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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章

空影之書 麥可.葛魯柏 13117 2023-02-05
  夏夫諾夫離開後我立刻打電話給米芮。當然,她一如往常人在外面,手機關機。二十多年來,我從來沒有第一次就聯絡上她的,所以我只好先聆聽她那有點瘋狂的留言訊息。為什麼?原因是除了我們三人之外不該有人認識爸爸。太荒謬了,但那是事實,我覺得有點可怕。      隔天早晨大約十點,我接到一個自稱是唐娜.奎塞提的女人的電話。她告訴我,她代表她弟弟艾伯特打這通電話,並且問到去世的布斯卓以不法手段取走的那些古老文件。我告訴她,無論是不是以不法手段取得,這些文件都能開放讓她翻閱,我樂於跟她或艾伯特見面,共同討論這件事。同時我也納悶,一位律師代表自己的家庭成員真是有點奇怪,奇怪的地方還有她建議碰面的地點,那是一棟位於皇后區的房子而不是法律事務所。當我們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我回撥她的電話號碼,發現她是從法律扶助辦公室打來的,讓我非常驚訝。這又證明了我當時有多麼瘋狂,因為我的理智絕不會同意我答應參加這次會面。

  同時,我的筆記本一點都派不上用場,因為我現在已經脫離了辦公室的日常工作,我原本和當事人的約會都無限期取消,雖說後來發現這種安排似乎完全沒用。處於高壓下工作的人常被建議去休假,但有時正是壓力才使得他們能夠繼續存活。大家都知道,古老的雙翼飛機基本上是用橡皮圈與大綑纜線綁起來,才能飛在半空中,一旦沒了這些束縛便會掉下來。所以,我現在閒到發慌,思緒就開始搖擺不定,或者說是阻滯不通。我來回踱步,轉著遙控器,眺望窗外的鴿子,然後冠狀動脈栓塞就接著發作   有一下子感覺是那麼回事,但其實是恐慌症發作的開端:呼吸急促、盜汗、雙臂刺痛,像是得到輕微運動障礙症一樣。這時我的手機鈴聲響起,我伸手抓住手機,有如抓住海上的浮木。是司機歐馬打來的,問我今天要不要外出。其實我還真的想出門,我有一票朋友跟舊識在城裡,但我因為瀆職而遭到解雇之後,我唯一要去拜訪的人是我太太。於是我把自己梳洗一番,換上休閒服,檢查自己身上有無看起來墮落的跡象,果然找到很多墮落的跡象。我服下抗焦慮藥,免得過度煩惱這些鳥事,然後就跟歐馬到上城去。有夠蠢的!我總是忘了太太有多了解我。

  我想我應該說過,艾瑪麗在我們城內的房子設有一個小辦公室,經營金融報訊。這麼說你可能會誤會,其實她在博洛得街還有一間正式的辦公室,裡面有很多人替她做事;此外,在全球各地還有其他分公司,坐落在對全球金融最有影響力的幾個時區。這些辦公室我太太是盡量可以不去就不要去,因為她比較喜歡當個單純的家庭主婦和媽媽,還有個能賺錢的嗜好,彷彿她是在編織桌墊,而不是經營一家市值數百萬美金的企業。有人告訴我在金融區裡這有點像是個笑話,但事實證明,建立一個金融資訊流通帝國一陣子之後,這個帝國自己就可以運作下去,創辦者的責任則是努力別插手。不信?去問問紐約市長麥克.彭博吧。   所以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艾瑪麗有時間可以跟我談談,療癒我的心靈。但當我到達她家之後,艾瑪麗竟然正在和同事開會。管家要我在客廳等她。

  我一邊等一邊抽煙,心情緊繃,感覺好像已經過幾個小時了,但我常用的手錶顯示還沒超過四十分鐘。接著我聽到走道傳來聲音,我才看到艾瑪麗和她的三人小組出現,他們好奇地看著我,就像在逛展覽一樣(是我自己的想像):鬼鬼祟祟的失業前夫。至於艾瑪麗本人呢,她看到我並不驚訝,但也沒把我介紹給他們認識,只是保持優雅,帶他們出門外。   她回來後我問她:正式會議?我把聲音壓低。   對,她說。傑克,又怎麼了?   我盡我所能,以最悲傷與自我眨抑的方式講出法律事務所的故事。我坐在她的皮沙發上(過去也是我的),她則靠著我對面的椅子,但是我略去了前晚的那些可怕俄羅斯人沒說。   可憐的傑克,我說完之後這是她的反應:你該怎麼辦?

