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空影之書

第17章 第十六章

空影之書 麥可.葛魯柏 13584 2023-02-05
  奎塞提對這趟英國之旅還存有疑問,但等到搭上豪華私人噴射機之後,他的興奮感沖淡了疑慮。他這輩子從未搭過任何豪華私人噴射機,他認識的人當中也沒有。他認為,自己應該可以適應這種奢華的旅行方式吧。至於那個米希金,顯然以前都是用這種方式在旅行的,他的事務所還給他一張卡,讓他每年可以使用若干個小時的私人噴射機。如果你想塞幾個人進去,就像現在這樣,價格只比頭等艙再貴一點。這樣的確不貴如果在你眼中幾千美元只是小錢的話,而米希金似乎就是這種人。在前往紐澤西州提德包羅機場的路上,米希金嘗試解釋給奎塞提說,他只是個普通人,不是超級富翁。沒錯,他的年收入很高,但只能說是號稱百萬美元年收入;他搭乘私人飛機的真正原因是他的體型太大了,並不適合一般的班機,否則他很願意和他親愛的國人一起排隊,脫掉鞋子接受安檢。奎塞提真的不懂,米希金幹嘛這麼希望他相信他說的話,但他想起自己遇過的電影從業人員當中,有些人也是滿嘴這種調調。那些傢伙賣掉六份劇本,取得六、七位數字的收入,然後表示他們跟其他人一樣是普通人:我買了一輛保時捷,原因是我的背部不太好,而且舊車後座壞了,這種車的座位結構最適合我的脊椎

  兩人搭乘的飛機是一架灣流一〇〇型商務噴射機,可乘載八名旅客。不過出乎奎塞提意料之外,現在飛機上只載了六名乘客:除了他和米希金之外,還有米希金太太、米希金家的兩個綠野仙蹤小矮人(奎塞提看到那兩個小孩抵達機場航站之後,賴在那裡死也不肯走,就像被黏在戲院座椅下的口香糖那樣,於是在自己的腦中突然浮現這個詞彙)。此外,還有個長相類似動作片演員的傢伙,外表滿嚇人的,是米希金的哥哥保羅。顯然米希金的太太跟小孩是順路搭機,要在倫敦轉機前往蘇黎世。而米希金的哥哥則是要和他們一同前往倫敦出任務的。   奎塞提覺得有點怪異,因為不久之後他就發現傑克.米希金這人好像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譬如說,當他們進入提德包羅機場的私人噴射機航廈休息室之後,有個看似大老闆的人物走進來了。這種人似乎身懷重任,彷彿整個商業王國都要仰賴他才能存續下去,因為他不斷拿著手機在打電話,而且他的手下顯然都是些懶惰又不聽話的人,這點由他的管理風格即可窺之一二:他的嗓門很大,近乎大吼大叫,談話中三句不離操!幹!等字。他不斷對著電話裡狂吼閉嘴,要對方聽他的指令,要不然就是叫對方閃到一邊去死。這個人惹毛了米希金太太,休息室裡的其他人也覺得很難堪。最後,那個野蠻人用命令的語氣結束對話:叫那個混蛋馬上打給我!現在!說完之後盯著手上小巧的電子設備,嘴裡繼續撇髒話。不久後電話響起,答鈴採用的還是華格納的《女武神》主題旋律,他繼續對來電的那個混蛋痛罵。就在這個時候,米希金站起來向那人走過去,逼近對方。米希金比較高,從上往下瞪著那個人,然後米希金低聲對他講了幾句話,得到對方回答一聲:去你媽的!米希金馬上從那男人手上奪走他的手機,猛折成兩半,丟進垃圾桶裡。休息室裡其他的乘客一陣鼓掌,米希金走回他的座位。那位討人厭先生驚愕了一下,然後衝出休息室,也許去找另一支手機,或是去報警了,結果如何不得而知,因為此時有位穿著棕褐色制服、苗條的年輕女子從門口出現,通知米希金可以登機了。

  奎塞提是最後一個上機的,找了個空位子就坐。椅座的皮面像女孩的皮膚一般滑溜,舒適的程度足以讓人心裡產生罪惡感。穿著制服的女空服員問他要不要來點飲料,他理所當然就點了香檳,端上來的竟然是傳奇的頂級庫克香檳,冰鎮到完美的程度,另附一只透明酒杯,還有一籃小餅乾,以及一個裝滿軟起司的小瓷盆。有個男的在走道上走來走去,手裡拿著一瓶啤酒,走到奎塞提身邊,拿了一點小瓷盆裡面的起司吃。他就是米希金的哥哥。當飛機滑行過跑道時,奎塞提上下打量著他:他穿了一件黑毛衣,藍色牛仔褲,腳上套著一雙便宜的運動鞋。窮親戚?他正在閱讀今早的紐約時報,目光只是大略掃過標題,彷彿讀報紙讓他覺得很無聊。還是說他早就知道裡頭的內容了?奎塞提自己讀報紙的方式也是那樣,概略瀏覽過標題就好,只有碰到電影評論時才細讀。他很想知道那個哥哥會不會是個演員,他看起來還真是嚇人;他也想知道,既然這個哥哥如此古怪,他的基因來源是否和米希金相同?

