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獵捕史奈克

第8章   

獵捕史奈克 宮部美幸 15059 2023-02-05
  【六】   在越中境休息站讓織口下車後,大約又過了一個小時。神谷的COROLLA在小杉下了北陸公路,剛進入國道一六○號線。   這是一條沿著海邊名勝景點奔馳的道路。雖然竹夫還不時打著呵欠,不過已經完全清醒了,正眺望著窗外。由於在小杉曾經停車打過公用電話到醫院,得知佐紀子的病情沒有變化,目前已經穩定下來了,所以神谷也變得輕鬆多了。   同時,他也感到,這次又為了這種無謂的騷動平添了竹夫的困惑。就因為害怕佐紀子有個三長兩短,他總是乖乖聽話任由擺佈,他也知道佐紀子沒有惡意,更相信她跟他一樣痛苦,所以更加無法強勢拒絕,可是到頭來,受傷最深的,也許是竹夫。   (你應該振作一點。)   織口在臨別時說的話沉入腦中,往下沉的同時,還不斷掀起波紋。

  (你應該好好打混過日子。)   到底該怎麼辦?神谷微微苦笑。那個叫織口的男人,好像有點怪怪的。   (乾脆,我拋下一切就此消失蒸發算了。)   神谷伸展著久坐而僵硬的背部,一邊考慮著。   (如果我不在了,佐紀子她媽一定會很高興吧。然後,遲早有一天,佐紀子和竹夫都會把我給忘了吧)   織口這個男人說,他後來帶著妻子離開故鄉。正因為這個判斷是正確的,他現在才能抱外孫。這個時候,說不定他已經在凝望著嬰兒皺巴巴的小臉了。   (我必須勇敢跨出去才行。)   副駕駛座上的竹夫大概覺得無聊,正靠著椅子發呆。七點左右應該能抵達和倉的醫院,到了那裡就得立刻致電通知校方竹夫今天請假,否則級任導師又要擔心了。然後,必須盡量訂到最早一班飛機,立刻折返東京。

  雖然每一樁都是小事,可是累積起來就變成很大的負擔。面對這場幾近精神作戰的鬥爭,神谷發現,其實自己遠比過去本身所意識到的還要疲累。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搭載了織口這個男人基於萍水相逢、今後不會再見面的輕鬆感,他把一切盡情吐露出來了。這和抱怨好熱就會覺得更熱,尖叫喊痛就會比實際感覺更痛的道理相通。如果一直默默忍耐,遲早有一天,甚至可以忘卻自己在忍耐的   一旦開始抱怨、吐苦水,說出去的話就會原封不動地回報到自己身上。他開始不耐煩,連想都懶得去想了。而一方面也許是因為目的地接近,心情開始放鬆了,他已厭倦了和竹夫兩人之間的沉默,便打開收音機。   起先聽到的是氣象預報。北陸地區今天的降雨機率是百分之十。從駕駛座抬頭仰望,果然如此,淺藍色的天空果真開始擴展。說到這兒他才想起,東京仍是陰天,越往西走就逐漸雲破天開。太好了,如果在這種節骨眼還下起綿綿霪雨,他一定更加無法忍受。

  接下來的新聞報導,起先神谷充耳不聞。國會如何如何,不當融資又如何如何對於運轉過度的腦袋來說,這些話題未免太沉重,實在聽不下去。   這時,他覺得似乎聽到了織口這個名字。   彷彿打瞌睡被叫醒的瞬間,神谷嚇得一顫。一時之間腦袋還無法思考,也沒辦法集中心神。可是,他反射性地單手扭大收音機音量,播音員平板的聲音變得清晰可聞,籠罩在意識上的薄霧開始如退潮般放晴了。   偷走霰彈槍逃亡中的織口邦男目前依然行蹤不明   偷走霰彈槍正在逃亡中?   織口、邦男。   神谷忍不住笑了出來。真是的,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事。僅僅一個小時前,那個身材略胖、長相溫和的男人還坐在這副駕駛座上。那個曾經跟他談天說地、一起喝咖啡,對於女兒即將生產充滿期待的男人,就算是名字一樣

