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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空影之書 麥可.葛魯柏 13440 2023-02-05
  奎塞提的媽媽叫做瑪莉.瑪格莉特.奎塞提,大家都叫她瑪莉佩格。她擁有一些專長,無論是當個高階研究圖書館員或是媽媽都很有用,例如超凡的記憶力、對於真理的熱愛、對細節無可救藥的注重,還有專業級的探謊功力。因此,雖然她也很想要給兒子作為成人應有的隱私權,但是在這棟小小的皇后區平房裡,母子在日常生活中有太多互動的機會,她大致上都能掌握兒子這一刻的心情如何。直到十天前,母子的互動大概都是這樣。他一向都有點憂鬱,但是有一天他突然邊洗澡邊唱歌,整個人從內而外散發著光輝,她猜想他戀愛了。父母親知道這種事情的時候,總是又高興又害怕。可是過了不久,他又垮了,她的結論是他被甩了,而這場戀情所帶來的喜悅強烈到讓人意外,結束也快到讓人意外。

  我很擔心他。她在電話上跟大女兒說,這不像他啊。   媽,他老是被甩。大女兒珍娜基恩是心理醫生,也是她媽媽的首席參謀:他人很好,只是對交女朋友這件事一竅不通。沒事的。   珍娜,妳沒看到他的樣子,他就像行屍走肉一樣。下班回家後,好像是在鹽礦做了整天苦工一樣似的,飯也不吃,八點半就上床睡覺,這太不自然了。   好吧,我可以跟他談談珍娜說。   妳是說治療他嗎?   媽,不是治療,我不能治療自己的親人,但是如果妳想要聽聽別人的意見,我可以想辦法。   女兒啊,我知道我的孩子有沒有發瘋。他還沒到這地步,我是說他還沒有到那種失心瘋的程度。我是這麼打算的:星期六做一頓好吃的早餐,讓他坐下慢慢吃,然後問他怎麼了。妳覺得呢?

  珍娜說了幾句話來支持媽媽的做法,完全不帶評論。珍娜就算在夢中也不敢夢想自己能夠擁有媽媽那種逼人吐實的能力,她媽媽瑪莉佩格打來說希望聽聽別人忠告的時候,其實意思是希望別人贊同她的看法,所以珍娜也盡了義務,說些支持媽媽的話。其實她覺得,弟弟只要搬離媽媽家、找一份體面的工作、交個女朋友就好。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別再跟媽媽住了。但是她不想引起爭執。她和兩個妹妹成年後,一有機會就趕快搬走,並不是她們不愛媽媽,但是她所投射的陰影實在太大了。可憐的弟弟!   瑪莉佩格每次問過大女兒珍娜的專業意見之後,心裡都會感覺比較好,而且很高興女兒的建議跟自己的想法如此吻合。她按照計畫,端出了豐盛可口的早餐。兒子出現在餐桌上,喝了一點新鮮柳橙汁,吃了幾口法式吐司,然後說非常感謝媽媽的早餐,但他真的不餓。一聽到兒子這樣說,瑪莉佩格拿起湯匙敲敲玻璃杯,模仿火災警報的噹噹聲響。兒子猛轉過身來瞪著她。

  好了,兔崽子,說吧!她眼睛直盯著他說話,眼睛顏色就像瓦斯燈一樣炙熱,連溫度也一樣。   說什麼?   說什麼?你以為你是《活死人之夜》裡面的殭屍嗎?都演了快兩星期了,你想我會沒發現嗎?我看你根本就是快崩潰了。   媽,我沒什麼啦   明明就有什麼!是那個女孩,叫什麼卡洛的是吧。   卡洛琳.羅莉。深深嘆了一口氣。   就是她。好,你知道我從不刺探子女的私人生活。   最好是喔。   艾伯特,你敢頂嘴!她馬上又換了一種較溫和的口氣,說真的,我有點擔心你,你以前也和女孩分手過,但是行為可沒這麼詭異。   這不是分手,媽,這不是我不知道這是什麼,這才是問題。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也才約會過一次,感覺非常好,但是她就我想她就像是消失了一樣。

  瑪莉佩格啜了一口咖啡等著,幾分鐘後,艾伯特已經和盤托出了整個故事,包括羅莉小姐情節迂迴的人生故事、手稿、還有布斯卓。她先生以前常描述辦案過程給她聽,其他警察會覺得太太都很脆弱,不適合聽警察的故事,但她先生不一樣,而瑪莉佩格的確也不脆弱。這就是訣竅,她心想,一雙帶有同情的耳朵、一句鼓勵的話。她有點心煩,聽到兒子愛上羅莉小姐這樣的人,要是嚴格一點,說她是重刑犯也不為過,她也不喜歡任何有關羅莉的事情,但是她忍著沒有說出自己的意見。現在她兒子講到第一次約會之後的發展,他當然沒有把所有的細節都說清楚,但憑她的經驗和想像力已經可以填空。   我剛剛說了,我們那一次相處得不錯,我心情非常好,第二天去上班的時候很期待看到她在店裡。結果她不在。我問葛雷瑟先生,他說羅莉打電話來請假幾天,我覺得有點怪,我是說我以為我們應該有些什麼情愫吧,她應該會打電話給我才對。但就像我說的,她是個怪咖,所以妳知道,我就不動聲色裝酷。