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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

韃靼荒漠 迪諾‧布扎第 5705 2023-02-05
  一到堡壘之後,卓柯就向營長馬帝少校報到。值星的中尉名叫卡羅.墨瑞,他是一個瀟灑而熱誠的年輕人,他負責帶領卓柯到堡壘中心。堡壘的入口是一個拱形屋頂的小室,透過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走廊,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無人的大操練場。天花板淹沒在黑影之中,偶爾有細微的光線,從狹窄的槍眼窗穿透出來。   他們一直到了二樓,才遇到一名運送地圖的士兵。那些單調而潮濕的牆壁、那份寂靜,以及那黯淡的光線,讓人覺得好像住在這個堡壘裡的人,已經忘記了在這個世上的某處,依然有花朵,有笑容滿面的女人,有愉悅而友善的人家。在這裡,一切都與世隔絕,但這對誰有好處呢?有什麼神祕的目的呢?目前,他們在三樓,走在一條和一樓走廊一樣的走廊裡。偶爾,卓柯甚至感到不可思議,他覺得某些牆的另一邊,彷彿有笑聲的回音傳來。

  馬帝少校身材肥胖,而且笑得很做作。他的辦公室很大,辦公桌也很大,上面整齊擺滿了各式文件。牆上有一幅彩色的國王肖像,指揮刀則掛在一個特製的木頭掛勾上。   卓柯立正報到,出示他的文件,並開始解釋自己未經申請就被分派到這裡(他決定只要一有機會,就立即調往他處),不過馬帝打斷了他的話。   中尉,從前我還認識您父親呢。他真是世界上最棒的人,您應該不想讓他失望吧。我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高等法院的院長吧?   報告長官,不是的。卓柯說,家父是醫生。   啊!對,醫生。真是的,我搞錯啦!醫生,對,對   頓時之間,馬帝顯得有些尷尬,而卓柯注意到他經常把左手放到領子上,試圖掩蓋一塊油漬,那是一塊圓形的污垢,顯然最近才沾上他的制服。

  少校很快又轉移話題:   我很高興您來這裡,他說:您可知道皮卓三世陛下說過什麼嗎?巴斯提尼堡壘是本王寶位的衛兵,而且我個人會說,身為國王駐軍的一員,真是莫大的榮耀。中尉,您或許不這麼認為吧?   他以機械式的口吻說著這些話,彷彿是多年來累積的公式一樣,一種在緊急狀況不得不祭出的公式。   報告長官,當然不是。卓柯說:您說的非常有道理,但我不得不向您坦承,當我得知自己被分派到這裡時,多少有些意外。在城裡,我還有家人,所以假如可以的話,我很希望可以留在   哎呀!您已經想離開我們了嗎?可是,事實上,您都還沒真正踏進這裡呀!坦白說,我不是很高興喔,嗯,我不是很高興。   我也不想呀。我不敢為此辯護我的意思是

  我懂了。少校嘆了口氣說,彷彿這種事他看多了,而且他也可以理解。我懂了:您想像中的堡壘和這裡完全不一樣,所以現在,您有點兒嚇到了。但是,老實告訴我,您才到這裡沒幾分鐘,老實說,您是依什麼做判斷呢?   報告長官,卓柯說:我對堡壘一點意見都沒有只是,我希望可以待在城裡,或至少待在附近。您能諒解嗎?我對您說的是真心話,我覺得您可以諒解這些事情,而且我非常感謝您的好意   喔,那當然,當然!馬帝短促笑了一下,高聲說:我們這裡就是這樣子呀!在這裡,我們也不希望有人心不甘情不願地留下來,就算是最低階的哨兵也一樣。我只是覺得可惜我覺得您還滿優秀的   少校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思索最好的辦法。此時,卓柯稍微把頭往左邊轉,往敞開的窗戶外看了看,那是一扇面向內操練場的窗戶。從那裡可以看到對面的牆壁,那面牆就像其他幾面牆一樣,都被太陽曬成了土黃色,只有寥寥幾扇長方形窗戶是黑色的。從那裡也可以看到一座時鐘,時針指著二,在最遠的那個平台上,有一個哨兵來回踱步,肩膀上還扛著槍。但在堡壘外圍屋脊的上面,很遠的地方,在午後炎熱的反光當中,有一座小岩峰。從這裡只能看到它的最頂端,而且它本身也沒什麼特殊之處。然而,這座岩石對喬凡尼.卓柯產生一股不可思議的吸引力,它代表著北方國度,也就是那個神祕王國的第一站,也就是堡壘奉命監視提防的對象。那麼其餘的部分又是什麼模樣呢?午後的光線顯得慵懶,連塵風也顯得緩慢。於是,少校又開口了。

