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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空影之書 麥可.葛魯柏 13785 2023-02-05
  我想我的勇氣可嘉,因為那兩個警探離開後,我沒有馬上返回辦公室,反而繼續在健身房運動、沖澡,離開前還做了蒸氣浴。在車裡,唯一困擾我的,是我的前當事人布斯卓的悲慘下場。他是否真的發現了有關珍貴手稿的文件?我腦中甚至浮現了更糟糕的想法:對方嚴刑拷打布斯卓,是為了得到資訊;布斯卓在嚴刑逼供之下,給了對方什麼資訊?他是否告訴對方,他把手稿交付給我了?我並不真正認識布斯卓這個人,但我認為他絕不可能在酷刑的折磨下,還能對於那個厚信封的下落守口如瓶。   回到辦公室,等到我的秘書麥唐那多小姐離開她位置後,我從她放鑰匙處拿了保管箱的鑰匙,取出布斯卓的信封回辦公室。我把鑰匙還回去的時候,麥唐那多小姐用狐疑的眼光打量著我,但我不打算解釋,她也沒問。我只說,要是沒有別的事就不要打擾我,然後就鎖上辦公室的門。

  我不是專家,但信封裡的紙張看起來可真舊,當然有可能是贗品,但假設布斯卓在酷刑下吐露文件下落的話,很明顯地有人相信這些文件的真實性。紙張分成各自獨立的兩落,很清楚都是英語,但是我實在很難看懂那種書寫體,只認得比較短的幾個字,有一疊紙上有加標記,很像用軟鉛筆寫上去的。   我將這些紙張放進一個新的牛皮紙信封,把舊的用碎紙機碾碎,然後放回保管箱,接著下午就繼續工作。根據記事簿,第二天我和米奇.哈斯共進午餐。我們過去大約一個月就會聚一次,通常是他打電話給我,這次也不例外。他提議到我住處附近的索倫提諾餐廳,我說我會派歐馬去接他,這是每次他進城的慣例。索倫提諾是一家義大利連鎖餐廳,在曼哈頓東部大量廣泛設點,用很貴的價錢提供餐點給我這種客人。曼哈頓的辦公室白領菁英都有自己最喜愛的索倫提諾分店,在這用餐就像在家裡吃飯一樣舒服,卻沒有在家吃飯的壓力。餐廳的氣味聞起來都一樣,都有一個認識你的餐廳總管,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喝什麼,午餐時還會安排至少兩個漂亮的女人坐在隔壁桌,好讓那些獨自用餐的中年男人眼睛大吃冰淇淋,沉浸在想像之中。

  餐廳總管把我帶到我常去的右後方座位上,在我等待時送來一瓶私家珍藏的義大利蒙特契安諾紅酒,一瓶聖沛格諾礦泉水,還有一碟鯷魚下酒菜。大概半杯美酒下肚後,米奇走進餐廳,他的體格跟我一樣,近年來也變得頗為可觀,但他所增加的份量都是脂肪。他的下巴很明顯變成兩倍大,而我的下巴還算是保持原有的線條,不過他的頭髮倒仍是很濃密,而且有種自信的風采,這點我就輸他很多。這次見面,他看來意外憔悴,也許說是被惡靈纏身比較貼切,他眼下的皮膚瘀青,眼睛充滿血絲凹陷,雖然並不是真的全身抽搐,但我知道必定有事發生。認識這麼多年了,我看得出來他有點不對勁。   我們握了握手,他坐下來猛灌了一大杯酒,一次就喝掉半杯,我問他到底怎麼了,他卻只是看著我。到底怎麼了?我的同事剛剛被人謀殺了,他說,還問我有沒有聽說這件事。我回答,我已經聽到消息了。

  接下來讓我採取對話的方式重現當時的情景,因為要轉述別人說的話可真是痛苦到極點了,發明引號的那傢伙可不是笨蛋,要是他有申請智慧財產權的話,那可不得了!我和米奇的對話如下:      我:你到底什麼時候聽說的?   他:我人在奧斯汀,秘書打電話來,因為上午議程是我發表論文,所以我關了手機。議程結束後我一開手機就聽到凱倫的留言,便搭第一班飛機回來。他一飲而盡,又倒了另一杯,我能不能好好喝一杯?這件慘案發生後,我快變成酒鬼了。      我對侍者示意,他馬上過來,米奇點了一杯雞尾酒。   我回到學校時,一團混亂,整個大學都亂了。系主任那個渾蛋暗示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害得學校任用這種道德上可能有瑕疵的人。