總之,到了她應該回來上班的那一天,她卻沒出現,葛雷瑟打給她,電話已經停話了,我們都有點驚慌,我下班後去她家看看發生什麼事。當我到她住的那條街,看到一輛大型垃圾卡車停在外面,一班拆除大隊正在拆毀她那棟樓,他們那天的工作即將結束,但是我看到他們設了一個滑道,讓工人可以把廢料和東西直接倒進垃圾車,就架在頂樓她的窗戶上。我問工頭,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接到大樓管理公司的電話,說有個很急的工程,這棟大樓要拆。他告訴我大樓管理公司的名字,但是不讓我進去那棟樓。那些傢俱就像我說的,都是她自己用硬紙板做的,做得很美,結果我看見她的工作桌以及其他東西被壓扁,感覺就好像看到她的屍體一樣。

  奎塞提好像在顫抖,用叉子把法式土司推開。   總之,我在那裡也不能幹什麼,我完全嚇傻了,只好離開。街上和人行道上都有紙張飄落,那天風很大,我想可能比較輕的東西從卡車上飄走了,或是從滑道落到卡車上的時候被風吹走。我就像個白癡一樣,沿街撿那些紙,想著:她會想要這個的,這張照片、這張明信片;我真的很蠢,因為她要什麼應該都已經拿走了。   他拿出自己的皮夾,把一張折起來的明信片和一張折起來的照片給她看。   很悲哀,對吧?帶著這些東西到處走,好像在期待奇蹟,彷彿只要我還拿著一些她的東西,我們就還有某種關連,她還沒有完全消失。他把那些紙放進皮夾裡,看起來十分絕望。瑪莉佩格好想把他像小時候一樣抱在膝上,親吻他的眉毛,可是她要忍耐。她只是說:那麼,那些古書呢?你覺得她拿走了嗎?

  希望如此。我沒看見那些書,照我的想法,應該被壓在卡車底下吧,實在有點諷刺,好像經典老片《碧血金沙》的情節,最後誰也沒得到寶藏。   最後一句話讓瑪莉佩格稍微比較寬心了一點。如果他還在提電影,那應該還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她說:你一定打電話給管理公司了吧?   當然啦,我還跑去他們公司咧。那家公司叫亞伯不動產管理公司,在布魯克林區議廳那邊,辦公室裡只有一個完全狀況外的接待員,跟從來不進公司的老闆。等我終於跟老闆講到電話的時候,他說他根本不知道卡洛琳.羅莉這號人物,頂樓也從來沒有當作住宅出租過,那裡根本不能住人,所以也才會被拆除。我問他誰是屋主,他說這是機密,是某個國際財團。我打電話給布斯卓教授,系裡的秘書說他前一天已經出發去英國了,不確定什麼時候回來,客座教授沒課的話,其實去哪裡都是他的自由。現在是夏天,所以他的確沒課,但她不肯把教授在牛津的連絡電話給我。

  他黯然的表情,讓她心頭一陣刺痛。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她一定出了什麼事,我總覺得是我的錯。   胡說,你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配合她的計謀。你聽好,我知道你喜歡這女孩,不過看起來好像是她帶著非法得來的財物遠走高飛。   非法得來的財物?媽,她又不是洗劫賣酒的商店,她是個書籍裝訂師,修復一套老闆不要的美麗書籍,葛雷瑟不會損失一分錢,他只想拿到賣掉那套書的錢。   別忘了,他可沒拿到那錢。   我不是在找藉口,但如果她真是個騙子,她也是盜亦有道。有一些事情她不會做的,這樣偷偷溜走、不給葛雷瑟原來應得的錢,這完全不是她的作風。我是說,她有她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沒看過她家,她在紅彎區那棟破爛房子裡,建造了自己小小的世界,自己親手建的工作空間,工作就是她的全部。她絕不會就這樣拋下一切。

  親愛的,我不知道,這個年輕女人聽起來讓人摸不透,幾乎是我可以說不穩定嗎?根據她的說法,她遭受過嚴重的虐待,而且你說她有點像逃犯?可能被抓到了?你搖頭是什麼意思?   不會的,而且我也不能確定她是逃犯。我在網路上查了很多,你想,要是一個叫做洛伊的男人把一個叫做卡洛琳.羅莉的女孩關起來十年,把她當作性玩具,像這樣的事情應該很轟動,但是我根本查不到。我打給堪薩斯市星報、托皮卡首都報、威奇塔鷹報,還有其他一些堪薩斯的報社,一無所獲,從來沒有人聽說過這樣的案子。好吧,或許她改名了,但還是所以我只好打電話給派蒂。   瑪莉佩格注意到兒子的表情。打電話給派蒂這件事情,顯然讓他兒子露出了羞愧的表情。他也真的該覺得不好意思。派蒂是二女兒,跟隨父親的腳步進了紐約市警局,升到三級警探。紐約市警局的人員不應該利用職權替家人進行調查任務的,但很多人都會這麼做,瑪莉佩格偶爾也會利用她女兒的管道取得資料,以利自己的研究。每次她這樣做,兒子都會嚴厲數落她。沒想到現在呢?哈哈!

