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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四章 終點

獵捕史奈克 宮部美幸 25585 2023-02-05
  【一】   凌晨三點四十分,以克萊爾.江戶川六○四號室為中心,出現了臨時戰地。由於事件涉及槍械,對練馬北分局和轄區所屬的江戶川西分局來說,案情一舉擴大了。   關沼慶子道出原委後被救護車送走,國分慎介則被押回江戶川西分局。而把聯繫工作推給其他警員,急匆匆趕來的桶川,一在聚集的搜查員中發現了黑澤,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老弟,你的直覺也有準確的時候啊。   承蒙您誇獎,備感榮幸,不過現在可不是高興的時候。   桶川使勁地搓著長滿鬍渣的渾圓下巴。   關沼慶子不知道那個叫織口的男人去哪裡是吧?   對。好像只有那個正在追趕他的青年佐倉才知道。   織口的住址呢?   目前還在確認。我們正試著和漁人俱樂部北荒川分店的負責人聯絡,可是還沒找到人。

  傷腦筋。   和這句話相反的,是桶川一臉悠哉的表情,他仰望著克萊爾.江戶川的磚紅色外牆,上面映著警車的紅色警示燈,閃爍不定。幾乎所有的窗子都亮著燈,住戶紛紛探出頭來觀察。   總局那邊雖然起動了緊急警網,可是車子失竊至今都已經快五個小時了,他很可能已經出了東京。傷腦筋,我們不擅長廣域搜查呢。   現在沒時間發牢騷了,快走吧。   去哪裡?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回谷原,回到賓士車棄置現場打聽消息。你不是每次都強調這是辦案的基本嗎?   既然已專程來了,犯不著再回去。   桶川嗯一聲伸了個懶腰,然後放低音量以免週遭的刑警聽見,在這種分秒必爭的時候,去現場打聽根本沒用。只要等著,自然會知道織口的住址。到時只要去他家搜查,說不定就知道目的地了。這樣比較快。

  這樣太不負責了吧,那是江戶川西分局的   桶川佯裝不知。這是我們局裡的案子。如果你這麼想回谷原,那你自己回去原來你也是個不值得託付的男人。   託付什麼?   桶川毫不客氣地抓起黑澤的領帶,一把用力拉過來,仔細端詳他的襯衫領口附近。   你看這是什麼。   那上面沾著點點血跡,是抱著關沼慶子時沾的血跡。桶川精明地把眼光停留在那裡,嘻嘻一笑。   是慶子妹妹哭著拜託你吧?叫你一定要阻止織口。她用鉛塊塞住槍口,企圖在男人面前自爆身亡,這樣的想法雖然淺薄,不過這也證明她真的被逼上絕路了。為了怕連累其他人因此而喪命,她一定曾極力拜託過你吧?為了展現男子氣概,你一定答應了人家的託付吧。

  可是,調查行動各有分擔   黑澤正想抗議,桶川卻突然咚地往他胸口一拍。   很痛耶,你幹嘛打我。   等一下,那個是誰?   桶川的眼睛轉向黃色封鎖線外側聚集的看熱鬧人群。都已深夜了,還冒出這麼多人。   桶川下巴所指的那個,是一個年輕女孩。她站在最前頭,兩手抓著封鎖線。為了緊緊抓穩以免被人潮推擠開來,她雙手用力得甚至可看見關節浮現。   那個年輕女孩的眼神一直追逐著來往的刑警,期間還一臉不安地頻頻舔舔嘴唇,並不時仰望著六樓。她的臉色蒼白、雙肩頹然垂落,看起來似乎有點疲憊,不過五官倒是長得滿可愛的。   老弟,你最會哄年輕女孩了吧,你去向那個女孩打聽看看。   話才剛說完,桶川已經快步邁出。他故意從遠離那個問題女孩的地方鑽過繩索,混入看熱鬧的人群中,黑澤無奈之下只好跟去。

  你好,小妹妹。   聽起來像在跟小孩說話。年輕女孩嚇了一跳轉過身,桶川的食指豎在嘴前,低聲說:你是關沼慶子小姐的朋友嗎?你認識織口先生或佐倉先生?   年輕女孩渾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凝視桶川。   織口先生還有佐倉先生?果然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嗎?太多人說了太多事,我已經被搞糊塗了   你是他們兩位的朋友吧?   年輕女孩這時候好像無端遭人懷疑是扒手似的猛力搖頭。由於還不瞭解狀況,她顯得很害怕。不我我是   你認識他們吧?你一定很擔心。   桶川和藹地問道。這種語氣加上那柔和的圓臉,就是這位老爹的武器。   果然,年輕女孩用只有桶川才聽得見的細小聲音問: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我好擔心您是警方的人吧?

  桶川點點頭。我和這個年輕人都是。說著,他指指黑澤。你願意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用不著慌,慢慢說沒關係。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女孩顫動了一下纖細的喉嚨,然後才回答:我叫做野上裕美。我在漁人俱樂部北荒川分店,跟織口先生和佐倉先生一起工作。      距離克萊爾.江戶川大約一個街區的路燈下,桶川和黑澤取出警察證件,讓野上裕美安心後,開始詢問她。   她不知道織口住在哪裡,也不知道他的出身故鄉。不過,她表示織口一人獨居,不太喜歡談論關於他來到漁人俱樂部就職前的生活。   他是個大好人,非常溫和,我們都很喜歡織口先生。   裕美似乎是個聰明女孩,稍微鎮定下來後,就能把昨晚發生的事按照先後次序一一說明。

  我們到了新小岩車站附近的居酒屋之後,佐倉先生突然不見了。由於有之前發生的事,我猜他一定是來關沼小姐的公寓了,雖然店長攔著我叫我不要多管閒事,我還是打了電話過來。可是,電話是答錄機   嗯。所以,你情急之下就乾脆過來看看?   對,就是這樣。裕美的拳頭在穿著襯衫的胸前緊握。結果,就聽說關沼小姐被人攻擊,受了傷   她的傷不嚴重,你放心吧。黑澤說,等精神上的驚嚇平息,很快就會康復。   可是,裕美在意的似乎不是慶子的健康狀態。她畏懼地不停眨眼,略微翹起的可愛小嘴哆哆嗦嗦地詢問桶川:是佐倉先生傷害關沼小姐之後畏罪潛逃嗎?   哎,這倒不是,你放心吧。反而該說,他是想幫助關沼小姐。

  真的?裕美的臉上出現安心的神色。不過,幾乎是在同時,黑澤也看到她眼角微微滲出可悲的嫉妒之情。桶川大概也注意到了吧,他微笑著輕拍裕美肩膀。   他似乎是個能幹可靠的青年。我說裕美,你好好回想一下,告訴我,佐倉從居酒屋消失前,曾經做了些什麼。   他好像曾打過電話。本以為裕美會陷入沉思,沒想到她立刻回答了。可見佐倉修治失蹤後,她一定四處尋找過。   噢?   我們等了又等,還是不見佐倉先生回來,所以去問過店員。結果,有人說看到他正在打電話。   桶川浮現和藹、飽滿的笑容。話題越逼近核心,他就會變得越溫柔,就像準備按住跳樓自殺者的充氣墊一樣。   噢?那,他會打去哪裡呢?你知道嗎?