  他真的是這樣的人嗎?   米奇聽見我的問題立刻脹紅了臉,厲聲回答:重點是,他是當代最傑出的莎士比亞學者之一,他唯一的罪過就是上過一個騙子的當。現在那些譴責他的人,每一個都有可能會遭遇到這種騙子,包括我那個渾蛋系主任。你知道這件事嗎?   我說我在網上看過相關的資料。   沒錯,該死的無妄之災,但警察才不管這個,他們竟然大膽暗示他過著他們怎麼說的來著?相當不尋常的生活。他們想說他是同性戀,因此才會橫死。他喝掉剩下的雞尾酒,侍者還站在那邊,問他要不要續杯,又拿給他一張有如公告欄那麼巨大的菜單,他瀏覽了一下,看來興趣缺缺。這個動作也證實了我的猜想,他現在的確十分煩亂,因為米奇一向熱愛食物,他喜歡吃東西、聊美食、烹煮菜餚,還會回味再三。

  你點什麼?他問我。   我點的是什麼菜?我問侍者,我很多年沒從菜單上點餐了。   油烹朝鮮薊,紅醬麵疙瘩,燴小牛膝肉。今天的燴小牛膝非常美味。   米奇遞回菜單,那我也來一樣的。   侍者離開後,米奇繼續說:警察的想法是,他涉入了一些麻煩事,這些警察的想像力啊!你說是不是很離譜?看到英國人加上同志,就推測他肯定是召男妓玩捆綁遊戲,結果玩得太過火了。   難道不可能嗎?   哈,當然每個猜測都有可能,但我知道布斯卓和一位牛津大學的研究員之間的關係,他們已經低調交往很長一段時間。他的品味不是警察想的那麼低俗。   也許他變了,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個人我可以掛保證,我認識他二十多年了。他喝了第二杯雞尾酒:我是說,這就好像我發現你居然在追求男人一樣。

  說不定是你。我說,過了一會兒我們都笑了。   他說:天啊,我們不應該笑,那個可憐人!我唯一慶幸的是,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遠在千里之外。警察對我很有興趣,讓人真不舒服,他們想要嗅出我身上有沒有任何反常、墮落的徵兆。   你是說莫瑞跟法蘭德茲那兩個警探?   他瞪著我,笑容消失了。對,你怎麼知道?   他們找過我,想試探我會不會洩密。   他們為啥要這樣做?   因為布斯卓是我的當事人。他來找我,說他發現了一些手稿,我還以為是你讓他來的。   米奇目瞪口呆。侍者把朝鮮薊放在我們桌上,米奇等到侍者離開後才傾身對我壓低聲音說:我沒叫他來找你,不過,等等,他的確是問過我是否認識智財權律師,我跟他說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律師,也順便提到你的名字。我問他怎麼會對智慧財產權有興趣,他告訴我有一些手稿可能可以出版,他想要知道在法律上這些手稿的所有權問題。結果他真的去找你了?

  對,我開始敘述我和布斯卓會面的情況:他說他有一份手稿,上面記載著莎士比亞某個不為人知作品的下落聽到這裡,米奇開始猛烈咳嗽,得喝些礦泉水順順喉嚨,才能開口說話。   不,不,他擁有一份手稿,但只是裡面有提到莎士比亞,至少他是這麼說的。我自己從沒看過那東西,因為巴斯寇那傢伙騙過他,他變得極為偏執。大概是去年夏天吧,他回了英國一趟,結果回來時,哎,該怎麼說,像變了一個人,很緊張又易怒,也不肯談論這份文件了,只說這份和莎士比亞同時代的手稿前所未見,記載著有關莎翁的事情。他沒告訴我是在哪裡找到的。我敢說,這裡面一定大有文章!   你是說,那份手稿只不過是因為提到了莎翁,就變得價值非凡?   他停止了在麵包上塗醬的動作,再一次目瞪口呆,發出難以置信的笑聲。

  價值非凡?拜託,當然是啦!無比重要啊。我以為我解釋過很多次了,但顯然還不夠。   那請再啟發我一次吧。   米奇清清喉嚨,把刀叉高高舉起,就像課堂上用到的教具。   好吧,莎士比亞的作品是單一個人在人類歷史上所留下最偉大的文學成就,但除了作品之外,他在世界上幾乎沒留下任何實質的蹤跡。我們對他所知的一切,用一張皮夾大小的卡片就可以寫完:他誕生、受洗、結婚、有三個小孩、寫遺書、簽了一些法律文件、自撰碑文、死了。除了這些紀錄,他存在的唯一實體證據是一封有點可疑,看起來像是他親自書寫的劇本手稿,叫做湯瑪斯.摩爾之書。除此之外,他的名字從沒有出現在任何一封信、一行敘述,或是任何一本書上。好,這個人是叱吒倫敦劇場將近二十年的閃耀明星,自然有不少記載都提到他,不過都很零星瑣碎。最早出現的是某個混球叫羅伯特.葛林,撰文攻擊名為莎佬的人;還有位仁兄叫車托,寫了篇啟示,為出版這篇攻擊文章而道歉。