  但是她收起自己洋洋得意的表情,只是簡單吐出一聲:喔?   是啊,我請她幫忙查記錄,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個逃犯。   然後   沒有記錄,至少以卡洛琳.羅莉的身分是沒有。   你是說她說謊嗎?關於那個叔叔和逃犯身分?   我猜是吧。要不然怎麼說得通呢?我想這也就是讓我崩潰的原因吧,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她,這就是一種感覺,就像妳和爸老是提到你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妳在圖書館的櫃台後面,他來借書,你們兩人互看一眼,心裡就很篤定了。我們也是像這樣。   是啊沒錯,但是,親愛的寶貝兒子,那種感覺是要互相才行的,我可沒有在和你爸約了一次會之後,就收拾行李溜得不知去向。   我以為我和她是互相的啊!我以為這就是了,如果不是的話,如果這一切都是我腦子裡的幻想,那麼我到底在哪裡?我一定是瘋了。

  拜託,你不是瘋子。如果你真的有哪裡不正常,我一定會第一個告訴你,就像我也希望我要是得了失智症,你會告訴我一樣。她拍拍手掌,發出清脆的聲音,好像這件事件還久得很。她說:我們要怎麼辦呢?   我們?   當然。現在顯然所有事情都圍繞著這位布斯卓教授。關於他,我們知道些什麼?   媽,妳在說什麼?布斯卓跟羅莉消失有什麼關係?他買了手稿,他溜了,就這樣。即使如此,我還是查了一回他的事情,他在學界裡好像滿特立獨行的。奎塞提解釋了有名的四開本詐欺事件,她想起來了。   喔,就是那個人啊。她驚呼,事情越來越複雜了,不是嗎?現在我們第一要務就是請你芬妮阿姨幫忙解讀內文了,就像你當初應該要做的一樣。他不解地看著她,她繼續說:艾伯特,你不會以為那個布斯卓的翻譯是正確的吧?他當然是在說謊,你說你直覺認為你們被騙了,要不是那個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還跟你扯了那些鬼話連篇,你怎麼會把手稿賣給他呢?他們是同夥的。   不可能,媽   這是唯一可能的解釋。她根本就把你玩弄在股掌之間,我很抱歉,親愛的,但事實就是如此,有時候我們會愛上不對的人,愛神邱比特是帶著弓箭,不是抱著裝滿個性心理測驗的資料夾。我年輕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經驗,還不只一次。   舉例來聽聽。奎塞提有興趣想聽,他們家的孩子都對媽媽狂野的過去很是著迷,但是她總在教訓小孩時才會提起,例如現在。每次孩子問起,她的回答就是:我自己知道就好。就像現在這樣。她又說:不管怎樣,我現在就打電話給芬妮約時間,你星期一下班就可以見她了。   奎塞提沒有異議。到了星期一下午六點鐘,他就帶著用郵寄紙筒包好的那些紙,到紐約公共圖書館的手稿部門去。芬妮.杜博維茲在座位上,她是個嬌小的女人,不到五呎,臉長得很像獅子狗,雖然很醜但卻討人喜愛。明亮的褐色眼睛,深深藏在厚重的眼鏡後面,灰白的頭髮挽成圖書館員式的髮髻,用很粗的黃色鉛筆固定住。她是來自波蘭的戰後孤兒,一輩子都是圖書館員,大多數時間都在紐約公共圖書館,最近二十年來專長研究手稿。奎塞提從出生就認識芬妮阿姨,認為她是他所認識的人當中最有智慧的人了,不過要是有人讚美她有媲美百科全書的頭腦時,她總是帶著口音說:我什麼都不懂啦,但是我知道去哪裡找到答案。他小時候常和姊姊們想出一些問題要考倒芬妮阿姨,例如一九二八年在俄亥俄州的阿斯坦布拉市賣出多少瓶可樂?但是她總是贏過他們,然後告訴他們她是怎麼找到答案的,故事總是精采可期。   打過招呼之後,芬妮阿姨問候他姊姊跟媽媽,還有他自己的情況,不過奎塞提十分確定他媽媽已經鉅細靡遺跟阿姨交代過了,所以很快進入正題。