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空影之書

第20章 第十九章

空影之書 麥可.葛魯柏 17123 2023-02-05
  監獄的人正在等我們,副典獄長寇得沃太太甚至親自歡迎我們。她具有柴契爾夫人似的身型,波蘭裔,講話帶口音。當時我在想,這場監獄之旅,保羅從多久以前就開始安排了?難道他一開始知道我跟布斯卓還有神祕手稿有所牽連時,就預料到需要拜訪巴斯寇這囚犯?不大可能,不過我也不是太驚訝,保羅非常聰明。歷史上,他在耶穌會的前輩們曾經治理過一整個國家,所以對這些神父來講,打敗俄國黑幫、猶太惡棍,可能也不是多大的挑戰。   這座監獄屬於D級機構,英國女王稱之為不設防監獄,或者我們可以稱為女王陛下的鄉村俱樂部。其實春丘監獄曾有一度是私人住宅,而根據寇得沃太太的說法,住在裡面的人都犯過罪正在洗心革面。當然我們能見巴斯寇先生,他是個模範受刑人,我們愛待多久都可以。

  巴斯寇這人瘦小、沒有吸引力,穿著藍色絲綢襯衫,看來一絲不苟,套著淡褐色的羊毛衣、花呢長褲、擦亮的便鞋。他小小的猴眼睛在厚重的磨光眼鏡下游移,而他的頭髮染成了噁心的黃色,梳到領子後面。他講話的口音是英國人說的上流腔調,驕傲的原罪正在折磨著他。保羅身為神職人員,本於職責應該點醒他,且提供他悔改的機會,但遺憾的是,我得告訴你他並沒有這樣做。   我們在巴斯寇的房間碰面,這地方挺舒服,彷彿像是旅館房間,是英國人喜愛的那種舒適的破舊旅館。傢具是宿舍制式化的,但是巴斯寇用畫框、手稿複製畫去裝飾;床上是裝飾藝術的床罩,還有各種色彩的抱枕、老舊的東方地毯,也許是真品吧。他斜靠在一堆抱枕上,而我們在椅子上直挺挺坐著,他煞有介事泡茶給我們。

  我們以老布斯卓當作開場,巴斯寇聽過他的死訊,但渴望知道更多消息。於是我們把消息透露給他,不過我們也沒有否認警方的理論:他可能是激烈性愛活動的犧牲品。接下來保羅跟巴斯寇談到一個交易,我當時聽不太懂。錢付清了嗎?保羅回答已經付了,然後交給巴斯寇一張紙條,他檢查一下然後收起來。之後他像個大官員似的靠在他的靠墊上,長而纖細的手交疊,用迷濛的眼神抬眼看著隔音瓷磚。   接著他開始告訴我們,這場騙局他是如何辦到的;也就是說,他告訴我們布瑞斯葛斗手稿是偽造的。他提供了鉅細靡遺的細節,包含紙的來源、墨水的原料、如何偽造或是騙過年代鑑定科技等等。有個人跟他連絡,他沒說是誰,只說對方給了他該寫的內容,以及提供他合適的材料。在監獄裡?我問他。他說易如反掌,就算我在這個老人院印面額十磅的紙鈔,也沒有人會注意的,他早就完成工作,然後把頁面偷渡出去,報酬也拿到了。他也建議他的神祕客戶如何進行騙局,重要的是盡量拖延,讓下手目標本身運作一下,所以他會以為他是自己找到的。所以你的第一項暗示要製造成好像從古書中找到的證據,先在天真的見證者面前耍弄戲法,然後引介出布斯卓這位專家。

  為什麼找布斯卓?巴斯寇笑得很卑鄙,他說:年輕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是句屁話。最佳的下手目標,是個想要扳回自己先前損失的人那個可憐的傢伙從沒學乖。為了回應保羅的問題,他開始描述他如何製造出所謂的密碼信,沒有什麼比密碼更迷人的了,各位先生,如我所言的,你要讓受害目標自己本身有事可做。包含讓對方發現不可或缺的卡丹格,之後他邊咂嘴邊展示如何安排找尋遺落已久的寶藏。他講得非常詳細、非常有說服力,而且錯綜複雜到驚人的地步。在下手目標的同夥中安插一名偽造者的間諜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環,最好是安排一個小妞,要是受騙目標開始猶豫不決的話,給一點性感的甜頭最好,這個女子將設法把莎士比亞的手稿交到詐騙目標的手上,目標之後會把手稿賣給真正的受害目標,有錢的大笨蛋。不必說也知道,因為這計謀只有對付文盲才會成功,根本就沒辦法真的去偽造一齣莎翁劇作,只要一位初級研究員就能把你揪出來,所以你必須去找個有錢沒腦的人,懂了吧。然後當中一定要有神祕的轉交程序,手稿換成錢,接著掰掰走人。最後一幕則是那女子捲走替死鬼的錢,神不知鬼不覺,然後你就成功啦。

  巴斯寇停下來不說話之後,保羅說:好,讓我們來看看你有多厲害。然後他從公事包中拿出看起來好像是古老紙張的對開紙,一瓶裝著紅褐色墨水的小瓶玻璃罐,還有三支鵝毛筆。巴斯寇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臉都亮起來了,如同母親看到自己的嬰兒那樣,他迅速起身拿起材料,坐到他的小桌子前,仔細檢查紙張,舉起來放在檯燈前,發出讚嘆的聲音。然後他打開墨水罐聞一聞,沾一點墨水在拇指與食指間摩擦。   極品。他最後說,紙張是十七世紀的真品,墨水也是獸脂、煤煙跟牛膽汁的混合,我推論墨水是從古老文件中提煉出來的?   當然。保羅說。   太厲害了!你從哪兒弄來的?   梵蒂岡圖書館,保羅說,出售的館藏。   巴斯寇咧嘴而笑,你要這樣說也對。他回答之後就沒有再多說什麼,馬上用保羅提供的切割工具刀著手修整鵝毛。當他在工作時,保羅拿出一張影印紙,我認出那是我們布瑞斯葛斗手稿的一部分。巴斯寇準備好他的鵝毛筆,在廢紙上測試了幾次,然後開始工作。我們坐著等待,保羅拿出他的每日祈禱書唸唸有詞,我們好像待在天主教的本篤修會裡面一樣,只差沒有鐘聲。