  不知道,花點時間想想我的生活,也許我會去尋找這部消失的莎翁劇本。   哎呀,可千萬別拿這來開玩笑。   為什麼?我說,有什麼大不了?   大不了?有人已經因為這樣東西而慘遭殺害,這是你說的。而我的孩子還必須讓保羅的幫派份子來保護,我可受不了這種生活,傑克。我已經對保羅說過,謝了,但請別這麼做。   那麼,現在沒人看顧孩子?   她一定覺察到我臉上的某種無意識的表情,所以她又加一句,口氣強硬了點,或者你想讓我以為是這樣。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我說,當然沒有,他們已經拿走信件正本了,那是我所有的東西,事情結束了。   她看著我,就像還在等待些什麼,最後我說:幹嘛?   沒事,我沒什麼好說,是你到我這邊來的。

  我以為我們可以談談。我說。   談什麼?要談談你的新女人嗎?   沒有什麼新女人。   那還真讓我驚訝。聽好,我和你之間有問題,是非常糟糕可恥的問題,因為你撒謊;還有你外面的那些女人,她們其中一個害你沒了工作,然後你就回頭來找我你想幹嘛?我應該知道嗎?懲罰?我是不是該像卡通裡的太太一樣,踮著腳尖,交叉雙手,手上拿根擀麵棍?還是要接納你?為了什麼?因為只要你高興,你就會像條雜種狗般發情,然後我是不是該在窗前掛一盞燈等你?   我也忘了我是怎麼回答的,忘了我是否有向這位受苦的女人要求些什麼,大概是希望我們的過去一筆勾消,讓紀錄乾乾淨淨。我想我確實有低聲下氣要求她,以她的基督徒精神寬恕我。她是不是認為我不足以得到原諒?針對這個問題,她說我自己也很清楚,沒有後悔就得不到寬恕,又說我根本沒有懺悔過。之後她不再說話,只是尖叫著說我又重蹈覆轍了,讓她覺得自己像個該死的假道學,又像個教會主日學的老師;又說我可不打算教導我的老公道德教條,他應該早就要懂了。

  我和艾瑪麗剛開始交往的時候,她告訴過我,她十三歲時發現親愛的爸爸在白朗峰隧道的另一頭有另外一個家庭,一個情婦跟兩個女兒。他們家高格調又有教養,她的父母沒有辦理離婚,只是持續困在一個緩慢折磨不間斷的地獄,沉默的晚餐和分隔的房間,小孩都被送到寄宿學校。艾瑪麗從此畏懼婚姻的不忠,這也是為什麼她逃離精緻、頹廢的歐洲,轉而投向美國清教徒的懷抱。我們又胖又笨,更缺乏文化,但美國男人也許對婚姻承諾並不虛偽。所以她嫁給我。   之後她改變了話題,她告訴我剛才來開會的那群人來自道瓊組織,他們為《米希金套利報告》議價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而艾瑪麗現在已經同意出售,價錢很驚人。她馬上要賣了紐約的房子,搬回蘇黎世;她母親很寂寞又沮喪,讓她為幾個孫輩忙碌對她有好處。艾瑪麗厭惡我的國家,她不想在這個基督教法西斯主義帝國裡養育小孩。她第一次飛越重洋來到自由美國時,可沒想過要付出這樣的代價,她想要在世界上最困苦的地區把所有時間貢獻給慈善事業。我模模糊糊糊暗示她:那我呢?

  某個你曾深愛的人對你投以憐憫的目光,你當然會感到心痛,就像艾瑪麗那時對我做的。一想到這件事,我早該明瞭那份愛還活在我心裡,否則不可能這麼痛。她垂下眼,彷彿因眼前所看到的這一幕而尷尬,她經常在羊毛衫口袋裡放一疊衛生紙巾,她抽出一張紙巾,擦乾眼睛,吸吸鼻子。我有點心懷鬼胎,想著:喔,她哭了,這是個好兆頭。我發現自己在求她不要離開,我會變得跟以前不一樣。她說她愛我,永遠愛我,也希望她自己可以更加順從我,但做不到,如果我曾經決心重拾榮譽感回歸婚姻的話,她早就看到了。我接著說:現在,就是現在,我已經決定了。她帶著疑問看著我,並且說:不,傑克,恐怕你做不到。   這是真的,因為前一刻我才在想,她可能會動搖,但心裡仍想著也許我能夠找回米蘭達,澄清我們之間的一點小誤會。喔,我實在不好意思在此將我心裡這麼陰險的想法記錄下來。算了,反正這也不重要。

  她以相當合乎禮儀的態度送我出門。然後我做了什麼?我到健身房,阿卡迪以溫暖的握手歡迎我,還有一個擁抱和一副虛假的表情。天知道夏夫諾夫到底是怎麼安排讓我回到這裡,但很清楚的是,曾經輕鬆的健身房同志情誼已經成為過去。顯然夏夫諾夫的交代也傳到這裡其他俄羅斯舉重選手的耳裡,因為我享有王子般的禮遇,完全不用等待任何長凳或是設施!我舉重到不想舉為止,然後洗了個滾燙燙的熱水澡。阿卡迪的熱水溫度很有名,機器上面甚至有警告標誌,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因為這樣就不小心燙死自己?等我變得像煮熟的肉般紅通通的,我把發熱的開關完全關掉,浸在冰水裡,直到我牙齒上下打顫,格格作響。   我穿上衣服,手機有來電,是我妹妹。去電之後沒跟她打招呼,就直接問她知不知道奧西普.夏夫諾夫認識我們父親。她說當然,他們在以色列認識的,有什麼問題?

