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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空影之書 麥可.葛魯柏 14018 2023-02-05
  奎塞提手臂下挾著那捲包好的、可能價值連城的手稿,在沒有人煙的街上等了半個鐘頭,快受不了了。她到底在做什麼?雖然他以前偶爾也會等女伴梳妝打扮準備好出門,也等過一樣長的時間,不過他還是看著手錶來回踱步,感覺快要瘋了。   她穿著黑色的衣服出現了,打扮得好像要去葛雷瑟書店上班一樣,他很好奇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許布斯卓堅持要穿著正式,要是這樣的話,他看到奎塞提一定會大大失望,因為奎塞提既沒洗澡也沒刮鬍子,只穿著史普林斯汀演唱會的紀念T恤、套著破舊的牛仔褲和球鞋,不過他沒有抱怨她讓他等很久。   她也沒有道歉,只是像平常那樣向他點點頭就出發了。奎塞提決定裝酷,先別問要去哪裡。他也可以當個國際公認的神秘男子。他們走到凡戴克,搭上七十七號公車到史密斯街地鐵站,接著坐上吵雜的F線地鐵到曼哈頓去,兩人一路上都沒說話。到了休士頓街那一站,她站起來下車,他追上她的腳步,終於忍不住開口問目的地是哪裡,奎塞提實在沒有裝酷的天份。

  彌爾史坦先生的店。她回答:城裡只剩下他們在批發販售品質好的皮質繫帶。   他們會零賣給妳嗎?   彌爾史坦先生喜歡我。   真的嗎?他有沒有?奎塞提比了一個爪子的手勢,那時他們正走在車站台階上,她突然停下來對他說:他沒有,我真的很後悔把葛雷瑟的事告訴你。是不是我每次提到跟某個男人有公事上的往來,你就要翻舊帳?   從現在開始,我立刻刪除關於這件事情的記憶。奎塞提真的覺得很尷尬,但也有點覺得被耍了,他也好奇她為何要去找批發商。紐約每個從事珍本書買賣的人都知道,書籍裝幀的中心是在布魯克林的波洛公園那一帶,他想要開口問她,但是決定閉嘴,自己解出這個謎。從事買賣的商人和收藏家都和一般書本裝幀的人有聯繫,如果有人低價兜售邱吉爾的《航海旅行文集》,他們就會去問書本裝幀的師傅,打聽這本書有沒有動過手腳,收藏家絕不會想到這個賣書的人居然可以單獨作業,從最上游的原料開始一手包辦。奎塞提很高興,自己居然能想到這一層,只要能看透任何一絲羅莉的心機都是好事。

  他們從休士頓街往東走,走往接近第二大道的一棟舊商業大樓。在一間味道很重的公寓裡,大概鋪有面積快要一英畝的各式動物皮革,奎塞提靠在一捆皮革上,看羅莉和一個老人交涉了好一段時間,老人戴著沒有帽沿的帽子,穿著很舊的黑西裝,踩著地毯拖鞋。他們兩人看起愉快,奎塞提發現羅莉的態度有微妙的轉變,她和彌爾史坦先生在一起的時候比較常微笑,有一、兩次還真的大笑,比平常說話還要大聲一些,比他之前認識的她還要更積極,甚至他可以這麼說嗎?她好像更像猶太人了?她說話的速度也比較快,帶有外圍鄉鎮的腔調。   他們買了一小捲用紙包好的上好小牛皮,要離開的時候,奎塞提就把剛才他觀察到的情況告訴她。   每個人都會這樣。她淡淡說,你跟某個人講話,就會學到對方講話的特色,受對方影響,你不會嗎?

  大概會吧。他這麼說,但是他心裡想著,是啊,但首先,我可不是那麼好模仿,而親愛的,妳又是何方神聖啊?他在心裡練習著這句台詞,想要說出來,但又放棄了,只說了一句:現在去哪裡?   搭F線地鐵到十四大街,再搭百老匯線到哥大去,我們和布斯卓博士有約,四十五分鐘內要到。   我們可以先吃點東西嗎?從昨晚開始我就沒吃過東西了。   你把我所有的餅乾都吃掉了。   對喔,抱歉,妳的那些陳年餅乾。羅莉,妳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妳就不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房裡有家具和食物,牆上掛畫?   她開始往地鐵出口走去,我告訴過你,我很窮。   他急忙追上她的腳步,妳沒有那麼窮,妳有工作,賺的錢還比我多,錢都到哪裡去了?