  中尉呀!他問卓柯:您是想立即離開,還是不介意多等幾個月呢?至於我們呢,我再說一次,我們完全無所謂我當然是指就行政手續的層面而言。他又補上這一句話,以免顯得失禮。   既然我要離開,卓柯發現要離開竟然這麼容易,感到有些高興,他說,既然我要離開,在我看來,當然是越快越好囉。   好,好。少校肯定地對他說。不過,現在,我要好好向您解釋一下:假如您想馬上離開的話,最好是以疾病為由向上面呈報。您得在醫務室待個兩、三天接受觀察,然後軍醫就可以開一張證明單給您。這裡的海拔高度這麼高,也確實是有不少人沒辦法適應   真的必須讓我以疾病為由呈報給上級嗎?卓柯不太喜歡這種小動作,所以問。   倒是沒有一定的必要,但是這樣比較簡單。不然,您就必須撰寫一份調派申請書,再把這份申請書送到參謀處那裡,等待他們的回覆,這樣至少得折騰兩個星期吧。這種事情主要是上校在處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希望能避免就避免。其實,他並不喜歡見到這種事情,這些事情讓他很受傷,對,就是這個字眼,讓他很受傷,這就好像有人在怪罪他的堡壘一樣。所以,坦白說,如果我是您的話,我會盡量避免

  報告長官,抱歉,卓柯說:我忽略了這一點。假如我離開這裡,會對我的前途有所影響的話,那又另當別論了。   一點都不會呀,中尉,您沒聽懂我的意思。不管怎麼樣,您的前途都不會受到不良影響。這只是該怎麼說好呢?一種當然,而且我一開始就告訴您了,這一定會讓上校不高興。但是假如您的心意已決的話   不,不,卓柯反而說,假如事情真如您所說的那樣,那麼或許弄一張醫療證明單比較理想。   除非馬帝狡猾地笑了笑,故意不把話說完。除非您願意在這裡待四個月,那是最好的辦法。   四個月?卓柯問,他因為無法立即動身返鄉,已經開始感到有些失望了。   四個月,馬帝確定地說。那麼手續就正常多了。現在,我來跟您解釋一下:大家每年都要做兩次體檢,這是規定。再過四個月就是下一次的體檢了,我覺得這是您最好的機會。我們可以在您的檢驗單上註明不良,假如您不相信的話,我可以親自向您保證。您大可放心。

  所以呢,過了一會兒,少校繼續說,所以呢,四個月,就是四個月了,這已經足以在這裡留下紀錄了。您可以放心,這樣子上校必能對您有一定的印象了。您知道,這對您的前途是很有幫助的。不過,請別忘了,請千萬別忘了,這只是我個人給您的建議而已,您完全可以自由地   報告長官,是的,我完全瞭解。   在這裡,少校強調道:勤務並不繁忙,幾乎都是站崗的勤務而已。至於新碉堡,雖然勤務比較多一些,不過當然不會一開始就把您派去那裡,所以甭怕。累嘛,一點都不會;您頂多需要擔心敵人而已   可是卓柯對馬帝的解釋,幾乎是有聽沒有進。窗外的景象對他有一股奇怪的吸引力,尤其是對面牆上方露出的那一小角岩峰。他心裡浮現出一種模糊的感覺,但他也說不上來;或許是一個愚蠢且荒謬的念頭,一個天馬行空的想法。

  同時,他心裡感到比較平靜了。他依然渴望離開,但已不像剛才那麼焦慮。他甚至對於自己剛抵堡壘時的那份憂慮感到羞愧。有沒有可能別人並不會像他這樣子呢?他現在對自己說,立即離開可能等於承認自己很懦弱。因此,他的自尊和他的歸鄉之心互相掙扎著。   報告長官,卓柯說,我非常感謝您的建議,但請容我考慮到明天再作決定。   非常好!馬帝顯然很滿意地說。那今晚呢?您打算到飯廳會見上校,還是先暫緩一切呢?   嗯,卓柯答說,我想我沒有必要躲藏,尤其我又必須在這裡再待四個月。   您說的非常有道理。少校說。這樣可以讓您更有信心。您會發現這裡的弟兄都非常友善,全都是優秀的軍官。   馬帝露出微笑,卓柯瞭解到自己該告退了。但在告退之前,他以一種表面上聽起來平靜的聲調問說:報告長官,可不可以讓我看一看北方,看一看這些圍牆的背後是什麼景象?

  這些圍牆背後?我可不知道您還對風景有興趣呀。少校答道。   報告長官,讓我看一眼就好了,我只是好奇而已。我聽說那邊有一片荒漠,而我這一輩子,還從來沒見過荒漠。   上尉,別白費力氣了。那只是一個單調的景象,沒什麼別致的地方。相信我,別再想啦!   報告長官,我也不勉強,卓柯說:我只是沒想到會不方便。   馬帝少校把他兩手肥胖的手指尖對在一起,幾乎像是禱告的手勢。   您剛才提出的要求,他說:剛好是我唯一無法答應您的要求。只有值勤的部隊才能到巡察道去,而且就算是值勤部隊的一員,還必須要知道口令才行。   可是連階級特殊的人都不行嗎?連軍官也不行嗎?   連軍官也不行。啊!我很可以體會您的心情。你們這些城裡來的人,一定都覺得這種瑣事很荒唐。而且,在你們那裡,口令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祕密。然而在這裡,情況又完全不同了。