  好了!巴斯寇說,把紙張交過來,你們覺得怎樣?   我們看了一下,他把布瑞斯葛斗手稿的前十行總共抄了三遍,第一遍不太像,第二遍就好多了,第三遍則跟布瑞斯葛斗的筆跡難分軒輊,至少我看起來是這樣。   保羅看起來也很滿意,於是他開始收拾我們所帶來的東西,包括那張練習偽造的紙張,放回他的公事包。巴斯寇依依不捨看著紙張跟墨水消失。   我一直等到回到車上才問: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剛剛那是幹嘛?   那是一份偽造文件,我以前就告訴過你了,整件事情就是個精心策劃的騙局。   好像是如此,剛開始的時候你提到什麼付錢?   巴斯寇有個男朋友,他想要養他,這也是為什麼他要從事偽造這行,也是為什麼他答應跟我們談話。我已經安排他男朋友收到一張大支票了。

  你贊助違法行為?   完全沒有,巴斯寇先生在牢中很安全,沒辦法從事任何違法的行為。他擔心他的親密愛人被迫淪落街頭賣身,這份心意值得讚揚,他想要供養男朋友,我相信能幫到他是純然的善行義舉。   你真是完美的偽君子對吧?   保羅笑了,離完美可遠了,傑克。很有意思的是,這位享受巴斯寇優渥供養的年輕人,當初也是在哈姆雷特案裡提供供詞讓巴斯寇鋃鐺入獄的人。   那你到底如何弄清楚這些?   喔,我有些門道。耶穌會是個全球組織,我叫人去跟巴斯寇談談,然後問出這個故事,當然完全保密行事,然後我們出發前我打電話連絡巴斯寇。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如果那文件是真的我們會怎麼辦?現在就照著那樣辦。保羅說。進行所有的環節,拿到造假的劇作,然後交給歹徒,這樣才能讓你跟你的家人脫離麻煩。

  那歹徒怎麼辦?布斯卓的事要怎麼辦?或是派來殺我卻被我開了一槍的那幫人怎麼辦?讓他們全身而退?   這就要看你了,傑克,你是法律系統的人,我不是,我唯一有興趣的是讓這件麻煩煙消雲散。   車子現在正朝著牛津的方向前進。駕駛布朗先生說,我們剛剛去監獄時,就有人跟蹤我們,現在還在跟。保羅對此覺得很高興,因為這樣一來歹徒會確信我們去找過巴斯寇,替我們的偽造理論加上重要的細節。事實揭發之後我在想什麼呢?我在謀劃著如何利用他們讓我再見米蘭達.凱洛格一面,無論她到底是誰我都想見她。我常說我兒子尼可有強迫症,他的確有,可憐的小傢伙,但是你知道,有其子必有其父。   我掏出手機撥號,並不是我想跟奎塞提講話,但如同心理醫生所說的,這是一種替代行為,例如動物面臨焦慮的狀況會舔牠們的生殖器;高等動物則轉而拿出香煙,或是最近開始流行的拿出手機。聽到語音留言說我所撥的電話現在無法接聽,我很生氣,那個人真的笨到把他的手機關掉?我掛斷電話,然後再打一通電話給多契斯特飯店預定一間套房,像我這樣的人花大把鈔票也是一種替代行為。行車途中,我們把跟巴斯寇的對話錄音傳到我的筆記型電腦,然後燒成光碟。保羅拿走光碟,但我忍住沒問為什麼。

  幾個小時之後,我在飯店下車。車上的氣氛相當冷淡,沒有什麼戲劇性的對質打破尷尬局面,我們討論了安全措施,布朗先生跟我們保證他的人在城裡也會照顧我。   這些一定得花不少錢。我說。   對,保羅說,不過不用你自己付。   什麼?我的法律事務所絕對不會付的。   不是,艾瑪麗會付。   這是誰的主意?   她的主意,她堅持這樣做,她希望我們安全。   而且當然還能得到我在幹嘛的詳細報告。我回答,語調充滿不尋常的惡意,保羅沒理我,我用這種口氣說話時他常常都這樣。我們握了手,或許應該說我想跟他握手,可是他擁抱我,我不大喜歡這類事。一切都會沒事的,他好聲好氣說話,臉上帶著微笑,讓我的表情不得不緩和下來。我討厭他這樣。

  我的房間是藍色的,如同多契斯特風格的精心佈置,一簇又一簇的裝飾,沒有漏掉任何一處能炫耀的地方。我又打電話給奎塞提,結果還是一樣。接下來那天我三不五時打電話給奎塞提,但運氣還是不好。隔天早上早餐的時候,我接到奎塞提的電話。   當他說他在艾瑪麗蘇黎世家裡的時候,我感到一陣憤怒跟忌妒,激動到讓我差點打翻了柳橙汁的玻璃杯。有些人會把自己的罪孽投射在受傷的妻子身上,要不是指責她不貞,要不就是巧妙鼓勵她去外遇,好正當化自己的行為。大家都這麼做。這句話能讓你脫離道德的困境,然後我們全都可以繼續墮落下去。我真的鼓勵了奎塞提嗎?難道他當真了?艾瑪麗真的?   想到這,我的道德宇宙開始顫抖,滿臉冒汗,我得鬆開領子上的第一顆鈕扣,才能讓肺部吸入足夠的空氣。在這令人作嘔的瞬間,我才了解艾瑪麗是誠實與貞節的黃金標準,萬一她也腐化了,則所有的美德將從人世間消失,所有的歡愉都變成廢物。

