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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

空影之書 麥可.葛魯柏 14154 2023-02-05
  在睡覺、吃東西、和寫手記的空檔,我讀了一點莎士比亞。米奇在這裡放了一套莎翁全集,當然還有一堆補充的註記本、辭彙辭典、研究批評等等之類的其他書籍。我還需要在聖母峰上增加一堆我的鳥屎嗎?我想就不用了。雖然我必須說,這個布瑞斯葛斗讓我看到莎翁的另一面。我本來就跟創意界的人有一些商業往來,在他們身上我常看到一種奇異的率直,而布瑞斯葛斗這位老兄也在莎翁身上看到一樣的特質:創意人士正在跟你講話、談交易等等,但是你卻覺得你似乎不是在跟一個正常人說話,而是在跟一個他們虛構出來的角色說話。我這裡說的只是作家而已,音樂家就又不一樣了,音樂家都像塊頭大、又頭髮濃密的孩子。   我的小小筆記本告訴我,次日早上我跟某個還算知名的音樂家一起工作。要是你在八〇年代聽過搖滾樂就一定會知道他,他至少寫過十五首排名榜前二十名的金曲詞曲。這人以前沒有先找個優秀的智財權律師諮詢一下,就把他的歌曲版權連同商標都一併賣掉了,買下商標的混蛋公司只給了他大概兩萬五的預付金吧。後來當然音樂家變得有名了,進行巡迴演出,又賺了更多錢,時間快轉了二十年到今天,原來的樂團和歌迷都消失了,但是歌曲已經變成經典,每家復古電台都會播放無數次。然後當年買歌曲版權和商標的那個混蛋公司,以一億元把歌曲賣給媒體集團,而我的當事人分得多少?答案是零。那些多如牛毛的電臺不停播放他的歌曲,他也一樣一毛分不到。當你在廣播裡或電視裡聽到這首歌,唱這些歌的歌手得不到任何報酬,因為只有版權所有者才能得到美國作曲家、作家與出版商協會的版稅。

  所以我跟媒體集團的人坐下來談,他們說雖然他們也同意我的當事人完全被整慘了,但他們也很無奈,他們為這份商業財產花了大錢,這件事無關乎這份財產是否來自我當事人的心血。雙方都有道理。我這位當事人相當有風度地接受了,他笑笑表示驚嘆,當初他腦子裡想的東西,如今變成了這麼可觀的資產,能夠給予這麼多人歡樂,他已經要感到知足了。就像我說的,音樂家們都是塊頭大毛髮多的小孩子。   莎士比亞跟他們不同,他總是對作者權益很小心謹慎。他當初是用十鎊價錢賣出了哈姆雷特的劇本,到今天大約價值是四百鎊吧。但他是賣給了自己,因為他把劇本賣給劇團,而他是劇團股東,老布瑞斯葛斗成了他的記帳員,可能莎士比亞還賺了更多錢。

  我又岔題了,因為接下來這一部分很痛苦。   我跟音樂家結束了充滿壞消息的會議之後,就和同事到城市另一頭去參加會議。這種事現在很常見,當一個媒體公司提議說要買下另一家公司,就會牽涉到一大票的律師。我得出席是因為我對外國著作權法懂得很多,而且這類法律很煩人,沒人要研究。重點是,在那次會議裡我並沒有拿出最好的表現,因為我正在掛念著失蹤的米蘭達,還有那個可憐的音樂家。會議室裡的長桌擦得發亮,坐在桌邊的人都是禿頭,沒有一個人曾經創作過正常人會想聽或看的東西。有人提議討論歐盟怎麼處理手機鈴聲的版權問題,一位同事看著我,因為我曾就這個議題做過最詳盡的研究,但我卻說錯了,另一位同事很有技巧地幫我掩飾過去。

  總之,那通命運的電話打來時,我不在辦公室,麥唐那多小姐用黃色的便利貼記下來貼在我檯燈上。用黃色便利貼的話,通常表示來電的人不想留下記錄,通常是我的情婦,我確實常常在辦公室裡接到情婦打來的電話。我拿著那張便利貼去找她,她說米蘭達.凱洛格從多倫多打電話來。我馬上回撥她給我的電話,結果轉接到教育局辦公室的語音信箱:米蘭達.凱洛格現在不在座位上,您要留言嗎?這問話是很常見的系統機器聲音,但名字部分應該是信箱所有人自己的聲音,很好聽的加拿大口音,但卻不是我的米蘭達的聲音。我的胃開始翻絞,也沒有留話。   我立刻打電話給警察,跟莫瑞警探約時間去調閱布斯卓的檔案。我派司機歐馬去取檔案,在等待的時候我又打電話去那個多倫多的號碼,前後三次之多。人家都說第三次比較好運,果然如此,電話那頭有人回應,有個我不熟悉的聲音響起,比我的米蘭達還要低沉緩慢一些,嗯,我都是這麼叫她的。我告訴她我是誰,問她是否是已故的安德魯.布斯卓的姪女,她說她是,才剛回到多倫多就聽聞這個噩耗,她之前都在喜馬拉雅山沒法跟外界接觸。喜馬拉雅山?沒錯,她去尼泊爾健行。我問她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她說大約是六個星期以前吧,十月初,就在布斯卓剛從英國回來的時候,她突然獲得一個免費旅遊的機會。總之她回程時就獲悉她舅舅死亡的消息,認為應該要撥個電話問問看,雖然屍體應該是回到牛津大學和奧利佛那邊。她說她沒指望金錢,她知道她那又蠢又笨的老舅舅已經破產了,但我宣讀遺囑時可否給她個消息?她認為舅舅大部分的財產應該都是給了奧利佛,但她舅舅曾經答應過要把一個領夾留給她,那是祖母留下來的。我說我會,然後就掛斷電話,在話筒上留下一層薄薄的汗水。