  那個男的突然間闔上報紙,折疊起來塞進座位的袋子裡,然後轉向奎塞提說:光看這些新聞,就可以讓我分不清事實和假象了。除了運動賽事的分數是真的之外,我實在不知道我幹嘛要看報紙。大概是我平常缺乏一個發洩的出口,經常在生氣吧。   那你可以把報紙撕成碎片,然後把它踩爛。   男人微笑了,可以呀,但那聽起來比較像我弟弟會做的事。   他的脾氣好像不太好。記不記得剛才的手機事件?   對,還有,他殺了兩個人。可是奇怪的是,他這人一點脾氣也沒有,他是世上最溫和、最能夠忍耐的人。我才是家族裡脾氣壞的人。   你把我搞糊塗了。   嗯,他不是原來的自己,哥哥說著:暴力有時會對人產生極大的影響。我在軍隊裡看過很多,人會產生出另一種人格,戴上一個面具,然後他們開始相信自己真的是那個樣子。當外在的環境超乎他們的控制,那個假的人格就爆發了,把心中柔軟的部分留在裡面,把強硬的部分展露出來。

  創傷後症候群?   米希金的哥哥比了個手勢,代表不同意。如果你要相信那些心理學術語的話,那就是吧。我們的文化很喜歡把一群不相關的人,在不相關的情況下所產生的不相關症狀,全部兜攏在一起,然後給這些不相關的症狀一個統一的稱呼,黏上那句術語的標籤,就跟集郵一樣,以為這樣很有用,理智上也行得通,其實狗屁不通。我弟弟過去活在極度壓抑的環境裡,雖然事業十分成功,但他因為對某些事情有了癮癖,早已經遠離生命的活水了。他活在謊言中,而這種謊言搭起來的生活,非常脆弱,很容易垮掉。   他對什麼事上癮?   天啊,你還真是個好管閒事的傢伙。不過他的口氣不算太兇。   奎塞提也只好跟著咧嘴陪笑說:抱歉,我就是有這種壞習慣,因為我目前的工作須要經常探索別人的內心世界。

  啊,我了解,你是那個想搞電影的劇作家,傑克好像有說過。那你就好好探究你自己的內心吧。你覺得提德包羅機場如何?   一點深度內涵也沒有,奎塞提說,一邊模仿剛才米希金哥哥的手勢。你到歐洲去做什麼?   解決家庭問題。   跟我們有關?我是說手稿,那些秘密文件?   只是間接有關吧。   喔喔,你也是做律師的,對吧?   我不是。   嘿,如果你想要保持神秘的話,最好不要講一些玄奧神秘的話來唬嚨人家。最好的辦法應該是,把自己形容成一個很無聊的、而且是假的角色,例如〇〇七也經常說他自己是個退休的公務人員。我只是用電影來提醒你。   好吧好吧,我是耶穌會的神父。   這個角色我可以接受。

  這時飛機起飛了,奎塞提從沒遇過角度這麼陡峭的爬升,引擎短暫爆發了一陣威力,機艙向後傾斜,幾秒之內他們就飛上雲端了。   飛機開始平飛之後,奎塞提又說:我猜想你已經知道到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事情了,我是指布瑞斯葛斗的那些信,還有密碼等等的。   哦,我讀過那些信,傑克也告訴過我說,你對於解碼有點研究。   你怎麼看?   你是指我們解讀成功的可能性,還有是否能找到這部存在不為人知的莎翁劇本的可能性?成功機率微乎其微。我是說,照你說的,我們需要正確的卡丹格。可是都過了快要四百年,那張打了孔的卡丹格紙板被保存下來的機會有多大?我們又要怎麼把它辨認出來?答案似乎相當明顯。   那為什麼你要跟來?