他把紙片從紙筒中拿出來遞過去,她拿到一張很大的工作桌上,把紙片放成三長排,也就是他賣給布斯卓那份手稿的副本,還有拿回來的正本。   她鋪紙片的時候,嘴裡冒出了一些表示驚奇的話,應該是波蘭話吧。艾伯特,這十八張紙是正本?   對,看起來像密碼信,我沒有賣給布斯卓。   你把這些紙像月曆紙那一樣捲起來?真過份!她離開了一下,回來的時候拿著透明的文件夾,小心地把那些密碼信放進去。   好了,她說:現在我們來看看有些什麼吧。   芬妮看了這些文獻很久,拿著大大的矩形放大鏡仔細檢視,最後她說:很有趣,你知道嗎,這裡其實有三份文件,這些副本分成兩份,而這些正本是一份。   對,我也猜到了,這四張很顯然是證道的講詞,某個印刷者的記載,我對這些沒有興趣。其他這些是個叫做布瑞斯葛斗的人寫的信。   嗯,你媽媽說你把信賣給了布斯卓。   是啊,芬妮,真抱歉,我應該先來找妳才對。   沒錯,你是應該,你親愛的媽媽覺得你被騙了。   我知道。   她拍拍他手臂,好吧,我們等下就知道了。你覺得信裡有提到莎士比亞的地方在哪裡,指給我看。   奎塞提指給她看,這位小小的圖書館員調整了一盞長臂檯燈,強烈的燈光照在淺色紙張上,她透過眼鏡看著。的確是很清晰的手寫體,她說:我看過更潦草的。她大聲緩慢唸出字句,像個三年級的小學生,她當她唸完了之後大聲驚呼:我的天啊!   混帳!奎塞提罵了一聲,一拳狠狠打在自己大腿上,很痛。   確實混帳,芬妮接著說:按照信裡這位朋友的話來說,你可是被人狠狠騙了。他付你多少錢?   三千五百塊。   天啊,真是可惜!   我可以要求更多錢的,是不是?   沒錯,要是你先來找我,我們可以先確認這份文件的真實性。以這份文件的性質和重要性而言,鑑定會是項大工程,到時候拍賣能吸引到多高的價錢都無法預測。本館或許沒辦法出手,因為這不是我們的收藏路線,但是福格莎士比亞圖書館和杭廷頓圖書館都會全力以赴。更重要的是,對布斯卓這種人來說,能有擁有獨自擁有這樣一件東西,對他來說就是事業的保證,難怪他要騙你!他一定知道這件東西能夠讓他馬上重回莎學研究的核心,絕對沒有人會提起先前他那次被騙的事件了。這就像是一場爆怍,炸出一片全新的學術研究領域,人們長久以來都在爭論莎士比亞的宗教信仰和政治立場,而現在我們發現一位當時的政府官員,懷疑莎士比亞是天主教徒,而且還是叛國性質的羅馬天主教。光憑這個,就有一套全新的研究可做。這個布瑞斯葛斗、他的一生、認識誰、去過什麼地方、還有他的主子鄧爵爺的一生,或許在某個秘密檔案室有些從來沒人發現的檔案,而我們也都知道莎士比亞並不是被下令處死的,我們會想要知道為什麼?是不是有比鄧爵爺更有力的人士在保護他?還有更多其他的問題。現在我們有一組密碼信,描述著某個間諜對莎士比亞的觀察,這個人和莎士比亞生活在同一時代,還留下一份紀錄莎士比亞活動的手稿,內容詳盡充實,這紀錄本身就很寶貴,假使能夠解碼的話,相信我,密碼學家就算搶破頭也想擁有這份手稿,但至少我們擁有這些正本。   芬妮往後靠著椅子,盯著天花板,誇張地用手給自己搧風,發出她特有的尖銳笑聲,好像小狗在叫一樣。奎塞提從小就熟知這個動作,如果他們這些小孩子去找阿姨,說了一個他們覺得完全不可能回答的問題,芬妮阿姨就會有這種動作。但是,親愛的艾伯特,即便如此吸引人,這些跟真正的大獎比起來都只是小菜一碟。   奎塞提的喉嚨開始發乾,妳是說可能真的有一份莎士比亞的親筆手稿?   是的,而且不只如此。讓我看看,他有沒有寫日期?她拿起放大鏡搜尋頁面,像一隻鳥在找尋蟲子,嗯,這裡有一個,一六〇八年,這裡還有一個,沒錯,他可能是一六一〇開始監視活動,你知道這個年份有多重要嗎,艾伯特?   《馬克白》?   不是,《馬克白》是一六〇六年寫的,而且我們知道是怎麼寫的,跟布瑞斯葛斗所牽涉的祕密無關。一六一〇年莎士比亞寫了《暴風雨》,之後除了一些小作品,跟人合作之類的,莎士比亞再也沒有寫過其他劇作,那就表示   天啊,一部新的劇本!   