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韃靼荒漠

第15章   十四

韃靼荒漠 迪諾‧布扎第 8091 2023-02-05
  當天快亮的時候,新碉堡的那些人看到在北方平原上,有一小條黑色的東西。有一條細細的線在移動,而且肯定不是幻覺。哨兵安卓.倪軻是第一個看到的人,接著是哨兵皮特利,然後是巴達中士,他剛看到時還笑了出來,一直到最後的指揮官馬德那中尉。   有一小條黑色的東西,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自北方朝這裡前進。雖然昨天夜裡,堡壘中已發生過不尋常的事件,但這仍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蹟。大約六點鐘左右,哨兵安卓.倪軻率先發出警訊。有個東西從北方逐漸接近堡壘,這種事情從來不曾在此地發生過。天色越來越明亮之後,那一隊不斷前進的人馬,在雪白的荒漠上顯得更加清晰了。   幾分鐘之後,裁縫師浦多希摩爬到堡壘屋頂上張望一番,打從不知多久以前開始,這就是他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從前,這只是一種單純的期望,後來變成一種義務,而現在,幾乎已成了一種習慣)。長久以來,哨兵們也習慣讓他通行;他靠在巡察道的護牆上往下看、和值勤的中士說上幾句話,然後又回到他的地下室去。

  這一天早晨,他把眼光投向三角形的荒漠時,還以為自己死了。他不認為這是一場夢。在夢境裡,總會有一些荒唐和混亂的東西,作夢的人總是能隱約感受到這一切是假的,也大略知道什麼時候該醒來。在夢境裡,事情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地清晰和明確,因為現在這塊荒涼的平原上,有一支不明軍隊正在前進著。   可是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奇怪了,和他年輕時作過的一些夢太相像了,因此浦多希摩根本就沒想過這可能是真的,並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他以為自己死了,而且以為上帝原諒了他。他以為自己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裡,那個世界顯然和我們現在的世界一模一樣,只不過在那裡,一切都會隨我們所願地呈現在眼前,而一旦這些願望滿足了之後,我們的心靈便可以平靜下來,不像在這裡,即使是最祥和的日子,都會有壞事來攪局。

  浦多希摩,他以為自己死了,所以就不動了,他心想既然已經死了,也就沒有移動的必要了,到時候自然會有神祕的力量來喚醒他。但結果是上士非常禮貌地來碰了碰他的手臂:   中士,他對他說:您怎麼啦?您人不舒服嗎?   於是,此時,浦多希摩才開始明白。   這有點像是作夢,但比作夢更好:有一些神祕的人從北方的王國來了。時間過得很快,看到不尋常景象的時候,往往會教人目不轉睛、忘了時間,太陽已經升到火紅的地平線上,那些陌生人逐漸接近,速度仍然極為緩慢。有些人說他們隊伍裡有步兵也有騎兵,說他們的排列是一個接一個的,說甚至還有一支旗幟。有些人是這麼說,有些人則說他們也看到了相同的東西,他們全都堅信自己看到了一些步兵和騎士,看到了飄揚的旗幟,看到了魚貫的隊伍,儘管他們其實都只看到一條細小的黑色東西罷了。

  韃靼人呀。哨兵安卓.倪軻彷彿為了逞強而這麼說,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   半個鐘頭之後,在新碉堡,馬德那中尉命令砲兵發出一發空包彈,以示警告,在看到不明武裝部隊接近時,這就是標準程序。   在堡壘,已經很多年不曾聽過砲聲了。堡壘的圍牆稍稍被撼動了一下。砲聲擴散開來,變成一陣緩慢的轟鳴,一陣在岩石間擺盪的淒涼摧毀聲。馬德那中尉把眼光轉向堡壘,期望會看到一些騷動。可是這一聲砲擊並沒有引起任何恐慌,因為在堡壘本部也能看到平原上的這支不明軍隊,所有人都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即使是最偏遠的坑道,也就是左方憑靠著山岩的碉堡,都已得知這個消息,這個消息甚至已經傳到地下室,連負責幫燈具兼建材商店跑腿的傳令兵也知道這件事,他暫時不得不守在這個陰暗的地下室,什麼也看不到。可是他迫不及待地等著,等待下哨,就能也跑到巡察道上一探究竟。