  我試圖專心在智財法的工作上,但是卻不如願,即便我必須為早上那場媒體併購會議擬出個回覆建議,兩方交手簡直就像怪獸之間的大戰,但是文字就是沒辦法停留在大腦適當的部位。歐馬兩隻手臂下夾著棕色大紙箱走進來,我衝過去找到安德魯.布斯卓真正的最後遺囑和證詞,而不是我的那位米蘭達給我看的假本。果然,就如同真的米蘭達指出的,所有財物都留給他的長年伴侶奧利佛.馬區,另外還有一些給其他個人的小饋贈,我很高興真的米蘭達會得到那個領夾。這盒子裡還有一個小小的皮製桌上相框,放著布斯卓教授和一個較為年輕的女人的合照,她的長相也許有點布斯卓家族特色,那才是真的米蘭達。   我坐在地板上散落的紙張中間,這時負責布斯卓案的同事潔斯敏.平恩小姐進來了,我什麼都沒說就把遺囑遞給她,告訴她我的猜測。她坐下讀著文件,她那完美如瓷的臉色逐漸變得鐵青,就像在中國民俗舞蹈節慶中看到的惡魔面具那樣,真的很有趣。信託律師呈交假的遺囑給遺囑檢驗家事法庭,那可不是件好事。潔斯敏接著針對我的私生活說了些難聽的話,我覺得有點不公平,但是也沒有為自己辯護,她想知道我怎麼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強烈暗示我已經讓下半身統治大腦。不過她是很有禮貌的人,不至於真的說出這種字眼。她說,我必須要把這件事告訴合夥人,我同意這樣做是對的,她要我保證沒有讓那個冒名頂替的人接觸到遺產。說到這裡,我必須承認有一項貴重物品已經跟那個冒名的人一起不見了,接著我解釋那項貴重物品是什麼。潔斯敏說了些我早就知道的事情:如果真正的遺產繼承人想把事情鬧大,如果這件事鬧上法庭,那我就會被判停業吊銷執照。無論如何,我現在不能繼續插手布斯卓遺產有關的任何法律事務。她一面說一面瞪著地上的紙張,臉上的表情很不高興,顯得很嫌惡,好像我在掠奪死人的東西。然後她打電話給辦公室的總務人員,請他們過來幫忙整理並取走這些文件。當她在忙的時候,我偷偷把布斯卓的行程本塞到我辦公室沙發底下。

  兩個高大健壯的搬運工來了,把所有布斯卓的文件放在箱裡帶走。一等到我的辦公室空下來,我就拿出那個本子,翻到他死之前的那個星期,在七月的某一天有一欄空格裡,我找到我想要找的了,十一點三十分寫著卡洛琳.奎塞提小姐?這一定是了,假的米蘭達提到有個卡洛琳也涉入這個事件,這裡就寫著一位卡洛琳小姐,她要不是賣家就是經紀人。我把這頁影印下來,然後衝出去外面找麥唐那多小姐,把布斯卓的本子交給她,告訴她這是布斯卓案的文件,不小心被遺漏了,要她馬上拿去平恩小姐那兒。我相信這是我生平頭一遭對麥小姐撒謊。這件事更清楚顯示了我有多墮落,當律師開始對他的秘書撒謊,那表示事情不妙了,非常不妙。   幸運的是,奎塞提並不是個常見的姓,我翻遍紐約電話簿只找到二十八個奎塞提,但是沒有一個叫做卡洛琳的。我把名單印下來回到辦公室,開始敲擊著手機按鍵。當然了,只有年紀大的跟生病的人這個時候才會在家,我不想留一大堆語音訊息。我不知道是基於哪種原因,我從住在郊區的人開始打電話,一直打到市區裡。我打到皇后區的時候,麥小姐探進頭來告訴我,本公司的資深合夥人蓋勒先生想要馬上見我,我點頭繼續打電話。在一堆電話語音和無人接聽的電話之後,我接通了,是個女人的聲音,喉音很重的紐約口音,聽來很有教養,我問她是否認識卡洛琳.奎塞提,她說她認識全紐約所有姓奎塞提的人,但沒有一個叫做卡洛琳的。然後她停了一陣之後,笑了幾聲又說:除非我兒子娶了她卻沒有告訴我。

  誰?我問。   對方停了一下子,聲音變得比較正式,請問您是?   這時候我瞪著布斯卓的行程記錄,發現我犯了個小錯。他的筆跡很鬆散凌亂,他那天上午的約會都寫得越過前一天的格線了,他寫的不是卡洛琳.奎塞提,而是卡洛琳.羅莉和艾.奎塞提。   我決定對這位女士說一半的真話,於是說:我叫做雅各.米希金,是蓋勒、林茲、葛羅斯拔、米希金事務所的人,我是安德魯.布斯卓先生的遺產律師,想要追蹤一項布斯卓教授在七月份的交易,我看到他的行程記錄簿裡曾和艾.奎塞提和卡洛琳.羅莉見面,妳知道這件事嗎?   我知道。這位女士說:艾伯特.奎塞提是我兒子,我想那應該是關於一份手稿。   聽到這些話我鬆了一口氣,是啊,的確是。我心裡充滿了訝異,我先前做過好幾種假設,而我現在是在跟一個小偷、受害者還是壞人講話?