法蘭西斯.米爾寫過一本叫《智慧女神的女管家》的書,大家說不定都已經忘記有這本書了,只記得裡面說莎士比亞是英國最傑出的劇作家。西敏寺中學的校長威廉.坎登也提過莎翁;偉伯斯特《白魔鬼》的序言,還有波曼《燃燒的斧頭騎士》這兩部作品裡也都提到他的名字;此外還有一些法律文件、契約、訴訟、租約、劇場實錄、第一對開本裡頭的大意等等。莎士比亞的好友們很貼心,在他過世後集結他所有劇本成一本出版,把他的名字列在作者欄。這些大約二十來筆的當代重要記錄,就是我們所知道關於莎士比亞的全部了。學者們根據這些資料進行了相當多的研究,整個學門規模龐大,大家為了要了解這個人,拼命挖掘劇本和詩文,尋找可能的線索,不過這些當然完全都只是猜測,因為我們根本沒辦法確定,這個人好像煙霧一樣不留痕跡,快把我們逼瘋了,我是說,一點線索都沒有。

  那畢竟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了。   是呀,但舉個例子說,對於李奧納多.達文西的事蹟,我們可就知道得超級多,他可是比莎翁更早一個世紀的人呢。再舉幾個文壇或藝術界的例子來比較:我們有封艾德蒙.史賓瑟寫給華特.洛利的親筆信,信中解釋在他的作品《仙后》裡的一些象徵意涵;我們對班.強生也知道非常多。或說米開朗基羅好了,他可是有五百封信件、筆記本、還有該死的菜單傳世呢。但莎士比亞呢?我們這位歷史上最偉大的作家,重要的劇場先驅,沒留下任何一封信。這種資訊真空導致了許多人偽造贗品。早在十八、十九世紀就已經發展出數量龐大的莎士比亞贗品產業,現代甚至也有,布斯卓也因此栽了跟頭。更不用說莎士比亞關起門來創作,他的寫作過程不為外人所知,也就有了所謂的作者身分問題:我們除了作品以外對此人一無所知,因此也許作者另有其人,有可能是南安普敦公爵、培根、還是外星人說法不一而足。我的意思是,學者到底有多渴望發現這個老混蛋的事蹟呢,說出來你都不見得相信。如果布斯卓當真發現了提到莎士比亞的同時代手稿,而且記載著重要的內容,他在這領域就能東山再起。

  當米奇提起莎士比亞的作品,看來好像年輕了二十歲,就像當年青春的我在一一三街髒亂的公寓裡碰到的那個他。我得承認,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如此這般熱切談論著工作,譬如說討論千禧年數位著作權法案的微妙之處。他熱愛他的職業,我為此而尊敬他,而且我想也是有那麼一點嫉妒。但現在他提到布斯卓時,眼裡蒙上一層陰影。是溼了眼眶嗎?在這個燈光宜人、昏暗的餐廳裡很難看得清楚。   不過,他又開口了:顯然他再也爬不起來了。但要是能瞧一瞧那些文件,我願意付出可觀的代價,現在只有上帝才知道文稿的下落。   說到這裡,我覺得他看著我的樣子有點做作,所有的好律師提到自己的當事人時,口風都是很緊的,就算當事人已經死了也一樣。但跟我們智財權律師比起來,口風最緊的律師也像是愛講八卦的人。就算他現在想引我上鉤,我可不吃這套,只問:還有什麼事不對勁嗎?   他說:你是指除了布斯卓被殺之外?這還不夠嗆嗎?   你看起來還有更多心事,朋友,我說:剛剛我就注意到你這個樣子好幾次了,你沒生病或是哪兒有問題吧?   沒事,除了我胖得像隻豬外加沒運動之外,我還算勇健。醫生說我的動脈像獵槍一樣夠力,這副模樣只是因為最近的股票市場罷了。   我說:說到這,你知道那位過世的教授有沒有繼承人?我的資料顯示他沒有小孩。   他有一個姪女,叫瑪德琳還是什麼的,桌上有張她的照片,是他已故妹妹的孩子,對她很是溺愛。我想她會繼承所有他的遺物,要不然就是那位長年的伴侶。   姪女收到通知了嗎?   收到了,她這星期就會到。   從英國來嗎?   不,從多倫多。他妹妹多年前移民過去,嫁給加拿大人,生了個孩子。我們的義式麵疙瘩送來了,你知道嗎,我想我的胃口又回來了。   那些麵疙瘩柔軟得像是快要融化一般,正當我們埋頭大啖時,我說:那份手稿難道沒有蘊藏著任何線索嗎?我是說關於更重要的祕密?   米奇邊嚼著麵疙瘩邊回答:還有什麼比找到莎翁時代提到莎士比亞的文獻重要?我想不出來。他有跟你講過嗎?   他說,文件提到另一份莎士比亞親筆的手稿。   最好是,我看他只是幻想。我不是說過了嗎,布斯卓急著想回到學界,佔有一席之地,的確有他的苦衷。