  裕美搖搖頭。詳細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好像看過火車時刻表,然後隨手一放,就那樣衝出居酒屋了。   時刻表是翻在哪一頁,這個你問過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裕美快哭出來了。桶川雙手拍著她的肩,好言安慰。沒關係,沒關係。警察已經在到處尋找他們了。你能不能再告訴我一件事,你跟店長是在幾點分手的?   過了兩點以後,店長送我搭上計程車   可是,你卻沒有回家?   我家在三鷹那邊。我實在不放心佐倉先生和關沼小姐,所以半路又折回來了。   桶川撫著稀薄的頭髮,像個毫不在乎門禁時間、不會緊盯著女兒行為舉止的開明老爸般點點頭。   是嗎,是嗎。那,店長呢?   他說要去佐倉先生的公寓看一看,在草加,我本來也想一起去,可是他不答應

  店長家在哪裡?   西船橋。   黑澤看看手錶。三點二十分了。就算那個店長繞到草加,在那裡等了一會兒看佐倉修治會不會回來,死心之後才回到西船橋,現在也差不多該到家了。只要能跟店長連絡上,就能知道織口的住址和家人下落。   怎麼辦我真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桶川安慰著哭哭啼啼的裕美。你用不著哭喪著臉,先回家等好嗎?喂,黑澤,替她叫輛計程車。   送野上裕美坐上計程車後,黑澤回到克萊爾.江戶川。時間趕得正好,負責收發聯絡的警車無線電,收到報告表示已經連絡上漁人俱樂部北荒川分店店長。   去搜他房子,走吧。桶川大步走近,朝黑澤背上一擊。你可別忘了裕美說的話喔。   【二】

  清晨四點二十分。修治和範子已經穿過關越隧道,加快速度經過湯澤、六日町、小出,一路來到越後川口休息站前方。   距離長岡還有三十公里,從那兒改走北陸公路,在抵達金澤東出口前,還有兩百五十公里的路程。雖然感覺上好像已經開了很久的車,其實此刻還沒走到全程的一半。   打從練馬上關越公路算起,開到長岡為止大約費時三個小時,如果繼續保持這樣的速度,他有把握自己開得比織口快。因為織口開車平時就很謹慎,即使是走高速公路,也絕對不會飆到必要以上的車速。更何況今晚他是為了完成重大目的而去,為了避免一時大意發生意外,他應該會格外小心才對。   前面的路程還很漫長,就這個著眼點來看算是很幸運,他絕對追得上。修治超過擋住眼前視野的小貨卡後,又繼續踩油門。就在這時,一則新聞從一路開著的收音機流瀉而出   曲子播到一半,要為您插播最近收到的消息。這是一則有點危險的新聞。   主持人一改之前開朗的語調,開始播放新聞。   昨晚十一點左右,住在東京都江戶川區克萊爾.江戶川公寓六○四號室的關沼慶子小姐,在該公寓的停車場遭人襲擊,裝在後車廂的競技用霰彈槍一把,以及保管在室內一盒共約二十發的子彈皆遭竊取。   修治不禁屏息,覺得彷彿突然缺氧般,而本來靠著椅子的範子也連忙挺起身子。   據關沼小姐表示,竊取這把槍的,是同樣位於江戶川區內的釣具專賣店漁人俱樂部北荒川分店的店員織口邦男,織、口、邦、男,現年應為五十二歲。該名嫌犯當時也偷走了關沼小姐的車子駕車逃亡,但這輛車在午夜一點左右被人發現棄置於練馬區谷原的路上。警方目前尚未掌握織口嫌犯的去向和下落。   範子兩手抓著安全帶,夢囈似的說:織口先生把車子   噓,安靜點。修治口氣嚴厲,並伸手把收音機音量調大。   此外,關沼小姐失竊的這把霰彈槍,屬於上下二連式,據報槍身下方的正中央已經被鉛塊堵住。至於為何如此,警方目前還在調查,尚未公佈詳情。   範子啞然張著嘴,修治也感到萬分洩氣。看樣子,遭警方一盤查,慶子似乎什麼都說出來了。   主持人的聲音毫不留情地繼續著。   這件案子雖然關係錯綜複雜,還有許多細節真相不明,不過據說有一位同樣任職於漁人俱樂部北荒川分店的同事,似乎正在追趕織口嫌犯。這位同事從關沼小姐那裡得知經過,掌握了織口嫌犯的去向,因此才尾隨在後,據說他也同樣攜帶了一把關沼小姐所有的霰彈槍。同時,警方跟北荒川分店的負責人確認過後,證實少了一輛印有店名的掀背式轎車,該名同事可能是利用這輛車進行追蹤。這是一輛白色的掀背式轎車,車身兩側寫有店名和商標。車牌號碼是   主持人把修治他們的掀背式轎車車牌號碼覆述兩次後,做了總結。   警方目前正全力搜索織口嫌犯及該名同事的行蹤。各位駕駛朋友,如果您發現這輛車,請利用最近的電話打一一○報警。請各位務必協助配合。   好一陣子,兩人都無法開口。範子凝視著修治的側臉,兩手扭絞在一起。修治覺得雙腿軟綿綿的,好像變成了棉花。   怎麼辦?範子問,宛如那年冬天的某清晨,在剛剛凍結的溜冰場上滑行而去的第一顆冰上曲棍球一樣,她的聲音和那纖細脖子支撐的腦袋中塞滿的思緒,都以無法遏止的速度奔馳而出。到底該怎麼辦?如果我們兩個被警察找到,會被逮捕嗎?會被帶走嗎?那樣的話,織口先生呢?他已經不在慶子姊的車上了,沒有人能找到他了,他會把人殺掉的。我們會一起被警方逮捕嗎?   為了讓她滔滔不絕的話語停止,修治使勁連按了兩次喇叭。緊貼在前方的小貨卡司機,驚訝地回頭,露出你再按一次就跟你沒完沒了的激憤表情,狠狠地瞪著他們。   喇叭響起的同時,範子倏然閉嘴,然後又開始連珠炮似的說:你為什麼要按喇叭?你是在大肆宣傳要人家來抓我們嗎?   修治又讓喇叭發出一聲尖叫。我是要你閉嘴,你還不明白嗎!   範子舉起手按著臉。由於手在發抖,下顎也跟著抖動。   對不起。她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我嚇到了,很害怕,所以腦袋一片很混亂。   她用力握緊拳頭,低聲說:我不會再大呼小叫。   修治筆直看著前方,使勁地握著方向盤。   警察並不是在通緝,只是在尋找,而且找的還是這輛車。   可是   也就是說,他們還沒掌握織口先生的去向。既然這樣,就不必這麼絕望了。   收音機又繼續播放音樂,是快節奏的舞曲。那種喧囂反而讓腦袋變得更加混亂,修治粗魯地關掉收音機。   換輛車吧。雖然是壞消息,不過幸好我們及時聽到。只要去休息站,應該會有辦法。   要偷車?   範子本來只是忍不住反問,但說出口卻成了強硬的質問。修治瞥了她一眼,稍微皺了皺眉頭。   如果在越後川口下交流道,你一個人應該回得去吧?   我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退出比較好。槍身塞了鉛塊的事,也已經公開在新聞中報導了。說不定織口先生也正在什麼地方聽著這段報導,你已經沒必要特意冒著危險跟著我去說明了。   為了不讓範子插嘴,他講話的速度變快了。   