  先生?那女士繼續說。   啊?   你那位已經過世的客戶,曾經欺騙我兒子以低價賣出一份貴重的十七世紀手稿。有辦法補償嗎?   所以她是受害者。這當然是可以討論的,奎塞提太太。   我希望如此。   我們應該安排會面。   我會讓我的律師聯絡你,再見,米希金先生。   我想要馬上再打電話給她,但是艾德.蓋勒矮壯的身形已經出現在辦公室門口。他的身材反映出他好鬥的個性。在法律上,我們公司所有的合夥人都是平等的,但人類的社會就是這樣,命令通常來自最渴望權力的人。在我們公司裡,艾德就是那個人,而且也通常能如他所願。除此之外,他和馬帝.林茲是創立公司的人,所以顯得位階更高一些。蓋勒很生氣,我想主要是因為他叫我過去我卻沒有,所以他必須站著面對我,而非坐在他的桌子後面和我談話。他的桌子比一般桌子微微高出一些,周圍擺設的椅子,人一坐就會陷下去。我覺得我和他以正常的高度,面對面站著說話比較好。

  我說:我猜你和潔斯敏談過了。   對,我們談過了。他說:你告訴我,你他媽的到底是在幹什麼?   艾德,只是個誤會而已,我確定很快就會釐清了。   是喔,所以你並沒有將我們公司當事人遺產中珍貴的東西據為己有,並交付給你的女朋友嗎?   不是這樣的,我是詐騙的受害人,這個女人自稱是布斯卓的繼承人,還拿著一份看似真的遺囑。   這是我們起草的遺囑嗎?   不是,我假設是他死亡時被發現的。我我是說我們只有被當事人委託一件特定的事情,就是保管一份文件並且給予這份文件智財權的建議,還有其他由這份文件衍生的其他文件的智財權歸屬。   怎麼衍生?   我深呼吸,這是一份宣稱認識莎士比亞的人所寫的十七世紀手稿,除了很重要的學術價值之外,還暗示了一份不為人知的莎士比亞親筆手稿的存在,也提供了能夠找到這份手稿藏地的線索。

  艾德是個很好的訴訟律師,我想我已經提過了,當個訴訟律師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永遠不能顯露出驚訝之色,沒想到現在他卻倒抽了一口氣。天殺的!這能相信嗎?   不知道,但是布斯卓相信是真的。他是世界上這領域裡的頂尖專家之一。   這個物品,這份十七世紀手稿,現在在你那個波霸詐欺犯手上?   我不會把她稱為我的波霸詐欺犯,但基本上你說對了。   我不懂,你怎麼會這麼笨?等等,不要回答我!你睡了這個蜜糖,是不是?   你想要聽整個過程嗎,艾德?   一定要,但去我的辦公室吧。      前往他辦公室短短的這段路上,同事們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我簡短考慮了一下是否可能對他隱瞞任何重大事實。但他可是紐約法律圈裡最佳的對質詰問律師之一,所以答案是不行,我必須說出令人痛苦的事實,但是我不會把我的臆測還有計畫告訴他。到了他辦公室,我把基本的事實告訴他,他把話從我嘴巴榨光之後說,我們要報警,也必須連絡真正的繼承人,也就是奧利佛.馬區,讓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而,這些事情我都不用管,因為他注意到我近來嚴重缺乏專注。我得同意他這的確是真的,我們討論了早上會議裡我難看的表現,他指出這件併購案牽涉到本公司一些重要客戶的利益,以我現在的狀態工作是不可能帶給他們什麼幫助的。他提議讓我休假一陣子,流露出像叔叔輩一樣的關懷神色。他很少對我這麼好,感覺簡直像是大猩猩金剛決定改行當社工,而不是毀滅曼哈頓。他又說到當初我和艾瑪麗分手時他感到很遺憾,他覺得我從那時候起就變得很不一樣。他一說到這些事,這些字眼一漂浮到空氣中,我就感覺到似乎有個氣球漂浮在我的腦子裡,然後這很難描述,與其說是靈魂出竅,不如說是非常重度的疏離感,好像艾德正在跟某個不是我的人囉唆。

