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韃靼荒漠

第13章   十二

韃靼荒漠 迪諾‧布扎第 9071 2023-02-05
  隔天,卓柯負責率領前往新碉堡的分隊。那是一個獨立的小碉堡,從堡壘出發大約要行走四十五分鐘,它位於韃靼平原上一座岩峰的頂端。它是最重要的據點,完全與堡壘其他部分隔離,而假如有任何狀況發生的話,也應該是由它發出警報。   晚間,卓柯率領了六十多人,從堡壘出發:之所以需要這麼多士兵,是因為一共有十個哨崗要看守,外加兩門大砲要管理。這是卓柯頭一次走到山口之外;到了那裡,幾乎已是在國界的另一邊了。   卓柯想著勤務的內容,不過他主要還是在思索那個有關安古斯丁納的夢。這個夢在他心裡留下了不可抹滅的震撼。儘管他不特別迷信,但他彷彿覺得,這個夢應該隱約和未來的事情有點兒關連。   他們進入新碉堡,進行哨兵的交接儀式,然後,下哨的分隊便沿著平台邊側先行離去,卓柯望著他們在岩石堆之中遠離。從這邊看來,堡壘像是一道很長的圍牆,就單單是一面牆,後面什麼也沒有。現在已經看不見下哨分隊的蹤影,因為他們太遙遠了。只有當起風的時候,才能偶爾看到他們飄揚的旗幟。

  接下來的二十四個小時中,在這個孤獨的碉堡裡,卓柯將是唯一的指揮官。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沒有辦法求救。就算有敵人出現,這個小碉堡也必須靠自己解決。在這碉堡裡,接下來的二十四個小時當中,連國王都不及卓柯來得重要。   趁著天還沒黑,卓柯留在那裡望著北方的大平原。在堡壘時,他只能看到一個小三角形,因為平原被重重山脈擋住了。不過,現在,他能完整看到它,平原一路延展至地平線,那裡總是瀰漫著一股霧氣。它滿滿都是岩石,也可以稱得上是一種荒漠。在右邊最底處,有一排黑色的影子,或許是森林。在兩邊則是綿延崎嶇的山巒。有些山峰非常美麗,它們的山壁巨大而粗糙,而且頂端覆蓋著初秋的第一道白雪。然而,沒有人來欣賞它們;所有的人,包括卓柯和士兵們,都總是本能地望著北方,看著那個荒涼的平原,既無聲息又詭譎神祕。

  不管是全權掌控著碉堡的快感也好,不論是荒漠平原的景觀也罷,或甚至是那個有關安古斯丁納的夢,現在,隨著夜色的降臨,卓柯只感到身邊泛起了一陣無聲的不安感。   那是十月的夜晚,天氣不是很穩定,平原上四散著一些紅褐色的光影,也不知道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只見它們被鉛色的黃昏逐漸吞沒。   就像平常一樣,到了夕陽時分,總是會有一種激昂的詩意感,佔據卓柯的心頭。那是個充滿希望的時刻。而他又再次墜入英雄的夢想當中,漫長的勤務,這種夢想已不知是第幾回了,而且每次都加入新的細節。一般來說,他總是幻想一場由他主導的壯烈戰爭,他的士兵所剩無幾,敵人源源不絕而來;彷彿這一夜,有成千上萬的韃靼人要來攻佔新碉堡。他死守了好幾天,他的同伴們幾乎都是非死即傷;他也被一枚砲彈擊中,受了重傷,不過還挺得住,所以由他指揮。現在彈藥即將耗盡,他頭上綁了一條巾帶,企圖率領剩下的人殺出一條血路;終於,就在此時,救兵來了,敵人驚慌失措,落荒而逃,至於他,他疲倦至極,終於倒下,手中緊握著沾滿血漬的指揮刀。可是有人在呼喚他:

  卓柯中尉,卓柯中尉!   有人在呼喚他,有人在把他搖醒。而他,卓柯,慢慢睜開雙眼:是國王,國王本人親自扶著他,並嘉獎他。   這是充滿希望的一刻,他重複幻想著這類英雄般的事蹟,雖然可能永遠也不會實現,但卻可以帶給他生存的勇氣。有時候,他或許不要求這麼多,他可以放棄當唯一的英雄,他可以放棄那些傷勢,他甚至可以放棄嘉獎他的國王。在內心深處,單單一場戰爭就夠了,只要一場戰爭,可是必須是認真的戰爭,必須全副武裝,讓他衝向無情敵人時,還能從容微笑。只要好好打他一仗,然後或許,從此以後,他一輩子都滿足了。   可是這一晚,要把自己想像成英雄並不容易。黑暗已經籠罩住四周,北方平原不再有任何顏色,不過它還沒完全沉睡,彷彿有什麼悲傷的事情正要發生。