等他的遺囑曝光,那位不知叫啥的小姐得到遺產後,我們可以好好瞧瞧那份手稿,看到底藏有什麼秘密。但是布斯卓這人如此不顧一切想挽救他的事業,我實在不認為那份手稿真的會有任何價值。   後來我們沒再談論布斯卓或是他的神祕手稿,或是他更神祕的遺囑。(米奇的好胃口確實又回來了,還拿德州的爛食物開玩笑。)   我大概就記得這些了,我只記得米奇那天有點不開心,也記得那天是我第一次知道布斯卓還有個年輕姪女,事實上她叫做米蘭達,而非瑪德蓮。除此之外,所有事情都是不太確定,因為說真的,人類根本沒有確實的記憶,我們都在編故事。普魯斯特編出了《追憶逝水年華》,波斯威爾杜撰出《約翰生傳》,十七世紀山謬.派布斯著名的日記也不見得都是真的。現在越來越常見到一些位高權重的人,被抓到說謊編故事,我倒是寄予無限同情:啥?你的意思是,我從沒讀過哈佛醫學院?我根本沒跟那女的發生關係!這種情況或許不是道德淪喪,而是代表著智慧財產權的勝利,因為我覺得從來都沒有所謂的真實記憶可言。現實乃是由人類發明的:假造的人生、修過圖的照片、代筆的小說、對嘴的搖滾樂團、有劇本的真人實境秀、美國外交政策。我們的日常生活就是這些東西塑造出來的。從總統到平民,每個人都是小說家。   我想我們當然可以責怪莎士比亞,因為他是這一切的源頭,因為他杜撰出來的角色,遠比我們所認識的人類還要來的真實。布瑞斯葛斗明白這點,這也是為何他要摧毀莎士比亞還有他的作品。我在哥倫比亞大學修過歷史,米奇.哈斯應該也記得,因為是他叫我去修的。英國中古世紀史,老師叫做查爾頓,雖然我早忘了中世紀編纂的人口、地誌性質作品《末日審判書》,也忘了所有國王王后的名字,我倒記得教授對於歷史的基本看法。他說歷史分為三類,第一類是真正發生過的,已經永遠湮沒;第二種是人們以為有發生過的,我們多少能夠努力發掘尋找;第三種是有權勢的人希望後人相信的,也就是史書上百分之九十的內容。   (不管怎樣,我重讀了剛才寫的那段餐廳對話後,有種荒謬的愉悅感。沒錯,當時的對話場景很可能就是那樣,因為那段對白充分顯露出米奇的個性,我想認識他的人要是讀過上面那段之後,應該也是這樣想的。我還發現這段疑似虛構的對話中也蘊藏事實,我可以肯定,要是米奇讀了,定會說,是啊,我記得的也是這樣。所以呢,我寫的是第二種歷史,就像布瑞斯葛斗一樣,不過他是個誠實的人,而我卻不是。)   午餐過後,我送米奇回到林肯區。大部分的酒是他喝掉的,還加上幾杯雞尾酒,他看起來油光滿面。米奇只要醉到這種地步,必定會談起他的三個老婆。第一任太太是他的大學情人露意絲,她出身古老體面的新英格蘭家族,是個瘦高健美的金髮美女,當時她住宿舍,會在長春藤的遮掩下站在陽台下方跟我們眉來眼去的,那時候大家都是這樣,然後才會到公寓裡發生更親密的行為。升上大四,米奇向她求婚,兩人就上了床,這又是那年代另一個不錯的傳統。我想起那棟公寓裡的週末清晨,米奇穿著褐紫紅色絲絨浴袍(他偏要用一個文謅謅的晨衣來稱呼),正在煮咖啡,露意絲走進廚房,見到我有些尷尬,但還是保持優雅端走咖啡。這種時候,她通常穿著黑色緊身褲,套一件米奇的牛津風格襯衫,從那之後我就覺得這種打扮非常撩人。(那個年代的緊身褲算是內衣,現在看著女孩子穿這樣在城裡走來走去,展示她們的身體,我看得很不習慣,下體總會感到忽然一緊。)露意絲出現的時候也沒有穿胸罩,這方面她算是先驅,而且她也有對相當可愛、圓潤、搖晃不定的胸部。   回到米奇跟他的老婆們吧。我說過了,露意絲和他的婚姻維持了七年。那時候是性革命的巔峰時期,米奇也想參一腳。對一個教授來說,要找個人選並不困難,所以就有了瑪莉蓮.凱普蘭,典型的研究生。那時候米奇住在斯卡斯代爾區的大房子裡,有了兩個孩子還有一隻狗,所以要是他想滿足對於瑪莉蓮的渴望,就得付出一番代價。三個太太之中,瑪莉蓮最具古典美,大大的黑眼睛、栗子色的光滑長髮,還有美國女孩標準的長腿、細腰、渾圓的胸部,身處在一九七〇年代,接受高等教育,讓她成為十足的女性主義者,極度輕蔑男性的目光,即便如此,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卻一直沒停過,而她也因此得到不少好處。她替米奇生了一個孩子,沒想到三年後卻跟別人跑了。