  這其實還滿有趣的,雖然有點恐怖,但還算有趣,我想起媽媽生前最後那些日子裡,不曉得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感覺:一個人在破爛的公寓裡孤單活著,孩子都走了,雖然我還在,但是我一直都表現得很明顯,我只是因為沉重的責任才會留在她身邊的。還有她那份愚蠢的工作。唉,幹嘛要繼續活著?這麼活著的意義是什麼?艾德開始談到把我的工作轉給其他幾位合夥律師,直到我重新振作起來,有部分的工作當然是那個手機鈴聲的案子。這個字眼現在完全佔據了我的心思,手機鈴聲!手機鈴聲!這種荒謬的力量打擊了我,就像派砸在臉上:我們是兩個成年男性,是真實的人類,萬物之靈,可是現在坐在這裡,關心的居然是這些蠢事。要是某人的手機響起來是嗶迪噗叭嘟嘟而不是叮鈴鈴鈴時,那麼就會有人以適當的形式付費。這樣的荒謬和我的疏離感產生了某種奇怪的連結,讓我想起我媽媽,我開始同時大哭又大笑,好長一段時間無法停止。   艾德立刻找來我的秘書麥唐那多小姐,她很聰明,想到要打電話給我的司機歐馬,請他上樓來帶我從辦公大樓的側門離開,這樣大家都不會覺得尷尬,也不會嚇到其他秘書。回家的路上我問歐馬,有沒有想過要自殺,他說第一次巴勒斯坦暴動的時候,他的小兒子對著以色列軍人頭,結果頭部中彈身亡,那時候他有想過,而且那時候巴勒斯坦解放組織裡面的鷹派也在鼓勵人去做自殺炸彈客,但是他覺得那樣是罪惡。不管是自殺或者殺死無辜民眾都是罪惡,但要是你刺殺某個有力人士成功之後再自殺,那就不一樣了,只是從來沒有人給他機會做這種事,所以他就來美國了。   那天下午,我把手槍從用品櫃最深處拿出來,第一次嚴肅想著卡謬的大哉問,當然不幸的是我已經在美國了,沒辦法像歐馬那樣找個天堂躲起來。我甚至把槍口塞在嘴巴裡,只是想嚐嚐死亡的滋味,小小想像一下:我要是死了會造成誰的不便。艾瑪麗會鬆了一口氣,也能自由嫁給其他更值得愛她的人;孩子們幾乎不知道我是活著的;我哥哥保羅會很生氣,終究會放下;妹妹米芮會提高藥品劑量一個月左右;情婦英格麗會找到其他的愛人;歐馬會得到林肯車還有一小筆饋贈,所以他也會過的比較好。   既然我還在這裡打字,顯見我當時並沒有扣下扳機。事實上我很快就從歇斯底里中恢復過來,這就是如魚一樣膚淺的好處。我也沒有昏睡一星期,停止吃東西或是不刮鬍子。不,我那時候想,傑克人格會再次就位恢復本色,生活中一切都會照舊進行(除了手機鈴聲以外)。最後,我想是好奇心讓我決定活著,我想要找出布瑞斯葛斗的間諜工作最後究竟如何,那部劇作是否真的存在,我想要跟黑幫份子奧西普.夏夫諾夫見面。是的,好奇心和那麼一點點復仇的慾望。我想要找出誰在耍計謀毀了我的生活,我想要掐住那個女人的脖子,她居然敢扮演米蘭達.凱洛格,把我當呆子耍。      我和夏夫諾夫約了十點在蘇活區見面,在那之前我在上城還有幾個約會,因為我已經答應帶女兒伊莫珍去學校參加排演。瑞藍德太太是寇普雷學院的戲劇老師,每三年就會安排《仲夏夜之夢》的劇碼,跟《羅密歐與茱麗葉》還有《暴風雨》輪流上演。去年伊莫珍在《暴風雨》裡演的是個精靈,但是今年她得到了仙后泰坦妮雅的角色,驕傲得令人無法忍受。去年我沒有看她表演精靈,原因我想已經提過了,我不去劇院,並不是因為我不喜歡現在劇院上演的戲,而是我真的無法忍受坐在黑暗的劇院裡看著活生生的演員在台上演出,舞台布幕升起三分鐘以後我的氣管就會束起來,無法呼吸;頭上像是被虎鉗夾住一樣痛苦;我的消化系統會想要倒空所有內容物。我妹妹說我應該去檢查腦部,她當然是對的,但是我謝絕了這個建議。   我倒不介意去看排演,燈都亮著人走來走去,導演會喊出指示,演員會錯過指示或是忘詞,這滿有趣的;也不用在黑暗中固定坐在位子上,閉著嘴看著化著濃妝活生生的人假裝他們不是他們自己,就像我這樣。   我抵達我太太家門口時,女兒已經在棕石公寓的前門階梯上等著,和兩個年輕男人閒聊。這兩人顯然是開著那輛白色福特休旅車來的,車子配件都是鍍金的,還在街邊並排停車;後廂門開著,彷彿想把車裡那種呆瓜音樂和街坊鄰居分享,音量大到可以讓石頭震動。她似乎聊得很愉快,我很不願意打斷這個小聚會,不過這兩個年輕人有禮貌地跟我打招呼,因為他們是我保羅派來保護這棟房子的。我跟伊莫珍坐上林肯車後座之後,我告訴她這兩個年輕人的來歷,結果她聽了有點洩氣,因為她原本以為自己正在做一件叛逆的事情,跟兩個明顯是幫派份子的傢伙閒聊。沒想到竟然是這樣。把事情說清楚後,我們就在靜默中開往學校,至少我是沉默的,伊莫珍則是拿著手機跟她那些同齡女孩子聊天。她們才剛剛在一起消磨了一整天,幾分鐘之內又會再見。