  過了長長的幾秒鐘,我對著話筒厲聲說:你跟我老婆上床了嗎?你這個狗娘養的!洪亮的聲音在多契斯特優雅的餐廳裡迴盪,幾張鄰近桌子的客人都轉過頭來。   他用非常驚訝的口氣回答:什麼?當然沒有啊,我跟卡洛琳.羅莉在一起。   羅莉?她什麼時候出現的?   在牛津的時候,她正要逃離夏夫諾夫那幫人。   然後你決定利用我跟我的小孩來保護她?你這個混蛋!   冷靜,傑克,我覺得這招不錯,他們怎麼會想到來蘇黎世找她或找我?或是找那東西?而且我這裡還有一些進展   我討厭這樣!給我滾出那裡,另外找地方!我知道這番話聽起來非常愚蠢,但是奎塞提跟艾瑪麗共處一個屋簷下讓我全身不舒服。   好,我們會去住旅館,但是你要不要聽我說這很重要。   我叫他有屁快放,口氣很暴躁。故事很精采,長話短說就是羅莉從歹徒手中偷走了一份卡丹格的複本,然後他們成功破解了密碼信件。我現在試著回想我當時聽到這消息的感覺,但事實是我覺得沒什麼,因為我知道整件事是場騙局。我告訴他用電郵傳給我破解的文件,還問他:所以那上面指出了藏匿劇作的地點嗎?   上面說,他把東西埋起來了,然後要等待指示。他出賣了鄧巴頓爵爺,而且想要用劇作當作他計謀的證據。他或許已經等到他要的指示,把劇作挖了出來。後來劇本到底怎麼樣了,誰也不知道。   等一下,加密信件中有一封是給其他人的?   對,給羅契斯特伯爵,跟鄧巴頓爵爺競爭的人。顯然鄧巴頓的計謀被發現了,所以想同時除掉布瑞斯葛斗跟莎士比亞,以湮滅證據。布瑞斯葛斗一驚慌,所以去翻劇場的保險櫃想要搜括點跑路的盤纏,可是被抓住了,就對莎士比亞全盤托出,所以他們決定到此為止。這封信裡面少了幾頁,可是還是相當清楚,莎士比亞認識一些高層的人,可以為整件事情做擔保,而且他們用同樣的密碼寫信。   他們不怕鄧巴頓可能拿到信解碼?   不怕,這是密碼的巧妙之處,你所需要的只有卡丹格,這很容易複製,還要一份參考表,拿來對照日內瓦聖經中的一頁,這樣你就準備好了。不過,除非真的知道是哪一頁聖經,不然是解答不出來的。他一定是親自把卡丹格、密碼信跟參考表交給羅契斯特的人,而且   我告訴他我對那些細節沒興趣,只說:所以我們還是不知道劇作的下落?   不知道。他寫說他知道方位,東西在安全的地方,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顯然我們還需要他所發明的測距器。   喔,好,我會去查查專賣二手衣物古董的波多貝羅市場。就這樣了?死路一條?   看起來是這樣,老闆,除非有人保留著布瑞斯葛斗的寶藏。但這仍然是有史以來莎士比亞研究界最大的發現,對福格莎士比亞圖書館而言,應該值一大筆錢吧。   對,那你現在打算怎樣?   回去紐約,我想,羅莉擁有密碼,所以她會想要賣掉。艾瑪麗說你認識莎士比亞研究的大人物。   我認識,米奇.哈斯怎麼樣?   嗯,也許你可以要求他處理交易,條件是讓他可以優先看到作品或什麼的。   我很樂意。如果你想要跟我一起回去的話,我們星期四晚上會離開,就是後天。還有,奎塞提,請忘記我說有關於艾瑪麗和叫你離開她家的事情,我最近有點瘋瘋的。   我當時為什麼沒有告訴他這整件事是個騙局?我想不起來,一定是我害怕提早播出騙局的完結篇,我就再也見不到米蘭達了。也許我不是只有一點瘋狂。   隔天,我跟保羅在多契斯特碰面吃早餐,我把奎塞提的電郵印出來交給他。我啜飲著咖啡時他坐著閱讀電郵,他看完之後我問他有什麼看法。   很高明,他說,連我都希望這全是真的了。   之後,我們討論了米奇還有死掉的布斯卓、學者的生活、蘇格蘭瑪麗女王,還有為什麼沒有人可以明確指出她到底做了什麼事。她真的密謀殺害了親夫嗎?她是著了什麼魔才嫁給像個瘋子的布斯威爾?密謀暗殺伊莉莎白的信是她寫的嗎?為什麼她一生中從來沒有停下來思考過?   我說我不知道,對我來說這全都是公共電視《大師劇場》裡的故事,我沒興趣。然而這種情況也不算第一次了:國家的命運全繫在一個人身上,而這個人老是妄想著某個人。   是的,但是莎士比亞是怎麼看待她呢?我是說,他絕對跟埃及艷后或是馬克白夫人,還有歷史劇裡面的女性沒有任何關係。但是現在他有大量的資料,全都是他祖父母時代發生的事情,他小時候一定聽過人們談論過,特別是天主教主導的地區華威克郡。   喔,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了,不是嗎?說到謀叛這回事,你有俄羅斯人的消息嗎?   連個影子也沒,我不相信你對這些一點也沒興趣,你應該是家族裡浪漫的那個人。   我?我可是枯燥乏味的那個,智慧財產權法有趣嗎?你是戰爭英雄,還是個神父耶。   最不浪漫的職業。   拜託!沒有比當神父更浪漫的了,遙不可及是浪漫的精髓,這是招來傻瓜的大半理由,對獨身主義的迷戀。另外,你們這些傢伙可以打扮得像個女人,看起來卻不會很荒謬。   其實也不是太荒謬,保羅笑著說,雖然我記得,你才是那個偷穿媽媽衣服的人。   喔,你是想把我逼瘋吧,我從來沒有穿   有,你有,你跟米芮總是翻她的衣櫃,要是你不相信我,可以去問她。喔對了,她託我跟你問好。   她人在哪兒?   還在旅途中,她昨晚打電話來想知道我們在幹嘛,但又不想表現得很愛打聽。你知道吧?