已經清晨四點多了,應該不必等太久就會有其他交通工具開始發車,你也可以搭新幹線。剩下的事,我一個人會想辦法解決。   我不要,我也要去。   可是   我要一起去,我不要半途而廢。如果要這樣,我一開始就不會跟來了。   範子抬起下巴,定定地看著在眼前延展的灰色道路。   而且,又不知道織口先生是否真的聽到這則新聞了。說不定他沒聽,還毫不知情。我是慶子姊的代理人,我有這個責任,我絕對不會打退堂鼓的。   可是你如果又好像剛才那樣失控,我會很困擾。   範子抬高了音量。我不是說過不會再那樣了嗎?我保證不會了!   修治吐出一口大氣。說她膽怯偏又這麼頑固,說她內向偏又如此好強,真是夠了!   欸,你說織口先生為什麼會扔下賓士呢?範子似乎已經考慮起別的事情了,不過大概是勉強自己這麼做,她的手指還痙攣般地顫抖著。   修治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說不定是發生了車禍。   那,他現在不知怎樣了。他弄到了別的車嗎?還是說,改搭別的電車或什麼的   就時間來說不可能搭電車,而且電車也不方便。可是他對機械不在行,難道還有別的方法另外弄到車嗎   這時,修治腦中靈光一閃。不過在他尚未說出口前,範子光看他的表情變化,似乎就已經察覺他心中所想。她猛然抓起修治手肘,說:剛才你不是說過嗎?在上里休息站,有人救了一個差點被摩托車輾過的小孩,那個人的年紀、外貌跟織口先生很相似。   修治緩緩點頭。   對。我剛才也正在想這件事。   沒錯,就是那輛車   聽說是COROLLA。   織口先生該不會是搭便車吧?只要在關越公路等著,要攔下往新瀉或北陸方面的車子,應該不是太困難的事。   範子把身體湊近,仰望修治的臉。這次,換他把她心中可能正在想的事說出口:   也就是說,織口先生現在,不是一個人。      這時,載著織口的COROLLA正在北陸公路上繼續順暢奔馳,車子經過柿崎交流道,早已過了長岡五十公里以上。COROLLA的收音機還沒打開,駕駛座的神谷和副駕駛座的織口幾乎毫無交談,陷入單調的沉默中。   聽得見的只有引擎聲。竹夫正在後座熟睡,雖然織口不時閉上眼,裝出睡著的樣子,實際上他連一秒都沒睡過,甚至無法陷入茫然失神。   逐漸接近了,終點快到了。想到這裡,他的心跳就怦然加速。   他回想起從前還在執教時,從他手上拿回考卷的孩子們,那一張張浮現出既期待又不安表情的臉孔,一邊按照喚名順序走到教室前的模樣。老師,我這次考了幾分?有些學生會爽快地直接這樣問他;也有些學生大概自己也知道考得不好吧,縮著脖子連頭也不敢抬。   等到計劃達成,說不定我也會像當時那些孩子的態度一樣織口如此想。我拿到了幾分?我寫出正確答案了嗎?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隻身來到東京,執教數年期間的事。有一次他採用論文形式進行測驗,有個學生回答的不是論文本身,而是長篇大論地針對以這種形式企圖判定學生閱讀能力的考試方式,公然表達自己的不以為然。那篇論文,連答題用紙的背面都寫得滿滿的。   雖然織口無法完全接受那個學生的意見,但也覺得其中有很多地方令他頗有同感。所以,在發還考卷前,他曾在放學後單獨把那名學生叫到教室,與他溝通。那個平常寡言內向,在課堂中表現並不起眼的學生,在織口率直地主動開口後,愉快地回應,讓他得以知道學生的意見。   同時,在談話最後,學生低頭向他道歉:對不起,我太狂妄了。他害羞地笑著說,可是,如果有不滿或不服氣的事,我認為不應該躲在背後批評,應該做點什麼才對。   那孩子現在不知怎樣了他想。   和留在伊能町的妻子正式離婚後,每次站在講台上,他開始質疑自己:像我這種連家庭都無法好好建立的半吊子,憑什麼教小孩呢?於是他辭去教職。當時,有些學生認定他的離職和他與校方的爭執有關(事實上,當時他也的確是相當反體制的教師),還發起反對運動,徵求大家連署。那時,他記得那名學生也參加這場運動了。   (不應該躲在背後批評。)   應該做點什麼這句話是對的,織口想。當時那名學生大概只是為了滿足孩子氣的單純正義感,以及小小的反抗心理,才會選擇這樣的字眼吧。可是這句話,豈不是比他所以為的包含了更多各種意味的事實極為單純的事實嗎?   應該做點什麼。他必須採取行動,要不然,永遠只能站在原地打轉。   不曉得幾點才會天亮。   他睜開眼,問駕駛座的神谷。他大概以為織口在睡覺,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後,才瞄了一眼儀表板上的時鐘。   不知道,到了五點左右,應該就會漸漸天亮了吧。   夜晚就要結束了織口一邊體會著近乎安心的感受,一邊深深地窩進座椅中。   聽說很多嬰兒都是在黎明時分出生的。可能是想到織口虛構中的女兒,和那個女兒即將產下的嬰兒吧,神谷說著。說不定,織口先生您的外孫是這樣喔。   織口微笑點頭。神谷對他的謊言信之不疑的溫暖人品,令人感動得有些心酸。   就是啊。他說。一定是這樣吧。   【三】   越後川口休息站的停車場停著三輛長途卡車,和兩輛轎車似乎都是私家車,一輛是跑車型的進口車,另一輛是外型矮胖的家庭房車。每一輛車都空空如也,當然引擎也熄火了。   修治把掀背式轎車停到停車場的角落,盡量不讓車體的商標和車牌號碼引起注意。自從聽了收音機播報的新聞後,他老是覺得所有的對向車、所有追上來超過他的車,似乎都已認出這輛掀背式轎車,正在打一一○報警。   要怎麼做?   下了副駕駛座,範子立刻奔到修治這兒。光是想到要偷別人的車就已經令她臉色發青。   你打得開鎖住的車門嗎?沒有鑰匙也能發動引擎嗎?要怎麼辦?   兩樣我應該都能搞定   修治看著餐廳的燈光低語。自動販賣機、長椅、垃圾桶、煙灰缸,在那附近休息的駕駛總共有四人不,有五人,現在有一人從廁所走出來。   來參加釣魚活動的客人,常發生忘記拔下鑰匙就把門鎖上的意外,所以漁人俱樂部車子的置物箱中,總是放著中古車商慣用的萬能鑰匙。當然,用法也經過專人指導。雖只是兩根細長鐵絲組合而成的簡單工具,但只要掌握住訣竅,一般汽車的車門幾乎都能打開。   問題是,在沒有鑰匙的情況下,他是否連結電線發動引擎?修治算是手很巧,理論上也知道該怎麼做,可是這畢竟是第一次嘗試,實際做起來還不曉得要耗費多少時間   從停車場角落觀望了半天,一名穿著緊身牛仔褲的年輕男子,走向跑車型的車子,打開車門鑽了進去,發動引擎,俐落地繞過半圈停車場後絕塵而去。大卡車根本就不列入考慮,所以只剩下那輛家庭房車了。它有著寬敞的四人座,車子是金屬藍,雖非高級車,不過看起來應該很好開。   有個男人站在煙灰缸旁抽煙。他穿著西裝、褲腳打摺的長褲。當他略微側身地吐出煙霧時,可以看見他的胸口規矩地打著領帶。   