一部從來沒有人知道、沒有記錄、也沒人懷疑是否存在,一部新的莎士比亞劇本,親筆寫的。她把手放在胸口上。   我的心臟。親愛的,我年紀大了,不能面對這種刺激了。總之,如果是真的,我是說如果,那麼我們現在常說無價,只是用來表示非常昂貴,但是這個會是真的無價。   幾百萬?   呿!幾百萬幾百億都可能。手稿本身如果能鑑定為真蹟,會是史上最珍貴的單部手稿,或許可以和全世界最貴的畫作並列,成為全世界最珍貴的動產。而且,擁有這部劇本的人也就擁有版權。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是我猜應該是如此。若是搬上舞台演出,世上每個導演和製作人都搶著爭取製作首演的機會,就算把自己的孩子賣了當代價也願意!更不要說電影了!但另一方面,我們恐怕也把事情想得太美好,這整件事情可能是精緻的騙局。   騙局?我不懂,誰在騙誰?   布斯卓就敗給了聰明的偽造者一次,或許那些騙子們覺得現在正是時候,可以再騙他一次。   真的嗎?我以為他是最糟糕的人選了,誰會相信他呢?重點就是他已經完全沒有可信度了,所以他才這麼急著想要翻身。   她大笑,你有時候應該去賭場看看,如果那些輸得很慘的人沒有急著想要翻身,就像你說的一樣,那賭場早就關門了。當然,要是我是壞人,我是不會設計這樣的局。   為什麼?   親愛的,要怎麼假造那個大獎?那部劇作?偽造《哈姆雷特》的不良四開本是一回事,因為我們有《哈姆雷特》,有不良四開本,也知道一些莎士比亞寫作的靈感來源,而且內容本身不需要有什麼特別的,某種程度而言,甚至不需要合理,因為不良四開本常常都這樣。你知道不良四開本是什麼吧?知道,很好。你一定了解這是兩件不同的事情,在這個情況下,你必須發明一部有史以來最偉大詩人寫的劇作,而且還是詩人正值創作巔峰的作品,這根本不可能,有人已經試過了。   誰?   十八世紀一個叫做亨利.威廉.愛爾蘭的蠢蛋,他爸爸是個學者,小威廉想要給他爸爸留下深刻印象,便開始在舊行李箱裡發現有關莎士比亞的文件,實在是荒唐可笑,但以當時的學術研究和分析程度,很多人都上當受騙。好啦,他騎虎難下了,必須要找到一部莎士比亞的新劇作,所以他就做了,宣稱他找到一部未完成的劇作叫做《弗提君》,肯伯爾還把此劇搬上卓理劇院的舞台,自然是被觀眾轟下台了。同時,偉大的學者馬龍揭露所有其他的文件都是假造的,騙局就整個崩解了。這位愛爾蘭先生是個笨蛋,很容易就被揭穿了。但那個騙了布斯卓教授的傢伙叫巴斯寇,他可是個聰明人。不過我們現在談的是另一個層次的事情,這不能只是仿作而已,那必須是莎士比亞的真跡,而他已經死了。   所以你覺得這一切是真的?   沒看過正本,我不能這麼說。現在,我會把這份布瑞斯葛斗信件內容打成電子檔給你,你就不用學詹姆士一世時代的字體,也能讀懂他在說什麼。另外,我會根據這些密碼信件準備另一份電子檔,讓你至少能夠看已經轉成密碼的文件長什麼樣子,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把這些信留在這裡,做些基本測試,如果這些文件根本就不是十七世紀的東西,那麼我們就可以大笑一場,然後把這件事情忘記。事實上,我會先做這個測試,如果確定是真的,我會把兩個文件內容用電子郵件傳給你,我也會給你介紹一個對解密很有興趣的人,他是個真正的專家。如果我們能找出解密的方法,那就增加了對布斯卓談判的籌碼,因為他還不知道有這些,這部分有可能藏著親筆手稿的藏匿地點,懂了嗎?   奎塞提懂了,他說:謝謝你,芬妮。我覺得自己像個蠢混蛋。   沒錯。不過我常說,現在還沒有全盤皆輸。我倒很想見見這個布斯卓,告訴他我對他這個蠢把戲的想法。我先從謄寫密碼開始,應該不用太久,你能留下來嗎?   不行,我得回去工作了。我不太懂密碼破解,不過或許只是簡單的代碼替換,以前那個年代不可能有多複雜的系統。   啊,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曾經有人發現古老帝王時代以法文寫成的密碼,至今尚無人能破解。