  我沒辦法跟老媽一起住。她緊繃著說。   謝謝妳提醒喔,我確實沒資格問妳。   這就對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了解我的處境,我活在世上孑然一身,沒有任何支援,沒有兄弟姊妹,叔叔、阿姨、表兄弟姊妹,或是教父;我有一份店員的薪水,但沒有任何福利,如果我生病了就得流浪街頭,我也真的曾經無家可歸,而且我不想再回到街頭上了。   妳何時曾經流落街頭?   不干你的事,你幹嘛這麼好管閒事?很煩耶。   地鐵來了,列車噪音營造了某種隱私感,這時他說:抱歉,我想這是遺傳到我媽。她坐地鐵時,要是有某人坐她旁邊,她有辦法在兩站之內就把那個人的整個人生歷程都問出來。羅莉,妳知道很多人都很喜歡講自己的事。

  我知道,我覺得這樣實在太浪費時間了,那些人滔滔不絕,要不是抱怨自己運氣有多差,不然就是希望別人稱讚他們,喔,才沒有呢,葛羅莉亞,妳真的沒有那麼胖!或者是喔,你兒子上大學了,你一定很驕傲吧!   人就是這樣啊,不然我們要談什麼?書本?還是書籍裝幀?   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我不是一個有趣的人,但是你好像不相信。   我認為妳很迷人。   別傻了!我的生活無聊死了,上班、回家、練習手藝,一天一天數著,還有多久才能到別的地方去學我真正有興趣的事情。   電影。奎塞提說,我們可以談電影,妳最喜歡哪一部?   我不知道,看電影對我來說太貴了,你也知道我沒有電視。   拜託!每個人都有最喜歡的電影,妳在家鄉一定去看過電影。她沒回應,於是他追問:妳老家在哪?

  好吧,那你最喜歡的電影是哪一部?她停了一會之後問,口氣裡好像沒什麼興趣。   《唐人街》。妳不想告訴我老家在哪裡嗎?   不是什麼特別的地方。那電影在講什麼?   在講什麼?妳沒看過《唐人街》嗎?   沒有。   羅莉!大家都看過《唐人街》,連上映時還沒出生的人都看過。就算是索馬利亞的摩加迪休那種鬼地方也會有電影院吧,還會連續放好幾個星期。那是有史以來最棒的原創劇本,也得過奧斯卡獎,還提名了其他十一個獎項妳怎麼可能沒看過?這是文化的重要里程碑。   顯然不是我的文化。我們的站到了。   列車發出尖銳的煞車聲,駛進一一六街站,他們就下車了。她一如往常邁開沒耐心的步伐大步快走,他小跑步跟在後面,想著當初對羅莉的第一印象,覺得她很像吸血鬼或是其他超自然的生物。如果她真的沒有看過《唐人街》的話,那他的感覺還滿有可能的。

  他們從地鐵站走出來,穿過哥大高貴的大門。奎塞提偶爾會來這裡看電影,例如電影協會的校園放映會。每次來,他都會有股遺憾的感覺,現在也是。十二歲那年,媽媽帶他來哥大校園逛逛(她在這裡取得圖書館學位)。他知道媽媽希望他念哥大,但是他不是那塊料,成績不夠好,無法取得獎學金。如果要靠警察的退休金和圖書館員的薪水自費上大學,那根本就不可能。所以他去唸了皇后學院。他媽媽常常說那間學校也很好啊,而且她還說:如果你成功了,沒人會介意你上哪所大學。聽起來雖然不是很刺耳,但的確不中聽。他有時候來哥大,發現自己會盯著那些大學生的臉看,聽他們的言談,看看自己的聰明才智到底和這些長春藤盟校精英差多少。可是他卻分辨不出來。

  他知道卡洛琳.羅莉畢業於對街的巴納學院,他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他曾經管理席尼.葛雷瑟珍本書店的人事檔案,利用職務之便詳細研究過她的履歷表。在這個當下,他對巴納學院的教育水準評價不高,因為羅莉居然沒有看過《唐人街》。但畢竟巴納學院是知名的女校,她應該也滿聰明的;她又說她很窮,顯然她成績一定很好,才能拿到獎學金。   他想要故意刺她一下,於是說:哇,又回到以前的校園了,是吧,羅莉?我想妳一定能回想起在這個親愛的長春藤校園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如果有什麼特別的風俗,像是不能踩到某塊特別的草坪或是必須向某個雕像鞠躬,妳要告訴我喔,我不想丟妳的臉。   你在說什麼啊?   妳的大學時代啊,巴納學院一九九九年畢業,對吧?