  我要跟來的原因是,自從那些古文獻出現了之後,在我的生命裡,我弟弟首度叫我幫他的忙,而且還找我幫忙兩次,對他對我來說都是頭一遭。我要鼓勵他多多找我,因為他很需要幫助,而且這也是我欠他的。我在監獄時他對我很好,出獄後也是,雖然他看不起我,但他的舉動出於真正的善心。如果我有機會的話,我想要還他這份情。   你怎麼會入獄?奎塞提問他。但他只是微笑,搖搖頭,從他的隨身行李裡面取出一本厚厚的平裝書,戴上眼鏡開始閱讀。奎塞提覺得很好奇,於是湊近去看,原來是著名的當代天主教神學家、思想家孔漢思的著作《論上帝之存在》。對奎塞提來說,把這本書拿來當機上讀物,稍嫌奇怪了些,但他也真的不了解眼前的這個男人。於是他從自己的包包中拿出筆記型電腦,放在機艙內的桌上,打開電源,然後很驚訝地發現電腦上顯示可以上網的小燈號亮了起來。當然啦,搭乘豪華私人噴射機的大人物們,一定無法忍受自己在飛行途中不能上網的不便,手機大概也可以使用吧。他戴上頭戴式耳機,在光碟機裡放入一片中國電影《電影往事》,整個人埋進座位裡。啊,當然囉,座椅上也有安裝電源插座,怎麼可以讓這些有錢的乘客使用自己電腦的電池呢?他開始看這部片子,覺得導演小江的表現出色,他努力排除心中的負面想法(她怎麼會有這個機會拍片?),反而專心給予她高度的評價。這部電影很像《新天堂樂園》,不過卻是以文革為背景。重點在於,不管社會整體的藝術品味有多糟糕,不管國家的控制有多嚴重,都無法阻止好電影散發出耀眼光彩。

  電影結束後,他叫出自己的檔案,重新開始寫劇本。他的這齣劇需要一個標題,他鍵入卡洛琳.羅莉這幾個字,腦中還搜索著以女性名字為電影名稱的片子:《史黛帝拉:達拉斯》(Stella Dallas)、《慾海情魔》(Mildred Pierce)、《永不妥協》(Erin Brockovich)、《安妮.霍爾》(Annie Hall)等等。想了半天,還是刪除了卡洛琳.羅莉這幾個字,重新鍵入驚爆古書等幾個字   通常,奎塞提寫作時動作很慢,常常這裡刪一個字,那裡減一個字。不過現在下筆如有神,彷彿那些台詞對話是自動生出來的一樣。他快寫完第一幕了,從書店的火災到男主角在古書商女店員家的初夜、手稿的發現等等,還包括一個補充的旁景,描述羅莉女士回憶自己童年的夢魘。他讀了一次,覺得寫得很好,好到令人費解的好,比他以前所有寫過的東西都來得好,感覺頗深沉、黑暗,有歐洲電影的味道,不過節奏還是比嚴肅的歐洲電影快。他看看錶,起飛兩個小時了,窗戶外面越來越黑,飛機飛過一大團北極圈上方的雲。他伸展身體,打哈欠,存檔後,站起來去廁所。

  從廁所回來後,他發現米希金坐在他的位子上,似乎跟他哥哥正在進行一場緊張的對話。   能不能給我們點時間?米希金問奎塞提。   當然,大老闆,這是你的飛機。奎塞提回答。他取出筆記型電腦向前走,坐到米希金空出來的位子上。狹窄的走道對面坐了米希金太太,或是前妻,他還搞不清楚他們的關係。他注意到那兩個孩子手上把玩的是最新型的蘋果電腦。奎塞提從未認識真正有錢人家的孩子,也從不好奇他們怎麼過活。那女孩正在看一段音樂錄影帶,饒舌歌手唱著性與暴力構築的夢;男孩則在玩魔獸爭霸,射殺怪物。奎塞提坐下,走道對面的太太(或前妻)正在休息,臉轉向窗戶,只看得見她頭上的金色鬈髮及從灰色毛衣裡冒出來的雪白頸子。他把自己的電腦設定好,再度投入他那虛構的宇宙裡。

  空服員過來,又給了他一杯冷冽的香檳酒,並在桌上放了一本菜單。看來,在這班飛機上你能點名廚烹調的豬肉或是蘇格蘭鮭魚冷盤,要不然就是熱狗堡。奎塞提點了豬肉,繼續看電腦,卻察覺到一個奇特的聲響,像是小狗在吠叫,不,咳嗽,像是一種壓抑的高頻嘎嘎聲。一開始他以為那是從小孩電腦中傳出來的聲響,但當他抬頭看著米希金太太,才發現原來是她在哭泣。   他說:不好意思,妳還好吧?   她做了個手勢,大概是說,等一下或是不關你的事,然後用面紙吸著鼻子,發出驚人的聲響。她把臉轉向他,他的第一印象是外國人。奎塞提一直都認為,一般美國人的臉孔沒什麼特徵,這點和電影裡出現的美國人完全不同。