但是,我們或許走運。   妳剛提到的那個解碼專家是誰啊?   你是指克林姆?他跟我一樣也是波蘭人,是比較晚來的移民。冷戰時期他在波蘭的秘密警察機構擔任密碼解析員。來美國之後,他現在的工作是開靈車。你現在不要來吵我,我可以就很快做完了。不要太自責,艾伯特,這件事情牽扯了一位小姐,而你又還年輕。   然而,奎塞提覺得自己的年紀簡直就像芬妮一樣老。他走出圖書館,搭上行經麥迪遜大道的公車往上城方向回到書店裡。新來的女店員叫潘蜜拉,是貨真價實的巴納學院畢業生,個子嬌小,非常聰明、美麗,打扮穿著很高雅,跟某個在華爾街工作的人訂婚了。一切就好像卡洛琳.羅莉從未存在過,除了葛雷瑟偶爾會提到說,她帶著邱吉爾的那套《航海旅行文集》跑了,也沒跟他講她要怎麼處理那套書。但是今天奎塞提踏進店裡,葛雷瑟跟他打聲招呼,叫他進去店後方的小辦公室。   你應該很想知道,羅莉終於出現了。葛雷瑟說:你看看這個。   他交給奎塞提一個棕色信封,上面貼著國外郵件的標籤,有英國的郵票、倫敦的郵戳。信封裡面是一張信紙,有羅莉漂亮的斜體字字跡,黑色墨水寫在又厚又柔軟的紙上,他感覺臉上開始發熱,心裡一陣刺痛。他必須控制自己,才沒有把信紙拿起來靠近鼻子嗅聞。他開始讀:      親愛的葛雷瑟先生:   請原諒我在這樣的情況下離開你,而且沒有告訴你我在做什麼。我不知道書店什麼時候會再復業,我想時間應該很足夠,你應該不難找到替代我的人,但是我應該要早點打電話給你。真的很抱歉,家裡突然有事,他們打電話找我回倫敦;而以目前的情況看起來,我會一直待在這裡。   對你來說有個好消息,我已經把邱吉爾《航海旅行文集》裡的地圖和圖表都賣掉了,價錢遠比我們在美國的賣價還要好很多,三千兩百英鎊!談到美好過去時代的上好品質印刷品,英國人的購買欲似乎無窮無盡。我電匯了五千七百一十二.八五元美金給您。至於雜費和手續費等等就由我自己支出,算是補價種種我帶來的不方便。   替我向葛雷瑟太太和艾伯特告別,你們都對我太好了,我實在不值得。   無限祝福       卡洛琳.羅莉      奎塞提把信交回去,腹中彷彿有鉛塊一般沉重,他必須清清喉嚨才能開口說話:嗯,這樣對她也好,我不知道她家人在英國。   是啊,葛雷瑟回答:她有次提到她的姓原來叫做羅萊伊,就是華特.羅萊伊爵士的那個羅萊伊,暗示說她跟那個有名的家族有些關係。或許她繼承了家族城堡,那可價值不斐呢,我總是覺得卡洛琳的未來不會只是當個書店店員。你把那些我要的拍賣告示印出來了嗎?   早上就弄好了,應該已經在你信箱裡了。   葛雷瑟含糊不清地說了句知道了,然後就走開。奎塞提走下樓梯回到他的洞穴,比起火災前,現在這裡的工作環境比較舒適,因為保險費包括了完整的翻修更新費用,包括漂亮的鋼製架子,一部新的戴爾電腦,所有配備都是最新的,天花板聞起來是新漆好的味道,地磚已沒有灰塵和食用油的油脂味,但是這些改善都無法讓奎塞提的心情明顯好轉。他腦海裡的小劇場經常出現這樣的對話,每次他一問:她怎麼可以這樣?馬上有個回答是:笨蛋!你們才約過一次會,你還想怎樣?真愛到永遠?她搭上更好的,溜了。另一方面,奎塞提又堅定地相信,事情還沒了結,他無法接受羅莉那一晚以那樣的方式騙了他。是啊,她是個騙子,但是他沒辦法接受那麼大的謊言。她何必呢?只為了報答他為她安排了一個購物、吃晚餐的美好傍晚?這實在說不通。   說到謊言,他內心的聲音又開始發言:那封信全是鬼扯,她沒有拆開那些書,所以也沒有賣掉書頁。他對此事十分確定,就像身體自然的反應那樣確定。那麼問題來了:她從哪裡找來將近六千塊給葛雷瑟?答案是:有人提供。再加上前往英國的旅費,唯一的嫌疑犯就是布斯卓教授,因為這件事裡沒有其他人像他那麼有錢,又剛好在英國。但是為什麼呢?綁架?不,這太荒謬了,除了在那些奎塞提鄙視的電影裡,英國文學教授是不會綁架別人的,那為什麼她要走呢?   