我記得那傢伙好像是念柏克萊的,是個陰柔的雙性戀,擁有完美的政治理念,至少我是這樣聽說的。米奇解釋說,他們之間的問題其實很知性,談到文學理論,他根本就不是瑪莉蓮的對手,這對她來說跟性幾乎是一樣重要;說到性事,米奇說,都是由她來主導,因為她有著無窮的精力與創意。   第三位,也就是他的現任太太,狄翠,是他在《普特南》雜誌的編輯,也是個超完美主義者,整個人繃得像是杜邦的功夫龍防彈先進纖維似的,要不然就像鋼琴弦一樣緊。那天吃完午餐我用車送米奇回去的路上,米奇一直在抱怨她,因為狄翠什麼都要追求極致的時髦。她生怕買錯了冰箱,跑錯了派對,去錯了俱樂部或度假區,或在漢普敦買錯了豪宅,然後變成某種社交毒瘤,而且到現在還想製造出一個完美小孩。米奇很猶豫,因為他都已經有三個小孩了,他跟我說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啊,我忘記他跟我說什麼了,地磚嗎?德國進口用品?還是什麼概念策略?誰理他,重點是她花了他一大筆錢。第一任老婆和最初的兩個小孩,還有瑪莉蓮生的那個小男孩叫傑森的,也都在燒錢,特教學校和心理治療師花了他一大筆錢。市場不景氣,加上家族扣件事業有太多繼承人,他已經被榨乾了。(我說我可以借錢給他,他大笑說,哈哈,情況還沒那麼糟啦。)我跟米奇見面時,經常就是抱怨老婆吐苦水,雖然我只有一個老婆,他也已經聽我抱怨夠了。這說來奇怪,我碰巧跟米奇每一個老婆都上過床,不過絕對不是在米奇還沒跟她們離婚的時候,因為我絕對不會欺負朋友之妻。   露意絲和米奇結婚前兩星期,我睡了露意絲,我們兩人度過一個長長的下午。她說她愛米奇,也想生養他的孩子,只是無法忍受自己從來沒跟其他人上過床。她說她一直偷偷注意我,她真的是這麼說的,她想要在被婚姻綁住之前,體驗那是什麼感覺。她做愛的時候有點緊張,而且米奇顯然還沒教她入門課程。就那麼一次,之後她從來沒再提起過,從此也對我沒有任何要求。即使後來米奇跟瑪莉蓮有了外遇,我想她也沒告訴過米奇我和她的事。   至於米奇的第二任太太瑪莉蓮,是有次我獲邀參加一場文學界舉辦的雞尾酒宴,我在那裡遇見了瑪莉蓮。六個月後米奇才勾搭上她。在那場雞尾酒會裡,她放話批評英語文學系統裡有些人就像法西斯份子一樣。我很委婉地提醒她,法西斯主義這個詞有特定的指涉,她剛才的比喻範圍過廣,聽起來就不太高明,要是這樣隨便濫用這個辭彙,要是法西斯主義捲土重來,我們可說是毫無防備;這種事情是很有可能發生的,畢竟某些人顯然還是很崇拜法西斯主義。她卻大肆嘲笑我,因為對她而言,法西斯份子就是用來稱呼任何她討厭的人。這些人也一定都會否認,除了某些從鄉下來的笨蛋蠢豬,沒有人會承認自己真的信奉法西斯主義。當然,各位想也知道,我曾經仔細研究過這套主義的來龍去脈和相關論述,加上當時有點醉意,所以當場給她上了一課。她以前可能從來就沒聽過有人跟她的想法完全不同,她可能沒聽過:性欲和種族的壓迫是很正常的,意圖抑止這些迫害是一件荒謬的事,而且這麼做就等於是表示性是可恥的;還有,擁有粉碎敵人的絕對力量,是值得高興而非什麼可恥的事;民主制度是很可憐的,服從領導者的意志是種喜悅,戰爭則是國家之福等等諸如此類。   她聽完我的這番大道理之後,堅持認為不可能會有人相信我的狗屁理論。我則緊接著指出,就在幾個世紀以前,這些理論非常流行,在歷史上有許多跟她一樣聰明的人很信這套,包括哲學大家馬丁.海德格和我的外公。我告訴她,我的外公是武裝黨衛隊的成員之一,她以為我在開玩笑,我向她保證絕對不是開玩笑,並邀她到我家來看看我繼承的納粹遺物。她也真的來了,我讓她看那些東西,並把我的家族秘辛告訴她,她聽了之後慾火焚身。我想,這個現象或許證明了女詩人普拉絲的名言:每個女人都愛法西斯主義者。不過當然並非每個女人都愛我,而我實際上也不是個法西斯份子。事實上,她真的要求我在床上粗暴一點,我對那種事倒不是很在意,只是覺得在床上應該要保持紳士風度。還有另一個原因讓我不太喜歡她,那就是她高潮的時候會爆粗口,因此我沒再找過她,也沒再見過她。直到她再次出現的時候,我們假裝互不認識。   狄翠則曾經替我的作家當事人出過書,我們倆是在辦公室會面的,會面的原因好像是這個當事人書裡寫的角色,曾經出現在前幾本他和別人合著的書裡面。