眼前正好是個不錯的例子,可以說明美國人的臉孔多平淡。米希金太太有著典型北歐人的突出臉蛋,似乎是生來就要在黑白電影裡大放光彩,她的鼻子尖端還有眼圈附近因為哭泣而顯得有點紅紅的,這樣多少讓她的美貌扣了點分,但他依舊陶醉地注視著她。這是另一個徵兆,提醒他現在過著的不是自己的真實人生,而是身處在一齣發生槍擊案的劇本世界裡面。她注意到他的眼神,飛快用手遮住臉和頭髮,有點像是女人發現有人看到她從洗手間出來時的標準反應。   天哪,我看起來一定很醜。她說。   不會,妳看起來挺好的,有什麼我可以幫妳的嗎?其實我不想多管閒事   我還好,只是生命很愚蠢,有時候就是得哭泣。   她的口音也非常經典,幾秒內瑞典導演英格瑪.柏格曼或是法斯賓達就要從座艙鑽出來,調整燈光。他的下一句台詞是什麼?他摸索著想講出某些句子,適合當下這種厭世又存在主義式的語調。   或者得喝杯香檳,他說完舉起杯子:一醉解千愁。   她對這句妙語報以一笑,那是他平生僅見最燦爛的笑容,不管在大螢幕上或真實人生裡都是。好,她說:就喝香檳吧,這樣一來有錢人的悲哀煩惱就會消失。   空服員馬上依照吩咐端來一瓶酒,他們都喝了點。   你就是那個劇作家,她喝下第一杯之後說:那份要命的手稿就是你發現的,導致我們的生命都毀了。雖然如此,但是你還在寫,即使我在痛苦中,還是能聽見你答答答地打字。我很抱歉,我忘了你的名字。   奎塞提再度報上自己的名字,她叫他直接稱呼她艾瑪麗就好。   你都寫些什麼?   劇本。   哦?那這齣劇本內容是什麼?   香檳讓他大膽起來。我會告訴妳。不過,妳也得告訴我妳為什麼哭。   她看了他很久,久到他以為她開始要提防他了,但是她又說:你認為這樣是公平的交易嗎?用真實人生來交換虛構小說?   如果虛構小說夠優秀的話,就是真實人生。   她又停下來,接著很快點頭,對,我知道那也是有可能的。好吧。我哭泣的原因?因為我深愛著我丈夫,他也愛我,但是他很痛苦,所以必須跟其他女人睡覺。很多女人可以忍受這一切,她們自己也偷情,把婚姻當成社會制度的一環,在某些地方這就稱為文明,半數義大利人和拉丁美洲人一定都是這麼做的。但我不行,我很正經,我相信婚姻的神聖,我要當唯一的那一個,他也是我的唯一,否則我活不下去。告訴我,你是個有信仰的人嗎?   這個嘛,我家裡是信天主教的   這不是我想問的問題。   妳是指真的很虔誠?我恐怕沒有。我媽媽很虔誠,我可以分辨我和她之間的差別。   那你信仰的:是什麼?電影?   大概吧。藝術是我的信仰,我認為如果真有聖靈,那麼聖靈就存在偉大的藝術作品裡頭,而且沒錯,有些電影也是藝術作品。愛也是我的信仰,比起妳丈夫,我大概跟妳更為接近。   我也這麼認為。我丈夫不相信任何事情,不,這樣說不正確,他相信我是聖人,相信他父親是惡魔。但我不是,他父親也不是。但是他相信如此,因為這樣可以讓他不去想他傷害了我:她是聖人,所以她當然絕對不會嫉妒,不是嗎?這樣,他也不用原諒他父親曾對他做過的事,他從來沒說過他爸到底做了什麼錯事。他是善良仁慈的好人,但他希望這個世界是照他那一套運行的世界。這就是我哭的原因。現在,談談你的電影好嗎?   奎塞提於是開口談他正在創作的劇本,還告訴她劇本在真實世界裡的原型:關於羅莉以及他們悲傷又短暫的相遇;他還談了自己的生活,自己想要怎麼生活。她很專心聽,幾乎不發一言,不像他媽媽,總是一肚子爛主意,更不羞於分享。他說完之後,艾瑪麗的語調透露出對他真誠的讚賞。你就在腦中把這一切都想像出來,棒透了,我很驚訝。我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創意的細胞,除了我能夠製造出幾個小孩,還有其他微不足道的事,像是裝飾啦、烹飪啦,還有賺大錢,那算有創意嗎?我可不這麼認為。   但那絕對非常實用。奎塞提說,他欠缺那種天份。   我猜也是,但到底是項低俗的藝術。就像是水電業,人們總是嘮叨著那有多不值得我們的心力,實際上確實是不值得。這也是有錢人難以上天堂的原因。   這時候空服員從簾子後面出現,開始提供晚餐。