  織口、邦男,新聞明明白白是這樣播報的。   這麼一沉思就疏忽了駕車,後面的車對他猛按喇叭。神谷宛如受到挨打般的衝擊,這才回過神來,重新握好方向盤,在位子上坐穩。   織口、邦男。   他一邊機械性地開車,一邊數著逐漸加快的心跳,神谷想:也許是我聽錯了吧?我以為這個男人自稱織口,說不定他說的其實是堀口。沒錯,一定是這樣。哎,這倒有意思。我居然一直搞錯了。   (這是我的證件。)   昨晚的記憶復甦,衝擊著神谷。   對,沒錯,那時他給我看過工作證,上面清楚地用漢字寫著織口邦男,不是堀口。的確就是織口   那,是新聞說錯了嗎?他瞥向收音機,可是播報員早已唸起另一則新聞。那清晰易懂卻不帶情感的語氣,正在報導北海道發生的觀光巴士出車禍的情況。現在就算轉到別的頻道也沒用,這個時間播報新聞的,只有這個頻道。

  (偷走霰彈槍逃亡中的織口邦男目前依然行蹤不明)   霰彈槍?那個叫織口的男人,根本沒有拿什麼霰彈槍。槍這種玩意,雖說他只在電影、電視上看過,但起碼也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形狀。霰彈槍?   別開玩笑了。那個人只抱著一個大包袱。而且,他只是在擔心女兒生產的事   (伊能町的木田診所。)   他不是連目的地也交代得很清楚嗎?   突然抬起頭,他發現竹夫正仰望著他。自從閉口不語後,這孩子的臉上似乎也失去了生動的表情。如果說一般人的臉就像波濤起伏的大海,那麼竹夫的臉就是深山中的小湖。縱使有時會泛起小小波紋,也絕不會怒濤洶湧,讓人看到湖底。   可是現在,竹夫的眼中明顯浮現出不安。這孩子也跟我想著同樣的事情神谷悟及這點,第一次感到手臂起了雞皮疙瘩。他們就像相對而放的大鏡子和小鏡子,互相映照著彼此。

  不可能吧,對吧,不會是那個伯伯。   神谷勉強扯動僵硬的臉頰做出笑容,對竹夫說。   絕對不是,應該只是名字相似吧,你用不著在意。   可是,竹夫的視線從神谷臉上轉開後,便牢牢凝視著收音機的電源燈。我可不這麼認為,爸爸。我想再聽一次新聞神谷感到竹夫正發出無言的訊息。   那,我們就確認一下,好嗎?   與其說是講給竹夫聽,其實是為了說服自己,神谷大聲說:只要打電話去木田診所,問問看有沒有一位織口先生就行了。   沒錯。到時如果織口來接電話,就可以彼此笑著說真是太可笑了。自己還可以為冒犯之處道歉,甚至也可以聽他驕傲地描述剛出生的小寶寶有多可愛   可是,萬一找不到織口呢?或者,他錯過了會客時間,進不了醫院,待在聽不見廣播的地方?或是即使在醫院,卻不方便接電話?那又該怎麼辦?難道在那個犯人織口遭到逮捕之前,他要一直抱著這份疑慮,懷疑自己說不定曾經搭載過偷霰彈槍逃走的男人,難道他就這麼樣一直屏息吞聲?