  此時已經是晚間八點,空中烏雲密佈,卓柯突然覺得,在平原稍微偏右側的地方,好像有一個在移動的小黑點。我應該是眼睛痠了,他心想:對,就是因為這樣子一直看,所以眼睛累了,才會看到黑點。他小時候也曾經發生過相同的事情,那次是因為他熬夜讀書。   他試著把眼睛閉上一會兒,然後把目光轉向身邊的其他東西;他看了看那個應該是用來清洗平台的水桶,看了看牆上的鐵勾,看了看一張板凳,那應該是之前的指揮官,特別拿上來休息用的。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才重新往下看,看那個剛才彷彿有一個小黑點的地方。它依然在那裡,而且緩慢移動著。   杜隆克!卓柯激動喊著。   報告長官,有何吩咐?一個聲音立即回答他,因為就在他身旁,害他嚇了一跳。

  哎呀!您在這兒呀?然後喘口氣之後,他說:杜隆克,我想確定一下,我好像覺得我好像覺得平原那邊,有個什麼東西在移動。   是的,長官,杜隆克以制式化的音調答說:我已經觀察它好幾分鐘了。   什麼?卓柯說:您也看到了嗎?您看到了什麼?   那個會移動的東西呀,長官。   卓柯感到血液彷彿凝固了一般。終於,他完全忘了他的戰爭夢,心想:這就是我的好運呀,開始有小麻煩來了。   哎呀!您也看見了嗎?他再問了一次,全心希望他無論如何不要說不。   是的,長官,杜隆克說。我大約觀察十分鐘了。我剛才去下面檢查大砲是否乾淨,再上來這裡時,就看到它了。   兩人都沉默不語;杜隆克應該也認為,這是一件奇怪而令人擔憂的事情。

  杜隆克,您覺得這是什麼呢?   我想不透,它移動得太慢了。   太慢了?怎麼說?   是的,我想說不定是蘆葦的花絮。   花絮?什麼花絮?   那邊,在最遠的地方,有一些蘆葦草。他指了指右方,不過指了也是白指,因為夜裡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這個季節的蘆葦草會長一種黑色的花絮。有時候,風會把它們刮起來,而因為這些花絮很輕,它們就隨風到處飄,看起來好像煙霧一般   不過不可能是花絮,他過了一下又說:它們移動的速度比較快。   那麼,會是什麼呢?   我想不通,杜隆克說:是人嗎?那也很奇怪呀。那麼他們就是從另一邊來的囉。而且一直在移動,真是令人不解。   警戒!警戒!此時,鄰近的一個哨兵大喊,隨即另一個哨兵跟著喊,然後又是另一個。

  他們也看到了那個黑色小點。在碉堡內,那些未站崗的士兵很快都跑出來。他們全擠在護牆上,好奇不已,不過也有點兒害怕。   你沒看到嗎?其中一個說:有呀,就在下面那裡。現在,它不動了。   應該是煙霧吧,另一個說:有時候煙霧有洞,就可以穿透它,看到它後面的東西。讓人以為有人在移動,但只不過是煙霧的洞罷了。   對,對,我現在看到你說的東西了,有人說:可是這個黑黑的東西一向都在那兒的呀,那是一塊黑色的岩石,不過如此呀。   一塊岩石?才不呢!你難道沒看到它又在動了嗎?你瞎了眼啦?   我告訴你,那是一塊岩石啦。那塊岩石一直都在那裡,黑黑的,形狀像個修女。   有人開始大笑。   走啦,走啦,走開啦,馬上回到自己的隊伍去。杜隆克一面說著,一面從卓柯的身前走過去,隨著士兵們討論音量的提升,卓柯也越來越焦慮。