她常含糊其詞探你話,可其實如果她直接問出口,你明明很樂意告訴她的。   對,而且要從她口中問出什麼,好像挖螃蟹肉似的。旅途中是表示她在歐洲嗎?   我想是的,保羅回答得很含糊,我印象中,她準備要去找老爸。   那你呢?你要去跟他們會合?   也許,既然我都在這裡了。他說,還帶著他那惱人的微笑。   你全都原諒他了?   我工作職責所在。   而他對自己所作所為全都深感歉意?   絲毫沒有,當時的狀況他對我跟米芮都沒說什麼,也沒有提到媽媽。他認為我是個混蛋跟小丑,而且對待米芮像對待下人一樣。就我所知,他一點都沒有改變,除了老了點、更有錢、更腐化、不斷找更年輕的女人上床,喔,當然,政治上他是個全然的法西斯主義者,比以色列右派政黨還要右派,認為阿拉伯人該死,以色列右派夏隆總理萬歲那類的。   很好,保羅,你發神經了,幹嘛浪費時間在他身上?   這次換他聳聳肩,孝順的義務囉,或許這樣一來米芮不用單獨挑起重擔,也或許我還希望他能找到適當的位置,讓我還能給他所需的東西。   是什麼東西?   我也不確定,懺悔與和解?再說他是我父親,雖然他是個下流的混蛋,但他還是我的一部分;況且偶爾見他一次對我有好處,你有時也該試試。   我說別把我算進去,他也沒有逼我。他從不逼我,我想不起來談話其他的部分,但是我清楚地記得接下來我見到我哥哥的時候,是當天晚上約十點左右,他衝進我房間跟我說,我的小孩失蹤了。   當然,艾瑪麗先打電話到我的手機,但我非常討厭手機,開會時總會把手機關掉。而當天傍晚我忘了重新開機,我也想起來我忘了告訴她我住在多契斯特飯店,而不是我通常待的騎士橋飯店,所以她找不到我,只好打給保羅。   我當然馬上打電話給她,她用死氣沉沉的語調告訴我經過。艾瑪麗帶孩子到住家附近溜冰,溜冰是尼可唯一的體育活動,所以他媽媽總會帶他去溜冰場。他的溜冰模式總是執著地繞著圓圈,眼睛瞪著冰面;伊莫珍則是個優秀的花式滑冰手,喜歡任何形式的炫耀滑法。他們跟奎塞提還有他女朋友一起出門,之後去喝熱巧克力,小孩先喝完就跑出去外面等,小孩都這樣。等大人吃完他們的咖啡跟糕點出外察看,小孩已經不見了。一個路人告訴她,有輛轎車停到路邊,一位金髮女人頭伸出窗戶,跟他們攀談起來,然後兩個小孩就自願跳上車。她以為他們認識車上的女人,不然她早就會發出警告了。當然我的第一個想法認為那是米蘭達,而我必須供認,在那一瞬間我覺得很高興,雖然她是個綁架我小孩的罪犯,但就某種層面來說,她又回到我的生活裡,我必須要再見到她!   我馬上過去,我對我太太說,我七點以前可以到。   但是她說她不要我去,就是因為我不在那邊才會發生這種事情,因為我破壞了家庭,讓下流骯髒的事情侵犯到原本該是避風港的家裡。然後你現在還假裝能提供給我安慰?我不要你的安慰,你沒有安慰可以給。現在你的小孩被幫派份子綁走了,你就可以更自由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你想要知道我有什麼感覺嗎?我覺得我怎麼這麼愚蠢,想要跟像你這樣的男人養育小孩,我以為我可以用愛來彌補一切,我可以打開一張愛的毛毯把我們全都裹起來,如此一來,在這個可怕的世界裡,有一個專屬我們的角落。但是沒有,你不要這些,你把我可憐的小小毛毯撕碎了,現在你打算怎麼樣?傑克,你有什麼立場為你的兒女悲傷?你難道會非常想念他們嗎?我連這點都不知道,所以你怎麼能來我這兒陪我坐著,給我安慰?   她還講了一大堆類似的話,我一面道歉一面自我辯護,一面說:看在老天爺份上,艾瑪麗妳到底在幹嘛?報警了沒?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希望她能專心在這些事情上,更別提我希望她能注意我的想法,雖然我還沒準備好跟她分享這想法:這些人抓走我小孩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拿他們交換那項物品。不過東西我還沒拿到手,如果奎塞提是對的,到手的希望也不大。我們像後現代主義戲劇裡的人一樣不停說著話,最後她說她再也不想跟我講話了,要求跟保羅講話,我把電話交給他然後坐在床上,感覺遲鈍而動彈不得。我瞪著正好擺在視線正前方的桌子,書桌上鋪滿堆疊整齊的紙張,還有各種色彩的檔案夾,裡面放著我最近的法律公事,我的筆記型電腦發出誘人的光芒,然後惡魔在我腦袋裡放了一個念頭,喔,還好我還有我的工作;沒有家庭是很可惜,但是還好然後接下來我又領悟到,我以前的工作到底是在做什麼,在那時候,我完全發狂了。   我發出像大金剛般的怒吼,然後開始把房間給拆了。我打翻書桌,用椅子砸破鏡子,把筆記型電腦噼哩啪啦丟到浴室裡,還把一張相當重的攝政時期扶手椅扔到窗戶外面,然後還想要把所有的紙張跟公事包跟著丟掉。保羅費力制伏了我。當然我比他強壯,但他架住我,感覺很痛。過了幾秒鐘痛苦徒勞的掙扎,我的暴怒崩潰成啜泣,我相信我又哭又叫了一段時間,然後警察來了,因為窗戶被打破。不過保羅處理好狀況,因為人們總是認為有神父在場,那一切都是無辜的。   我用抗焦慮藥平復自己的情緒之後,意料中的電話來了。