  你以為我上過巴納學院?   對啊,因為我他突然停住,但是她馬上就懂了。   你這個小間諜!你看過我的履歷表!   嗯,對啊。我告訴過妳,我對妳很有興趣,妳睡著的時候我還翻妳放內衣的抽屜咧。   那一瞬間,他以為他看到了羅莉的臉上出現一絲恐懼,但是馬上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點輕蔑的訕笑:我才不相信。她繼續說:告訴你吧,我沒有上過巴納學院。   妳的履歷表是造假的?   我當然要說謊,我想要這份工作,而且我知道葛雷瑟是哥大校友,他的太太上過巴納學院,所以我當然謊稱自己是巴納學院的校友啦。我只不過是到了巴納學院的校園內,聊聊他們學生的話題、認識一下地理環境、旁聽幾堂課、研究一下課表。雇主才不會檢查履歷表的真偽。你可以說你是哈佛畢業,如果你當時這麼說,我打賭葛雷瑟一定會付你更多薪水。

  天啊,羅莉!妳沒有一點道德觀念嗎?   我又沒做壞事。她狠狠瞪著他說,我連中學都沒畢業。一個女生若沒有中學學歷,那就得在血汗工廠工作,或是去當清潔女工,再不然就是當妓女。我可不想做那些工作。   等等,每個人都要讀中學,這是義務教育。   她停下腳步,轉過來面對他,低下頭吸了幾口氣,然後直直的看著他。沒錯,她說:但是我的情況是,我的父母親在車禍中雙亡,我搬去跟瘋狂的洛伊叔叔住,他把我鎖在地下儲藏室,從我十一歲關到十七歲,所以我沒有機會上高中,倒是常常被強暴。現在,你還想知道我他媽的人生哪些事情?   奎塞提倒抽一口氣,感覺自己臉都紅了,他可以看到她下排眼睫毛有些濕了,我很抱歉。他壓低聲音吐出這句話。她轉過頭很快走開,幾乎是用跑的,他站在原地感覺很悲哀,過了一下子又偷偷跟上她,走進一棟紅磚建築。他走上兩層樓梯,有點跌跌撞撞的,因為他很想用力踢自己。好吧,故事結束,將她從心中抹去,天知道他已經嘗試這麼做過多少次了。他對拒絕並不陌生,但通常不是因為這麼愚蠢的理由,也很少因為自己耍笨而被拒絕,但是他還是要保持高雅風度,因為等下要和布斯卓博士談事情,點點頭然後握手,然後談完事再走出去。天哪!他真是笨到家了!女人說她不想談論自己的過去,所以他當然不應該再談下去啊,然後他們已經到了門口,她在毛玻璃門上敲了敲,裡面傳出一個圓潤溫柔的聲音回答:請進。   那男人穿著背心,或者也可以叫做馬甲。他們進門時,教授套上一件相搭配的咖啡色格子呢西裝外套。他是一個矮胖的五十幾歲男人,淺褐色頭髮是中等長度,梳得整齊而呆板,是那種可以隱藏中間禿頭的髮型,下顎寬厚,戴著玳瑁框眼鏡,握手的觸感太過柔軟,還帶著手汗,令人不太喜歡。奎塞提已經開始討厭他了,不過他很高興可以暫時忘記痛恨自己。   他們坐定之後,羅莉負責說話。布斯卓知道手稿是從那套邱吉爾的著作裡面找到的,因此很有興趣,想知道作品的年代和來源。她簡單跟他交代細節,奎塞提在旁邊聽,也認為她說的無誤。他們交談的時候,奎塞提打量四周,這個辦公室很小,比郊區房子的浴室大不了多少;窗戶積滿灰塵,往外可以俯瞰阿姆斯特丹大道。房裡有嵌了單片玻璃的書櫃,只有一層有書,其他層都堆滿了凌亂的文件,此外還有,張標準的木書桌,看來有點老舊,放著一疊報告和期刊,還有一個很大的相框。雖然他在稍微移動身體位置的時候,想要在維持禮貌的同時偷看一下相框裡面是誰,但還是看不到。   非常有趣,羅莉小姐,教授說,我可以看看文件嗎?   現在羅莉和布斯卓兩人都看著奎塞提,他的心一沉,就好像遇到一個不熟悉的醫生,叫他把衣服脫掉換上袍子的心情一樣。這份文件是他的,現在就要從他的手中被拿走,由別人來證實這是珍品或是贗品。這個人他還不認識,他戴著厚厚的眼鏡,看起來多麼可笑,但目光卻又透露出渴望,甚至可以說是瘋狂;此時羅莉的眼睛就像一片廣闊無礙的藍色大地,連天空蘊含的感情都比這雙眼睛還多。而且他必須抵抗那種想要抓起包裹逃走的衝動,但是他卻只是把理查.布瑞斯葛斗這個古人寫給他妻子的信抽出來。憑觸感很容易分辨這一張紙和其他文件的不同,在讓他看到秘密信件之前,先看看這個怪胎怎麼說這封信,奎塞提是這麼想的。   布斯卓接過信攤開在書桌上,這時候奎塞提往後癱在椅子上,他是因為恐懼才把信交出去的。雖然他知道他心儀的女人已經覺得自己是頭蠢豬,但又害怕自己在她眼中會顯得更加愚笨。