  報告長官,請原諒我的堅持,不過   說,說呀,上尉。   我是說,難道連一扇可以看到那邊的槍眼窗或窗戶都沒有嗎?   只有一扇。只有一扇,在上校的辦公室裡。哎呀!可惜從來沒有人想過到要替好奇的人蓋個小亭子。但是,我再告訴您一次,別白費力氣了,那邊根本就沒有值得一看的地方。噢!假如您決定留下來的話,您對這裡的風景很快就會看膩的。   報告長官,多謝。我可否告退了?   然後他立正敬禮。   馬帝做了個友善手勢。   再見,上尉。別再想啦!那邊的景色一無可取,我可以向您保證,那真是一個再乏味不過的地方了。      然而,就在當天晚上,墨瑞中尉偷偷帶卓柯去巡察道,讓他一窺荒漠的真貌。

  有一條很長的走廊,只靠幾盞燈照明,這走廊沿著圍牆,從山口的這一頭直通到那一頭。偶爾會出現幾扇門:倉庫的門、工坊的門,或是某個分隊的門。他們就這樣行走了大約五十公尺,一直走到第三碉堡的入口。有一個武裝的哨兵在門口站崗。墨瑞求見闊達中尉,闊達是這裡的指揮官。   如此,即使違反規定,他們還是進去了。進去後是一條小通道;燈光下,在其中的一面牆壁上,掛著一面黑板,上面登記著站崗哨兵的姓名。   來,往這邊走,墨瑞對卓柯說,動作最好快一點。   卓柯跟著他爬上一個狹窄的樓梯,這個樓梯通到碉堡的天台。墨瑞中尉對那裡站崗的哨兵打了一個手勢,彷彿是對他說一切規矩就免了。   卓柯爬上去後,赫然發現自己站在圍牆的牆齒邊:向下凹陷的山谷,整個籠罩在黃昏餘暉當中,神祕的北方在他面前一覽無遺。   卓柯臉上隱約浮現一陣慘白,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旁邊的哨兵停了下來,而一陣無止盡的死寂,似乎隨著夕陽的光暈一同覆蓋著此地。於是,卓柯直盯著前方,問說:   那再過去呢?在這些岩石後面,是什麼模樣?難道一直到盡頭都是這樣子的嗎?   我從來沒有看過是什麼模樣,墨瑞答說。要去新碉堡才看得到,新碉堡就是那邊的那一座,在那個岩峰頂上。到了那裡,就可以看到整個平原了。他們說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   他們說?他們說什麼呢?卓柯追問,而且他的聲音不尋常且不安地顫抖著。   他們說這整片平原盡是石頭而已,簡直是荒漠,他們說,只有一望無際的白石頭,就像下了雪一樣。   盡是石頭?就只這樣子嗎?   他們是這麼說的,一堆石頭,和一些沼澤。   可是在最遠方、最北邊的那一邊,總該看到一點兒什麼吧?   通常,在地平線那邊只看得到雲霧,墨瑞說,他已經不像剛才那麼興高采烈了。北方有雲霧,所以什麼也看不見。   雲霧!卓柯難以置信地驚叫道。雲霧總不會永遠不散吧,偶爾應該可以清楚看到地平線才是。   雲霧幾乎從來沒散過,就算到了冬天也一樣。但是有人說他看到過   誰說的?看到什麼?   他們一定是看錯了。誰會去相信那些士兵的鬼話!每個人都各說各話。有些人說他們看到白色的樓塔,有些人則說那裡有一座活火山,又說煙霧就是從火山冒出來的。連奧堤茲,那個上尉,都說自己曾經看到東西,那大概是五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據他的說法,那裡有一條黑色長條狀的東西,八成是森林。   他們沉默不語。卓柯到底在哪裡見過這個地方?他是曾經夢到過,還是曾經在哪個神話傳說裡聽過?他覺得這裡似曾相識,他覺得自己曾經見過這些斑駁紊亂的岩石、這個光禿的曲折山谷、這些陡哨的懸崖,以及這個與世隔絕、連眼前這些岩塊遮蓋不了的三角形平原。在他內心深處,有一些回音甦醒了,但他無法理解它們。   現在,卓柯端詳著這個北邊的世界,這個毫無人煙的國度,這塊號稱不曾有人涉足的土地。從來不曾有敵人從這邊出現過,從來不曾有人在這邊打仗過,從來不曾有任何事在這邊發生過。   怎樣?墨瑞以一種狀似愉快的語氣問道,怎樣?你還喜歡嗎?   卓柯開了口,能擠出的只有:呃在他心中,困惑的慾望和狂亂的恐懼,失衡地飛舞著。   不知從哪邊傳來一陣軍號的聲音,一陣很微小的軍號聲。   現在,墨瑞建議說:你最好先離開這兒。   但卓柯好像沒有聽見,他似乎沉迷在自己的思緒裡面。傍晚的光線越來越微弱,而伴隨著夜色而來的冷風,在堡壘的建築物之間穿梭著。為了取暖,那個哨兵又開始來回行走,偶爾他會看一看喬凡尼.卓柯,因為他沒見過他。   現在,你最好先離開這兒。墨瑞又說了一次,並挽著卓柯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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