保羅接了飯店房間的電話然後交給我,聲音帶有腔調,也許是俄文,但不是夏夫諾夫。這個人絲毫沒有威脅的意思,他解釋說他不是野蠻人,你的小孩很安全也很舒適,沒有被綁在廢棄倉庫的椅子上或什麼的,而且你跟你太太兩個人應該都不至於愚蠢到去報警。我跟他保證我們不會。他說這一切都可以用很文明的方式解決,因為我一定明白他們要的是什麼,我一取得那東西就馬上要在某某網站上刊登一幅廣告,然後他們會連絡我。我告訴他我完全不知道他講的東西在啥鬼地方,但他說他很有耐心,而且對我有信心,然後掛斷了電話。我才掛斷電話,手機立刻發出有新訊息的聲音,所以我進去語音信箱,看到有張兩個小孩微笑的相片,還有伊莫珍的留言:嗨,爹地,我們沒事,很健康,而且沒有像電影裡面那樣被折磨,別擔心,好嗎?他們稱之為肉票存活的證據,非常專業的做法,而且她聽起來的確很好。   好,快轉一下,保羅離開了,本來他想要留下來跟我談,但我把他趕出去,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很怕這種綁架事件。我獨自一人待在殘破的套房裡,飯店已經用厚重的塑膠板蓋住窗戶,不過我告訴他們我會自己收拾,以便收回我重要的機密文件。當我認真的整理紙張並塞進公事包時,我的眼光落到一疊列印文件上,一下子我還認不出來,細看之下,是尼可為我準備的布瑞斯葛斗家譜,我差點沒把它們扔進垃圾桶,然後才發現那是女性後代族系表,我從來沒看過圖。我坐在床旁邊翻這堆紙,然後發現理查.布瑞斯葛斗有一位直系的女性後裔在世,名字叫做瑪莉.伊凡斯,一九二一年在馬里蘭州紐頓鎮出生,現在還住在那邊。   現在是美國東岸時間晚上九點半,我記下電話號碼然後打過去。接電話的是一位女性,但不是她本人,她很遺憾地告訴我瑪莉.伊凡斯已經過世了,最近才過世的,跟我講話的人是席拉.麥寇克,她跟伊凡斯小姐參加同一個天主教會。剛過世的瑪莉是教區的支柱,麥寇克太太正在幫忙清理房子,天啊!老古董還真多!我說我是從英國倫敦打來的,這令她印象深刻。我問她已經丟掉伊凡斯小姐任何遺物了嗎?沒有,還沒,為什麼這樣問?我告訴他我是布瑞斯葛斗家族的律師,想要看一下伊凡斯小姐的房子,看看有沒有任何具重要紀念價值的物品,這樣可能嗎?她想應該可以吧。我記下她家裡的號碼,約隔天見面。   嗯,我猜我是有點瘋狂,才會相信這種孤注一擲,但是人處在如此悲慘的情況中,只好變得瘋瘋癲癲才能活出生路。我打電話給奎塞提,叫他立刻前來倫敦聽我指揮,因為我要追一條美國的線索,如果線索有用,我需要有人待在倫敦。電話線上沉默了一下,他說他不是應該留下來陪艾瑪麗嗎?我說這也許是我們唯一可以找到那個東西的機會。安排好之後,我開始聯繫私人飛機。   隔天早上六點之前我已經橫越大西洋上空飛行,因為順風,七個小時又多一點就抵達巴爾的摩華盛頓機場。降落三個小時後,我已經開著租來的林肯轎車抵達馬里蘭州紐頓鎮,停在一幢座落於枯橡樹與山茱萸下的白色樸素木造房屋前。麥寇克太太是位胖胖的五十多歲婦人,居家式的開朗面容,穿著鄉下的工作服、一條圍裙,還戴著手套。屋裡有種沉重的氣氛,彷彿久居的生命被死神剝奪了,紙箱排排站,麥寇克太太區分著哪些有販賣價值,哪些是垃圾,動作十分俐落。她告訴我伊凡斯小姐是位老姑娘(她用了現在非常陌生的古老語彙),這是讓人悲傷的故事,她曾經有個未婚夫,大戰時死了,她父親又活得太久,她必須照顧他,所以她從來都沒結過婚。可憐的東西,而且沒錯,她是布瑞斯葛斗的後代,媽媽那邊的血緣,當然是天主教徒。她來自古老的家族,他們一六七九年來到美國。好吧,看看她的遺物,看起來好像從一六八〇年起他們就沒有丟過任何東西!我先看看裝書的那箱子,有一本古老的杜亞聖經,破碎的皮革,裡面有張家系圖,一直畫到瑪格麗特.布瑞斯葛斗,最原始的移民。顯然瑪格麗特是在美國結婚的,而她的子女也都結婚了,姓氏雖然在書面記錄中不見了,但記憶卻留下來,因為在家系圖中有不少的人保留了祖先的名字:理查、克萊蒙、安、凱爾等等。   把舊的聖經擺在一邊,我往紙箱子的底部翻。   我發現有一本四開本的聖經,紅色裝訂小牛皮因為時間幾乎變成黑色了,封面與封底的空白頁長了褐色斑點,而且因為溼氣而脹了起來,不過所有的頁數都還在,裝訂也很完整。褪色的紅褐色墨水寫在空白頁上的簽名是理查.布瑞斯葛斗,筆跡很熟悉,我翻著目錄前言的時候,注意到這是一五九八年的版本,創世記部分有很多小小的針孔記號,封底的空白頁用同樣的筆跡寫著一串字母,排成長短不一的十四行。   我啪地一聲闔上書,麥寇克太太從她的分類工作中抬起頭來,問我是不是找到喜歡的東西。   對,我找到了,妳知道這是什麼嗎?   看起來是一本聖經。   是的,是本一五九八年的日內瓦聖經,屬於理查.布瑞斯葛斗所有,他是妳朋友的祖先。   真的?很值錢嗎?   喔,是的。我猜,因為破損狀況,零售價大約來到兩千五百塊美金,但這不是完美的版本;而且當然啦,幾乎當時所有英國識字的人都使用這版翻譯,歷史上大約前後用了八十年吧,所以數量很多。   我的天啊!兩千五百塊美金!好像古董尋寶秀那個電視節目。   幾乎就是這樣,我準備開給妳一張兩千五百塊美金的支票,這比妳從交易商那邊得到的價格還好。   