  一切一如往常,哨兵們依然守在他們的崗位上,來回巡視被指派的路段,祕書們忙著抄寫報告,他們使得羽毛筆在紙上唧唧作響,並按平常的速度把筆頭浸入墨水中,可是,在北邊,一些來路不明的人正在接近當中,一些可能是敵人的不明人士。在馬廄裡,士兵們梳刷著牲口,廚房的煙囪冷漠地冒著煙,三個士兵正在打掃操練場,但是這一切,全都籠罩在一股敏感而莊嚴的氣氛,和人們熱切的渴望當中,彷彿偉大的一刻已經到來,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止。   軍官和士兵們都用力呼吸著早晨的空氣,以重拾他們年輕的氣息。砲兵們又開始打理大砲、互相開玩笑,他們在大砲旁忙上忙下,彷彿它們是需要撫慰的牲口一般,而且他們以一種體諒的心情看待它們:或許經過了這麼長的歲月,有些零件已經老舊,或許在過去,擦拭的工作執行得不夠仔細,因此現在多少需要補償一下,因為再過不久就要發生大事情了。傳令兵們從來不曾如此迅速爬上樓梯,制服從來不曾如此整齊,刺刀不曾如此光亮,軍號不曾如此威武響亮。所以終究沒有白白等待,這些歲月並沒有浪費,這老堡壘終於要派上用場了。

  大家現在殷切期盼的,是一聲特殊的軍號、一聲一級警戒的信號,也就是士兵們從來沒有機會聽到的聲音。過去,他們在堡壘外的一個偏遠小山谷操練以避免聲音傳到堡壘裡,而造成誤會的時候,在平靜的夏天午後,那些軍號手曾經嘗試吹奏這個赫赫有名的信號,但主要是為了好玩(當時,大概沒有人想過真的會派上用場)。如今,他們很後悔當初練習得不夠仔細;那信號的旋律是一段很長的琶音,尾音非常高亢,到時候一定會有人走音。   唯有堡壘的總司令才有權發佈這個信號,因此每個人心裡都在惦記他:士兵們想像著他隨時可能來巡視圍牆,想像他臉上掛著驕傲的微笑,自信地望著他們。這一天應該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了:他等了一輩子,不就是在等這一刻嗎?

  可是,費里摩上校反而待在他的辦公室裡,透過窗戶眺望北方,望著那片沒有被岩石擋住的三角形平原,他看到一條黑色小點組成的細線,宛如螞蟻一般地移動,正朝著堡壘和他而來,而且看起來真的很像軍隊。   偶爾會有軍官進來,有時候是值星官尼可羅西中校,有時是其他值日軍官。他們都焦急地等待他的命令,各自以不同的藉口進來,盡報告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城裡剛運來一批新的民生補給品;維修火爐的工程自今天早上開始;再過兩天將有十幾名士兵的假期到了;萬一長官您有需要的話,中央堡壘平台上已經把望遠鏡架設好了。   他們報告著這些敵息,踢著腳跟立正敬禮,卻不明白為什麼上校不發一語的待在這裡,也不發佈那些他們迫切期待的命令。他還沒有加強守護,也沒有把每個人的彈藥配給加倍,也沒有下令發出一級警戒的信號。

  他不知是中了什麼邪似的,只冷漠觀察不明軍隊的動向,既不悲傷也不快樂,彷彿這一切與他毫無關連。   儘管如此,當天是一個美麗的十月天,太陽很明朗,空氣很清新,是個打仗的理想日子。大風使得堡壘頂上的旗幟飄揚不已,操練場的黃色土地閃耀著,而當士兵們經過操練場時,也在地面上投射出亮麗的影子。報告長官,好一個美麗的早晨呀!   可是這位總司令顯然比較喜歡獨處,因此當辦公室裡沒有別人時,他就從辦公桌走到窗邊,又從窗邊走到辦公桌旁;他無法下決定,他只是不斷搓著他的灰色八字鬍,大口大口地嘆氣,這種嘆氣純粹是生理反應,彷彿是老人的特權一樣。   現在,在從窗戶這邊僅見的三角形平原上,已經看不到那個黑色的不明線條,這意味著不明軍隊更加接近了,意味著他們越來越接近國界。八成再過三、四個小時,就能到山腳下了。

  可是上校依然無由地用手帕擦拭他的眼鏡,他翻弄著疊在桌上的文件:當天要他核簽的公文、請假申請單、醫官的每日例行報告、馬具房的一份卸貨單。   上校,你在等什麼呢?太陽已經高掛天空,連剛剛不久前來過的馬帝少校,也不禁流露出某種程度的憂慮,是的,連他這個不信邪的人也開始不安起來了。你至少到哨兵們面前露個臉吧,去圍牆上走一圈吧。福澤上尉剛才去巡視了新碉堡,他說,現在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不明士兵了,他們是武裝的,肩上全都背著武器,情勢很危急。   可是,費里摩卻要繼續等待。他並不否認這些人有可能是軍人,可是他們有多少人呢?有人說是兩百人,也有人說是兩百五十人,甚至還有人跟他說,假如這只是前哨部隊的話,那麼緊跟在後的主要軍團應該至少有兩千人。不過到現在都還沒有看到主要軍團,說不定根本就沒有主要軍團。