艾瑪麗叫她的小孩拔下耳機,享用她稱為文明的餐點。奎塞提把椅子轉了個方向面對桌子,也發現自己眼前那張寬木紋桌的對面就是那個小男孩。桌子上鋪著餐桌布,擺著瓷器跟餐具,小花盆裡還放著一朵白色玫瑰。看來米希金決定要跟他哥哥一起用餐,而不是跟自己的家人。幾分鐘後,奎塞提就知道為什麼米希金不願意跟這兩個孩子一起吃飯:兩個死小孩一面吃飯一面狂講話,男孩尤其令人驚嘆,邊說邊吃著一大碗圓圈麥片;女孩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對媽媽甜言蜜語獻媚:要去哪購物、去哪逛街、到瑞士後能做些什麼、哪些事她不想做。媽媽艾瑪麗對女兒的態度雖然很堅決,但卻筋疲力盡。奎塞提認為在高聳入雲的阿爾卑斯山間大概會有一場眼淚與尖叫齊發的母女爭吵。基於禮貌,奎塞提問男孩在玩哪個電腦遊戲,然後男孩開始滔滔不絕道出他在魔獸爭霸世界裡的所有歷史、他在遊戲裡的每個虛擬人格、他贏得的每一個寶藏、每一隻打敗的怪獸這小孩的話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奎塞提想插進一兩句社交辭令來終止對話都沒辦法。這番話實在是太無趣了,搞得連頂級肉片與紅酒的美味都大減幾分。奎塞提真想用牛排刀刺死那男孩。   他母親一定也感受到了,於是說:尼可,別忘了我們有約好,你講完話之後,也要讓別人講話。男孩子就猛然停在一個句子的中間,像是突然把收音機關掉似的,他對奎塞提說:現在換你說話了。   我們能不能聊聊魔獸爭霸以外的事情?   好啊,那一立方英尺的便士硬幣堆裡有多少枚便士?   我不知道。   四萬九千一百五十二枚。那一立方米呢?   不不不,現在換我了。你最喜歡的電影是啥?   尼可想了好久,尤其他又覺得有必要在腦裡仔細回顧劇情,但最後他決定就是《侏儸紀公園》第一集。這部電影當然就放在尼可的硬碟裡,他已經看了四十六次。奎塞提讓他播放這部電影,還答應要告訴他那些效果是怎麼做出來的。兩人在同一台電腦上各用一副耳機,簡直就像怪胎對上怪胎一樣。奎塞提深深感到,他和小男孩同樣身為枯燥事實的提供者,兩人的程度差不多。   駕駛員宣佈即將降落倫敦專供私人噴射機起降的比金山機場。他們把座位回復到向前的位置,扣上安全帶。空服員分發熱毛巾,艾瑪麗笑著對奎塞提說:謝謝你應付尼可,你人真好。   沒問題。   大部分人反應都一樣,因為尼可並不可愛。但即使是不可愛的人也需要愛,要愛他們的人真是可憐,我想你是其中之一。   奎塞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想起了羅莉。她當然不可愛,但他愛她嗎?如果是呢,那很重要嗎?畢竟他不可能再遇到她了。   飛機平緩降落,很快滑行到航站大廈。大雨傾盆而下,打在機窗上。奎塞提和米希金兄弟互相握手,艾瑪麗.米希金則出乎意料之外在奎塞提臉頰上啄了一下說:謝謝你陪我和尼可聊天。希望你真的能拍出自己的電影。   此時傑克.米希金站在走道上,在奎塞提身後形成一股強大的壓力,他強烈感覺到自己是電燈泡,於是趕快下機。航空站小小的,很乾淨,看起來很有效率,一小群身著制服的小姐帶他穿過海關與移民站。這項服務專為富人設計,奎塞提以往從未體驗過。   一輛賓士豪華禮車已經在外面等候,旁邊站著一個人,撐著一把巨大的傘。十分鐘後奎塞提已經坐進那輛賓士,隨後是保羅與傑克.米希金兄弟,接著車子開動。   要到哪?奎塞提問。   到城裡去,傑克回答:我要處理些法律業務,很瑣碎,但是成功的話足夠支付這趟旅行的費用,也讓我的事務所高興,至少讓他們不要對我那麼不爽。大概要花一天左右的時間。我相信你可以在倫敦找到很多樂子,保羅會帶你晃晃,他有資格稱為世界旅行家。   聽起來不錯。奎塞提說,那之後呢?   我們會到牛津大學拜訪奧利佛.馬區先生,歸還布斯卓的個人財物,順便看看能不能得到些線索,了解去年夏天他在這裡的動靜。這樣一來,我們只須要動動耳朵就好。   他們住在騎士橋區一家小而雅緻的旅館,可是保羅卻沒有跟著進住。