我們互相打量對方,她穿了一件閃亮的上衣及緊身長褲,站起來翻動她的公事包時,那個美麗的臀部以及瘦長的大腿在在令我讚嘆,更別提她兩腿之間輪廓清晰的地方,那裡的寬度大約和一副紙牌一樣寬。她回身後看了我一眼,我必須承認那就像是慾望城市演的一樣。之後我打電話給她,兩人像正常人那樣約會。我後來才發現,她喜歡男人深深進入之後再自己自慰,因為她沒有什麼肉,害我在恥骨上撞出一個痛死人的瘀青,除此之外,我倒是相當喜歡她像隻夜鶯一般悅耳的叫聲,好幾次高潮時都會發出連串優美的聲音。我們約了幾次會,大概是五年前的事吧後來我連絡她,她很忙,我又打了一次電話,還是一樣,所以我們的關係就這樣結束了。我並不後悔跟她分手,我想她覺得我有點悶,而我也覺得她有點膚淺。在她與米奇的婚禮舉行前幾個月我們又見面了,她同樣假裝不認識我,或許她真的不記得我們那段公式化的風流韻事了。   回想起這些往事,我不知為何感覺有點沮喪。之所以要談這些過往的韻事,是為了讓你有個底,知道我處於這種情慾的飢渴狀態下,有多麼可悲,然後你才能理解這個故事。狄翠很性感但無法撩起情慾,因為她沒有內涵;英格麗雖然有點冷淡,但卻縱情享慾,我們在一起時總感到有些距離,我猜那正是我找上她的原因。我發現藝術家很多都是那樣,因為他們把激情都投注在創作上。我分居的太太艾瑪麗,是我所見過的女人當中最能撩撥慾望的,她體內燃燒著對生命的激情,她所觸碰過的東西都變得美麗,除了我之外。   情慾有反義詞嗎?或許是渴望死亡吧,有這種說法嗎?不過這件事的確是真的,我們看到死亡不都會有點興奮嗎?特別是那種遭受暴力的慘死,死得多光榮!我們不是把這些事情當故事,鉅細靡遺跟我們的孩子講了無數次嗎?不過,這種對於死亡的渴望,除非是在賽車場上才會真的實現,在這個方面我們還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死亡是世界上最用不著難為情的事,而且也有一套相應的美學:印象派畫家筆下生氣勃勃的場景,與布雪作品中那些豐潤的裸女,正好是死亡的另一端。我相信當我外公壯烈犧牲的時候,就是這種死亡美學的巔峰時期。如同建築學上的反密斯風格所強調的,東西的外表和其本身的功能其實一點關係也沒有。舉例來說,美國的P︱47雷霆式戰鬥機是既有效又可怕的武器,可說是最傑出的戰鬥機,但這飛機看起來就像是從迪士尼卡通裡飛出來的,像顆球般圓滾滾的,彷彿螺旋槳後面還會有張微笑的笑臉;不過德國的斯圖卡俯衝轟炸機看起來就像轟炸機該有的樣子,像是出現在天空中的恐怖惡夢。另一方面,二戰時期美國的薛曼戰車看起來又像是玩具一樣,可以讓學步的小孩用線拉著在地上跑;至於納粹的虎式重型坦克呢,儼然就是一架設計精巧的殺人機器;更別提那些棒呆了的軍服,根本就是華麗的禮服,當然還有我現在手上握著的這東西。   這東西德國人稱之為駁殼槍、P〇八式手槍,但更常聽到的名字是魯格手槍。事實上,這把槍就是我爸媽相遇時,我媽掏出來嚇唬我爸的東西。沒錯,說謊的是我媽,證據就在這裡。老外公獲頒寶劍櫟葉騎士級鐵十字勳章的時候,還得到了這把特別的手槍。天曉得這值多少錢,對某些怪咖收藏家來說,可能值數十萬吧。胡桃木做成的握把,左邊鑲著一顆紅白相間的菱形鑽石,中央嵌著黑色字母:     Ⅱ     ⚡⚡     Pz.   右邊則鑲著銀製的徽章小模型當做裝飾,刻著受勳者的姓名、軍階和受勳日期。納粹黨衛軍統領希姆萊的白胖手掌肯定曾經握著這把槍。我母親不清楚外公獲頒勳章的原因,但他曾經在一九四三年的暮夏領導一個裝甲團,在東邊前線殺死很多俄國人,數量真的很驚人,我想應該跟這件事有關吧。看著這把槍,握住這把槍還是會讓我稍微流汗。這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都沒把槍賣掉或是丢進河裡。槍已經上了膛,裝著原版的帕拉貝倫九釐米子彈,我也知道這把槍還管用,或許我待會兒應該找個罐子來試射看看。其實我是個射擊好手,那是我哥哥保羅第一次服役回來之後,趁我放假的時候教我的。那次我去布拉格堡基地找他,我們一起拿了一把軍事用的科爾特點四五手槍,還有一把蘇俄製馬可羅夫九釐米(他在越南帶回來的戰利品),兩人在樹林裡練槍。他教我瞄準\射擊的戰鬥射擊技巧,速度是最重要的,因為平均來說手槍的射擊目標就在七英尺以內。   再回到我和米奇吃飯那天,我在哥倫比亞大學讓米奇下車。