那輛家庭房車八成是他的車吧,他應該不會休息太久,再繼續等下去,他就要開走了。   做得到嗎?   嗯,應該可以。說完,她露出好勝的眼神訂正,我絕對會搞定。   穿西裝的男人悠哉地一邊吞雲吐霧,一邊仰望夜空。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可是星光似乎開始稀薄了。逐漸地,夜晚正緩緩退場。   穿西裝的男人捻熄了煙。修治輕輕推了範子後背一把。   交給你了。   嗯。   範子跑向和餐廳並排的廁所。她前腳剛走,穿西裝的男人就離開煙灰缸旁,走向車子。一旁兩個看似卡車司機的大塊頭男人,背對著修治,倚著自動販賣機正聊得起勁。   穿西裝的男人打開車門。修治拎著裝有槍枝的沉重袋子,快步朝那邊走近。在旁人看來,大概以為他會經過車旁,走向餐廳吧。他加快腳步,一直走到近得足以清楚觀看西裝男人動作的地方。   坐在駕駛座上的西裝男人,轉動鑰匙發動了引擎。這時,廁所那邊突然傳來範子的尖叫聲失火了,失火了!快來人啊!   時機抓得正如他所預期。西裝男人驚愕地仰起臉,打開駕駛座車門,探出上半身。範子還在尖叫。原本正談笑的卡車司機已朝著廁所衝去,西裝男人彷彿受他們的提醒,也下了車跑起來。   冒煙了!不知是誰粗聲吶喊。   修治也跑了起來。跑向那輛車門敞著、鑰匙插著、引擎已經發動卻被撇在一旁的車子。他先把槍袋扔上車,接著鑽進駕駛座,把副駕駛座的車門一開,正好看到衝出廁所的範子筆直朝著他跑來。   快,快!   她一頭鑽進車裡。修治一急速發動車子,範子就喘息著調整姿勢,把車門關上。車子衝出停車場出口時,後照鏡裡映現從廁所跑出來的西裝男人,和那兩個卡車司機的身影。穿西裝的男人茫然地垂著雙手呆立著,一名卡車司機看起來正笑了出來。   我成功了吧?   和這句充滿活力的話正好相反的是,範子的手在緊張之餘直到此刻還在發抖,修治伸出一隻手緊握著她的手。   了不起!   那個釣鎚,好端端的卻可以點火耶。   兩人像脫韁野馬似的狂笑,笑聲幾乎把車子震得晃動起來。   修治拿了一枚冒煙釣鎚給她,交代她在廁所點火,讓廁所看起來像著火了,再把釣鎚扔到別人無法立刻找到的地方。然後只要一高喊失火了!通常附近的人就會連忙趕來。如果光是叫聲很容易會被拆穿,可是一旦的確冒出煙霧,只要趁著大家尋找起火點之際,就可以爭取時間。   那本來就只是有點受潮嘛,我想只要多花點時間點火,應該還是會冒煙的。   範子拭去眼角的淚水,她是笑到流眼淚。對呀,然後我大叫一聲:我去找滅火器!就趕緊逃出來了。   不過,他們並未笑太久,兩人都沒有興奮到忘記自己目前的處境。範子拉著安全帶,正色說:欸,接下來要找COROLLA嗎?   修治搖搖頭。範子一臉意外地瞪大了眼,緊抓著安全帶看向他。   如果能在半路上順利發現當然就好,不過也許不能抱太大希望。更何況,我們並不能確定織口先生是否真的在那輛COROLLA上。就算他當時在車上吧,現在也不見得還是如此。說不定為了配合COROLLA的目的地,中途又改搭了別的車子。   對喔。   所以,我們要搶先一步。   這輛車從駕駛座按個按鍵就可以調整後照鏡的角度。修治把之前配合倒楣車主的視野設定好的後照鏡,調整到易看的高度,確認偵防車和交警的車子都沒有追來後,說:我們要搶先到目的地等他。這樣,更能確實逮到他。   去法院前面嗎?   嗯。我想織口先生大概打算利用大井善彥從拘留所被帶出來,正要進入法院的那一刻執行計劃。這是霰彈槍,無法從遠處射擊,他一定是打算埋伏在法院周圍。   然而,這個預測,最後將以另一種形式遭到背叛。      那則新聞是在車子奔馳過上越、名立谷濱,正要經過能生町時撞入織口耳中。   北陸公路到了這一帶,大大小小的隧道連續不斷,一板一眼的神谷又按照道路標誌打開收音機。這次不是音樂節目,似乎是藝人的談話秀,不過由於一進入隧道聲音就切斷了,所以完全聽不出是在談什麼。織口心不在焉地充耳不聞。   沒想到就在穿出高峰隧道時,那名不知名藝人的談話卻轉換成播報員在報導新聞。他聽到的報導是從中間開始的   失竊的霰彈彈,槍身長二十八吋,是十二號口徑的上下二連槍,由於下方槍身的中央已被鉛塊堵塞,一旦開槍將會陷入極為危險的狀態。據槍枝擁有者關沼慶子小姐表示   說到這裡,車子又進了隧道,聲音切斷了。看到織口忍不住從椅子上站起,神谷說:   聽起來,好像是在說槍怎麼樣了是吧?   啊?啊,是啊。   東京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了。   對,發生了什麼事呢?槍身中央已被鉛塊堵塞?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事。   可是,剛才的新聞清清楚楚地提到關沼慶子的名字。   這個隧道很短,織口還來不及從衝擊中重新振作,COROLLA已經衝回原來的天空下。同時,收音機的聲音也復活了。   所言,本案關係非常錯綜複雜,根據目前確定的情報,確信正在後面追蹤的該名同事,名叫佐倉修治,佐、倉、修、治,是名二十二歲的店員,同樣持有關沼慶子的霰彈槍,這把是二十號口徑,所以應該是比起先前遭竊的那把口徑略小的上下二連槍。總之,目前警方還未掌握這兩人的行蹤,處於毫無線索的狀態。剛才江戶川西警局局長已經召開臨時記者會,整個東京都內已進入緊急戒備,要求所有單位聯合提供消息   到這裡又是隧道,聲音斷了。織口耳朵嗡嗡作響,使勁嚥下口水,在無意識中緊握雙手,茫然地凝視著前方。   慶子被發現了。現在,警方已經知道織口奪去她的槍逃走的事了,而且正企圖追趕他。   不過,這點他早有心理準備。更何況,警方不可能查出他的去向。他的公寓裡沒有留下任何可能的線索。這點他很確定,沒問題,他可以安心。   問題是,根據剛才的消息據說佐倉修治帶著關沼慶子的霰彈槍,正在後面追趕他。   真的嗎?織口費力地整理著瀕臨混亂的腦袋,一邊自問,修治也許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吧?他什麼都知道,包括織口的去向,而且八成也猜到織口的目的地了吧。   所以,他才會追上來企圖阻止他,這很像他的作風織口半帶著茫然,同時卻能夠理解,這很像修治的做法,簡直太像他的作為了。對於一個突然逸出常軌的年長同事,他正竭盡全力想讓他打消瘋狂念頭。   可是,他怎麼會帶著槍?是他自己的判斷嗎?還是   對了,想必是慶子要他這麼做的。她的屋裡,還放著另一把規格類似的槍。   隧道內的橘色燈光,把自己的雙手染成像假玩意兒般的噁心顏色。織口愕然凝視著雙手,突然間抬起眼,察覺到現在陷入沉默的收音機,調頻器的燈還亮著,這才回過神來。   