你真慷慨,米希金先生。你對節日的用品有興趣嗎?當時我們兩個都笑起來。   其實沒興趣,不過我正在找另外一樣東西,古老的家族文件中曾提及一種像是老舊的測量工具,也許是黃銅做的?   測量工具?沒有,我想是沒有。你是說有個三腳架,還加上個望遠鏡的東西?   也不一定是長得這樣,應該是可以隨身攜帶的,大約一尺左右長,幾英寸寬,像一支大大的尺   你說的是這個嗎?她指給我看,掛在壁爐上方的是布瑞斯葛斗所發明的東西,發出柔和的反光,由他的女性後裔保存得很好,隨時可以使用。   或者應該說是籌劃騙局專家製作的道具,我又一次對這項陰謀的錯綜複雜深深著迷。伊凡斯小姐也牽連其中嗎?他們真的找到一位理查.布瑞斯葛斗的後裔嗎?或者是他們先找到這位老小姐,然後依照這件老舊道具跟老舊聖經建構整個騙局?然後再發明一位祖先來配合?即使牽連其中的說謊大師如我,都不得不佩服如鐘錶裝置精密的細節。      在巴爾的摩華盛頓機場,我進入機場貴賓室,這裡似乎是專為有錢人準備的。在此我打了電話找人在蘇黎世的奎塞提,告訴他我剛剛買入手的東西,然後用貴賓室的電腦設備掃描了布瑞斯葛斗聖經封底的密碼,電郵傳給他,他說他會用他的解密程式測試看看,然後再回覆我。我喝了咖啡吃了點零食,過了約一個小時,他回電了,也沒啥好消息,密碼跟聖經不合,也跟先前能破解密碼信的卡丹格不合。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問奎塞提:他有個牢不可破的密碼,幹嘛要改?   不知道,也許他慌了?他跟兩派敵營交手,鄧巴頓跟羅契斯特兩幫人都要他手上的東西,而且兩方都有聖經密碼。也許他想要留一手,或許他當時已經腦筋不清楚了。   喔,是吧,這點我很同情他,所以有別的卡丹格?   也不一定,我想還有一個使用一般書籍做的密碼,我是說應該是根據一個文本所製作的流動解碼表。   什麼文本?聖經?   我想應該不是,你記得上封加密信件中寫的,他跟莎士比亞討論要把劇作藏到何處去,然後他解釋解碼表如何運作,他是不是好像還說什麼莎士比亞提過要用自己的話語隱藏他的劇作?   我記得,但很模糊。我回答:所以我們必須把莎士比亞所有的作品全拿來找一遍?這樣永遠都弄不完。   也不是這樣說,你記得嗎?莎士比亞的劇作一直到一六二三年才有全集的出版,如果要拿來當解密的線索,布瑞斯葛斗不會想用一齣市面上版本不一,有些還是亂編的劇作,我是說,他可是專業人士,他應該知道。   所以現在怎麼辦?   好,有十四行加密的文本,也許是首十四行詩,十四行詩是一六〇九年出版的。   那就拿來試試。   是的,老闆。順便告訴你,如果這也不成功,你要去找我媽媽家的克林姆先生。   為什麼?   因為他是我認識唯一一個真正的密碼員。如果真是個流動解碼表,而且來自我們還不知道的內容,那就必須採用更複雜的分析方法。不是不可能成功,也並非要用到克林姆整合起來的電腦效能,但也不是小事一樁。也許少到只需要打兩個按鍵,或多到要打四十個按鍵。但我絕對辦不到,而他辦得到,而且我媽也能幫你忙。   她也是個解碼員?   不是,她只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士,可以在二十分鐘之內完成星期天版紐約時報的填字遊戲。我會打電話告訴她你會去找她。   之後我就啟程飛往紐約拉瓜地亞機場,在飛行途中提醒歐馬來接我。我告訴他小孩子被綁架的事情時,他傷心到不行,眼裡流出真誠的眼淚,而我這個做爸爸的人都還沒流下眼淚呢。我們行駛在永遠塞車的凡威高速公路上,我腦中卻有卑鄙的想法,認為連我的傭人都企圖羞辱我。從機場到奎塞提家的路途很短,也許這是住在皇后區的唯一好處。到這個小小的房子後,我馬上注意到所有的事情都不大對勁。屋前停了一輛骯髒的小貨車,一個車輪壓到人行道上,雖然那天有寒意,屋子的前門卻敞開著,我吩咐歐馬繼續往街上開一點,手機準備好,我則下車去察看房子附近狀況。歐馬認為這樣不好,他說我們兩個都應該一起去檢查,讓他帶著武器,但是我拒絕了。我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我忽然想到,因為我這段可悲的外遇,他已經冒了好幾次的生命危險,如果這次真有危險的話,我不忍心再讓他面對。我思考著,如果真有危險,應該讓比較次等的人承受,如果我身上發生了最糟的情況,我也不介意,我倒是挺期待有機會把痛苦帶給壞人。   所以我從房屋旁的小巷子悄悄前進,身體放低,從窗戶偷看進去。客廳裡沒事,浴室的窗戶是毛玻璃,前方是小小的後院,有兩棵包著麻布的無花果樹、一小片黃褐色草坪、冬眠中的花床,中間還有一座聖母瑪莉亞的水泥雕像。從後院我可以看見屋裡廚房的情況,這下場面可精采了:奎塞提太太與克林姆坐在桌邊的椅子上,嘴巴被膠布封住,有個身形魁梧的短髮男人在他們旁邊,背對著窗戶。他似乎正對著他們大聲咆哮,手中則握著一把大型的鍍鎳左輪手槍。   我想也沒想就把聖母雕像從土裡面拔出來。雕像大概有五十磅重,我把雕像高舉過頭,小跑步衝向房子。