有兩個可能性,一個讓人不舒服,一個令人害怕。讓人不舒服的可能性是,羅莉發現發財的機會,那就是找到那個莎士比亞寶藏的機會。她讀了布瑞斯葛斗的信,背著奎塞提打電話給布斯卓(畢竟當時他在公寓外等了那麼久!),安排讓布斯卓出價買手稿,然後給奎塞提壓力讓他賣掉。然後,雖然她有一點墜入愛河(至少這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但是她墜入愛河的程度並不深,所以只要出現一個可以讓她脫離貧窮的機會,她就立刻好好把握。   令人害怕的另一個可能性則是,她是受人脅迫才會這麼做。布斯卓有她的把柄,一旦公開,後果會比失去工作還要可怕,應該跟警察有關係。不,那也是她騙他的,至少根據他姊姊提供的情報,警察根本沒有在追什麼卡洛琳.羅莉。但或許兩個可能性都有一點,他必須要有新的情報才能判斷,情報才能讓你分辨是謊言還是實話。   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奎塞提滑動著椅子面向他的新電腦。事實上他的確有些新情報,只不過最近悶悶不樂的,所以就沒有想到可以利用。他從牛仔褲後面口袋拿出兩個東西,是從羅莉舊家外面街道上撿來的:一張明信片和一張照片。照片是那種一小時就能沖洗出來的快照,照片裡是兩個女人和兩個小孩,一個約四歲的男孩和一個女嬰。其中一個女人是年輕版的卡洛琳.羅莉,頭髮梳起來收在網帽底下,另一個則是位金髮美女,她們坐在長椅上,看起來應該是在公園或遊樂場裡,享受夏日陽光,周圍有濃密樹蔭,在地上投射出陰影,她們看著攝影者露出微笑,陽光照在臉上,所以她們都瞇起眼睛。這不是張好照片,奎塞提知道便宜的立可拍相機不能處理陽光和陰影之間強烈的對比,所以臉有點被遮住了,特別是孩子的。他研究著照片上發亮的臉龐,找尋家族的特徵,但是線索還是太少了。   他把照片掃描進電腦,用繪圖軟體調整對比,然後下載另一個以前用過的軟體,用數據方式來加強這類照片的解析度,把這家人的影像弄得更清楚。確實可以看出他們是一家人,這一定是羅莉的姊妹,或是至少是堂表姊妹,那兩個孩子顯然跟其中一個或兩個女人有血緣關係。奎塞提無法解釋他為什麼知道這些,但是他自己有個大家庭,而且在他所生活的社群跟族群裡,大家庭都很常見,所以他能憑直覺斷定這張照片的真相。   明信片上的圖片有著威多特營隊的銘刻字樣,看起來好像是用樺樹樹枝寫成的。圖裡面有一個冷杉環繞的山間湖泊,以及一個船塢,還有幾個男孩在划獨木舟,寫訊息的那一面有個三年前的郵戳,童稚的筆跡用大寫寫著:親愛的媽媽,我在營隊過的很開心,我們有抓到蛇,我愛你,艾密特;地址則是成人的字跡,收件人為奧如德太太,郵遞區號是一六五七一,地址在賓州布雷達克鎮高塔路一六一號。   奎塞提轉向電腦,用地址查了地圖,結果是在賓州西部,靠近伊利湖。他用搜尋引擎查看該地址的實景,看到的景象是一棟有著現代結構的房子,還有周圍附屬的建築,房子旁邊有樹林環繞。鏡頭拉遠,他看到一個半鄉村的社區,許多原本是工業發達的地區,衰落之後這些地區的周圍就會出現這樣破舊的小城鎮情景:五畝大的土地,破車和家電堆在院子裡,還有木頭堆,這裡住著的人以前曾經從事製造業或礦業,工作還不錯,但現在只能靠著打零工或沒前途的工作勉強度日,然後在這裡留下這樣的生活痕跡。是這個小鎮造就了羅莉這樣給人異國感覺的人嗎?他再看了一眼照片,兩個女人和孩子在遊樂園裡,他希望能夠穿越時空到三十年後的未來,他肯定到了那個時候,就可以用搜尋引擎看到別人家裡擺設,查詢地球上所有人臉孔,但是現在,他必須親自跑一趟。      布瑞斯葛斗的第八封信   我們一路乘著順風在海上航行,然後到了七月二十三日,天空忽然烏雲密佈有如黑夜,吹起一陣狂風,艦隊遭到徹底摧毀,我們的船也在礁石上撞毀,幸得上帝垂憐,我們只損失了三名弟兄,但其中也包括托利佛先生,願上帝善待他的靈魂,現在他的疑問總算有了解答,因為他可以和上帝面對面了。