  到底有什麼問題?這個事實讓我充滿一種很奇特的恐懼感,好像小孩子一樣。你知道你必須背著父母藏起某件物品,但不太知道為何要這麼做,只知道若被他們發現,他們會很生氣,或更糟,說不定會把你一部分的靈魂佔為己有,狀似無辜把你吃乾抹淨。   傑克,發生了什麼事?   老實說,我不記得我到底說了些什麼,她才會這麼問,我一定是胡言亂語了一陣子,這樣一點也不像我。我隨口聊了一下,她一定是發現哪裡不對勁了,才會想要跟我聊。   沒什麼,我撒謊,米芮,妳跟其他人討論過那份手稿嗎?夏夫諾夫?或是爸爸?   哪份手稿?   妳知道的,那晚我告訴過妳,在艾瑪麗家莎士比亞啊,還有文學教授的虐殺事件?   我應該沒有告訴其他人。但你知道,我又不是很謹慎的人,我不會把說過的話都抄下來。怎麼?那是個大秘密嗎?不,不要放在那裡!移到鋼琴旁邊!

  妳說什麼?   這時她早已掛掉電話,讓我自己去處理善後。我妹妹這個大嘴巴,可能已經讓全世界知道她哥哥找到一個開啟寶藏的鑰匙,她已經說給她那些狐群狗黨聽,其中也包括在下流階層打混做生意的罪犯。米芮從不特別注意言行,那表示夏夫諾夫也許真的說了實話:這個城市到處充滿俄羅斯惡徒等人雇用,攻擊我的那些人有可能跟夏夫諾夫外派的暴力業務沒有關係,但也有可能有關係;有可能這是一個龐大的陰謀,窺伺、等待、攻擊。我變得有點瘋狂起來,我的絕望也大到荒謬的程度,半裸坐在那個有著冬青樹氣味的衣物間裡。我手上有手機,幾乎不用大腦思考,就撥了米奇.哈斯的電話,我留下留言,命令他馬上跟我聯絡。我大概聽起來非常發狂,因為他二十分鐘後馬上回撥給我,當時我正在路邊等歐馬開車來接我。   午餐見面?電話接通後我馬上說。   你打來只是要約我吃午餐?你聽起來就像一把火已經燒到屁股上了。   這是一通歇斯底里的午餐約會電話,我被不知名的俄羅斯暴徒追殺,我真的必須找人談談。   好吧。我本來跟出版商有約,但我可以取消。你派歐馬來接我嗎?   我們去新的地方。壞人肯定會監視我常出沒的地方。   我們前往米奇很喜歡的四川花園餐廳,位在九十六街,裡面光線昏暗,在商業區的二樓。我背靠著一片鏡面牆坐下,可以看到入口的地方。為了提高警覺性,我點了一杯馬丁尼。   我們點菜時他想讓氣氛輕鬆點,因此說,你以為大馬克思主義要獵殺你?   不好笑,老兄。我說,我的生活不該是這樣。   對,你的生活該是在辦公室消磨漫長又無趣的一天,做些你不特別喜愛的工作,那些工作的目的是為了讓一些富有創意的行為轉變成商品,然後在加班時間穿梭在女人堆裡,追尋浪漫來彌補情感缺口,儘管你多年前就已經找到了完美伴侶。要等到你找到某個可靠的女人,她會看在錢的份上在你臨終病危時照顧你,整理你的遺物,這個可怕的循環才會結束。   真感謝你這麼支持我,米奇。我盡可能說得相當冰冷,還有,操你個渾蛋。   但是現在,他並不生氣,還在繼續說,你正在過著一個真正屬於人的生活,每分鐘都很重要,充滿危險與刺激。你可以說這是莎士比亞式的生活,跟布瑞斯葛斗一樣值得的生活。你想要像哈姆雷特重返校園,加入兄弟會?喝個爛醉,玩派對,哲學課拿乙下?   他不是在戲的結局會死嗎?   他是死了,但難道我們都不會死?你要做的選擇只是要以何種方式活過前五幕。說到讓人背脊發冷的刺激,難道你看過比布瑞斯葛斗的原文信件更刺激的東西嗎?   沒有,也不想有。我咆哮著。我一直都對米奇很坦白,更不需要他的同情,也不在意他是不是以為我深處危險之中,我不願意跟布瑞斯葛斗扯上任何關係,我只希望那些俄國黑幫,或者不管是誰正在追查密碼信,他們都要該死的離我遠一點。你呢?我上次和你見面之後,你是不是已經看穿那些神秘手稿的秘密了?   沒有,也不想做。他學我的話,把那種東西給一個學者,就像是把一張烤牛肉的照片給一個飢餓的人一樣,會讓他流口水但得不到半點滋養。我想我告訴過你,少了莎翁劇本正本,文稿本身一點用處都沒有,不要在意那個負責監視莎翁的小子留下什麼傳奇信件,我能夠在一個下午就拿到可信度高的莎翁日記摹本,解答所有困惱學者多年的問題。