  士兵們百般不願意地返回碉堡內部,外面又是一面寂靜。   杜隆克,卓柯因為無法自行做決定,突然問他。假如是您,您會不會發佈警訊呢?   您是說向堡壘發出警訊嗎?長官,您認為有必要發射一枚砲彈嗎?   我自己也不知道了。您認為有沒有必要發佈警訊呢?   杜隆克搖搖頭:   我嘛,我會等看得更清楚之後再做打算。假如發射砲彈,整個堡壘都會雞飛狗跳。然後,萬一其實沒事怎麼辦?   的確。卓柯也同意。   而且,杜隆克又說:這樣甚至違反規定。規定說,只有遭遇危險狀況的時候,才能發佈警訊,對,規定就是這麼說的:遇到危險狀況,假如看到持有武器的軍隊,以及任何可疑人物,接近圍牆一百公尺以內的範圍時,才能發佈警訊,規定就是這麼說的。

  很正確,卓柯也同意。那個黑點應該在一百公尺以外,對吧?   我也這麼認為,杜隆克說:而且,我們怎麼能確定那是一個人呢?   不然您說是什麼?難道還是鬼不成?卓柯有一點生氣地說。   杜隆克沒有回答。   漫長的夜裡,卓柯和杜隆克都屏氣凝神倚靠在護牆上,雙眼直盯著韃靼平原的盡頭。那個神祕的黑點似乎靜止不動,彷彿睡著了,而漸漸地,卓柯開始想,說不定它只是一塊形狀像修女的黑色大岩石,說不定是他自己看錯了,說不定只是疲倦導致的無聊幻覺而已。現在,他只覺得心中升起一陣強烈的苦澀,就像一生中最關鍵的那些時刻,命運之神與您擦身而過,我們目睹著機會就這麼漸行漸遠,只留下我們一個人在原地,站在一堆滾滾枯葉中央,對錯失了那個驚險但千載難逢的機會,感到懊悔不已。