我哥哥不喜歡浮華的外在。米希金稍後在旅館的酒吧裡這麼解釋,他喝了幾杯蘇格蘭威士忌酒,而奎塞提只喝了一點點。   我相信他已經去找他親愛的教徒弟兄了,順便安排我們的安全問題。   他是做保全的?   不,他是耶穌會神父。   真的?他有跟我說過,但我還以為他在騙我,一個神父怎麼會了解保全的事?   這個嘛,保羅的專長和興趣很廣泛,我想你之後就會知道了。最近不是常聽到那些意圖刺殺教宗的菁英殺手嗎,我常覺得他一定也有參一腳。你覺得我可愛的家人怎樣?   他們似乎很友善。奎塞提小心翼翼地說。   他們確實是很友善,像喜鵲一樣友善,對我來說友善過頭了。我太太是瑞士人,你知道嗎?瑞士人都非常友善,這是他們的特色,還有巧克力跟錢也是他們的專長。瑞士在二次大戰前本來是個很窮的國家,突然間就富有起來了,因為他們的工廠提供納粹各種高科技產品,但你又不能炸掉這些工廠,因為他們是該死的中立國,而且德國又從慘遭滅族的猶太人手中偷走大量金錢,我真想知道那些錢後來怎麼了。更別說藝術品了。我岳父藏有一整套棒呆了的印象派和後印象派畫家的畫作,像是雷諾瓦、竇加、康丁斯基、布拉克,你說得出來的都有。   真的喔。   不騙你,二次大戰之前他就是銀行行員,他怎麼有能力收藏這些畫作?光靠友善嗎?我的孩子們有一半瑞士血統,也就是說他們只有一半友善,你大概看出來了。奎塞提,你應該善於觀察,因為你很有創造力,你的職業是作家嘛,你們總是暗中觀察然後寫下來。到目前為止,你應該已經看穿艾瑪麗、孩子們還有我了吧,你想到可以寫出什麼劇本了嗎?米希金一家的故事搬上大螢幕,他的另一半混了半猶太半納粹血統,那可不會太友善。再喝一杯吧,奎塞提!喝杯柯夢波丹,屬於你這世代的酒。   我想還是啤酒就好。老實說,我有點時差問題,所以   胡說!跟我乾一杯柯夢波丹,大家都知道這是應付時差最好的東西。酒保,麻煩給這個人一杯柯夢波丹,給你自己也來一杯,再給我另一杯,大杯的。   酒保是個膚色黝黑的傢伙,年紀比奎塞提大一點,他倒飲料前跟奎塞提四目相對,眼神彷拂在問:這頭麋鹿等下可能會在我的酒吧鬧事,你要不要在他失控之前先把他帶走?奎塞提軟弱地看著地上。   你以為我醉了,是不是?米希金彷彿察覺到漂浮於空氣中的特殊氛圍,於是開口問:你以為我失控了,哈,你錯了,我從不失控,某些時候或許會,但現在不是那種時候。套句我岳母的話,猶太人才不會喝醉,在她女兒不光彩的婚姻裡,這是唯一一個優點。他們才沒因為我加入他們唯一、神聖的,教徒信奉的天主教會就讓我愚弄了。猶太人是優秀的供應者,賺錢啊、冷靜啊喔喔,沒錯,還有,他們不會動手扁你,我岳母真的是這麼說的,就靠在她的絲質沙發上,沙發上頭掛著她偷來的死人猶太畫家雷諾瓦的畫。你知道嗎,奎塞提,南歐天主教會極端反猶太人,大多數的納粹人信奉天主教,像是希特勒啦、海德里希。你呢,奎塞提?你是天主教徒嗎,你也反猶?你也不屑那些控制媒體的猶太人嗎?   我有一半的愛爾蘭血統。奎塞提說。   噢,那很好,那你逃過這劫。愛爾蘭人最有名的就是沒有種族歧視。我支持我母親的立場,所以半反猶,但是所有的納粹老大看起來都有點像猶太人,你不覺得好笑嗎?戈培爾、海默爾、海德里希老是在學校後院裡被痛揍,因為孩子們以為他是個猶太人,雖然他是亞利安人,卻有猶太人又肥又軟的大屁股。相較之下,我祖父就是貨真價實的亞利安人,我母親也是,畢竟是他的女兒,還有我太太。你認為我太太漂亮嗎?奎塞提?有魅力嗎?   嗯,她很和善,奎塞提回答。他還發現自己坐的地方距離出口實在有點遠,這裡地方這麼狹小,而米希金體型碩大,等下他可能逃不了,簡直就像是和隻大猩猩一起被困在浴室一樣。   喔,她比那還要棒得多了,奎塞提,我的艾瑪麗體內可是有溫熱的甬道。我看到你們在飛機上聊得很開心,最後你還得到一個小小的吻,你們還計畫到哪見面?我是說,我一點也不會驚訝,這是我對她的補償。結婚以後我跟四、五十個女人睡過,所以我有什麼好說的,是吧?老弟,你去追求她吧,把這愚蠢的莎士比亞拋到腦後,到蘇黎世去,他們就住在克魯茲布爾史崔斯大道一一四號,你可以在她少女時期的那張黃色小床上跟她歡愛,我甚至要給你幾個建議,告訴你她喜歡的把戲,譬如說   我要去睡了。