那個男人應該是聽到聲響了,要不然就是看見奎塞提太太因為驚嚇而瞪大的眼睛,所以他轉過身來面對窗戶,因此他的口鼻正好受到聖母瑪莉亞從窗外飛進來的正面衝擊,還加上玻璃碎片。   警察當然來了,之後是漫長的警察問案程序跟採證過程。在這種情況下,奎塞提太太仍然能夠保持優雅的風度,並且對我有點小不爽,因為我已經兩度在她家裡面施展暴力。她這種看法,我覺得有點不公平,不過我也很高興,因為被我扁的那個男的沒死,可是他的臉已經毀了。他的名字是哈藍.奧如德,從賓州某個地方來的,職業是保全人員。他以為艾伯特.奎塞提帶著他的老婆卡洛琳.羅莉跑了,於是來討回他太太。顯然他是按照一張電腦地圖找到這個位於皇后區的地方,這張地圖是奎塞提去找謎樣的卡洛琳.羅莉時,不小心掉在他家附近的。警方在奧如德的小貨車上找到地圖,也在車上找到兩個被嚇壞的小孩。按照慣例,小孩子必須交給紐約專職照顧孤兒的兒福單位,但是既然有位警察遺孀瑪莉佩格.奎塞提太太涉案,事情就不會按照慣例,她想要照顧小孩子,直到我們搞清楚這位謎樣的卡洛琳.羅莉到底是怎麼回事為止。我想,她的空巢期症狀真的比一整個大陸還要巨大吧。我跟人在倫敦的保羅神父連絡上,詢問了有關紐約兒福當局的事,保羅無所不知,他打了幾通電話,為瑪莉佩格擔保,講了些有的沒的:就是這裡發生了些異常情況、警方調查、潛在危險、兒童最佳福利等等,然後事情就搞定了。瑪莉佩格從閣樓上拿來棋盤遊戲給小孩,用基本材料烤成披薩給大家吃,大家都非常開心,只是克林姆玩拼字遊戲時贏了我五十分,我覺得有點過分,畢竟英語是我的母語。   瑪莉佩格哄小孩上床後走進客廳裡,看起來極度快樂,然後坐在克林姆身邊的沙發上,我們現在才第一次有機會靜下來談話。我跟他們報告了事情的進度,我家人被綁的情況,並把我買到的聖經給他們看,還有從馬里蘭州買來的布瑞斯葛斗測距器,當然完全沒提整件事是個騙局。我還發給他們破解密碼的信件列印本,趁他們在讀文件的時候,我打電話叫醒人在蘇黎世的奎塞提,問他是否有進展。他說昨天保羅告訴他有人電郵給艾瑪麗一張相片,兩個小孩拿著一份當天的紐約時報,兩人都在微笑,看起來一切都很好,沒有帶著面罩的嚇人歹徒,我說這樣有點奇怪,他也同意,他們好像是去校外教學,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我們所認識的夏夫諾夫。   我承認這很怪異,可是無論如何都是好消息。之後我告訴他哈藍.奧如德跟兩個小孩子的事情,他說他會讓羅莉知道,然後我說我會安排小孩子打電話給他們,而且如果新的密碼有用我也會通知他。他想要跟他母親說話,所以我把電話交給她。   克林姆正在把玩測距器,精巧的發明,超越當時的工藝水準,應該要換個新的鏡子,在這邊,然後我相信就能如當初設計的那樣發揮功能了。我可以看看從聖經上取來的密碼嗎?   我交出來,他檢視了一會兒,然後說他會將密碼文字輸入奎塞提的桌上型電腦,看看能得到什麼,莎士比亞全部的作品當然都數位化了,所以如果解碼表是從他的知名作品中出來的,我們應該很容易找到。   除非他用了遺失著作裡的句子,瑪莉佩格說,這樣就需要布瑞斯葛斗的東西來操作了。   若真如此,我們得採取進一步的方式。克林姆說,他舉起聖經微笑,然後離開。   瑪莉佩格跟他兒子說再見,然後對我說:你小孩的事情真可怕,你太太一定痛不欲生,你不是應該在那邊陪她嗎?   我是應該,可是她不要我去,整件事她都怪我,況且她是對的。但這件綁架案,我感覺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   你的意思是?   我現在最好還是先別說什麼,我正努力把一些事情兜在一起。我想他們現在沒有立即的危險,未來的話還說不準,但現在不會,前提是我們可以找到這項東西。   喔,藏匿地點非常明顯。   我表現出很震驚的樣子。對啊,她說,信裡面提過他們把東西丟到井裡面,你知道那封信,上面說布瑞斯葛斗跟蹤莎士比亞和他的一些笨蛋,然後他們看到天主教儀式、荒廢的小修道院她翻閱列印出來的文件之後找到那頁:聖柏莎之井,不然還會在哪裡?他說他們去史特拉福,那口井離那邊只有半天的路程。   也許是那邊,我說,可是井在哪裡?布瑞斯葛斗說,即使在莎士比亞在世時,那都是個祕密。井可能被埋在工廠或是住宅計畫底下了。   沒錯,若果真如此,我們必須發表公開聲明,將整團混亂交給有關當局去處理了。有時候我想我們從一開始就該如此做的,但是我可是非常想找到那劇作,所以呢,我們只好祈禱那口被遺忘了數世紀的井,裡頭仍然湧出泉水。   之後她煮了更多咖啡,我們摻著威士忌喝下去。我記得我們聊家人還有小孩,他們的歡樂跟不滿,我相當後悔沒喜歡他兒子,而且心想我一定是瘋了才這樣,於是下定決心未來要對奎塞提那個人好一點。過了一陣子,克林姆悶悶不樂地出現。   我很遺憾必須告訴你,這些解密文無法翻譯歷史記錄裡任何莎士比亞的作品。這對我們而言不算是致命傷,因為如同我先前所說的,我們可以運用其他可能的作品測試解密文,看看能不能得到有意義的結果。其實我已經開始進行了,不過我想要嚐嚐愛爾蘭咖啡。   咖啡上場,我問他有沒有發現什麼高明的線索。   