  但接下來,隨著夜晚的降臨,恐懼的感覺再度侵襲漆黑的山谷。夜越深,卓柯越覺得自己渺小和孤獨。杜隆克和他太不一樣了,他們兩人很難真正成為朋友。喔!假如此時他有同學在身邊該多好,他隨便哪些同學或其中任何一個都行,有他們在,情況就會不同了。卓柯甚至會想開玩笑,而等待天亮也就不會是那麼難熬的一件事了。   平原上的煙霧開始形成煙舌,宛如黑色汪洋上的霧白小島。其中的一條煙舌一路伸到碉堡底部,把那個神祕的黑點遮蓋住了。空氣變得潮濕,卓柯的大衣鬆弛而沉重地壓在他的肩膀上。   真是漫長的一夜!正當卓柯覺得黑夜幾乎永無止盡之時,天空開始白皙,一波波的冷風顯示,黎明已經不遠了。此時睡意侵襲了他。卓柯倚靠著平台的護牆站著,有兩次,他的頭垂了下來,那兩次,他驚嚇得跳起來,猛然抬起頭,可是後來,他的頭就這麼無意識地垂著了,他的眼皮屈服於沉重的睡意。新的一天誕生了。   他醒了,因為有人在碰他的手臂。他從夢鄉慢慢回過神來,對於光線感到有些困惑。有一個聲音,是杜隆克的聲音,對他說:報告長官,是一匹馬。   他於是想起了他的人生、堡壘、新碉堡,還有那個神祕的黑點。他立刻往下看,而且懦弱地希望只看到石頭和草叢,只看到從前的那個孤獨又空曠的平原。   可是那個聲音又說:   報告長官,是一匹馬。   於是卓柯難以置信地,看到牠停在一塊岩石旁。   確實是一匹馬,一點都不高大,可是短小而矮壯,牠修細的腿和飄揚的鬃毛,有一種奇特的美感。牠的體型很奇怪,但是最美妙的是牠的色澤,那黑亮亮的色澤,使牠在平原上看起來像個黑斑點。   牠是打哪兒來的?牠的主人是誰?多年來,大概除了蛇或烏鴉之外,不曾有任何生物踏上這片平原。現在突然出現了一匹馬,而且牠很明顯不是一隻野馬,而是一隻經過挑選的動物,是一隻如假包換的戰馬(唯一缺點可能是牠的腿太細了)。   這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而且牠的出現令人不安。卓柯、杜隆克、哨兵們以及樓上站在窗前看的其他那些士兵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牠。這匹馬推翻了所有的定律,隨著牠的出現,大家又不得不想起那些古老的北方傳說、韃靼人,和戰爭:牠突如其來的出現,使得整個荒漠不再荒涼。   假如單單只有牠,那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大家都知道,在這匹馬的背後,必定牽連了許多其他事情。牠背上可是上了一個正式的馬鞍的,彷彿不久前才有人駕馭過牠一般。所以那些傳言不是空穴來風:昨天仍被認為是荒謬、可笑的流言,如今說不定是真的。卓柯彷彿聽到了那些神祕敵人、那些韃靼人的聲音:他們躲在草叢裡、躲在岩縫中,沉靜不動、不發一語,緊閉著雙唇,正等待黑暗的到來,以發動攻擊。而就在此時,他們還有很多其他同夥,也漸漸自北方煙霧那兒蜂擁而來。他們既沒有音樂,也沒有歌曲,他們既沒有閃亮的刀劍,也沒有漂亮的旗幟。他們把武器的光澤褪去,以免在陽光下閃爍,他們訓練馬兒不可出聲。   可是有一匹小馬新碉堡的人立即這麼聯想有一匹小馬脫逃了,牠奮力向前衝,暴露出敵軍的方位。他們八成沒有發現,這匹馬大概是趁夜裡逃離軍營的。   因此,這匹馬帶來了一份珍貴的情報。可是卓柯到底領先敵人多少時間呢?他一直要等到晩上才能通報堡壘的司令,而在這段時間內,韃靼人有可能發動攻擊。   難道要發佈警訊嗎?杜隆克認為不要:他說,事實上,那不過是匹馬罷了;牠之所以會走到碉堡這邊,是因為牠迷路了,或許牠的主人是個誤闖了荒漠的獵人,說不定現在已經死了或病了;那匹馬沒有了主人,就開始尋找其他的庇護,牠感覺到堡壘這邊有人煙,所以現在正等著別人給牠送糧草呢。   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讓人懷疑是否有軍隊正在朝此地前進。是什麼原因,使得這匹馬寧願逃離營隊,來到一塊這麼貧瘠的土地上呢?杜隆克說,而且他曾聽說過,韃靼人的馬幾乎都是白色的,連掛在堡壘某一間房間裡的那張舊畫,都可以看到韃靼人的坐騎全是雪白的,而這匹馬卻黑得跟木炭一樣。   因此卓柯猶豫了很久之後,決定先等到晚上。同時,天亮了,陽光照耀著這整個地區,溫暖了士兵們的心。卓柯自己也覺得,明亮的光線為他帶來不少活力;假想的韃靼人不再顯得那麼強悍,所有事情又步上了正軌,那匹馬只是一匹單純的馬,而且牠出現在此地的理由可以有千百種,根本無須聯想到敵人。