奎塞提開口道,然後滑下酒吧的高腳椅。   還早呢!米希金大喊。奎塞提感到手臂被抓緊,出於本能,他從吧檯上抓起那杯沒喝過的柯夢波丹,砸到米希金臉上。米希金的臉皺了起來,用空著的那隻手擦臉,但還是沒放開他。酒保繞過吧檯,叫米希金離開。米希金用力搖晃著奎塞提,一面對酒保說:沒事,我只是在對這位先生解釋要如何跟我太太做愛,他就砸一杯酒到我頭上,你認為這樣合理嗎?   此時酒保犯了一個大錯,他抓住米希金的手臂,也許是想要先發制人,但魁梧的米希金放開了奎塞提,把酒保摔到吧檯後面,跌入那堆閃閃發亮、放滿酒瓶的酒櫃中。奎塞提拔腿跑開,他沒有等電梯,而是一連跑上三層樓的階梯,直奔回自己房間。   隔天奎塞提一大早就離開旅館,逕自前往英國電影協會,在那邊觀賞了尚.雷諾瓦導演的《落水的男人》和《遊戲規則》。原本他還可以繼續待在那看《大幻影》,但是當他在門廊外找水喝時,有人用力扯著他的袖子,他轉身一瞧,竟然是保羅.米希金。他穿著皮衣外套跟牧師裝,奎塞提覺得看起來真像是個扮演牧師的演員。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還可能去哪邊?總不可能是去杜莎夫人蠟像館吧。跟我來,計畫有變。   有變?   我們馬上要去牛津大學,車在外邊。   放在旅館的東西怎麼辦?   都拿了,已經打包裝上車了。來吧,問題可以留著等一下再問。   賓士轎車停在街上,傑克坐在後座,披著一條直條紋圍巾,戴著厚手套,頭上的粗花呢帽則拉低覆蓋住頭部。保羅坐到前座,奎塞提有點吃驚,這樣的座位安排簡直大錯特錯!奎塞提坐進後座,儘可能遠離傑克.米希金。傑克一言不發。從他衣領露出的一小塊可見肌膚,看起來灰得像爬蟲類的外皮。   他們開出城外,穿越郊區,不久就開到高速公路上。奎塞提注意到,保羅經常盯著汽車的照後鏡,仔細檢查後方的車輛,這點和普通的乘車者非常不同。   計畫有什麼改變?車子行駛好幾公里後,還是沒有人提供解釋,於是奎塞提開口問。   改變的原因有二。其一,有好幾組人在跟蹤我們,他們很專業,是真正的專家,不像那些和你們在紐約玩玩的渾球;其二,經過傑克昨晚在酒吧裡的表現,旅館請他離開。與其在倫敦再找一間旅館,我們決定直接到牛津,在那裡過一夜,明早就可以見我們要找的人。   我想多知道那些所謂的專家的事,奎塞提說,如果他們真有那麼厲害,你怎麼發現他們?   因為我們雇了一家公司,以及手段更高竿的專家,對不對,布朗先生?   這句話是對司機說的。司機回答:是的,先生。從今早奎塞提先生離開旅館那一刻起,他就被跟蹤了。他們當然也跟著你從耶穌教會旅社到聖歐拉夫牡鹿教堂。他們開一輛藍色的BMW,此刻正在我們三個車身之外,前方還有一台紫紅色的福特,就在外線那輛白色貨車前面。   布朗先生所屬的保全公司非常有名,而且很貴。保羅解釋,所以我們有錢是件好事。   有可能會發生飛車追逐戰?   也許,至少會有一場真正的瓦斯氣爆。你想不想知道我在聖歐拉夫教堂找到什麼?   埋藏聖杯地點的線索?   差不多。你記得布瑞斯葛斗寫下密碼的關鍵,吾母躺下之地,而他母親就葬在聖凱薩琳柯曼教堂。很不幸,聖凱撒琳教堂雖然僥倖逃過大火,卻躲不過倫敦舊城的人口凋零,也躲不過令人傷感的無信仰浪潮,所以在一九二六年也頹敗了。一九二六年,教區統一設置在聖歐拉夫牡鹿教堂,所以我去了那裡。   這就是你穿戴神父服裝的原因。   對,保羅神父要做地理小調查。顯然,聖凱薩琳教堂湮沒之後,就把教堂墓地遷移到伊爾福特公墓,但是在教堂底下還留有地下室。地下室有一道門,門上鑲著窗,上頭覆蓋著一片小型的三角銅板,上頭有穿孔讓光線透進,穿的孔形狀像株垂柳樹。聖凱撒琳教堂重建時,銅板和其他教堂裡貴重物品和重要記事,一起放到了聖歐拉夫教堂裡,放在小禮拜室裡的一個玻璃櫃中展出。   你去看了嗎?奎塞提問。   沒有,我問的那位修士說,去年夏天有人闖進教堂下手偷竊,沒動任何東西,只拿走一塊板子,我想現在我們可以合理認定就是那片卡丹格。