  還是該直接衝到警局報案?冒著說不定根本認錯人的風險?   伊能町的木田診所。   竹夫,我們掉頭回去。   話聲方落,神谷已經游移著視線,開始尋找能夠迴轉的地方。   去木田診所看看吧。那位織口先生說不定在那裡,就算他不在,如果能確定有一位今天早上生產、娘家姓織口的年輕媽媽也可以。這樣的話,就跟我們無關了。可是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就得報警。這種大事不能輕忽,竹夫,我們回頭吧。   孩子什麼也沒說,他向來如此。而神谷會覺得這是一種積極肯定的沉默,也許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對不起,等這件事辦完了,我立刻帶你去找媽媽。你再忍一下就好。   空虛的話語、神谷的思緒,以及繼續奔馳的車子輪胎,一切都開始空轉了起來。

  【七】   找到那張雜誌上刊載的照片的,是黑澤。   桶川給他的唯一線索就是穿水手服的女學生,其他什麼都沒有。對於沒看過那名女學生照片的黑澤來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只要發現穿水手服的女生印刷照片,便直接給桶川過目。就像只能悶著腦袋胡亂揮棒的打擊者一樣,已經連著揮棒落空一個小時以上了。   可是,發現這張照片時,他當下感到就是這個女孩,心裡湧起一股確信感。緊接著,當他看到照片旁邊的標題與內容提要時,不禁大喊起來:   桶川先生!該不會是這個吧?   桶川從黑澤手中搶過雜誌。看到俯視那一頁時,臉上與生俱來的圓滑線條逐漸消失,黑澤的背上泛起一陣寒意。就像一個垂釣者,發現釣起來的魚,長著之前光看到模糊魚影時難以想像的怪異形狀般。

  是一年前。桶川壓低了聲音說。   金澤的伊能町母女槍殺案。沒錯,就是這個,我看到的就是這張照片。這是遭到槍擊的遇害女孩學生時代的照片。   黑澤踢散了腳邊堆積如山的雜誌,衝向電話。   接通打去石川警局的電話,並和直接負責伊能町強盜殺人案的刑警取得聯繫,總共費了十分鐘。在這十分鐘裡,黑澤覺得血壓幾乎升到了兩百。自從成為便衣刑警調到搜查三課以來,這還是頭一次經歷這麼令人熱血沸騰的事。   電話彼端的石川縣警局刑警,自稱姓泊,他是從位於金澤市內的自宅打來的。他跟桶川一樣是巡查組長,似乎同樣是隻老鳥。黑澤還來不及聽對方粗厚的聲音,話筒就被桶川一把搶過去。   在桶川說明原委的期間,泊不發一言,連絲毫動靜都感覺不到,聽完後立刻接口。