反正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不要跟爸爸說話就好。   唉,你也知道,這齣戲一點也不像莎士比亞,就算讓孩子表演也沒什麼差別。瑞藍德太太喜歡搬演《仲夏夜之夢》,因為這齣戲可以讓各種年紀的孩子演出,從低年級到高年級。她讓低年級的小孩子們演精靈,大一點可以演仙女,高中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就可以演王族和男女主角,年紀最大的可以演粗魯的工人。那些男孩在台上不守秩序的話,她就會說:史上最偉大的女性角色是由十二歲的男孩在台上創造的,沒有人認為他們滑稽。你們在這裡至少可以演個男人吧!這番話效果驚人,男孩們開始從口中說出那些經典台詞,有那麼一刻他們終於離開了青少年的自戀封閉殼裡,進入一個比較寬廣、豐富的宇宙,或者至少我看來是如此。我看到我女兒在第二幕第一景中出場,她有一段憤怒的台詞:你只是想偽裝自己的嫉妒。我不知道她怎麼學會的,但她知道怎麼說話:      我們在山坡上見面,在山谷裡、森林裡、草地上、   在人造泉水邊,或是淙淙小溪旁,   又或許是在海水邊的沙灘上,   我們隨著輕柔微風,繞著圈圈起舞。      她也知道臉上該作何種表情和如何移動身體,創造一種仙女在跳舞的印象,瑞藍德太太也很著迷,伊莫珍明年十四歲,篤定可以扮演茱麗葉一角,讓男孩心碎。   我剛說過,我很喜歡看排演,而且覺得如果參加越多場排演,就能稍微彌補我不敢出席正式表演的缺憾。這個地方充滿了年輕可愛的肉體,還有她們的媽媽,讓我想起英格麗。伊莫珍的場景結束後,我走出外面打電話問英格麗,是否方便等下和我碰面,在我和俄國黑幫見面之後。但是她很冷淡,說她在忙。我一直都有這種能力,能夠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否在說謊,而我現在就感覺到了,這一點也不像英格麗的作風。她是個直來直往的人,她有了新的戀人嗎?可能吧,我在意嗎?是,有一點,我一直都在意,但也沒多在意,她們都是知道的,所以我每一段感情生活都很快結束。   排演結束以後,我問伊莫珍想不想去做些什麼。過去當她還是爸爸的小甜心的時候,很喜歡我帶她去一家特定的餐廳,買一杯為她特製的飲料,讓她覺得自己就像知名女星秀蘭.鄧波兒,飲料裡裝滿了水果味的垃圾食物。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喜歡去那裡了。伊莫珍覺德離婚很無趣,特別是她每個朋友都來自破碎家庭。她好像很喜歡當個家庭沒破碎的特別女孩,或者也不喜歡吧,我實在不知道她可愛的小腦袋在想些什麼。所以我們又在幾乎是沉默的情況下開回家。她倒是有告訴我,她那個怪胎弟弟花了一整個星期左右,列印出一頁又一頁的族譜資料,印了很多,弄得其他人都沒辦法用印表機。這裡所謂的其他人,也就是伊莫珍自己,她希望我能叫弟弟停止列印,還說媽媽都偏心,弟弟要做什麼都可以。我說回家後我會跟他談談,我也真的這麼做了。   最近發生這麼一連串大事,我差點都忘了我交給尼可的任務。我在樓上的電腦室裡找到他,他正在房間裡長長的擱凳上整理文件,把每份資料精確擺正,每一行、每一欄都間隔相同。我看著他一會兒才說:尼可?伊莫珍說你幫我找到了些東西,是布瑞斯葛斗嗎?   是啊。尼可回答。如果你請尼可幫忙找答案,那麼你得到的不是答案,而是極為完整的過程,充滿了令人疲憊的細節,從一開始的嘗試,到過程中所牽涉的邏輯推理,還有各種修正的策略、資料的來源、錯誤的線索、最後所發現到的每一項事實等等等等。我就說結論好了,我們這位布瑞斯葛斗有個兒子,也取名叫做理查,他長大結了婚,有七個孩子,其中五個活著長大成人,都結婚有小孩,男性都去跑船或是進了軍隊,到十七世紀末直到十八世紀,都晉升為軍官層級。一位後代曾在魁北克省蒙特婁市外的亞伯拉罕平原上,在渥爾夫將軍麾下帶領軍團;另一位則在普拉西戰役中擔任燧發槍隊長,其他也有在捕鯨或是販賣人口的。布瑞斯葛斗家最後一位男性後代因為在一次大戰中受傷,在一九二三年默默過世。   