他知道他永遠無法忘記那時和羅莉在一起的羞恥感,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偶爾就會冒出來,使他的快樂消失,加深他的沮喪感。還有那個情景,一個女孩被鎖在地下室,聽著那個折磨她的人的腳步聲漸漸接近,現在他不知道該怎樣用愛幫助她走出陰影,更別說是他已經搞砸兩人的關係了。你這個王八蛋,奎塞提,你這個大渾蛋。   教授,你看得懂嗎?   那是羅莉,她的聲音把奎塞提從自我譴責的世界中叫回來。布斯卓用力清了清喉嚨說:當然,這筆跡雖醜,但是很清楚,我猜想寫信的人一定常常寫字,應該沒受過教育,沒上過大學,不過還是個能寫的人。或許是個店員?布斯卓又接著閱讀,大概過了半小時後坐起身來說:嗯,整體來說,這是非常有趣和珍貴的文件。他繼續說下去,用手指著,這個叫做理查.布瑞斯葛斗的人,這應該是他所寫的最後一封信。他顯然在邊緣丘戰役中受傷了,那是英國內戰中首次重要的戰役,發生在西元一六四二年十月二十三日,他在班博理寫的信,那個小鎮很靠近戰場。   關於莎士比亞的部分呢?奎塞提問。   布斯卓用困惑的眼神看著他,厚重的眼鏡後面眼睛眨了眨,你說什麼?你認為這封信裡有提到莎士比亞?   嗯,對啊,這就是重點,這個人說他跟蹤、偵查莎士比亞,還說他拿到一份莎士比亞劇作的簽名稿,事實上,他就是叫莎士比亞為國王寫劇本的推手之一,簽名頁上就是那樣說的。   我的天啊,奎塞提先生,我保證絕對沒這種事情,文件撰寫者的字跡對於嗯,業餘者來說,是非常難懂的,而人們可以看出各種並不存在的意義,就像把雲解釋成各種圖形一樣。   不,你看,就在這裡。奎塞提說,起身繞過桌子,拿起手稿指出相關的行數說:這邊就是我提到的,這上面寫著:信件上寫的是鄧爵爺的計畫,還有我們刺探莎士比亞的成果,我們過去一直以為他秘密追隨羅馬教廷,不過現在我已經沒那麼確定了,反正以他那種古怪的生活方式,我們應該不用擔心他。我曾要他以國王之名寫了一齣關於蘇格蘭瑪麗女王的戲,如今我跟他都要死了,那本他親筆寫的劇本留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將會永遠留在那裡。   布斯卓調整了鏡架,乾笑幾聲,他拿起剛才所用的放大鏡放在一行文字上面,想像力真豐富啊,奎塞提先生,但是你弄錯了,這邊是說:我告訴你和沙路斯特的秘密寶石交易,那個人應該是這位鄧爵爺在索利斯堡這邊的部下。然後信上說:我並未對偷竊事件懺悔贖罪,這樣生活的我實在很卑微,然後這裡寫:珍珠仍在他自己的手上。他說只有他自己知道放在哪裡。我不太確定只有他自己的雙手才能決定是什麼意思,但是很明顯的這個人就要死了,很可能是極度精神混亂,信裡似乎前言不對後語,這邊說說、那邊說說,事實上說不定很大一部分都是純粹的想像,垂死之際,在極度瘋狂的精神狀態下回顧自己的人生。雖然跟莎士比亞沒有關係,但是這份文件很有趣。   其他的部分說些什麼?   喔,其他的都是關於戰爭的描寫,相當生動,那些研究戰爭歷史的學者一定會有興趣。而且這個人顯然在三十年戰爭剛開打時有服役過,他曾在白山、盧森、布列登菲爾德打仗,但是沒有講述細節,真可惜。看起來他是個專業砲兵,而且受過製作砲彈的訓練,他也說自己曾去新世界作戰,在百慕達遭遇船難,非常有趣的十七世紀生活,甚至可以說很精采,對於一些較冷僻的領域來說很可能有極大的研究價值,雖然我很懷疑他的敘述裡也有點異想天開,但是完全跟莎士比亞無關。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很樂意買下來。   奎塞提看著羅莉,從她的眼神中看不出她的立場,奎塞提吞了口口水問:你要出多少?   喔,詹姆斯一世年代的手稿還有這種品質,我想行情價應該有三十五吧。   三十五塊?   他露出一個慈愛的微笑:當然不是啦,是三千五百塊,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現在就開支票給你。   奎塞提覺得胃裡一片翻騰,前額也開始出現汗珠。這樣不對,他不知道為何直覺如此,但他就是知道。他父親生前一直在談本能,雖然他稱之為膽識,如何在危險的街上聽從膽識行事。