  報告長官,我們之所以還沒有看到主要軍團,是因為北方有濃霧呀。今天早上,霧氣逼得很近,北風把霧氣吹向南方,因此平原有很大一部分都被霧氣遮蓋住了。假如沒有強大的軍隊在背後撐腰的話,那麼這兩百多人的出現,也就沒什麼道理了:跟在後面的隊伍,應該在中午以前就會現身了。甚至有一個哨兵說,他剛剛看到霧氣盡頭那兒有東西在移動。   可是堡壘的總司令卻在窗台和辦公桌之間來回踱步,他漫不經心地翻閱桌上的文件。這些陌生人為什麼要來攻打堡壘呢?他思索著。這說不定是他們為了在荒漠中求生存的常態行為。韃靼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們已成為一個古老的傳說。可是除了他們之外,又有誰會來侵犯國界呢?這整件事情裡,還是有不少疑點存在。

  長官,確實有可能不是韃靼人,可是那明明就是一群士兵呀。多年來,這已經不是什麼祕密了,大家對北方的王國確實心懷一股深深的敵意,而且大家也不是頭一次談到戰爭了。無論如何,這些人肯定是軍人。有騎馬的,也有步行的,後面的砲兵大概再過不久就會出現了。這樣講並不是為了長他人威風,不過他們不用等到晚上,就已有充足的時間發動攻擊,而且堡壘的圍牆很老舊了,槍枝、大砲也都折損了,所有東西早已過時,只有士兵們的壯志除外。長官,小心一點為妙呀。   小心一點呀!唉!他也不希望必須搞得如此小心翼翼,可是他的一輩子都是為了等這一刻,而且他沒剩幾年可活,萬一這一次搞砸了,大概一切就完了。他之所以如此躊躇,並不是因為他恐懼,也不是因為他怕死。不,這些事情他連想都沒想過。   事實是,費里摩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突然看到機運出現在眼前,他看到金碧輝煌的盔甲,和淌著血的劍;他(現在心中幾乎只想著這件事)看到命運之神奇妙地向他走來,友善微笑著。而事實的真相是,費里摩不敢去面對祂,也不敢去回應祂的微笑,他已經被欺騙過太多次了,他受夠了。   其他人,例如堡壘裡的那些軍官,馬上就跑去祂面前說說笑笑。他們和他恰恰相反,他們充滿信心大步往前走,彷彿曾經練習過一般,並品嚐著打仗的苦澀與美味。但是上校依然不為所動。只要那美麗的命運之神沒有親自來牽他的手,他就決定不動,彷彿是迷信一般。說不定只是單純地打個招呼,或甚至是一個細微的變化,就會使這一切毀於一旦。   這就是為什麼他總是搖頭,總是說不:命運之神應該弄錯了。於是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四周,他看著身旁、看著身後,看著可能站著其他人的地方,他們可能才是命運之神真正要找的人。可是他看不到其他人,這其中應該出了什麼錯,他勉強自己相信,好運真的降臨到他身上。   曾經有那麼一刻,當天剛亮的時候,當他乍見白色荒漠上的那條神祕東西時,那一刻他的心因喜悅而澎湃著。後來金碧輝煌的盔甲和淌著血的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而就算祂仍朝向他走來,祂其實也無法再靠近了,祂無法走完這段看似短近而實則無限長遠的路途。   真正的原因是,費里摩已經盼望太久了,而到了某個年紀,盼望變成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情,我們不再有二十歲時的那種信念。他乾等太久了,他做過太多的決定,有太多的早晨,這片該死的平原杳無人煙。現在儘管不明人士突然出現了,他只直覺感到這其中應該出了什麼錯(不然就太完美了),他覺得一定出了什麼很大的錯誤。   這一段時間當中,辦公桌前方的時鐘依然繼續磨蝕著生命,上校那因歲月而瘦黃乾枯的手指,仍固執地拿手帕擦拭眼鏡的鏡片,儘管鏡片似乎已經很乾淨了。時鐘的指針指著十點半時,馬帝少校走進辦公室提醒上校,軍官會報的時間到了。費里摩忘了這回事,突如其來的意外,令他有些不悅:他勢必要針對平原上出現的不明軍隊發表言論,他將不得不做一些決定,他必須正式稱他們為敵人,或者是拿這件事來說說笑,又或者是找出一個中性的稱呼,他必須下令做一些安全措施,同時展現懷疑的態度,彷彿沒有必要因此而激動起來。