你剛說什麼俄國黑幫?   現在所有的事件突然都浮現在檯面上米蘭達、艾瑪麗、俄羅斯人、法律事務所、所有一切。米奇用筷子把他多汁的牛肉捲著蕎麥麵舉到空中。我辭窮了,只好徵詢他的意見,並暗示他不用告訴我我這個人已經毀了,因為我早就知道這個事實。   他說:你想要去找奎塞提小子跟他的解碼信?   對,但奎塞提那邊的人會以為我是要去跟他們談判,以為我是要把布斯卓從他手上騙走的文件交還回去。其實,和他們談的時候,我除了談錢之外,什麼籌碼也沒有。   喔,談錢的話,對我倒是有很大吸引力。還有,你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你真的會被取消律師資格嗎?   也許。假使布斯卓在英國的那位繼承人告我,那我就完了。這很清楚。   你應該去見他。   見布斯卓的繼承人?我不行啦!   為什麼不去?去找他談談,把整件事從頭到尾說清楚,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捶胸頓足裝出一副可憐相,求他開恩寬恕。你知道你們律師的問題在哪裡嗎?有時候,你們盡全力想要完全遵循法律,卻忘了該怎麼跟一般人交談。那個繼承人能拿你怎樣?罵你是個混球?你早就知道你自己是個混球了啊。也許你能從繼承人的口裡打聽出一些什麼,你知道的,就是關於那種事啊。也許布斯卓生前非常信賴這個性伴侶。無論如何,你們會談得很愉快,你也許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男友活著的人搞不好他對這次會面還會心懷感謝呢。接著你可以把布斯卓生前的個人財產還給那個繼承人,然後你就跟他說,心懷感謝的人應該是你自己。你先前已經犯下這麼多錯誤,現在使出這招,絕對算是個展現友好的舉動。   對,米奇絕對是第一個告訴我該跑一趟英國的人,去英國找奧立佛.馬區先生談一談。那天用餐完畢,我把米奇載回校園後,我還不確定該不該去,但之後發生的事情,徹底改變了局面。那天午餐後我覺得稍微好一點了,原因是我在餐廳酒吧一口氣連喝了三杯馬丁尼,這是我以前從來不會做的事。   那天下午後來是怎麼度過的,已經有點模糊了,我好像和歐馬討論了婚姻,我問他一些關於伊斯蘭教派的習慣:如果你有兩、三個情婦,那麼會比較容易忠於原配嗎?我不記得他怎麼回答了。回家後,我喝了一杯又一杯蘇格蘭威士忌,然後去午睡。睡得正熟的時候,卻被電話鈴聲喚醒,話筒傳來一聲:你這混球!我才驚醒過來,是我哥打的。   顯然他已經跟艾瑪麗與米芮談過了。當我在吃飯睡覺的時候,他從她們口中聽到了完整的故事,因此他特地來電,針對我最近的行為發表他的個人見解。他大呼小叫了一陣之後,我回答:說完了嗎?就這樣?我二十分鐘後還有個約,這次要去召童妓。   他沒理我,還在繼續說。   他說了什麼重要嗎?因為酒精讓我意識朦朧,還做了些我根本沒印象的、與蘇格蘭有關的夢。我好像有跟我哥哥說到艾瑪麗,因為她要求我哥哥別再派人去她家門外站崗了,還有她馬上要離開美國。我和他談話時,大概就跟平常對待他的態度一樣粗魯,因為我絕不能原諒他竟然會變成一個比我更好的人,而且我也討厭我家人針對我所犯下的錯誤而出面教訓我。我也許問了他關於爸爸的事,我想知道爸爸是否跟夏夫諾夫及這些勾當有某種關連。他告訴我,他也不知道,不過很可能,因為這是一場非法勾當。我問,什麼樣的非法勾當呀?   他說,當然是這樁莎士比亞生意啊,你這個笨蛋。這件事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散發出詐欺的惡臭:真偽難辨的秘密文獻,現在已經遺失、價值連城的寶藏、那個蠢蛋布斯卓、偽冒的繼承人等等。既然有一群窮凶惡極的幫派份子遭到詐騙,最聰明的方法就是抽身,放出風聲說我已經不玩了。