只要出了隧道,又會傳來收音機的聲音。這次,新聞說不定不再從中間開始,也許會清楚地念出織口的名字,從最前面開始重新覆誦一遍。沒時間再發呆了。   你不覺得好像有雜音?   由於唐突出聲,語尾變得嘶啞。神谷大概是被隧道內的風壓塞住耳朵了吧。他啊?了一聲反問織口。   織口提高音量。我是說收音機。有奇怪的雜音唉,這種聲音真刺耳。   他誇張地皺著眉,急著伸出手去摸開關,結果那是音量的調整鈕。播音員的聲音一瞬間大得令人驚訝,彷彿在嘲笑焦急的織口,說到霰彈槍的構造才又變小,因為織口把音量的開關調回去了。   逐漸接近隧道出口。車子出了半圓形出口,把橘色燈光拋在身後,COROLLA滑出夜空下。這一瞬間,織口終於找到電源的開關,立刻把收音機關掉。   呃,對不起。連他自己都知道聲音變得很不自然。他也知道神谷微微皺起眉,不時偷瞄著他的臉。   我啊,最怕那種電波的雜音了。聽了好像會牙齒發麻就像有些人不是很討厭聽到刮玻璃的聲音嗎?就跟那種感覺很像。   聽著他匆匆解釋的話語,連神谷的表情也顯得有點懷疑。在織口心中,心臟膨脹了。那溶解在血液中,潛伏在體內的不安黑影,彷彿突然在心臟裡凝固成塊。   過了一會兒,神谷才開口。又恢復原先平穩而略微疲憊、有點睏倦的表情。   我也很怕聽刮玻璃的聲音。   織口悄悄撇開臉,安心地閉上眼。   到了這一帶,收音機總是會有雜音。前面已經沒有像關越隧道那麼長的隧道了。你把收音機關掉也沒關係。神谷繼續說。   謝謝。織口說。他靠回椅背,盡量保持正常的呼吸。有股窒息感朝他襲來。   修治正在追來。他一定是走同一條路,絕不會錯。織口離開慶子後,過了多久修治才從東京出發呢?現在,他已經追到什麼地方了呢?   另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織口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偷看在後座熟睡的竹夫頭旁的大包袱。   那把霰彈槍下方槍身的中央,已經被鉛塊塞住了?   如果新聞報導沒有錯,不是騙人的,那麼當他以正常方式開槍時,死的將會是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槍身會被塞住?慶子是明知如此才把那枝槍帶出去嗎?   不過,這麼一來,也許瞭解了他從慶子那兒偷槍時感到的疑問,織口想。昨晚的她,似乎有著某種陰鬱的計劃。所以,她才會那樣盛裝打扮,還在車子行李廂擺了一把槍,在小巧的皮包裡藏了一發子彈,隨身帶著   織口把視線調回到前方延伸而去的道路上,閉上眼試圖聚精會神。接下來該怎麼辦?要怎麼順利脫身?   不管怎樣,修治恐怕都會追來吧。他不僅聰明,反應也很快。聽到這則新聞被嚇到,或者因此死心,乾脆半路放棄追蹤這不是織口認識的佐倉修治會採取的做法。他並沒有做錯事,只是想阻止正要做錯事的朋友。既然如此,他當然沒什麼好怕的。   修治不會死心,他們遲早會在哪遇上。與其這樣,還不如乾脆   神谷先生。他睜開眼,輕輕起身呼喚神谷。請問下一個休息站在哪裡?   應該在越中境吧,差不多還要二十分鐘。   實在很不好意思,能不能在那停一下?我想打個電話。   神谷爽快地點頭。可以啊,反正我也正想趕走瞌睡蟲。然後他微微一笑,您要打去醫院是吧?   織口也堆出笑容。對,沒錯,說不定已經生了。我從剛才就一直有這個感覺。      他們在清晨五點二十五分抵達越中境休息站。   車窗右手邊是海,一下了車,視野頓時開闊起來。夜色漸漸褪成淺藍色,東邊的水平線上微微泛白。大海看起來是晦澀的銀色就像陳舊的百圓銅板的色調。一般人對日本海的印象總是晦暗陰鬱且沉重,但織口想,其實根本不是這樣。跟南海或太平洋那種明亮壯闊比起來,日本海只不過略顯幾分老成罷了。   好冷,他想。   寬敞的停車場前,零星佇立著五、六個同樣在休息的長途巴士乘客。他們一邊觀賞日本海的黎明,一邊啜飲著熱咖啡或紅茶。雖然和之前在上里看到的巴士公司不同,不過旅客看起來總是一樣,而且大家似乎也都會對別人產生親切感。織口走到電話亭的途中,與一個看似難以相處的中年女性錯身而過,但她卻主動對織口說早安。   一進入電話亭,織口按下一七七,氣象預報北陸地區今天的天氣是降雨的機率則是   他面對事先錄音好的氣象預報,適當做出答腔的樣子後,看到被神谷喚醒的竹夫正被牽著手帶往廁所。織口對著還一臉惺忪的竹夫揮揮手,孩子雖沒反應,神谷倒是露出笑容。   掛上電話出了電話亭,織口緩緩斜切過停車場,回到COROLLA旁。他兩手撐著引擎蓋,出神地看著逐漸明亮起來的天空與大海。用這種方式熬夜等待黎明是難得的經驗,不過以前每逢有釣魚活動時,他總是在這個時間起床活動。每一次,他都覺得早起真好。黎明的空氣中,或許含有能夠令人脫胎換骨的成分。早起眺望著天空,彷彿讓靈魂獲得洗滌,沾染的污垢與皺紋都被清除得乾乾淨淨。   怎麼樣?   耳邊傳來神谷的聲音。他轉頭一看,神谷一隻手握著竹夫的手,一隻手拿著兩杯紙製咖啡杯的握把,朝著這邊走來。竹夫也端著一個正在冒熱氣的杯子。織口連忙伸出手,從神谷手上接過一個杯子。   這還真燙,沒有被燙傷吧?   不要緊。我的臉皮厚,手皮也一樣厚。   織口笑了。一股溫情湧起,幾乎要把事實脫口而出,他連忙吞回肚裡,他必須欺騙這對父子到最後一秒。   你的臉皮一點也不厚,只是假裝很厚。因為你太善良了。為了對方著想,所以才會忍不住裝出不會被一點小事傷害的樣子吧。   神谷露出目眩神迷的表情。他張開嘴想說什麼,卻又把已經衝到喉頭的話吞回去,微笑以對。打過電話了嗎?   織口在無意識之下,目光迴避著神谷的臉。因為他感到心虛,也怕被看穿真相。   對,打過了。他回答,已經生了,說是三十分鐘前生的。   神谷的微笑彷彿丟進平底鍋的奶油融化般逐漸擴大。這個男人是真心替我高興織口再次如此想。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恭喜,是男是女?   是個女孩。   這樣啊,這樣啊。   神谷輕撫著雙肘放在COROLLA引擎蓋上拄著腦袋的竹夫。   你聽見沒,說是生了一個小妹妹喔。   這時竹夫仰起臉,仰望織口,在一瞬間放鬆嘴唇,看起來似乎笑了。雖然比星光閃爍的時間更短,幾乎令人懷疑那細微的表情變化只是錯覺,但織口認為自己的確看到了。   謝謝,結果你猜怎麼著,織口說出事先準備好的謊言。我女婿的伯父伯母也住在東京,他們向來很疼愛我女兒夫婦倆。一聽說她快生了,據說昨晚也同樣朝著這邊出發了。他們家的小孩留著看家,我剛才打電話過去想通知他們消息,結果嚇了一跳。因為他家小孩說:怎麼,我爸媽出發時說要帶織口叔叔您一起去的呀。   神谷笑了出來。啊,這樣豈不是正巧錯過了。   