在此刻,奎塞提的膽識驅著他說:嗯,謝謝,不過我想要問問別人的意見,我是說關於翻譯解讀的部分。沒有冒犯之意,布斯卓博士,我只是想要排除那種可能性他剛才把手稿交給布斯卓之後就一直站著,所以現在很容易就從布斯卓的桌子上抽走手稿,放進棕色的紙包裡。布斯卓聳聳肩:好吧,隨便你,不過我想你拿不到更好的價錢了。他轉向羅莉問:親愛的葛雷瑟先生最近還好吧?希望他已經從火災的震驚中平復了。   是的,他很好。羅莉用一種非常怪異的聲音回答,非常不像她。奎塞提聽見,停止了收拾手稿的動作看著她,她看起來很痛苦,而他不了解到底怎麼了。她開口道:奎塞提,你可以跟我來外面一下嗎?抱歉,教授。   布斯卓給她一個慈祥的禮貌微笑,伸手擺向門口。   外面有些教授和學生人來人往,現在是暑假,學生不多,很明顯是下課時間。羅莉抓著奎塞提的手臂,把他拉到一塊凹進去的角落。自從昨天晚上她哭了之後,這是她第一次碰觸到他,她攀著他的手臂跟他說話,語氣緊張激動,聲音粗啞:聽好,你一定要把這些該死的文件給他。   幹嘛?他一副就是想糊弄我們的樣子啊。   不是糊弄我們,奎塞提,他說的對,這裡根本沒提到莎士比亞,這只是個小秘書亂寫,因為就快要死了,所以想要坦承他的罪惡。   我不相信。   為什麼你不信?證據呢?一廂情願和三小時辨認筆跡的經驗?   或許吧,但是我要拿去給別人看,一個我信賴的人。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他看到她的眼睛充滿淚水,臉開始皺成一團,天啊。她大叫,我的老天啊,不要讓我現在崩潰,奎塞提,你還不懂嗎?他認識葛雷瑟,不然你以為他剛才為什麼要提起他?   就算他們認識,那又怎樣?   怎樣?老天啊,你不懂嗎?他知道手稿是從《航海旅行文集》裡面找到的,所以他知道我把書拆開了,那就表示   那就表示妳不只是按照葛雷瑟說的把書拆開,妳還想把書重新裝訂好,這個動作代表妳想要把書偷偷轉賣。難不成他在暗示除非我們把手稿給他,不然他就要向葛雷瑟揭發這件事情?   當然!他會告訴他的,然後葛雷瑟就會我不知道,他一定會炒我魷魚,還可能會報警,我看過他這樣對付小偷,那次他簡直抓狂,那人只不過偷了一本書,而我我不能冒這個風險,天啊,真是太可怕了。   她現在真是大哭了,雖還沒到前晚那樣歇斯底里的地步,但是也差不多了。奎塞提不想看到事件重演,於是他說:喂,冷靜點!妳說妳不能冒什麼風險?   警察,我不能被警察發現。   電燈泡亮了。   妳有案在身。這不是個疑問句,這實在太明顯了,他早就應該想到。   她點點頭。   罪名是什麼?   拜託,不要審問我!   妳該不會是打死洛伊叔叔了吧?   什麼?當然沒有?我做了些蠢事,當時我急需用錢,所以就替某些人送包裹,那是在堪薩斯市,所以當然事跡敗露,然後天啊,我該怎麼辦?   好,先冷靜下來。他說,抗拒著想要用手摟住她肩膀的衝動,回去裡面,告訴他,我們成交。   他移動腳步準備離開,她僵著一張臉,看來似乎很驚慌,她抓著他的手臂,就像沉船的人緊抓住浮木一樣。   你要去哪裡?   我只是要先去做一件事情。他說,別擔心,羅莉,一切會沒事的,我十分鐘就回來。   我該怎麼跟他說?她問。   告訴他,我很高興他開了這麼好的價錢,說我在洗手間,十分鐘就好。   他轉身跑下樓梯,一次跨了三階,抓著捲好的手稿在手臂下,像是橄欖球一樣。他跑出漢彌頓,穿過一處方院,到處都是學測成績比他高的年輕人在隨意漫步著。他一路跑進巴特勒圖書館,這棟建築物的主體是巨大的支柱。有個著名的研究圖書館員當媽媽的好處之一,就是她認識幾乎所有城裡的研究圖書館員,而且跟其中好一些人有交情。奎塞提從小就認識瑪格莉特.派克,她是巴特勒圖書館的首席研究館員,要聯絡她請她幫忙取得影印的許可,簡直就是小事一件。所有大型圖書館都有大型影印機,可以印出手稿,奎塞提就是用巴特勒圖書館地下室的那台影印機把布瑞斯葛斗所有的信件都影印下來。派克太太看起來一臉疑惑,但還是隨他去,他解釋說這是為了一部他有可能製作的電影,他可不可以拿個郵寄紙筒還有買些郵票?   他把複本捲起放在筒子裡,也把那些經過加密的信件和祈禱詞的原稿放進去。他一邊收拾的時候,一邊想為什麼他沒有把加密信件拿給布斯卓看,反而只把布瑞斯葛斗的信給他看而已。