我好像有哀求他,請他轉告艾瑪麗別走。但我也忘了。就像我說的,我意識朦朧。   那天傍晚發生的事,則是清楚到恐怖,與白天的情況形成強烈對比。醒來後我的胃部不斷翻騰,每次只要白天飲酒過度之後就會這樣,所以我煮了幾個蛋,配吐司,還泡了茶。大概六點左右,歐馬載我來到皇后區這個爛地方,停在奧松公園,準備和奎塞提家人會面。我們到達那條街時天色已暗,街道是由一堆令人看了沮喪的小屋組成,前院都圍著有鐵鍊的籬笆,處處以瑪丹娜相片作為背景裝飾。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我想我不會喜歡這裡的居民。   我按了門鈴,一個清瘦的婦女出來應門。她有著愛爾蘭人的嘴唇,滿頭黃褐色鬈髮,穿著黑色棉製的水手領汗衫跟破舊的藍色牛仔褲,佈滿雀斑的臉蛋看來還算和善,但那雙銳利的藍色眼眸則看來不好欺騙。我先自我介紹,跟她握手,她叫瑪莉佩格.奎塞提,是奎塞提一家子的母親。客廳的裝飾陳舊,算得上乾淨,典型中產階級的房子,看起來像我小時候的家,但他們家打掃的風格又和我媽媽不同,沒有家具的亮光漆味或是漂白劑的味道,不過倒是充斥一股強烈的酒味。艾伯特.奎塞提是一個發育良好、中等個頭的傢伙,有一張誠實、開朗的臉,大而黑的眼睛似乎想要保持警覺。那位身為律師的姊姊則正好相反,和我是同一個族類的:亮眼、冷酷、有殺手氣質,但是漂亮又纖細;一頭亮眼的紅髮,綁成像女學生的馬尾,臉上雀斑比她母親少對於這種女孩,我的魅力通常起不了什麼作用。這個家庭的父親顯然曾當過警察,客廳裡掛著他的照片,居高臨下注視著我們,讓人望而生畏。   一陣寒暄之後,我把我的故事說完了,也知道了他們的情況,明白他們握有加密信,可是無法解讀。之後我們談到卡洛琳.羅莉這個人,就是那位和奎塞提一起把手稿賣給布斯卓的女人。在這起事件中,羅莉應該扮演了關鍵角色。我正想問他們是否想要努力找尋羅莉的下落,這時壞蛋就來了。   我相信我在前面已經說過,我不是個粗暴的人,我的軍旅生涯大部分時間都在照顧傷者,所以各位不能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認定我是個普通的膽小鬼。我先聽到街上有響聲,一開始我辨認不出來那是槍聲,以為是煙火,但奎塞提家每個人都站起來,小奎塞提往窗戶外看,奎塞提太太拿起無線電話撥給警方。我狂喊著:發生了什麼事?沒人回答。接下來玻璃破碎,三個男人跑進客廳。在此我要強調一下,他們家的客廳並不大。   我立刻認出他們就是先前在我住處外面街道上襲擊我的那些人,一個身形龐大,一個身材普通,還有第三個人,三人都帶著槍。我聽見喊叫聲,但沒有聽見女人的尖叫。印象中那些壞蛋好像是叫我們叭下,但奎塞提一家都沒動作。我真正記得的部分是,那個身材普通的傢伙向我走來,把槍舉起,作勢要拿槍柄打我的頭。我猜他是想報復我先前跟他們交手的事情。但這下反而讓我鬆一口氣,因為他這個舉動恰好說明他們是業餘的。   我一把握住那把槍,再抓住他的手腕,把槍往相反方向扭開。他看到我這樣,臉上露出驚訝表情,因為雖然他常在電影裡看到用手槍槍柄打人的劇情,電影卻沒教他,如果碰到別人奪槍該怎麼辦。我哥哥保羅告訴過我,假如你想傷害一個人,而又你手上正好有把槍,那你就應該開槍,這就是為什麼要在槍裡裝子彈的原因;另一方面,半自動手槍這種東西相當精巧,不太適合拿來狂砸堅硬的人類頭顱。   這時那個大塊頭衝過去,奪下奎塞提女士手上的電話,緊抓著她的脖子,用槍指著她的太陽穴,嘴裡還叫嚷些什麼。但因為他的口音太重,又極為憤怒,我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第三個男子站在客廳門旁,用槍對著客廳,也在大叫。當他看到我奪下他同夥的槍,就馬上對我開了一槍,幸好他同夥的身體擋住了他的射擊角度,沒打中。