他下車時說:如果那個姪女打電話來,記得告訴我一聲,要是她找到手稿的話我想看一眼。   我說我會的,然後繼續往南開,回途中我思考了我和米奇.哈斯長久以來的關係,特別是關於性事這一方面。我必須承認我對他有些不滿,我想只要是真正親近長久的友誼中,都不免遇上這種心結。我哥哥保羅會說,這種感情就是人性墮落的一部分,我們就是沒辦法付出毫無保留的愛,我們自以為付出了很多,其實並沒有,至少在某個部分是有所保留的。雖然這麼說很傷人,但是我想這是件好事,我們或多或少都崇拜自己,而好朋友的主要功能就是讓人自我感覺良好。我知道米奇覺得我只是一隻無趣的老狗,聰明才智遠遠比不上他,或許這是真的,而且我的名氣也完全比不上他。我沒寫過受歡迎的暢銷書,沒有成群的學生崇拜我,更不是國家文藝學會的重要成員,也沒得過普立茲獎;他也一定覺得我在愛情方面是個傻瓜,至少在性這一方面不怎樣。米奇當然知道我那些風流韻事,除了我剛剛提過的那三個女人之外。我和艾瑪麗分手的時候他非常傷感,那時候他說,她是你的完美另一半,還列舉出她的種種美德。他是對的,她對現在的我來說太完美了,可是這種感覺很難形容讓別人了解。   根據我的筆記本,好幾天後,麥唐那多小姐請我接聽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年輕悅耳,有點喉音:你知道我為何打電話來吧?加拿大特有的用字遣詞,還有最後疑問詞的音調,顯示她是加拿大人。以前的廣告都說加拿大是最近的異國。我馬上就受到她的吸引,邀請她來辦公室,但是她拒絕了。那要約在哪裡呢?她說她正在紐約公共圖書館裡工作,就在布魯克.亞斯特圖書室裡面的善本書室。我還有一些工作要做,於是約了四點鐘跟她碰面。她說很期待這場會面。   接著我又繼續當天的工作,幫一家大公司控告某個貧窮的藝術家,這就是智財權律師的基本業務:那位藝術家改造了某家全國連鎖公司的商標,批判時下消費社會的瘋狂,原本的商標因為被加上了淫穢的露點圖形而顯得猥褻,而且他還把作品放在隨處可見的海報和T恤上頭,那家公司就不高興了。像這種發佈警告禁止令的案件,我閉著眼睛都能處理,或者像今天的情況,我可以一邊做事,一邊想著即將要和布斯卓神秘的姪女會面,現在我知道她的名字叫做米蘭達.凱洛格。   三點四十五分,歐馬把我送到第五大道。圖書館門口聳立著古典裝飾風格的大柱子,站著兩隻石獅子,分別叫耐心和勇氣,平時沉默不作聲,但根據紐約的傳說,如果有處女踏上台階,獅子就會吼叫。我搭電梯到三樓,登記進入有鎖的亞斯特圖書室,就在大圖書室的外面。這裡有好多回憶,中學的時候我經常坐在這裡的長木桌旁邊,我會從布魯克林坐地鐵過來,在這待一整天,名義上是為了報告做研究,當然,是因為那時候還沒網路,不過事實上我在享受那種匿名的感覺,一群陌生人的陪伴,還有那地方完全沒有米希金家的氣息,是我的第一個大人體驗。   我馬上就看到她了,在角落的一張長桌子旁邊。圖書室裡有很多書架,但裡頭除了一位坐在服務人員櫃台的先生以外,就只有她一個人。她將一頭金髮在耳後綰成兩個髻,以前我和艾瑪麗交往的時候,她也是梳這種頭,雖然聽起來很荒謬,但是我一直都很喜歡這種髮型。她露出頸子,看起來優美而脆弱。我覺得在我們的文化裡,女人的頸子是最受忽略的第二性徵,而且永遠會讓我想入非非。我在那兒坐了幾分鐘,看著她翻動書頁,然後她意識到我在注意她,突然轉過頭來。這件事我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很神奇。我們的視線交會,我向她點點頭,她露出燦爛的微笑,起身走向我這邊。她其實長得不像年輕的艾瑪麗,外表的特徵並不相像,但是她有艾瑪麗那種獅子般的優雅。她穿著稍短的灰色裙子,漂亮的粉紅絲質上衣還閃著光芒,深色的長襪包覆著優雅的腳踝。她伸出手,我握住了,她眼睛的顏色就像綠色的葡萄,跟艾瑪麗一樣。你一定是米希金先生,她說,我叫米蘭達.凱洛格。在這一瞬間我簡直無法言語,電流在我手臂裡竄升,這次握手我可能握得有一點太久了。還記得當時我心裡想著,這實在太不可能了。      布瑞斯葛斗的第五封信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裡,還沒進家門就聽見女人哭喊的叫聲。