於是,他忘了夜裡的恐懼,突然覺得自己隨時可以迎接任何挑戰,而且由於隱約感到此生最大的機會已經來臨,他的心中充滿喜悅,他覺得這個機會將讓他一躍而凌駕所有其他人之上。   他開始親自打理勤務z一些最末端細節,彷彿是為了讓杜隆克和其他士兵們相信,這匹馬的出現雖然很詭異且堪慮,但是一點都沒有使他亂了手腳;而且他覺得這樣子做,很有軍人氣概。   說真的,那些士兵一點兒也不害怕;他們把馬的事情拿來開玩笑,他們很希望能抓到牠,並把牠當成戰利品帶回堡壘。其中的一個士兵甚至去徵詢杜隆克上士的意見,不過上士責備地瞪了他一眼,彷彿是對他說,不許拿勤務的事情來開玩笑。   不過,在上面的那層樓,也就是擺放了兩門大砲的地方,其中一個砲兵看到了這匹馬後非常激動。這砲兵名叫裘賽培.拉薩里,他是個剛入伍沒多久的年輕人。他說那匹馬是他的,他一眼就認出牠了,他很確定絕對沒有弄錯,一定是有人把牲口帶出堡壘去飲水時,讓牠脫逃了。   是小雪,是我的馬!他大叫著,彷彿那匹馬真的是他的,而有人把牠偷走了似的。杜隆克走到那層樓,馬上叫他住嘴,並冷冷對拉薩里說,他的馬不可能逃脫得了:假如要出現在北方平原上,必須先穿過堡壘的圍牆,或越過那些山巒。   拉薩里說岩縫間有一個通道他曾聽人說過有一個完全可通行的通道,那是一條廢棄的舊道路,沒有任何人記得在哪裡。在巴斯提尼堡壘,這種說法確實是有的。可是這應該只是亂講的,從來沒有人見過這條密道的蛛絲馬跡。沿著堡壘左邊和右邊好幾公里下去,盡是不曾有人踏足過的蠻荒山脈。   可是這名士兵不相信,他的馬兒就在碉堡外,來回只需半個小時就能把牠牽回來,他卻必須關在碉堡裡乾等,他實在很難忍受這樣的事情。   這段期間,時間不斷流著,太陽繼續往西前進,哨兵們準時地交接,荒漠依然燦爛,小馬顯得再孤獨不過了,牠仍然待在相同的位置,大多時候都不怎麼動,好像睡著了一般,不然就是走個幾步路去找幾株草。卓柯仔細觀察著遠方,可是什麼新東西也沒有:依然是那片岩原,依然是那些灌木叢,北方盡頭仍然是那股雲煙,隨著時辰而緩慢地變換顏色。   上哨的分隊已經抵達。卓柯和他的人離開碉堡,踏上岩原準備返回堡壘,地面上四處是晚間一塊塊的紫色陰影。當他們到了圍牆下時,卓柯說出口令,大門打開了,下哨的分隊在一個小操練場上整隊,杜隆克開始點名。同時,卓柯先離開一會兒,準備報告那匹神祕的馬的事情。   卓柯按照規定,先向值星上尉報到,然後兩人一同去找上校;平常,假如有任何新狀況時,只需向軍士長報備即可,可是,這一次,有可能是嚴重的事情,因此刻不容緩。   這一段時間內,這個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堡壘裡傳開。在比較偏遠的一些陣營裡,甚至已經有人說,有整隊的韃靼人在山腳紮營。聽完了這件事情之後,上校只說:   應該要想辦法把這匹馬抓起來。我們或許可以從牠的馬鞍,判斷牠是哪裡來的。   可是現在這已經沒有必要了,因為那個士兵,裘賽培.拉薩里,在返回堡壘的路途上,已經偷偷躲在一塊大岩石後面;然後他自己走去岩原,找到了那匹馬,現在正要把牠帶回堡壘來。他驚愕地發現那並不是他的馬,不過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一直到準備進入堡壘時,拉薩里的一個同伴才發現他失蹤了。假如被杜隆克發現的話,拉薩里至少要坐兩個月的牢。他得救救他。因此,當杜隆克點到拉薩里的名字時,有人替他答了有。   幾分鐘之後,當隊伍已解散時,大家才想起拉薩里並不知道通行的口令;這下子就不是坐牢的問題,而是生死的問題了;他千萬不可出現在圍牆下,否則一定會當場被射殺。他的兩、三個夥伴於是去找杜隆克,看看是不是可以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太遲了。拉薩里拉著馬兒的韁繩,已經走到圍牆邊了。而在巡察道上則站著杜隆克,他是因為某種預感而來到這裡;點完名之後,他就一直覺得很不安,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他就是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兒。他回想這一整天發生的事情,一直想到回堡壘,都沒發現有何不妥;然後,他突然發現了不太尋常的事情;對了,點名的時候有點兒不太正常,可是在當時,正如很多這類情況一樣,他並沒有發現。   