原因是,布斯卓那個人是個混蛋,想要在這樁交易裡佔他便宜,雖然奎塞提無法證明。另外也必須考慮到羅莉。保有這些加密信件讓他莫名覺得興奮。無論是否關於莎士比亞,這些文件都已經不見天日達四個世紀了,而他這個讓文件重見光明的人,並不願意讓這些秘密暴露。他把筒子封好,寫了一個地址條,貼好郵票,把筒子丟到郵筒,再跑回漢彌頓大樓。   十五分鐘之後,他就和羅莉一起再度走在校園中心裡,只不過這一次是朝相反方向,奎塞提把那張三千五百元的支票折好,放在皮夾裡,並沒有感覺很好,因為他覺得自己被扒了好幾層皮,但是他做了正確的事情。在他長大的家庭裡,做正確的事情一直都是很重要的。他父親曾是個跟紐約市警察一起合作的二流偵探,那時候當偵探可以拿點好處,但是老查理.奎塞提不這麼做,也因此生活很辛苦,直到警局長官們開始找尋正直清廉的人,就找到他爸爸予以拔擢,讓他當上皇后區凶殺組的頭頭。在奎塞提家族裡,這是一個重大事件,象徵美德總會獲得回報。現在的小奎塞提依然相信這個道理,雖然這些年來事實全非如此,然而他旁邊的這個女人,似乎顛覆了整個道德觀念。沒錯,她遭受過殘酷虐待,至少她是這麼說的,但是她用一種沒有道德的行為章法來面對這世界,這件事情他很難諒解。他老爸以前曾說,那些街頭的小混混都有苦過的時候,但是他沒辦法把卡洛琳.羅莉當成只是個小混混,為什麼?是他精蟲衝腦了嗎?因為他渴望得到她?不,不是這樣,或者說不只是這樣。他想要減輕她的痛苦,讓她微笑,這個陰鬱禁慾的書籍裝幀女工的心裡還住著一個小女孩,他要解救她。   他一邊邁開步伐,一邊觀察她。她低著頭沉默不語,抓著那捲皮革。不,他不會在地鐵站裡跟她握手道別之後就放棄,不能任她再回到她自己艱苦的世界裡。她往上看,表情一片茫然。   等等,他說,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必須要去布魯克林那個賣紙的人那邊,去找封底的紙張,她的回答很陰沉,你不用跟我去。   待會再去。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去那邊的花旗銀行,就是這張支票的發行銀行,去兌現支票,然後我們搭計程車去布魯明代爾百貨公司,我要買件夾克、長褲、襯衫,或許還要一雙義大利平底船鞋,妳要買件洋裝,色彩鮮豔一點的,比較適合夏天,或許再買頂帽子。然後我們換上新衣服,搭計程車去高級餐廳喝酒,花很長很長的時間吃頓午餐。然後呢,我不知道,去做些城市休閒活動吧,逛博物館或是畫廊,或是逛逛櫥窗,等到肚子又餓了,我們再去餐廳吃飯,然後我會送妳搭計程車回家,回到妳那間空蕩蕩的非法公寓,陪妳那兩張椅子和寂寞的床。   他努力想讀懂她臉上的表情:恐懼,驚訝,歡喜?她說:這太荒謬了。   哪會啊?所有重刑犯取得一筆非法所得的時候,都是這樣花的。我們可以當一天的鴛鴦大盜。   你又不是重刑犯。   我是,我把老闆的財產變成自己的。如果要精確一點說,我應該是犯了竊盜罪,但是我不在乎。拜託,羅莉!每天邋邋遢遢的,妳不覺得煩嗎?妳的青春每天都在流逝,卻還要在乎那幾分錢,不累嗎?   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這麼說,她說:聽起來好像爛電影的台詞。   妳又不看電影,怎麼知道什麼是爛電影?撇開這些不說,妳的確說對了,這確實就是他們會拿來拍電影的故事,因為他們希望觀眾感受到愉悅,他們希望人們認同好人開心,現在我們就要這麼做,我們要模仿藝術,我們要演自己的電影,看看真實人生會發生什麼事。   他看得出來她在考慮,在衡量情況,就像是剛拆掉石膏的骨頭,不知道是否能承受身體的重量,不行,她說,要是你恨不得把錢花掉,那乾脆全部給我吧?我可以靠這活三個月。   不行,那不是重點,羅莉,重點是去至少要體驗一次,不需節省,吃些紅肉,別再吃那些該死的拉麵了。說完,他拉起她的手,拖著她快步走過一一六街。   放開我!   不要,如果妳不想跟我來,我就要綁架妳。這下可是聯邦重罪了。   如果我尖叫呢?她說。   叫啊,警察會來抓我,然後他們就會知道那套古書和手稿的故事,那妳會怎麼樣呢?我看是麻煩上身,萬劫不復囉。或者,妳也可以穿著漂亮新衣服,在高級餐廳喝香檳,妳現在最好下定決心選擇。寶貝,因為銀行到了。      