現在輪到我拿著槍擺出射擊姿勢,往後退一步,轉而面對那個抓著奎塞提女士的男人。   他嗓門很大,要我丟下槍,否則就要開槍打死她。為了強調他的威脅,他用槍管緊壓住她的頭。這又是另一個電影迷從大螢幕上學來的技巧,完全忽略了使用武器的基本準則。事實上,持槍者應該和受害者保持一點距離,這樣持槍者才可以順利開槍,也不用擔心受害者反擊。幸好奎塞提女士知道電影和現實的區別,她把那個男人架在她額頭上的槍用力推開,槍口開火的時候偏了,射到天花板,沒造成任何傷害。這時我和他的距離已經不到四英尺,於是我朝他的鼻子開了一槍。   身材普通的那個男人從背後抓住我,此時又響起另一次槍擊聲,抓住我的人發出尖叫後離開了我。   原來他很勇敢地衝到我背後抓我,沒想到此時第三個人也剛好想開槍打我,於是身材普通的那個人就正好在子彈前進的方向上,成了受害者。他受傷後用某種外國話叫了一聲(大概是俄語),跌坐在咖啡桌上,把桌子都壓垮了。我和第三個男子之間此刻全無阻隔,於是我朝他胸膛連開兩槍,他倒在地板上,鮮血直流。   要我估計的話,從第一聲槍響到現在應該已經過了四十五秒。我現在可以想像自己站在那邊,手上拿著把槍。那個遭我奪槍的暴徒緩慢從咖啡桌碎片裡站起來,彎腰駝背站著,像是瞬間就老了四十歲。他跟我四目相望,腳拖在地上往後退,我耳內還有嗡嗡聲,街上也好像還有開火聲。我猜想著,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我沒打算去阻止那個壞蛋離開,他看到我沒有動作,也就轉身拖著自己的腳步慢慢離開。沒有人阻止他。   這些我記得相當清楚,烙印在我的記憶裡,從此給我帶來許多惡夢,讓我滿身大汗醒來,想起我殺了兩個人,還有一個人開槍打我。但這不是個惡夢,我真的殺了他們。這種經驗很獨特,但絕不愉快。要用手槍殺人,其實沒那麼容易,因為子彈的威力其實沒那麼大,除非直接打中心臟或腦袋瓜子,或者引起大量的內出血。一把標準的九毫米手槍,子彈射出槍口時大概具有每平方英尺三百五十磅的能量,被這種東西打到絕不是好玩的,但並不一定會致命。有時會看見報導說警察朝壞蛋身上開了四十槍,壞蛋還沒死,原因就在這裡。警察的訓練是,一旦出槍就要打到目標倒地為止,這樣要耗掉很多彈藥。步槍子彈威力更大,所以軍人都帶步槍上戰場。三〇步槍的子彈大概有每平方英尺三千磅的能量,被打到有多慘,我就不說了。不過我哥哥在他輝煌的軍旅生涯當中,對這一點倒是知道得非常清楚。   我現在站在一股火藥的氣味之間,奎塞提家的孩子們忙著把母親扶起來放在沙發上。她身上沾滿了血跡以及一些腦袋的組織碎片,都是從那個被我打死的人腦裡迸出來的東西。我朝下看著另一個死人,我朝他胸膛開了兩槍,他已經死透了,眼睛半開,臉色蒼白呆滯,血流了很多。這個傢伙長相不錯,看起來快三十歲。哎呀,我才不管他長得怎樣,也不太在意他的腦漿四濺在奎塞提太太的桌子上。我慢慢晃到窗戶旁,打開百葉窗,卻看到街上正在進行一場槍戰:一個參與者是那輛黑色休旅車的同黨,另一個是我沒見過的人,正趴在一輛靈車的引擎蓋上還擊,還有一個則是我的司機歐馬,正從林肯車後面開槍射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想管這件事,看起來離我好遠。我這才注意到我的膝蓋發抖得很厲害,真的是站也站不住了,只好倒進一張椅子裡,聽見警車遠遠的警笛,雖然一開始根本分辨不清楚是不是我耳內的震盪。我也不太記得後來怎樣,也許奎塞提女士有問我還好嗎。   然後,屋子裡莫名其妙地跑進來一堆大吼大叫的警察,端著衝鋒槍,戴著頭盔,穿黑色制服,真像我祖父穿的那種納粹軍裝。(美國警察為什麼穿得像德國黨衛軍隊一樣?怎麼沒人出來抗議呢?也沒人出來批評一下那些像納粹的鋼盔。那些符號學家到底在哪裡?大概都跑去說莎士比亞的壞話了。)警察拿槍指著我,我才想起原來我拿來殺人的手槍還放在我大腿上,就像仕女們在歌劇院把皮包放在大腿上一樣。   