好吧,我原本希望的是說,這或許是個家族寶藏:放在閣樓裡的一盒古老文件,剛好就是部不為人知的莎翁劇作。我看著我兒子,還有他的徒勞無功,覺得一陣憂傷,也想要抱他,但是明白最好不要。   我說:真可惜,尼可,不過還是值得一試。你有看到任何俄國黑幫在家附近窺探嗎?   沒有,有兩個黑人在附近停留,一個開白色福特車,紐約車牌HYT六二〇;另一個開綠色的美國汽車公司Pacer,紐約車牌IOL八七一。我還沒說完他家的後代,我只說完男性的部分。   有女性後代嗎?   有啊,平均來說,有一半的後代是女性,理查.布瑞斯葛斗的兒子有三個女兒,最大的叫路欣達,一六八一年嫁給馬丁.路威斯   他就這樣一路說下去,我必須承認我沒很注意聽,和尼可在一起就像坐在湍急的小溪邊,令人奇異地感到安慰。尼可說完了,他拿起那些整理整齊的文件小心釘在一起,他說我得把這些資料帶走,因為媽媽說他的檔案裡有太多東西,現在他已經對布瑞斯葛斗不感興趣了。他轉回面對他的螢幕,戴上耳機。我拿到一個裝滿紙張的大信封,之後就離開了。我沒有看見艾瑪麗,也沒有去找她,雖然我可以感覺到她就在家裡,像是戰爭即將來臨的謠言那樣確實存在。      拉斯普欽餐廳是一家小型半速食連鎖店,一對俄國移民夫婦開的。他們跟很多人一樣,都想找到取代披薩的食物。店裡販賣很多種類的肉餡炸麵包和羅宋湯、俄式甜點、用高腳玻璃杯裝的濃茶。裝潢就像舊時代的蘇聯,貼著社會現實主義者的海報、瓷磚地板、穿著農夫罩衫和長裙子的服務生、冒出蒸汽的俄式茶壺,還展示一堆紅軍文物。菜單是仿斯拉夫語,大寫的R都印反邊。十點五分,歐馬把我載到曼哈頓唯一一家分店,就在拉法葉街上,將林肯車偷偷隱藏在比較遠的人行道,以防這些幫派份子來硬的。   餐廳裡面很舒適,充滿蒸汽還有肉桂和白菜的味道。我坐在有著精美裝框的修士畫像下面,點了一壺茶和兩個肉餡炸麵包。客人不太多,主要是附近的人,想要逃離中式、義大利式,或是任何索價過於昂貴的時髦東西。十點過了,一個男人走進門來站在我的桌子前面,微笑看著周圍。他大概跟我一樣年紀,塊頭只有我一半高,半白半棕的雜色頭髮很濃密,鼻子很大,看來很聰明的深色眼睛深陷;他穿著一件外套,黑色高領絲質衣服,還挺時髦的。      幹,他看起來怎樣或是穿什麼衣服有很重要嗎?我剛從這棟小屋外面散步一圈回來,清晨薄霧中一切都很安靜,我檢查了船塢、幫浦間,還有能放兩輛車的車庫,我把租來的凱迪拉克豪華休旅車停在裡面,那輛車很大,讓大塊頭的我可以坐在駕駛座,我現在了解為什麼粗壯的美國人會這麼喜歡這些龐然大物了。我租來的車旁邊停著米奇的哈雷機車,他在我買了BMW機車後不久就買了這輛哈雷機車,我想是為了要向我展示他也是很敢的人,雖然我買機車的原因是我不敢在城裡開汽車。吃點早餐我又回來繼續打字了。      當時我一定是帶著疑問看著四周,因為夏夫諾夫看到我的表情說:怎麼?你還在等其他人?我說我一直以為俄國幫派份子出現一定要一群人。他大笑,是啊,六個穿黑色皮衣的光頭傢伙,還有兩個烏克蘭騷貨,你想要看嗎?我可以打電話。他說起英文幾乎沒有口音,只有偶爾弄錯冠詞或是省略了代名詞。我們談談我妹和她發展得很好的事業,談拉斯普欽餐廳,他說他是早期投資人之一。我開玩笑說他們是否不敢拒絕他入股的要求。   聽到這兒他的笑容有點僵,他說:米希金先生,我不知道你覺得我怎樣,所以讓我告訴你,以免有什麼誤會。我是個商人,過去我就像每個人一樣替蘇聯政府工作,但是現在我從商已經十五年了,我在俄羅斯、烏克蘭、哈薩克、以色列,還有這裡都有生意,你想知道是什麼生意吧,基本上我是個投資者,有人有點子,我則是有錢跟人脈。在俄國人的圈子裡人脈很重要,因為這就是舊時代我們做生意的方式,你懂嗎?這是一種信任,因為我們沒有你們那種商業成規或法庭系統那套東西,而我投資的報酬就是生意的股份,就像紐約證交所一樣。   你是個放高利貸的。我說   花旗銀行也是,摩根大通集團也是。怎麼,你以為財團不收利息嗎?財團不會吞掉抵押品?我做的是次級放款,就像這個地方,沒有其他人能幫他們找到這麼多錢,所以他們來找夏夫諾夫,然後用一些股份來回報我,大家都開心。   如果不開心的話,你就派人來打斷某些人的腿,這是你跟摩根大通的不同之處。   