當然有,我們用英文語言裡面最普遍的字,看看解密文可以告訴我們什麼,例如說,變位表當中會不會顯現the,當然布瑞斯葛斗也可能使用了非典型的變位表,不過他先前沒用過,所以我們假設他很匆忙,想要一切保持簡單。於是我們使用電腦查詢解密文裡面的任何部分,看能不能得出the三個字母連在一起的結果,好成為我們解碼器的一部分。你看看這邊,我們發現TKM跟WLK都能得到the,然後用the測試解密文可以得到ADI與DEG,幸好這也是英文裡很普遍會一起出現的三個字母。以此類推,測試and可以得到一個結果,產生譯文FAD,也是英文裡面經常一起使用的三個字母;測試be可以獲得兩個結果,所以我們得到譯文裡面的ENDF,還加上一些額外好處,因為第一個be剛好出現在我們發現the的前面,所以我們知道be the就是解密文的一部分。接著我們由此繼續進行,每個小小的進度都可以帶給我們更多的譯文與解密文,兩種破解狀況可以互相鞏固支持。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使用一本書當作流動解碼器如此不中用,也因為如此,俄國情報局只使用穿插很多數字表的年曆或是貿易報告,這樣無序性才會高一點。現在我相信我們下一個應該試的字是is或of   不對,瑪莉佩格說,試試Jesus。   親愛的,這是宗教上的建議嗎?   不,是針對那個字,你說你用全部的作品測試解密器都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是的,除了隨機跑出來的錯誤訊息。   可是他還寫了一份東西沒有出版,就是他自己的墓誌銘。   她跑到架子前抽出山謬.修恩堡所寫的《莎士比亞的一生》,第一頁上寫著:      看在耶穌份上,好友啊,請不要   挖掘這裡四周的塵土。   吾願祝福未翻動土石者   詛咒驚擾吾遺骨者。      再想想,她說,我們應該用古體拼法,我想應該在伍德那本書裡。   確實沒錯。克林姆將古體拼法鍵入維吉尼亞解碼程式,真的有用,結果出來是:   From guys towr heading eduesout   Hseteightyseven degrees eachsyd   Eshelieth four fadoms and foot   Below copyngeintheeastwall   這看起來夠白話了,站在一個叫做蓋氏塔的地方,將布瑞斯葛斗儀器的中間指標零度對準內建羅盤的正南方,然後將指針指向八十七度角,我想應該請人拿著旗子走出去,然後一個人由接目鏡看出去,等到儀器上的旗子跟外面的旗子影像重疊之後,就得到你想要的距離與方向。等找到這口井,把人用繩子垂降下去,頭上頂根熱油的蠟燭,降到深度什麼是尋?   計量單位,現在講是一噚,瑪莉佩格說,等於六呎。   對,克林姆說,所以謎題指向這口井的東邊牆,大約七點六公尺深的地方,我們應該就可以找到你要的劇作。我們現在就只差不知道這個蓋氏塔在什麼地方了。   一定就是華威克城堡,她充滿自信的說,布瑞斯葛斗寫說從聖柏莎的遺跡看過去可以看到城堡。   在網路上找一陣子之後,確定在華威克城堡的確有一個蓋氏塔,也真的在城堡南邊。我說:應該是很有趣的經驗,一邊遊覽熱門觀光據點,一邊叫一個帶著旗子的人穿過郊外。   不過克林姆的手指已經飛快在鍵盤上舞動,過了幾分鐘後,螢幕上出現由城堡的塔樓城垛上眺望的景觀,看起來清楚無比,簡直就像是現場親眼看見的。   非常厲害,我說,這是商業衛星的照片?   不是,是美國軍方衛星,我從匿名的連結上進入系統的,但是我們無法停留太久。   你怎麼辦到的?我問他。   他是個間諜。瑪莉佩格帶點驕傲的語氣說。   我是個退休的波蘭間諜,完全沒有殺傷力,但學過這類事情的知識。間諜圈都知道美國的安全系統是所有國家中最差的,是個笑話。現在我們要使用一些工具,準確追蹤鎖定莎士比亞的劇作。敲了幾個按鍵之後,相片上出現一個紅色框框,螢幕邊緣出現一個繪畫用調色盤,他對瑪莉佩格說:親愛的,請妳量一下這件器具。   正好三英尺。她拿出量尺量了一下之後回答。   所以呢我們來看看,那就是九十一點四四公分,拿來對齊塔樓南北方向的直徑所以然後我們以八十七度從兩頭各畫條線,這兩條線會交叉然後就如同你所說,X標出了地點,我們不需要跑到塔樓上去打擾觀光客,感謝美國空軍的星戰計畫。他按下一個鍵然後列表機開始運作。我看著印出來的東西,城堡的正南方朝向西邊的地方,看起來是一片由矮灌木叢分界的耕地,從塔樓畫出的紅線在當中的一個深色小樹林交會。   你認為這圖有多精確?我問克林姆。   他聳聳肩,無論如何都跟一六一一年時一樣精確,那邊似乎沒有停車場,所以也許你的井仍舊沒人知道。   我又打電話給奎塞提,告訴他我希望他去做的事情,這花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這騙局耗費了多少聰明與心機,有多少好人會感到失望啊!真是我生命的絕佳寫照。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