另外還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在板子被偷之前,有個年輕女人拜訪過教堂,她找遍教堂裡的銅器,還開口詢問還有沒有其他聖凱薩琳柯曼教堂留下的家具或是銅器,於是修士向她展示好幾樣物品。她照了很多照片,還拓印一塊地下室的窗戶平板。幾天後,那東西就不見了。   傑克.米希金激動起來,清了清喉嚨,米蘭達,他說。幾乎同一時間,奎塞提也大叫,羅莉!      第六封加密信(殘篇之二)   那兩個人抓住我,我縱使奮力掙扎也無法掙脫。箱子翻倒了,被偷的硬幣散落一地。莎士比亞先生將燭火舉起到我的臉旁說:這是怎麼回事?從你朋友身上偷錢?從我身上?他臉上露出的表情不禁令我淚水潸潸流下。然後他溫柔地扶我坐到椅子上,要抓住我的人等一下,並也坐了下來對我說:你不是小偷,你有需要用錢的話,怎麼不來找自己的表哥呢?我難道不會幫助你嗎?聽到這句話,我又流下了更多淚水,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我說:不是的,你太好了,而我只是個骯髒的叛徒,根本不是你的朋友,因為這幾個月,我都在密謀陷害你,現在我自己陷入了糾結不清的陰謀,看不清我的路,也看不清面前的問題。他說:理查,你現在一定要向我告解,我來當你的修道士,沒有人會知道我們之間說了什麼的。   於是,爵爺,我告訴他所有事了,我在這封信前就有跟您提過,包括鄧巴頓爵爺、彼葛先生、瑪麗女王的劇等等所有的陰謀。還有之後我早上在聖克雷蒙巷羔羊酒館發現的事,當時那兩名謀殺犯緊緊威脅我的安全。說到這裡,他面色嚴肅,摸了鬍子好一會兒說:理查,你這傻孩子,我們一定要奮力掙扎,逃出這些網。我說:喔,表哥,求求你原諒我。他回答:好,你還太年輕,不足以面對這些事,你被這些惡棍逼著進行這些陰謀,非救你出來不可,免得你被吊死。還不須絕望,因為我可不是小孩子。   然後他來來回回在房間踱步好幾次,開口說:所以,你知道維瑞被關在倫敦塔裡嗎?就是給你羅徹斯特公爵的假造信,啟動一切詭計的那位。我說:我不知道,這消息對我們來說有什麼意義嗎?他說:哎呀,維瑞是羅徹斯特爵爺的人,如果他被抓起來,就代表他會被發現有參與反對西班牙聯姻的陰謀,被偵訊是遲早的事,到時一切就會曝光,而我們寫劇的事就會被揭發。因此他們現在必須清掉所有線索:你和我都要死,劇要被燒掉,這樣鄧巴頓爵爺被問到時才能說:沒有啊,陛下,這只是一位被拷問的人幻想出來的,我完全沒有參與。最後也沒有人能拆穿他的謊言。   我問說我們要怎麼逃過這一劫,我該做些什麼。他回答:你會使劍嗎,小子?我說:隨便揮一揮而已,因為我是炮手,從來沒有學過防禦。他說:沒關係,我們找斯貝、懷特和強森先生來幫忙,他常說他殺過人之類的,再加上我。我說:什麼?你?他說:沒錯。我不是比法蘭德斯一半的西班牙人還經歷過更多決鬥嗎?我說:是啦,可是是拿假劍。他說:你這麼想嗎?我腰帶上這把劍可不是裝飾品,小子,我不是曾經有一千個夜晚,帶著一袋袋賣票得來的銀幣,穿越肖爾迪區,用我的劍與搶匪和惡棍打鬥嗎?你去問斯貝,看我能不能使劍,因為就是他教我的,我想他會說我是他最後一位徒弟。因此,莎士比亞今晚即將拔劍。戰慄吧,你們這群殺人者!   所以我們聚集了眾人的力量,斯貝、懷特、莎士比亞和強森先生一起在南沃克的喬治酒館碰面。那天晚上,我和莎士比亞單獨出發,其他人和我們保持一段距離。結果,我們遇上了一群暴徒,我想約有三、四個人。我拔了劍,但有人打了我的頭,害我倒在地上。   我一時什麼都看不清,只看到陣陣黑影和微微的火光。當我再次站起身時,我看到莎士比亞舞著劍,並聽到有人痛苦地大叫。他大喊:喔,我砍到你了,渾蛋。接著,眾人便加入來幫忙我們打鬥,但我只能跪在地上嘔吐。不過最後,我們戰勝了,兩個惡煞也死了。斯貝推來一台手推車,把屍體放在上面。他說:我把他們拿去餵魚。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