但不管怎麼樣,他都必須做個決定,他並不喜歡這一點。他希望能再多等一段時間,完全不採取任何行動,幾乎像是向命運挑釁,以便使局勢更加明朗。   這一次,我想時機到了!馬帝少校以曖昧的笑容對他說。   費里摩上校不回答。   現在,少校繼續說:又看到其他的人了。他們總共有三排,從這邊就看得見。   上校直視了馬帝的雙眼,而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可以喜歡他了。   您是說,後面還有人嗎?   報告上校,從這裡就看得到了,他們現在人數眾多。   他們走到窗邊,而在北方平原上,他們看到一些新的、正在移動的小黑色線條;不再像日出時那樣只有一條,而是並排、看不到盡頭的三條。   戰爭呀,戰爭呀,上校心裡想著,他努力想掙脫這個想法,彷彿這是個罪惡的慾望一般。他心中的希望,隨著馬帝的話語而再度升起,現在他焦慮不已。   儘管思緒如此紊亂,上校卻赫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會議廳裡,所有軍官在面前一字排開(所有軍官都到了,除了值勤的軍官以外)。在藍色制服的上方,是一排與眾不同的白皙面孔,那是一些他不太認得的面孔;不論是年輕的或是有皺紋的,他們全都在對他說同一件事情:他們眼睛炯炯有神,殷切盼望他正式宣布敵人的到來。所有軍官全都直挺挺地立正,凝視著他,一副全心全意期待好消息的模樣。   在廳裡的一片寂靜中,能聽到的只有軍官們深沉的呼吸聲。於是上校瞭解到,現在該是他說話的時候了。就是在這幾秒內,費里摩感到自己被一股新的、瘋狂的感覺所侵襲。費里摩突然很篤定那些不明士兵真的是敵軍,而且準備侵犯國界。其實一直到剛才,他都還猶豫不決,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何以變得如此肯定。他覺得自己彷彿被軍官們的一條心所感動了,他瞭解到自己將不再有所保留。各位,他將要說,等待了這麼多年,這一刻終於到來。他就是要這麼說,或是說些類似的話,軍官們一定會很感激他的這一番話,勝利已不遠矣。   他現在就是要朝這個方向說話,可是在他靈魂的深處,仍然有一個聲音堅持跟他唱反調。這個聲音說,長官,這是不可能的,趁現在還來得及,千萬要小心一點,這是一個錯誤(不然就太完美了),小心哪,因為這可是個不得了的錯誤。   儘管他的情緒激昂,這個作對的聲音偶爾還是會冒出來。可是太遲了,因為他的沉默,氣氛已經變得有些尷尬。   於是上校向前跨了一步,他就像以往每次說話時一樣把頭抬起來,於是軍官們突然看到他臉紅了:是的,上校就像小孩子一樣臉紅了,因為他正要把他隱瞞了一輩子的大祕密說出來。   費里摩不由自主地臉紅了,就像小孩子一樣,而當他的雙唇準備發出第一個聲音時,他靈魂深處的那個作對聲音又出現了,他感到很焦慮。於是他似乎聽到樓梯間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正朝會議廳而來。軍官們全都屏氣凝神看著長官的雙唇,因此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陣腳步聲,可是在堡壘待了這麼多年,不論是多麼細微的聲音,都逃不過費里摩的耳朵。   毫無疑問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了,而且異常匆促。這腳步聲不太尋常且令人不安,這像是上司來巡察的聲音;這腳步聲似乎是一個直接來自平地世界的聲音。現在其他軍官也能清楚聽到這陣腳步聲了,而且不知為何,這個聲音令他們很不舒服。門終於打開,一名不知是哪一旅的軍官出現了,他氣喘吁吁的,一身是灰。   他立正敬禮。   第七旅的斐楠德思中尉報告,他說:我奉參謀長閣下之命,自城裡帶來一封他的信函。   他那高高的軍帽優雅地夾在左臂,他走近上校,呈遞一封以蠟封住的信封。   費里摩和他握了手。   中尉,謝謝您,他說:您似乎奔波許久了。