他又笑得很僵硬,像要揮去什麼一樣擺擺手,拜託,我跟討債可沒有任何關係,我保證都外包給別的公司負責了。   外包?   沒錯。你買雙耐吉球鞋,你知道誰做的嗎?也許是去綁個中國小女孩,把她鎖在機器旁邊逼她工作,他們讓小孩挨餓還打他們。結果你也知道,大家都說耐吉是令人尊敬的企業,我想連耐吉公司都不知道是誰做的。如果你想保持純潔的話,那就應該待在教堂,而不是去做生意,你說對吧?   不見得。既然你提起被綁架的小女孩,我相信你委託外包的某家公司,前天晚上在我家攻擊了我的僱員,綁走了一個年輕女人。   夏夫招手示意女服務生,點了茶和小薄餅。她離開後,他說:為什麼你覺得我應該那樣做呢?   也許你應該告訴我。   他表情凝重,綁架是很嚴重的罪,我想你已經報警了吧?   我報警說有人攻擊我的僱員,但沒有說綁架的事,我比較想要我們兩個生意人自己處理就好。女服務生端來了他點的東西,比她送上我的餐點還要快得多。他喝了些茶,咬了一口食物,然後嘆氣說:聽著,米希金先生,我們都是很忙的人,所以直接說重點吧,好嗎?我這裡的故事是這樣的:這個學者布斯卓來找我說,夏夫諾夫,我有線索可以找到偉大的文化寶藏,我以文化人的身分向你請求幫忙找到這東西,公諸於世,我需要一點錢去做這件事。然後我說,沒問題,布斯卓教授,這裡有兩萬塊美金你拿去,還需要的話你就說。你知道的,即使像我這樣的生意人也有靈魂,不希望人生都花在浴場和俄式小餡餅上,和女人在酒吧瞎混,而且我覺得這會為我的公司帶來可觀的資金,所以我就給他錢讓他去找。之後他出國了,我沒收到任何消息。過了幾個星期,我從可靠來源那兒聽到令人擔心的消息,這個消息來源說,教授回國了而且找到了寶藏,但是他不想跟夏夫諾夫分享,所以我怎麼辦?我打電話給他,他否認全部的事情,走到了死胡同。我的生意裡,有很多次對方都不想分享成果,我只好採取強硬手段。   你刑求他。   拜託,我根本沒對他怎樣!我跟任何刑求折磨都沒有關係,就跟布希總統一樣。總之,我的消息來源告訴我,教授把文件存在你的事務所,我想那應該算是我的資產,米希金先生,又有消息來源告訴我,某個女繼承人出現了,她可以領出這物品,我希望她能夠做對的事情,就是把這些文件給我。她去你那邊談法律,我期望她很快會連絡我,然後談妥交易,但是你現在告訴我她被綁架了,這件事我真的一無所知,請上帝幫幫我吧。   奇怪的是,我相信他。要是我沒發現米蘭達是假冒的,我一定不可能相信他。我說:好吧,夏夫諾夫先生,這樣的話,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如果你沒有扣留米蘭達.凱洛格,那我們為什麼見面?   為什麼?因為你是布斯卓的委任律師,這份遺產裡有一部分是屬於我的,也就是那份十七世紀理查.布瑞斯葛斗的手稿。我看過那手稿,我付錢用科學方法檢驗過手稿的真偽,我也有文件證明這屬於我,一切都很合法公開,這難道不是你想見面的原因嗎?   我說,嗯,我請我妹妹安排會面,是因為我以為你要用暴力威脅的方式得到這份手稿。   暴力威脅,你這是什麼意思?   派人來我家偷走手稿,派人來我的健身房威脅老闆,讓我被驅逐失去會員身分,還有就像我剛提到的,綁架了米蘭達.凱洛格。   他搖著頭,在空中揮舞著手指,首先,我從沒派任何人去偷東西,就像我剛才解釋的,我何必呢?健身房那邊,那是個誤會,我只是希望在隱密的情況下跟你會面,沒有任何威脅的意思。就像我說的,有時候很難控制外包業者,我只要下個命令,你馬上就可以重回健身房了。跟你說聲抱歉。   謝謝你。   不客氣。現在,我該怎麼做才能拿回我的財物?   嗯,這有點問題。很遺憾必須告訴你,那個我以為叫做米蘭達.凱洛格的女人,其實根本不是她本人,而且這女人現在跟手稿一起失蹤了。我想我們兩個都被同一個人給耍了。   有一瞬間,夏夫諾夫放棄扮演溫和的生意人,眼裡閃過很邪惡的光芒,然後又消失了。他擺出很遺憾的微笑表情,聳聳肩說:可能是這樣吧,有時候贏,有時候輸,對吧?如果你找到她或是文件,可以跟我連絡嗎?我可以證明這份古代手稿是我的財產。   我說我當然會,要求他也答應我一樣的事情。當然,他說,還有其他同類型的文件,這是當然的。   什麼其他同類型的文件?   我聽說布斯卓的賣家除了找到手稿之外,還找到些其他東西沒拿出來。