他找到一件設計師款式的絲和亞麻混紡可可色外套,打折後只要三十五塊,還買了幾件亞麻長褲、一件黑色絲抓皺襯衫以及相配的義大利平底船鞋,他大聲叫她去試穿一件名牌洋裝,胸前有皺摺設計,還有花朵的圖案,也幫她找了相配的絲巾還有鞋子、兩套火辣性感的名牌內衣、一頂大大的巴拿馬草帽,帽緣採上翻設計,戴起來就像是英國的女學生。這些全都買下來之後,拿了一千元出去,沒找回幾個零錢。然後他們去大都會博物館吃午餐,去看西班牙畫家委拉斯奎茲的展覽,然後他剛好知道福瑞可博物館有午間音樂會,因為他媽媽從那群圖書館員朋友那弄來了票,強迫他去聽,她說:去啊,帶女孩子去聽嘛!而奇蹟的是他一直把該死的票帶在身上,已經兩個星期了,他根本沒想過要去,音樂會居然正好就是今天,所以他們就去了。當天的節目是由聲樂合奏團表演蒙台威爾第的聖樂曲目,他們坐在折疊椅上,覺得輕飄飄的,感覺似乎達到了精神層次的極限,然後又獲准踏入了神的國度。   奎塞提對這個世界並不陌生,他媽媽用盡一切辦法,讓他不會變成一個不懂藝術的美國野蠻人。他偷瞄了一眼羅莉,看到她一臉震驚的樣子,又或者她是無聊到沒有表情,他實在看不出來。音樂會後,他很猶豫是否該問她是哪一種心情,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她說:要是世界就像那樣有多好?就像那音樂傳達的那樣,世上充滿了美?奎塞提覺得那樣就實在太好了,還引用了海明威的話說:就連這麼想著都覺得美。不過他沒提這是海明威說的。   兩人沿著麥迪遜大道走,他叫她假裝自己不只是短暫富有,更要從那些高級精品店的櫥窗裡挑選時髦的商品,等他們玩膩了,他帶她走進旁邊的小街道,進去他們所看到的第一家餐廳,因為他知道不管去哪一家餐廳都會很完美。而這一間小小的酒吧擅長法國普羅旺斯菜色,老闆很喜歡這對年輕體面的情侶,一直從廚房送來精緻的小菜,推薦他們該配什麼酒,笑著看他們品嚐開胃菜,只差沒有唱起歌來。奎塞提覺得,老闆說話的腔調就像是迪士尼卡通《小姐與流氓》中的餐廳老闆,想不到羅莉還真看過這部電影,於是他們就談起來,也談其他迪士尼電影、談那些他喜歡的電影、還有那些他想要編的電影、那些他從未告訴別人的事情。而她談論著美麗的書本,書的美學、結構、還有紙張以及字體和裝訂方面,那種謎樣微妙的美麗之處,以及她多麼希望自己製作的書本,能讓人們拿在手上珍惜一千年。她真的是這麼說的。   他花了一大筆錢,才招到一輛願意載他們到紅彎區的計程車。這件事情他以前從來沒做過,也沒想過要做。他們抵達了黑暗的產業道路,計程車司機已經帶著他的百元鈔票開車離去。這時奎塞提拉住卡洛琳.羅莉,將她轉過身來,吻住她充滿咖啡和紅酒味道的嘴。而她也回吻了,就像電影一樣。   按照電影情節,兩人走上樓梯,進入公寓,走向床邊,只是他們並沒有扯掉對方的衣服,奎塞提一直都覺得這是陳腔濫調,也不切實際,這種事情從未發生在他身上,而他認識的所有人當中,除非是喝醉了,或是古怪到極點的人才有可能做這種事,所以這不會發生在他的電影裡。他只是深深嘆了口氣,而她也一樣,上樓的時候,他輕輕握著她的手,就像握著乾燥的花瓣那樣小心。他們進了公寓,再度親吻,她抽開身子,在抽屜裡翻找,他以為她要點蠟燭;她的確是點了一根石蠟蠟燭,很小心地把蠟燭立在小碟子上,放在床邊。奎塞提沒有移動,然後她跟他四目交接,她臉龐的輪廓看來如此可愛,在燭光中安靜而緩慢地脫掉新衣服,仔細折好,那樣子讓奎塞提好想用攝影機拍下來,想到這個畫面他就笑了。   她問:為什麼笑呢?他說出了原因,然後她叫他脫掉衣服,接下來這一部分呢,一般電影是不會演出來的,鏡頭會漸漸拉遠,但是就在他們躺到床上之後,他想到那個可怕的叔叔,覺得很尷尬就遲疑了一會兒,直到她用指甲和急迫的命令,要他把野獸釋放出來;本來他還想著是否要戴上套子從事安全性行為,他其實覺得這樣有點怪,但是所有的思考活動都停止了。   事後,奎塞提躺著,感覺汗水和其他體液在皮膚上蒸發,瞪著天花板,蠟燭燒到只剩一點點,他沒有話想要說,腦中一片空白:空氣凝滯,螢幕空白。他們已經有劇情架構、劇情發展、第一個劇情高潮點(發現手稿)、第二個劇情高潮點(這個奇妙的夜晚),然後呢?他不知道第三幕該演什麼,但是他開始害怕,他以前從來沒有遇過這種事情,除非是在夢裡。