他們被關在裡面覺得太無聊了。不用多說,夏夫諾夫的人馬就在那兒等著她,所以原來假的綁架案現在變成真實綁架案了。這是今天一早發生的。   我沒有預期到這部分,但是我的確預期到各路有關布瑞斯葛斗事件的人馬會即刻抵達。米奇會來,因為他想要完成他絕佳騙局的最後一部分,但是他不會獨自前來。為了留下記錄,我試著回想我什麼時候才頭一次了解到米奇就是我們所討論過的中間人,就是布斯卓與夏夫諾夫之間的關連。人的心智按照自己的步伐拼湊片段的消息,然後恍然大悟。我實在無法想像為什麼我沒辦法一眼就看出來,還可能是誰呢?也許應該在奧利佛.馬區告訴我們米奇如何對待可憐的布斯卓那時候?或許應該是我得知夏夫諾夫是個放高利貸的,市場崩盤後他從中獲利很大,他專門借錢給突然無法週轉的富有混蛋,而米奇不就剛好是有財務困難的富有混蛋嗎?為什麼我先前都沒想到?當然啦,因為我幻想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知己。   我跟偽造者巴斯寇會面過後,一定在潛意識中知道一些事情,在我周圍只有一個人有能力雇用他來協助策劃進行這場騙局。世上首席莎士比亞專家,唯一一位跟夏夫諾夫有關係,也跟布斯卓有關連,還跟笨蛋傑克.米希金有關連的人。   他很快就會從一群猶太歹徒手上拿走好幾百萬美金的錢,我想我沒能力阻止他。從奇怪的角度而言,他就跟我父親一樣:如果伊茲說數字兜得攏,沒人會懷疑他;而當米奇說這是莎士比亞,狀況同前。   問題是,我有大把鈔票可做安排,還有成千上萬匿名且無法追蹤的地方,我為什麼偏要跑到他鄉下的家?因為我厭倦了這一切,我需要真實感。我不是很在意他們會不會殺了我,但我的確想在我死前找到人生的真實。還有另一個原因,我近來才領會到的:米蘭達那個人的樣貌,她的髮型、穿著,她所有的外貌都竭盡所能設計成像我剛認識我太太時的樣子。這就是讓我上當的地方。誰會知道那遙遠年代的女生長得怎樣呢?誰在過去見過她無數次?誰聽我本人說過無數次她哪些地方吸引我呢?當然是我最好的朋友啦。老天,這真是太老套了。任何一個不怎麼聰明的讀者,都早就比我先看出來了,但自然界不都這樣嗎?我們不是都先看到別人的祕密,而看不到自己的?而我們的兄弟們卻可以明顯看到我們自己的秘密。是的,老好人米奇設計了我,而上天請幫幫我,我希望他的復仇計畫包含帶著米蘭達來現身。我希望能再見她一面。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