我想這可不是正常的交易規矩。告訴我,米希金先生,你有這些文件嗎?   我沒有。   要是你有一天看到這些文件,要記得這也是屬於我的。   我會記得你的話,我這才了解,這就是他要與我會面的目的:他以為我可能會有那些密碼信。我立刻對他所說一切的真實性打了折扣。   謝謝你,我想事情到這邊談完了,很高興認識你。   我們握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厚捲紙鈔,往桌上丟個二十塊錢,給那女孩,他說:其他的都不用付錢,我招待。然後他瞪著我,頭往上抬眼睛瞇起來,好像要比較眼前所見跟心裡所想的影像是否符合。他接下來說的話差點讓我從椅子上跌下來。   你知道嗎?你跟你爸爸長得很像。   你認識我爸爸?   當然了,我們有些共同的投資之類的,在以色列。他站起來又說,下次你見到他,替我問候他。   他走出去,留下我倒抽了一口氣。      第四封加密信   爵爺哪,我向您和家人致上我的忠誠和衷心的讚美。過了這麼久,我沒有從您或彼葛先生那裡收到任何信。但您無疑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煩心。我這次帶來的消息是,莎士比亞已經完成了那齣有關瑪麗女王的劇,他一跟我說,我就馬上請他拿給我看。一開始他說:不要,讓我先好好抄寫起來,也許還要做一些修正。說他平常會有些筆誤。但我再三要求後,他就答應了。於是,我便讀了他汙穢的手稿。大人,我覺得我們誤解了這個人。除非是我解讀錯誤,不然就是他沒照我們所要求的寫。但為了讓您能略知一二,我憑記憶在此寫下了劇中內容和一些對話。他連一行也不讓我抄。   一開始是序章,介紹這齣劇是在敘述兩個女王間的鬥爭,此時,王國的命運以及人類的靈魂也陷入了危機:隨英國教會的爭端,我們英國漸漸衰亡。但看完這齣劇,你不但會可憐敗者,也會可憐勝者。我們原先預想他會寫出出伊莉莎白善變、專橫的一面,這部分他的確有寫到;但他也同時為她嘆息:伊莉莎白因為不孕,所以必須將王位讓給她不得不殺死的女人的子嗣;他也可憐伊莉莎白,為了政策,不得不殺死這世界上唯一能成為自己朋友的人。   我們原先預想他會將瑪麗寫成一位善良的基督教徒,讓我們對她的命運抱不平,他劇中也的確有寫到。但他也將她描繪成一位強健、魯莽,自毀前程的女人。睜大著眼踏入毀了她一生的陰謀。故事中,她渴望得救,她已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當英國女王或蘇格蘭女王,她只願自己能吸一口自由的空氣,自由騎馬奔馳。她後悔自己過去的惡行,但又認為,自己能因天主教虔誠的迷信而獲得原諒。雖然她是一位囚犯,卻吹捧自己的偉大,輕視伊莉莎白女王枯萎的子宮和乾涸的性欲,說偉大的伊莉莎白的處女身比起牢獄更是一種禁錮。誇耀自己真心愛過,而英國女王除了表面做做樣子,其實根本沒愛過。而且,莎士比亞說攻詰瑪麗女王的證據有一部分是假的,因為瑪麗女王從來就不曾想過要謀害伊莉莎白,她一心只希望能拋下權力,奔向自由。所以,沃辛漢在劇中是一位做偽證的騙子。   宗教議題上:他為瑪麗安排了一個教士的角色叫都培洛,他和阿密亞爵士對於基督教正確的信仰有一段爭執,我想這有稍稍抓到他的把柄。他以低級的小丑劇來表現,一位是清教徒,另一位是天主教徒,兩人以嘲弄的態度爭論此事。也許這些內容就足以吊死莎士比亞,但如果能再大膽一點更好。瑪麗女王死去的那一景相當動人,內容精心設計,觀賞的人都能忘記她是一位邪惡、淫蕩的殺人凶手。也許如此就能滿足您的要求了,但我說的內容和劇的全貌相比實是不值一笑,雖然我對戲劇毫無了解,但它寫得比我說得更巧妙,並處處充滿諧語。等我寄去給您後,再由您決定是否能達到您的要求。在那之前,我仍是您忠順的僕人,願您萬事興隆,長命百歲。       一六一〇年十月二十八日,於倫敦       理查.布瑞斯葛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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