就是啊。不過,那對伯父夫妻在一個小時前,也從米山的休息站打過電話回家。說他們到了越中境會再打電話,所以我只要在這裡等著,應該就能跟他們會合。   米山嗎,神谷看看手錶,如果一個小時前開到米山,對喔,也差不多快到這裡了。   對,所以我就在此下車了承蒙您這麼照顧,多虧有您幫忙,改天再好好謝謝您。   神谷輕輕搖手,打斷織口的道謝之辭。不用了。我們只是湊巧走同一條路,很高興能幫上忙。而且,您這段旅程終點有好消息等著。至於我,就沒這麼幸運了。   織口顧忌地看了一下望著大海的竹夫,朝著神谷走近半步,小聲說:   請尊夫人多保重。不過,為了讓她早日康復,你必須振作點。   神谷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織口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不,我要訂正。不是你必須振作,應該說,你稍微不振作一點就好了。也就是說,只要好好打混過日子就行了,就像一般大男人主義的老公一樣。   織口先生   我不該多嘴的,就當我沒說。   織口笑著說完後,朝著竹夫彎下身。那我走囉,竹夫,能跟你一起兜風很開心。謝謝你的幫忙,伯伯要在這跟你們說再見了。   他抓起那冰冷的小手,跟孩子握手。   伯伯會祈求上天,讓你媽媽早日康復,回到東京團聚。伯伯的祈禱一向很靈驗,你媽媽一定會馬上好起來的。   神谷湊近,把手放在竹夫肩上,一邊問織口:是在哪間醫院生的?   織口有點猶豫,他本想說謊,可是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像樣的名詞。同時,也湧起一股衝動,覺得至少告訴這個叫神谷的男人一句真話,於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在伊能町的木田診所那個地方,您聽說過嗎?   神谷想了一下後,說:不,我不知道。伊能町是金澤的郊外吧,那邊我沒去過。   織口制止正想幫忙的神谷,自行從後座取出包袱。   看起來好像很重。神谷頭一次說。織口只是笑笑,什麼話也沒說。   在神谷父子坐上COROLLA,開車遠去的過程中,織口一直姿勢端正地目送著。神谷曾回頭向他致意,竹夫也一直從副駕駛座的窗口凝視著他。織口一逕直站著,直到看不見COROLLA為止。他把雙手緊貼身體兩側,姿勢端正,表情嚴肅得像個等待敬禮!號令的老兵。   COROLLA走遠了,插曲結束了。織口突然感到分外疲憊,當場蹲坐在地。   然後,他好不容易才把放在腳邊的包袱拉過來,拎起包袱,骨碌地站起身。      盡量待在靠近休息站入口的地方比較好吧,修治一定會來。   突然間,他想到新聞可能做了報導,或許該把藍色工作服脫掉比較好。可是,他又想到這樣說不定也會讓修治沒注意到他,所以又打消念頭。   不管怎樣,只要名字沒被清楚發現,應該不至於有人把東京發生的霰彈槍失竊案,和在這日本海邊的休息站悄然佇立的男人聯想在一起。因為大家都很忙。   修治來的時候,該從何解釋起呢?織口邊想邊眺望大海,距離金澤還有一百二十公里,夜色變得更淺了,早晨已經近到伸手可及之處。   【四】   織口邦男的公寓,位於千葉市內私鐵沿線的小鎮,是一棟塗著灰泥的獨棟房子改建的,一共住了三戶。   費了一個小時以上,把六疊榻榻米大的房間和四疊半的廚房鉅細靡遺地搜了一遍,連住在該處的三戶人家也全部叫醒進行偵訊,唯一的發現,就是織口這個男人實在是準備周詳、心機頗深。   這樣不行,對方佔了上風。桶川說著摸摸鼻子。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我們應該回谷原。現在回去還不遲,我們走吧。黑澤大表不平。   就算撇開這點不說,不顧轄區所屬擅自越區跑來登門搜索,已經令江戶川西分局的刑警一臉不悅了。黑澤不想為這種事引發爭執,他決心說什麼也得把桶川給拉回去。練馬北分局現在應該也正愁人手不足。   沒想到才剛離開公寓,來到雙線道的馬路上,桶川就立刻舉手攔下往練馬反方向車道的計程車。   你想做什麼?   你不要說得像個被色狼偷襲的美眉好嗎,我只是要回家啦。   回家?   MY HOME,GO HOME,你也一起來。   別開玩笑了,我要回局裡。   桶川又抓著黑澤的領帶把他拉過來。   少囉唆,你來就是了!我又不是要回家睡覺。雖然去局裡的資料室找也可以,可是這麼一來,說不定會被課長發現轟出去,所以不如去我家的資料室找。而且,從這裡出發,去我家比回局裡近多了。   黑澤皺起臉。不是因為他不願意,而是因為他看穿了桶川的意圖,臉孔自然就扭曲了起來。   桶川先生   看似急躁的計程車司機開口了:先生,你到底要不要上車?   桶川把黑色的證件一亮,司機立刻閉上嘴。   黑澤逼問:你發現了什麼?   趕快上車好嗎?有什麼話在計程車上也可以談吧?啊?   桶川住在千葉市內的某個公共社區住宅,可是他很奢侈地另外租了一間小公寓,當作他的專用工作室。那裡堆滿了過去的搜查紀錄和相關資料,此外,還囤積了所有案件案發當年主要的報章雜誌。他常常睡在這裡,反而偶爾才回家一趟,的確可稱這裡是MY HOME。黑澤就曾有這樣的痛苦經驗:當初才剛調到他手下工作,他就開口邀約:我請你吃晚飯,你來玩嘛。想念家常菜的黑澤當下興沖沖地赴約,結果什麼也沒得吃,直接被帶去那間MY HOME,最後甚至還得乖乖在那切洋蔥。   不過,桶川既然在這個節骨眼宣稱要回那裡調查資料,一定是在織口房間發現了什麼足以掌握他的去向的線索。黑澤把桶川企圖佔領狹小空間的腿推開,壓低聲音,以司機聽不見的音量切入正題:你發現了什麼?   桶川本來閉著眼,這時像在俏皮眨眼似的睜開一隻眼,哼哼地笑了。   你猜猜看。   黑澤勉強按捺住想把他扔出計程車外的衝動,在椅子上調整坐姿,仔細思考。到底會是什麼?搜索房間時,桶川曾經熱切地凝視過什麼嗎?   車子進入千葉市內,終於停在桶川租的公寓旁時,黑澤的腦中也有了兩個答案。已經快天亮了,鄰居養的一隻狗正拚命吠叫。面對著桶川迅速率先爬上公寓樓梯的背影,黑澤用不輸狗吠的音量高喊:你看過書架嗎?他問。   織口屋裡有一個小書架,書塞得滿滿的。大部份是小說從不須費神的大眾讀物到玩家專用的釣魚指南。在黑澤看來,那裡面並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東西。   那個書架上有什麼嗎?   很接近了,可惜還是答錯。桶川說著打開公寓的門。   要不然,就是廚房。你不是曾經打開櫃子把鼻子伸去聞嗎?   那個啊,我是在聞洋蔥腐爛的氣味啦。我最愛聞那個味道了。   