有一個哨兵正在大門上方站崗。站在陰暗處的他,看到前方的礫石小路上,有兩個黑影正朝此地前進。它們距此大概兩百公尺左右。那哨兵並未特別在意,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待在偏僻的地方注視太久之後,往往連大白天都可能看到一些人形在草叢和岩石間晃動,感覺上好像有人在窺伺您,其實走近一看,一個人也沒有。   這個哨兵為了放鬆一下,左顧右盼著,向在右邊三十公尺站崗的那個夥伴,做了個友善的手勢,稍微調整緊壓著額頭的沉重軍帽,然後把頭往左邊轉,赫然看到杜隆克上士,一動也不動地嚴肅直視著他。   那哨兵立刻端正儀態,再度往前方看,並看出那兩個影子不是幻影,它們現在已經很接近了,距離頂多只有六十公尺吧!是一名士兵和一匹馬。於是他抓起他的槍桿,上了膛,擺出操練時重複過不知多少次的架式。   然後他喊:   口令?口令?   拉薩里入伍才沒多久,他從來就想都沒想過,沒有了口令,他是不可能進得來的。他頂多擔心因為擅自脫隊而受到處分;但是,誰知道,說不定上校會因為他帶回了這匹馬,而讓他將功贖罪;這可是一匹駿馬,可稱得上是將軍級的戰馬呢。   他距離圍牆只剩四十多公尺了。馬兒的蹄聲在石頭間迴響著,天色已幾乎全暗了,遠方傳來軍號的聲音。   口令,口令?哨兵又喊。   再喊一次,就必須開槍了。   那哨兵第一次喊叫時,拉薩里突然感到有些困惑。他聽到自己的弟兄這樣子對他喊,而他自己又是當事人時,那感覺還真是奇怪,但是當他聽到哨兵第二聲口令時,他就放心了,因為他認出那是他一個死黨的聲音,和他是同一連的,大家都叫他阿黑。   是我,拉薩里呀!他喊。去叫指揮官幫我開門!我抓到那匹馬了!你可別張揚呀,不然我就慘囉!   那個哨兵沒有動。他已經舉起槍桿,動也不動,希望儘量拖延最後一聲口令。或許拉薩里能自己發現處境的危險,或許他會轉身就跑,或許他可以等到明天早上,連同自新碉堡返回的分隊一起進來也說不定。可是,杜隆克就站在不遠的地方,一動也不動地嚴肅直視著他。   杜隆克一語不發。他有時看著那哨兵,有時看著那個應該會連累到他的拉薩里。他的眼神到底意味著什麼?   拉薩里和那匹馬,現在距離圍牆只不過三十多公尺了,再等下去可能不妥。拉薩里越靠近,他被擊中的機率越高。   口令,口令?哨兵第三次喊了,而從他的聲音裡,可以聽出一種弦外之音,那是一種私人的、違反規定的警告。那好像要說:趁現在還來得及,趕快往回跑呀,難道你不想活了嗎?   拉薩里終於明白了,他突然想起堡壘的鋼鐵紀律,覺得自己完了。可是,天知道為什麼,他非但沒有逃跑,反而放開了馬韁,獨自走向前來,以尖銳的聲音喊道:   是我,拉薩里呀!你不認得我嗎?阿黑!喂!阿黑!是我!你拿著槍幹什麼呀?你瘋了呀,阿黑?   可是那個哨兵已經不再是阿黑了,他只是一個冷面的士兵,現在正舉起槍來瞄準他的朋友。他已經把槍托抵在膀上,並以眼角餘光偷瞄杜隆克,默默希望他能指示他放他一馬。可是杜隆克仍然動也不動,仍然嚴肅直視著他。   拉薩里沒有轉身,只是往後退了幾步,有點兒被石頭絆到。   是我,拉薩里呀!他喊道。你沒看到是我嗎?別開槍呀,阿黑!   可是那哨兵已經不再是阿黑了,不再是那個可以一同玩耍說笑的阿黑了,他只是一名哨兵,是堡壘裡的眾多哨兵之一,穿著有光亮皮肩帶的深藍色制服,到了夜裡和其他哨兵完全一模一樣,只不過現在站在這裡,手指正扣著扳機。這名哨兵彷彿覺得自己耳鳴,彷彿聽到杜隆克沙啞的聲音對他說:瞄準一點!儘管杜隆克並沒有出聲。   槍頭噴出一絲小火花,冒出一縷薄煙,一開始時,槍聲似乎也沒多響亮,可是接下來,回音在牆與牆之間反射而不斷增強,滯留在空中久久不散,最後變成一陣遙遠的聲響,像是雷聲一般。   現在哨兵已經完成他的任務,他把槍放到地上,走到護牆旁往下看,希望沒有擊中他的夥伴。在黑暗裡,拉薩里似乎的確沒有被擊中。   對,拉薩里還站著,馬兒向他走過來。然後,在槍聲後的寂靜中,聽到了他的聲音,他以一種絕望的音調說:   喔!阿黑,你殺了我!   拉薩里只這麼說,然後就慢慢往前倒下。杜隆克依然面無表情,維持原來的姿勢,動都沒有動,此時有關戰爭的騷動,則在堡壘裡四處流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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