暴風雨消退之後,我們發現自己身處在百慕達,都感到相當害怕,因為所有水手都把這裡叫做惡魔之島。要是在這裡等待救援,只怕會被惡魔生吞活剥,水手都是這麼想的。但我們別無選擇,所以只好上岸。雖然沒有人來搭救,我們卻發現一個近乎天堂的地方,有清水、綠草地、果實纍纍的果樹等等,空氣中還飄著非常甜美的迷人花香,這裡也有豐富的上好杉樹木料可用,於是我們動手建造了兩艘船,載得下所有人,就這樣,我們再度啟航之前,在島上生活了一年。因為我能夠憑藉星星和太陽來領航,大家都很信任我,而我們也的確達成了主人的期望,在一六一〇年的五月二十三日抵達詹姆斯鎮。這一段故事妳應該已經讀過了,我們當中有個人叫威廉.斯特雷奇,他寫了一本書描述這段經歷,所以我就不多說了。   我在七月六日搭上第一艘停靠普利茅斯的船回到英國,很想回到倫敦,因為我想要去找間猶太帳房,把我的單據換成金幣,讓妳父親知道,我已經夠資格娶我親愛的小南為妻。於是我隔天就搭著船,找了個猶太人,帶著沉甸甸的口袋,走起路來感覺揚眉吐氣。但是後來我到了鐵人旅店去詢問,才知道幾個月前妳已經嫁給普丁路上的魚販,叫做湯瑪斯.芬奇。   我的心好痛,因為我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與妳結婚這件事上,我現在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家,再加上托利佛先生的狂想,一點一滴侵蝕了我過去對正統宗教的信仰,我不知道應該怎麼看待自己,但我想我很可能會被打入地獄,而我並不是很在意。於是我的靈魂迷失了。不過我還有錢,還有一些朋友,這些人只要你有錢就會自己貼過來,所以我過了好幾個星期放蕩胡鬧的日子。小南,我沒有告訴過妳,而我永遠也不會告訴妳,在那段日子裡我做了哪些惡劣的事,但是某天早上我在普利茅斯醒來,床邊還躺著一個妓女,我發現自己皮包裡只剩下兩先令又三便士。跟我一起買醉的那群傢伙裡,有個名叫克藍蕭的人,他說自己的生意只要這麼一點本錢就能做,也就是說,他是個走私販子。他說我是個勇敢的好夥伴,又知道走私的手法,若是跟他合作,就能一起賺大錢,從海上走私加那利葡萄酒、薩克葡萄酒,還有其他貨品。於是我們一起做生意做了好一陣子,但是這個克藍蕭不只喜歡賣酒,還很喜歡喝酒,又沒什麼本事,工作笨手笨腳的,還老喜歡在酒店那種地方吹嘘,終於有天晚上我們被海防官員抓住,給我們上腳鐐,關進倫敦塔裡。   在那裡,好心的哈斯丁先生前來看我,他說:小子,你居然敢走私貨物不報關税,這下你肯定要被吊死了,沒有人救得了你,你真是個傻瓜,為什麼不來找我呢?難道我會不讓你回來工作嗎?我覺得自己墮落至此,感到很羞愧,但是我又開始祈禱了,我已經好久沒有禱告,這麼做讓我感到安慰,我想仁慈的上帝或許會拯救每一個人,包括我在內,因為耶穌到世上並非要拯救義人,而是要拯救罪人的。   愛妻小南,這些事情妳已經都知道了,但我是為了我們的兒子小理查而寫的,好讓我在天之靈還能以父親的口吻跟他說話。不過現在我要說的事情,除了當時在場的人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而且當時在場的人當中,只剩我還活著了。某天早上,我戴著鎖鏈躺在骯髒的草堆上,想著過去我還全心信奉上帝的時候,過著多麼好的日子,我多希望自己是行善之人,而非像現在這樣做惡。然後一名獄卒走過來說:站起來。他解開我的鎖鏈,拿清水來給我梳洗、刮鬍子,還給我新衣服。他示意我跟著他走,我跟著他進到白塔的一間小房間裡,地上鋪著全新的草蓆,房裡升起溫暖的火,有張桌子,上頭擺著肉,杯子裡裝了加那利葡萄酒,旁邊還有椅子。房裡有個陌生的男人對我說:坐下吃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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