桶川在天花板附近摸索著,一扯繩子,罩著復古式斗笠形燈罩的電燈啪地亮了起來。在那黃色燈光下,浮現出六疊大的工作室。除了東邊窗戶和入口處的隔間牆,整個房間的牆壁都被書架塞滿了。幸好公寓的房東知道桶川是警察,要不然恐怕會以為是個嗜好詭異的怪人,弄得不好甚至會被趕出去。   好了,你坐吧。桶川說完自己先一屁股坐下。屋裡沒有半張桌子,僅有的是一個不知從哪兒撿來,四處都已裂開的木箱,箱子側面還留著青森蘋果的貼紙殘骸,看來似乎曾努力想撕除過。   剛才,你提到書架這點是正確的。我看到的,就是那旁邊的一個小相框。   相框?   屋裡有這種東西嗎?   被塞到後面,不過擦拭得很乾淨、一塵不染的,感覺上他似乎很珍惜。   可是,那個相框裡裝的並非一般照片,而是從雜誌彩色印刷頁剪下來的圖片。   是四個穿制服的女生合照,大概是高中生的年紀吧,也許是入學典禮結束後拍的紀念照。就算是這樣,把剪報框裱起來還是很少見。   黑澤不甘不願地點頭同意。也許是親戚的女兒。那個女生因為某種緣故上了雜誌版面所以,他想留作紀念   桶川搖頭。如果是這樣,不會只把照片的部分剪下來,應該會整篇報導都留著。那個相框裡裝的印刷圖片,四周甚至還留著用尺畫線以便切割的痕跡。這表示他不需要報導,只要相片。   黑澤考慮良久之後說:織口這個人,以前當過老師吧。   對,北荒川分店保管的履歷表上記載得很清楚,他當過私立高中的老師,這個你也知道吧?   黑澤點點頭。對,我聽過報告。可是,桶川先生,關於他的本籍、親戚以及過去的工作地點,應該是另一組負責調查的耶。   由於那邊沒什麼進展,同事們正感煩躁。當然,那是因為三更半夜的,難以跟對方取得聯繫。反過來說,在黑澤看來,他總覺得調查織口的過去之所以困難,是因為這個男人似乎已經把過去統統捨棄,和一切都斬斷了關係。   桶川慢條斯理地揮手。不過,那個先撇開不提。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啊,黑澤。桶川傾身向前。在沒有第三者的情況下,被桶川直呼姓名,黑澤頓時感覺全身一緊。那張照片的學生中,站在最邊上的女孩那是個很適合穿水手服的可愛女孩我總覺得在哪看過她。   黑澤沉默以對。桶川的圓臉上,顯露出足以令對方乖乖閉嘴的氣勢。   我在哪兒看過,絕對看過!就是那張照片裡的女孩,而且是同樣一張印刷照片,不是雜誌就是報紙,總之我有印象。而且,如果我的記憶沒錯,應該是不久之前。就算再久,頂多也不會超過一、兩年。而且,既然是我注意到的,那就絕不會是什麼好新聞,一定跟案件有關。   桶川用手指著環繞四周的書架。   換句話說,那個女孩的大頭照,就藏在這裡面的某處。   你是叫我找出來?   沒錯。桶川站起來。你從右邊找起,我從左邊開始。   有什麼線索嗎?我又沒看過她的長相。   只要發現年輕女學生的照片就告訴我,這點小事你應該做得到吧?   桶川和黑澤背對背,開始挖掘堆積如山的雜誌。   【五】   起先發現織口的身影時,修治還以為看錯了。織口不可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種地方。他就坐在越中境休息站入口處的水泥矮牆上,膝上放著包袱。   可是,坐在那邊,任由看似廉價的工作服衣襬隨風翻飛的人,再怎麼看都是織口邦男。   你怎麼了?   大概是察覺到修治的樣子怪怪的,範子開口問。修治保持看著前方的姿勢低語:   是織口先生。   啊?   車子減速靠近後,織口也認出駕駛座上的修治。他軟弱地微笑著,抱著包袱站起身。   在織口的提議下,修治先讓他上車,將車子開到休息站的餐廳後面停妥。建築物背後,可能是哪裡正在做工程,地上散落著裝管線用的管子。旁邊的鐵材堆積如山,上面,有幾隻早起的麻雀,正踱著小腳跳來跳去。   你終於追上來了。織口一開口就這麼說。   修治緩緩搖頭,凝視著織口。不見得我看不是吧。你是聽到新聞,知道我們會來,所以特意在這等著吧?   織口和修治下了車,修治靠著引擎蓋,織口倚著背後的水泥牆,範子則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在椅子上,把膝蓋伸出車外。織口小心翼翼地抱著的包袱,現在放在後座的位子上。   織口交出包袱時,修治頓時覺得這下子終於結束了,把那沉甸甸的包袱放在位子上時,安心與解放感霎時令他目眩。   織口先生,我自認大致明白事情原委。可是,你怎麼會突然決定這麼做?為什麼?   修治的問題令織口抬起頭,他仔細看了一下範子的臉才說:   倒是你們,能否先把你們那邊的原委告訴我?新聞報導得很片面,所以我不太明白。   修治和範子對看了一眼後,修治才開始解釋。包括他懷疑織口根本沒搭上快車;如何發現慶子、遇到範子;至於範子的立場,在她自己從旁解釋後,修治又補充說:   她說,慶子小姐會在槍身塞鉛塊企圖自殺都是她的責任,萬一因為這樣害死織口先生那就麻煩了,所以想當面跟你溝通因此,她就跟著我一路來到這裡。   織口再次露出窺探範子表情的眼神,然後才開口,語氣很和藹。謝謝。   範子默默地搖頭。   說完慶子命他帶著槍,可是他沒帶子彈來的事,修治苦笑了。   因為,我根本不可能射你嘛。   織口雙手緩緩撫著頭。   我們回東京吧。修治靜靜地說。織口先生,你別做這種事情了。我自認相當明瞭你本來想做的事,也多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這樣終究是不對的。   織口微笑。你認為我想做什麼?   就連修治也一時語塞。你想把大井善彥殺掉,對不對?   然而,織口搖著頭。   難道不對嗎?   不對。   那,你為什麼要帶著槍?   因為我想試探他。   試探?試探什麼?   織口把視線移向修治背後、麻雀正在戲耍的鐵材堆上,閉口不言。修治本想催促他回答,可是看到織口嚴肅又寂寞、彷彿被遺棄的小孩般徬徨的表情,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我想試探他。終於,織口開了口,幽幽吐出回答。我想試探的是,大井善彥是否真的對自己的行為後悔了,是否已經準備好要接受應得的懲罰了。   上次公審時要是辯方沒有出現新證人,從其口中吐露意外的事實,自己或許也就不會想這樣做了吧織口開始細說從頭。   前來作證的是在東京新宿的酒吧上班,現年才十七歲的少女。她表示,自己去年秋天生的小孩是大井善彥的。   據說大井本人也知道這件事。嬰兒出生時,他早已因為母女命案遭到逮捕,當他母親去看他,把少女產子的事情告訴他後,據說他非常驚訝,極為欣喜。   聽說他還發誓,說想做一個夠資格當父親的人,就算為了這點他也要洗心革面。   