他們把我面朝下壓制住,銬了起來,但沒有逮捕我,因為指揮行動官正是已逝的老奎塞提警官的同僚,所以他聽得下奎塞提女士的解釋。奎塞提小姐,也就是唐娜,自告奮勇擔任我和司機歐馬的辯護律師;她的另一個臨時當事人則是那位開著加長型靈車的人,名叫克林姆吧,是個波蘭的解碼專家,正在致力破解我們的密碼信,這是我之後才知道的。醫務人員也趕到現場,把屍體抬走,現場留下怵目驚心的血跡。警察在現場採取證詞,每個人輪流走進廚房回答警察的問題。警察看起來對我的正當防衛說詞感到滿意,我則是對瑪莉佩格在紐約市警察局的靠山印象深刻。唯一遭到逮捕的是樓下那個休旅車的司機,也就是那個受傷的惡棍,他跑過幾條街後被抓了起來。   最後警察終於走了。警察認為,既然現場找到兩個死掉的壞人,那就把這場槍戰完全賴到這兩個壞蛋頭上好了,而且現場如果要逮捕其他人,恐怕會牽涉到一位已逝的英勇警察前輩之遺孀及兒子,所以乾脆算了。瑪莉佩格看著她家殘破的客廳,悲從中來,開始放聲哀嚎,我也跟著她一起大哭,實在有點丟臉。克林姆用雙手抱住她,在她耳旁輕聲呢喃;我的司機歐馬也同樣抱著我,在我耳邊輕聲呢喃。事後回想起來,街上那場槍戰的過程相當簡單:歐馬在加長型林肯禮車裡面等我,這時那輛休旅車駛抵,三個武裝大漢跳下車跑進屋房裡;歐馬在車裡一看,立刻抓起他的槍追在後面,沒想到那個休旅車司機這時出槍朝著歐馬就打,歐馬於是躲在林肯禮車後面開槍反擊。這時那輛靈車到了,克林姆也投入槍戰。這三人在街上開槍互打,竟然都沒受傷,真是了不起。這也再次說明了如果真的想置人於死地的話,手槍的確沒多大用處,只能碰運氣,或者在極近的距離朝著手無寸鐵的人開槍,才能發揮作用。   警察走了,我們也哭過了,接著大夥點了披薩,一起坐在廚房餐桌旁吃披薩喝紅酒,彼此恭賀死裡逃生。在這一切之後,首先離開的是唐娜.奎塞提,她走之前建議她的兩位家人兼當事人別告訴警察太多。瑪莉佩格跟艾伯特.奎塞提這母子倆看起來稍微鬆懈了點,無論是聊天還是喝酒都變得比較自在。我們還喝了愛爾蘭咖啡,裡頭加了很多威士忌。晚上發生的事件陰影消退了一點,我只放聲大哭了一次,但幸好我在這次的情緒發作之前,就已經先溜到洗手間裡了。這年頭,如果你殺了人之後(不管是否出自正當理由而殺人),心裡若感受到壓力,大家就會說你正在經歷創傷後症候群。在很多國家裡,謀殺這件事已經算是全民運動了,大家可以毫不眨眼地殺人,絕無悔恨之心。但我不一樣。我可能心裡一輩子都會有陰影。   無論如何,我從洗手間出來時,那群人都沒注意到我哭紅的眼睛。克林姆正在跟奎塞提爭辯,兩人的對話讓我覺得很有意思。那個波蘭人克林姆主張,既然這場暴力事件逐漸升溫,目前看來,唯一能夠阻止的方法就是追蹤布斯卓的腳步,看他是不是真的有找到什麼東西。如果他真的有找到任何東西,就把它奪過來。只要那個東西落在我們手上,然後我們把它公開,那就不會有更多暴力事件發生了;反過來說,如果根本不存在任何東西,我們就必須說服那些壞蛋。這點比較困難,但也不是不可能。最重要的是要掌握節奏,我們才不會被迫採取防衛,而是要出面控制這場遊戲,像棋局一樣。   奎塞提說,不,最重要的重點是,不應該越陷越深了,盡量留在距離家裡近的地方就好。如果有人想要那些文獻的話,那就給他們吧,他也不想管了。我為那個孩子感到難過,我能體會他的想法,也同情他,畢竟我也不想讓這些事發生啊,但我同時也認為克林姆說的很正確,只要世界上有壞蛋的存在,只要壞蛋能夠找到帶槍的打手,只要他們認為我們擁有價值數千萬元的寶藏,那麼我們沒有一個人是安全的。克林姆認為他能夠暫時照顧瑪莉佩格,警察則可以保護其他奎塞提家的成員,至少撐一陣子,也可以對俄國幫派施加一些壓力。但他自己也說了,那只是暫時的解決之道,而且這個寶藏的秘密會在黑社會裡不斷流傳,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其他勢力的幫派直撲我們而來。   