走進家裡,我看見我父親拿著棍子狠狠毆打我可憐的母親,我以前從沒見過這般景象,也沒想過會看見這種情形。事情是這樣的:家裡新來的女僕瑪格麗特在我母親的皮包裡,發現羅馬天主教的十字架和念珠,就直接交給我父親,他就以為這麼多年來,和自己同桌吃飯、同床共枕的妻子,居然秘密信奉天主教,怒不可遏。我母親急忙解釋說,那些東西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她只是想留作紀念,但我父親完全聽不進去。雖然我也知道我父親這麼生氣是有理由的,但還是忍不住過去阻止他,求他發發好心,繞過他的妻子吧。可是他大吼著說:她再也不是我的妻子了。跟著連我也一起挨打,我下意識把他推開,他就重重摔到地上。我們兩個,我是說我和我母親,彎腰想去扶他起來,可是他不肯,事實是他的傷勢並不嚴重,但卻覺得面子受損,於是他吼叫著說:瘟神快把你們兩個帶走吧,我不准你們兩個在我的房子裡多待一晚,我沒有你們這樣的妻子和兒子。   於是我和母親兩人帶著幾樣私人物品,滿懷悲苦流著淚離開了,我買了一台手推車載運行李,我母親則是羞愧得想死。正好,砲兵團買了我運去的火槍,總共有六十八英鎊又十二先令,所以我們還不致於去行乞,還可以在旅店訂間房間過夜,旅店的名字叫鐵人,就在哈特路上,從那條舊十字修士路路口數來第三間。我們不但在那裡休息一晚,也暫時住下來。隔天早上,我留了一點錢給我母親,自己搭著船循著來時的路程,先到葛文賽得,然後回到提克斐爾。我的老闆很高興火槍賣了好價錢,可是當我告訴他在我父親家裡發生的事,他就皺起眉頭,而等我告訴他,我用那些錢跟我母親在旅店住了幾天,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向他保證會還錢,一分不差,求他通融這次的急需,可是他卻說我在說謊,說我一定是去賭博了,要不就是喝酒把錢喝光了,然後就發明出這套羅馬天主教的故事來矇騙他,所以我們打了一架。我很害怕這樣是違反基督徒忍耐的美德,也擔心這樣是對老闆不敬的行為,但是我真的忍受不了他的偽善,因為他其實是個大騙子,身邊還養了個情婦,於是我把這件事大聲說出來,讓屋子裡的每個人都聽見,包括他的妻子在內,然後眾人在屋裡就吵得不可開交。隔天老闆把我趕了出去,我除了身上的衣物什麼也沒有,就連要離開的船票也沒有。   提克斐爾離倫敦有六十五英里,我走回去花了不少時間,期間只能睡在草叢底下,偷人家的水果和雞蛋吃,願上帝繞恕我的罪。走了很久總算到了鐵人旅店,我發現我母親身邊多了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孩在照顧她,她是旅店老闆的女兒,那就是妳了,愛妻小南,我們都知道,從我們初見面的那時候起,兩人的命運就牽連在一起,我們之後也墜入愛河。但或許上天仁慈,讓我們的兒子可以長到懂事的年紀,或許他不知道這段故事,所以我在這裡還是要講。   現在我得賺錢求溫飽,可是我還是個不滿十六歲的小伙子,我想到自己曾經去過倫敦塔,還有在那裡遇見的軍官說願意給我工作,於是我就直接趕到那裡,求見哈斯丁先生。他一來我就把我們可悲的遭遇全都說給他聽,就是我剛剛告訴妳的那些事,他露出謹慎的神情盯著我說:小子,我們倫敦塔這裡,可容不下羅馬天主教徒或是清教徒,一來我可能會人頭落地,二來我也受不了身邊有那種人,我一個禮拜只會去聽一次佈道,那就是星期天的時候,其他日子就不想聽到什麼禱詞跟說教的。於是我順著他的話說,我也受不了這些。然後基恩先生聽到我們的談話,過來說:哈斯丁,我們得像試槍那樣試試他,咱們到南華克區去。所以我們就走過倫敦橋,喝了很多酒,我以前從來沒喝過這麼多酒,還看了犬熊相鬥、猥褻的表演等等,接著他們把我帶到妓院,幫我買了個妓女,但是感謝上帝,我吐了出來,覺得很不舒服,所以雖然我壓上那個女人,可是根本沒做什麼罪惡的事。他們大笑一場,說些下流的話來嘲笑我,不過基恩先生認定了我不是清教徒之流,只不過像是把兩磅重的鷹嘴銃,開幾槍還小有威力,但沒辦法像大砲那樣連珠開火,茲可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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