他伸手再次輕撫著她,但是她抓住他的手親了一下說:你不能留在這兒。   為什麼?妳要變身成蝙蝠嗎?   不是,但是你不能留下,我還沒有準備好面對事後醒來的早上,還有其他那些事情,你明白嗎?   應該有一點。好吧,紅彎區在我的手錶呢?三點十分,我手裡拿著一捲鈔票,身上聞起來就像剛從妓院出來一樣,聽起來很有趣。   不會,她說,我幫你洗乾淨。   她帶他到屏風後面的浴缸,牆壁上有個用錫罐做的燭台,她點了兩根蠟燭,浴缸裡裝滿了熱騰騰的熱水。她讓他站在草編的厚浴墊上,拿起浴巾和象牙牌香皂,慢慢清洗著他身體的每一吋,然後她用清水把泡沫沖乾淨,曲起一腳的膝蓋輕輕跪下,就像武士在國王面前一樣。她的胸部小小的,有點平坦,大大的粉紅色乳暈。儘管今天晚上的行程像史詩一樣遼闊,受到這樣的對待,他還是勃起到脹痛的地步,看起來有點不自然,很像她用來裝訂書籍的某種零件,適合用來磨亮皮革,讓皮革更顯光澤。她往上看著他說:你不能半夜三點在這種情況下跑到紅彎區街頭上。   嗯,這樣做很不聰明。他發出低沉的喉音。   他注意到她用兩根手指握住他的底部,另外三根手指抬起,就像貴婦人喝茶的手勢一樣,她的深色頭髮覆蓋著小小的頭,前後慢慢移動,他想:她們到底是怎麼學會這樣做的?還有:妳是誰?妳在對我做什麼?再來會發生什麼事?      布瑞斯葛斗的第六封信   於是我開始了在倫敦塔炮兵團的工作,每個月拿十個先令,這只是學徒的薪水,但是快要做乞丐的人也沒得選。我和母親在奥德門附近的芬喬奇街上租了兩間簡陋的房間,生活非常窮困,不過因為我在倫敦塔有工作制服,所以就省了衣服的錢。一年就這麼過去了,第二年的冬天很冷,我母親病倒了,家裡沒有足夠的煤炭能升火讓她暖和,我覺得她的病還可能是因為過度憂傷所致。嗚呼,會落入這般下場並非她的錯啊,她一直都是善良樸實又正直的女人,也不是什麼秘密天主教徒,我那時問她,她說:我不是,兒子啊,我確實會為我死去的孩子祈禱,為我死去的父母祈禱,不過用的是我們過去舊時宗教所教導的儀式。我知道這是滔天大罪,我會因此受地獄業火燒灼之刑,但是我祈禱上帝不要這麼做。然後她在一六〇六年二月二日過世了,葬在聖凱薩琳柯爾曼教堂。我親愛的南,接下來妳也知道了,在那段悲傷的日子裡,是妳安慰了我,所以我想娶妳為妻,但是妳父親說:不行,不行,領學徒薪水的人不能娶我女兒,你怎麼能照顧她?我答不出來,所以只能傷心離開,過了好幾天傷心的日子。   這時候湯瑪斯.基恩來找我說:嘿,小子,想不想去弗蘭德斯啊?我明天就要出發,送四架皇家大砲去給斯魯伊斯的荷蘭人,還要用這幾架大砲去打西班牙。跟我一起去,做我的副手吧,有起司可吃,有杜松子酒可喝,還可以把那些天主教狗打回地獄去。我馬上就答應他,伸出手跟他握手,於是事情就這麼決定了。我們利用夜晚偷偷從倫敦塔離開,因為國王陛下最近才剛和西班牙談和,這時候送武器去給西班牙的敵人好像不太合適,但是西班牙的菲利浦國王不懷好意,一直對於兩國重新建立的友誼咄咄逼人,所以宮中有些人認為,要是英國在此時畏戰會顯得很丟臉,我覺得是亨利王子的主意,但他後來英年早逝。再說,荷蘭人在英西建交之前就已經付了大砲的錢,這樣才算合情合理,因為國王絕對不會退回一毛錢的,所以我們此番前去也是為了英國的面子。   我們將大砲送過去,將砲架拆解開來,總共需要的零件有五百發砲彈、撞針、螺絲、導火筒等等,我們搭著驳船行駛到倫敦池,然後船員把貨物搬進輪船船艙。輪船名叫青龍號,是配有六門大砲的戰船,由威廉.凡布里爾船長領軍。我們乘著風順流而下,航行了三天就出海,那年冬天的海水不太冰冷,很適合航行,我們吃著新鮮的麵包和起司配醃鯡魚,暢飲麥芽酒。到了斯魯伊斯,在我看來那裡實在很無聊,到處是或紅色或褐色的磚房,但街道上熙來攘往很熱鬧,因為西班牙佔領了奥斯坦德港,所以這幾個月以來,斯魯伊斯港就成了西弗蘭德斯唯一的港口。我們卸下大砲,把大砲裝上砲架。   不行,我說太多年輕時候的蠢事了,我擔心自己時日不多了,我的傷口現在比之前還要疼痛,醫生說傷口已經惡化,我最多只剩兩天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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