最後,奎塞提說:好吧,那我該怎麼做?在英國無限期漫遊?我的生活費怎麼辦?   你自己有存款,對吧?瑪莉佩格說。   是啊,那是我像狗一樣辛苦工作掙來的,是要用來付學費的。如果我把錢花在這種瘋狂的事情上,那我就會毀了我自己。   我會從自己的退休基金套點現金出來。瑪莉佩格建議。   然後怎樣?靠退休養老金生活?妳瘋啦!那點退休金只能勉強供妳過活。妳的想法太瘋狂了。妳沒有其他收入。   錢不是問題,我說。他們全看著我,彷彿我說地球是平的一樣。不,我說真的,我繼續說下去,我有點錢,也很樂意帶艾伯特前往英國,把他當成我的客人一樣來招待。      第六封加密信(殘篇之一)   我為什麼還能得到您的垂憐呢?我背叛了國王,但爵爺啊,您要我以任何事發誓都行,我被背叛了,就如我之前所說,鄧巴頓爵爺親手設計讓我成為叛徒。   現在我將敘說我是如何遭到背叛的,並將我的命運交付到您的手上。冬天到了,聖燭節過後沒幾天,我想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看到彼葛先生走在芬徹區街上。我向他打招呼,但他暗地裡比手勢說不行,並繼續走了下去。我覺得不對勁,因為我已經好幾週都沒有鄧爵爺或彼葛先生的消息。當時我相當氣惱他們無視我的存在,好像我是他們計畫中的麻煩鬼一樣。我跟蹤他,他在聖克雷蒙巷時轉向河的方向,進到一間叫羔羊的酒館。那是一個低俗、黑暗的地方,我找了一名掃地的傢伙,給他一點錢,叫他到裡面買杯酒喝,並盡量坐到彼葛先生旁邊。我盡可能向他描述彼葛先生的樣子,要他出來後,告訴我聽到了什麼,如果他有跟人碰面的話,又是跟誰。如果做得不錯,我還會再給他六便士。   於是我在屋簷的陰影下等,一段時間之後,那傢伙出來了,他跟我說,彼葛和哈利.克瑞伯和約翰.辛普森見面,他們壓低了聲音說話,但他有聽到金錢交易的聲音。我們在黑暗中等待,很快彼葛先生出來了,一會兒兩位醜陋的男子走了出來,一位鼻子被砍掉,帶了一副假鼻;另一位臉像熊一般,黑黑的,穿著十分廉價。那人現在暗暗指著他們說,這就是他去會面的人。我問他:這些人是什麼樣的人?他回答說:克瑞伯(假鼻子的那位)人如其名,因為他很愛螃蟹(Crab),而辛普森在這一帶都稱他為施洗約翰,他在泰晤士河施洗的本事比一般施洗者好得多了,因為他洗罪後的人就再也不會在這個世界上犯罪了。這句話的意思是他淹死那些人了。我說:那你有聽到他們的陰謀嗎?他說:有啊,我聽到他們說演員一定要死:辛普森說一枚天使幣不夠,要十枚天使幣,然後又說如果你希望由我親手將布瑞斯葛斗沉入河底,還要再給十枚天使幣,彼葛勉強答應了,並給了他。老大,我希望你跟他一樣慷慨。於是我付了錢給他,離開了那條街。我的心中充滿恐懼,不知道要向誰求救。   我心中一片紊亂,過了河走回環球劇院,在那裡準備我的戲,但非常憂鬱。劇團其他人看到,也感覺到了。世界上沒有哪一群人比劇團演員更八卦了,我那天就和困獸一般。有人說:他一定是戀愛了。另一個人說:不是,他發現他得了梅毒。另一個人又說:沒有,他一定是打牌全輸光了,披風要拿去當給猶太人,連衣架都留不住。後來我拿起一張凳子丟向山謬.吉歐彭,然後又朝湯姆士.波普丟了一張,結果我們就近距離拔劍鬥了起來,這時波比莒先生和其他人叫我們停手。   後來,那天下午我們演了悲劇《哈姆雷特》,我演的是國王的隨從,第一幕第二景時要和大家一起出來,但我瞄向票價一分錢的後座觀眾區時,心臟差一點在胸口停止,因為就在那區前方,那兩個從羔羊酒館出來的惡煞就站在那邊。我發誓我當下動也動不了,就像畫在板子上的人物一般。我錯過了出場點,直到哈利.柯戴歐打了一下我的肋骨,我才回過神來繼續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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