至於共犯井口麻須美,則是她的母親出庭作證,表示女兒吸膠中毒已經超過五年以上,因此,她不時會出現幻覺,陷入狂亂狀態。   這個我知道。修治插嘴說。吸膠的事,從一開始就受到重視了,對吧?你曾告訴過我,命案當時,大井和麻須美兩人都吸了膠,處於神智不清的狀態。   織口嘲諷地笑了。我也告訴過你,托此之福,他們可能會減刑吧。   據說麻須美在母親站在證人台上哭泣的過程中,不曾看母親一眼,只是逕自垂著眼。   她看起來似乎感慨萬千。可是,我一直凝視著她,所以看得很清楚。退庭時,就在她被帶出去的前一秒,她對旁聽席投以一瞥時的表情簡直就像個怪物。怨恨、憎惡、氣得發狂,就只有這些。   範子雙手抱肘,輕輕縮起脖子。      那時候麻須美的眼睛正看著遇害母女的遺族。他們每次都來旁聽,那些人以前曾是我的姻親和岳父、岳母。雖然我們並未和解,可是在旁聽席上總是坐在一起。有一次,當時這場審判還是熱門話題,由於太多人希望旁聽,只好用抽籤的,我沒抽中,無法進入法庭。當天退庭後,在附近的咖啡店內,身為遇害者二人的母親和外婆,同時也曾是我岳母的人,還把當天審判的情況說給我聽呢。   真是諷刺。因為她倆的遇害,我才能回到故鄉,也才能跟岳母以前的岳母對話。她已經七十一歲了,沒有助聽器就無法跟人交談。而她,一邊哭著,一邊努力地把普通老百姓難以理解的審判情形,向我一一說明。   修治默默凝視織口的臉。他們三人就像散落在旁邊的管子一樣,動也不動,以致麻雀越來越大膽,甚至湊到織口的鞋尖旁邊。   而且   織口一出聲,麻雀就受驚飛去。他仰起臉目送著這幅光景,久久才能和修治視線相對,繼續說:麻須美從被告席瞪著我岳母他們的眼神,彷彿在說:我的母親之所以必須在這裡宣傳我是個吸膠中毒的不肖女,全都是你們害的,都是因為你們害我被捕。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所以,我開始不明白了。   這一次,他們應該會虔心懺悔、大徹大悟、痛改前非吧。他們其實也是環境的犧牲者,也不是想做這些事才故意做的   我一直這麼相信,並說服自己忍耐至今。因為我認為,如果不這樣,開庭審判就失去意義了。可是,現在這點卻變得越來越可疑。   他說,他得到了情報。   雖然伊能町是個小鎮,可是後面還有金澤這個大都會支撐。最近,年輕人不再跑去東京或大阪,開始願意留下來定居。當時我教過的學生,也有一半以上仍留在鎮上生活。所以,還留有這樣的情報網。   偷偷的,竊竊私語雖然那只是謠傳,但人人都確信是真的。   據說那個自稱替大井生孩子的十七歲少女的證詞根本是鬼扯。當然,大井的確跟她發生過關係,她生了孩子也是事實。可是,沒有任何確切證據可以證明孩子的父親是大井善彥。大井和他的家人在大井犯下這個案子遭到逮捕、審判之前,似乎完全沒把她的存在放在眼裡。公審開始後,才連忙把她找出來,付錢給她,拜託她做證。   這是為什麼?範子難以置信問。   修治代替織口回答:他想為孩子做個稱職的父親只要說出這種話,就可以讓法官對他產生好印象,對吧?   織口深深點頭。彷彿腦袋突然變得沉重無比,幾乎無法支撐似的,重重地垂下、點頭。   是的。就只有這個辦法。吸膠中毒也好,有了小孩也罷,總之他們想盡辦法,使出各種手段想讓刑責減輕。   他們根本沒有反省?   範子的問題修治無法回答,織口也沒有立刻回答。   我就是想知道這點。他呻吟著。所以,才會擬定這次計劃。佐倉,你知道大井和麻須美現在在哪裡嗎?   修治皺起臉。應該在拘留所吧?這還用說。   不不不,大錯特錯。那兩個人現在在伊能町的醫院。   醫院?   是的。大井善彥那個有錢的企業家親戚住在伊能町,他以前也曾登門要錢引起騷動,這個你應該知道吧?   對,我聽說過。   那種時候,善彥同樣是吸了膠。大概是為了壯膽,HIGH起來之後再出征吧。所以有一次大約是兩年前吧,終於被那個企業家的家人抓住據說是因為當時正巧有個略通武術的熟人待在那裡就這樣直接被押進醫院。   那,這次也是在那家醫院?   織口點頭。   為了抑制吸膠中毒引起的幻覺等症狀,他曾在那家醫院住過一陣子。這次,麻須美也被關進那裡。據說兩人在拘留所內曾多次出現幻覺,大吵大鬧企圖自殺。起先他們本來是關在警察醫院,由於症狀毫無起色,辯方遂向法院提出特別申請。這才把他們轉到以前治療大井頗有成效的這家醫院。當然,是在嚴密監視之下。   織口疲憊地垂著頭,按著眼睛補充說明:跟拘留所比起來,關在醫院裡的監視還是比較寬鬆。在我看來,這恐怕也只是他們企圖逃走的墊腳石。   你是說他們兩個串通好了在演戲?   織口抬起臉。所以,我才想確認這點。大約三個月前,大井開始跟某位採訪記者定期會面。好像是談自己的家庭環境、少年時代的事,還有現在的心情之類的。那位採訪記者,同時也採訪了曾在拘留所跟大井接觸過的人,結果被我探聽到一些。   在拘留所中,某位曾跟大井短期同房過的二十歲青年表示,大井曾跟他說:就算是裝病也好、裝瘋也好,管他怎樣都行,反正試試看,審判時一定會有效果,因為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範子露出畏懼的眼神仰望修治,修治搖頭。   怎麼會   聽說大井還表示,拘留所那樣的地方他已經一分鐘都待不下去。只要有機會可以出去,他絕對不會白白放過。   織口的身體飄然離開牆邊,雙臂緊緊環抱在胸前。   所以,佐倉,我想給他們一個機會,試探看看。看他們是否真如律師所說,已經悔悟了。又或者,我從旁聽到的這些小道消息才是真的就這麼簡單。也許麻須美仰望法官的視線是真的,直視旁聽席的一瞥是假的,也許正好相反。如果我不去確認,置之不理,再過個五年、十年,同樣的悲劇還是會再次發生。今後在我遇害的妻子、女兒的名字後頭,還會有一長串在那種人手裡喪命的遇害者名單。   好一段時間,只有沉默流過。天空已經大放光明,四周都亮了起來。麻雀們吱吱喳喳,來往於北陸公路上的車輛噪音,聽來彷彿遠遠的潮浪聲。   確定之後你打算怎樣做?修治低聲問。如果你發現善彥和麻須美都已經真心悔悟了呢?你會就此罷手?   織口沒有回答。   還有,如果是相反呢?如果你發現他們其實一點也沒有學到教訓,滿心只有對受害者的恨意呢?那時你又要怎麼辦?   織口還是沒回答。範子似乎被修治越說越高亢的聲音嚇得抬起頭。佐倉先生   修治不理她,他只顧著看織口。   到那時,你可以大手一揮斃了他們。對吧?可是,在我看來,其實都一樣。你啊,織口先生,你只是在找槍殺他們的藉口而已,說什麼試探根本是騙人的,你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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