這位是桑迪,他將帶您去換洗。   上校一點都沒有讓他的擔憂顯現在臉上,他完全面不改色向桑迪中尉打了個手勢;桑迪是第一個被他直接注視的人,上校請他代表堡壘招待這位新來賓。兩位軍官先行離開,門被關上。   你們不介意吧?費里摩拿著信封,淺淺微笑問道,以顯示他希望立即閱讀信件內容。   他的手指輕巧地撥開封蠟,撕開信封的一角,從裡面拿出一張對摺的紙,上面字寫得滿滿的。   他一邊讀著,軍官們也一邊盯著他看,試圖從他臉上讀出個所以然。但這是沒有用的。他看起來像是於一個昏沉的冬天夜晚,吃完晚餐後坐在壁爐旁,正在翻閱當日的報紙一般。只不過,這位總司令乾枯臉孔上的那片紅暈消失了。   當上校閱讀完畢之後,他把信紙摺好,把它放回信封中,把信封放到口袋裡並抬起頭來,示意他準備發言。此時可以感受到氣氛起了變化,前一刻的奇幻感覺已不復存在。   各位,他說,而且聲音不太自然。假如我沒弄錯的話,今天早晨,由於在北方那片被稱為韃靼平原的平原上發現到不明軍隊,因此在士兵之間,以及在你們之間,曾引起不小的騷動。   他的聲音很艱困地在這片寂靜中開出一條路。有一隻蒼蠅在廳裡轉來轉去。   他們是,他繼續說:他們是北國派來的部隊,負責釐清國界,我們多年前也曾經進行過類似的措施。因此,這些部隊不會自堡壘的方向過來,他們大概會依梯隊分頭前進,分散在山上。這就是參謀長閣下在這封信中,要告訴我的正式消息。   費里摩一面說話的時候,一面發出長長的嘆息聲,既不是因為不耐煩也不是因為痛苦,而只純粹是生理反應,像是老人們的習慣;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空洞而無力,就像老頭子的聲音一樣,而同樣地,他的眼神現在也變得憔黃而朦朧,就像很老的人一樣。   打從一開始,這個費里摩上校,他就感受到了。他很清楚那些人不可能是敵人:他生來就沒有這種命,他已經有太多次錯覺的經驗了。為什麼這次他還是被耍了呢?他打從一開始就有預感結局會如此。   你們也都知道,他以一種鬱鬱寡歡的音調接著說,以免顯得過份陰沉。很久以前,我們就已經確認過國界的界標,和其他一些劃界的指標。然而,據參謀長閣下信函所說的,仍然有一個地帶尚未清楚劃分。為了完成此項任務,我將派遣一組人前往此地,由一名上尉和一名中尉共同率隊。那是山上的一個地帶,包含了大約兩、三個平行的山脈。甭說,當然是越往前邁進越好,要是能先搶下北面的山峰是最好。請別誤會,這並不是因為這個山峰在策略上有什麼重要之處,在那上面,是永遠不可能產生戰爭的,也不可能進行演習他停頓了一會兒,沉入思緒之中。不可能進行演習,他回過神來。我講到哪兒了?   您剛才說應該要盡量往前邁進。馬帝少校輕聲跟他說,語氣正經得有些曖昧。   啊!對。所以我剛才說應該要越往前邁進越好。不幸的是,這並不容易:現在,我們已經比北方的那些人落後不少了。不管怎麼樣算了!我們待會兒再說好了。他一邊說,一邊轉向尼可羅西中校。   他不說話了,顯得有些無奈。當他在說話時,他看到軍官們的臉上泛起一陣失望,他看到他們又變成一群汲汲於打仗的好戰者、一群平庸的駐防軍官。不過他心想,他們還年輕,他們的時間還多著呢。   好,上校繼續說:現在我很遺憾必須針對你們當中的幾位,提出一點意見。我發現已經有好幾次,在交接的時候,有些分隊的士兵已經站在那裡了,可是負責帶隊的軍官卻不見蹤影。這些軍官顯然以為自己有權遲到   蒼蠅仍然在廳裡轉來轉去,堡壘屋頂上的旗幟已經垂下不再飄揚,上校現在談論的是紀律和規定,在北方平原上前進的武裝軍人,並不是渴望打仗的敵人,而是一些像他們一樣無害的士兵,他們並不是一群準備大開殺戒的士兵,而是一群單純的軍人,準備來完成一項類似土地測量的任務,他們的武器並未上膛,刺刀也未磨利。那邊,在北邊的平原上,那批無害的軍隊持續前進著,而在堡壘裡,一切又再度步上以往的規律步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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