  你想知道那起事件的相關者中有叫織口的人是嗎?   對,沒錯,織口邦男。   隔了一會兒,泊才回答。那個案子現在還在公審,我幾乎每次都去旁聽,也在那裡看過受害者的遺族。   是,所以呢?   織口邦男這個人,我也見過。   黑澤把耳朵貼在桶川耳旁,大為緊張。   他也是兩位遇害者的遺族。他是二十年前離婚的丈夫,也是丟下女兒離開伊能町的父親。姑且不論法律上是怎麼認定,但在情感上,他絕對有資格說是兩人的遺族。他幾乎每次都去法院旁聽。   桶川的嘴巴張得大大的。   黑澤在他身邊對著話筒大吼:喂?這個案子的犯人,現在被關在哪裡?   伊能町的木田診所,地址是在泊幹練地報上地址和電話號碼。嫌犯由於吸膠中毒引起的幻覺與譫妄症狀極為嚴重,有一陣子甚至難以維持公審,因而特別接受住院治療,以前治療過大井善彥的主治醫院就在那裡服務。   那,兩人都在木田診所嗎?   是的,兩人都在。今天是公審開庭的日子,兩人都會從那裡出發。十點半開庭。   這是私設法庭黑澤的腦中,閃過這個字眼。織口刻意選在真正的公審開庭這天啟程趕往,還帶著槍。   快派警力戒備木田診所。聽到桶川怒吼的聲音,泊回答:我立刻派人。   電話掛斷了。桶川又抓起話筒,按下木田診所的號碼。黑澤再次把耳朵貼在他的耳旁。   一聲、兩聲、三聲電話鈴聲一直響。這是放在哪裡的電話?掛號處?辦公室?護理站?在哪裡?   快來接電話。   喀嚓一聲,話筒一端傳來電話接起的聲音,一個女性的聲音回答:   木田診所您好。   這一瞬間,從東京到金澤,隔著織口跋涉的五百公里距離,對方顫抖的聲音傳到了黑澤和桶川的耳中。   桶川報上自己的身份,然後,眼中浮現難得一見的猶豫,緩緩問道:   那邊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嗎?   對方回答得幾乎顛顛倒倒。一個持槍的男人,正在大門玄關處   桶川的眼睛捕捉到黑澤的眼睛。他歪著嘴角,左右搖頭。   完了,來不及了。   黑澤看看時鐘,上午七點二十三分。   【八】   木田診所是棟白牆四層樓建築,小小的前庭鋪著綠茵,是一所小巧玲瓏的醫院。在遠離住宅區、位於俯瞰伊能町的平緩山嶺山腰,悄然豎立著招牌。建築物四周環繞著雜樹林,頻頻傳來野鳥啼鳴。正面入口的鐵柵欄,和旁邊掛著的招牌木田診所 內科 外科 小兒科 精神科,可掛號急診正映照著朝陽。   來這裡的一路上,織口不發一語,不管問什麼他也不肯開口。也不肯解釋他擬了什麼計劃。他一手毫不鬆懈地握著槍,連把子彈從腰包取出改放到外套口袋時也完全不說話。範子的懇求他也似乎沒聽到。   織口先生,你應該不會射擊佐倉先生吧?你不會開槍吧?你威脅我們也沒用。拜託,我們回去吧。   可是織口沒有回答。修治感到槍口忽而在腦後,忽而在背上。他繼續開車,領悟到自己所認識的織口、曾經跟他一起工作的織口,已經消失無蹤了。現在的織口,是修治不認識的織口留下的殘骸。   所以,現在這個織口說不定真的會朝自己開槍。為了達成目的,說不定做得出這種事。   車子爬上緩坡,穿過大門,來到木田診所的建築物前。那裡已經停著兩輛警車。一時之間,修治還以為警方已經先趕來埋伏了。   可是,前面那輛警車上,夾在穿制服的巡警和便衣刑警中間,穿著慢跑裝的年輕人正要鑽上車。他銬著雙手,腰上綁著繩子。修治醒悟:那就是大井善彥,他正要被帶往法院。同時,他也明白織口的目的是什麼了他就是在等這一瞬間,毫無防備的瞬間,可以當場對大井和麻須美喊話的瞬間。   他就是要這樣試探他們,逼出他們的真心話。   同樣是在刑警的包夾下,井口麻須美正要鑽上後面那輛警車。她的長髮在頸後綁成一束,穿著看似連身裙的服裝。裸露出的膝頭,藏在警車車門的陰影中。   修治在輪胎摩擦聲中停下車子時,大井善彥首先把目光朝向這邊。他的頭髮剃得很短,似乎難以定焦的雙眼對上了修治的眼睛。然後,驚愕大幅擴大。   織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從後座下車,打開駕駛座車門,拉著修治的手臂把他扯下車。由於力道太猛,修治單膝跪倒在地面。織口張開雙腳站穩,架起霰彈槍,把槍口對準他。織口對著警官們吶喊出的醜陋叫聲,是修治以前從來不曾聽過的。   不許動!   警官們在瞬間停止動作,下一秒立刻呈扇形散開弓下身子,還拉著大井善彥的手臂,把他的頭部往地面壓,井口麻須美的身影也從修治的視線中消失了。接著修治聽到織口的聲音。   是大井善彥和井口麻須美吧?快從這裡逃走!我是來救你們的。快點逃走,快啊!      車子猛然停車的瞬間,範子撞到前座的椅背。車門開啟,織口下了車。範子拚命四處摸索推開車門,跌落到車外。   車身的另一頭,是織口和修治。織口的霰彈槍槍口舉起,緊緊瞄準踉蹌撲向地面的修治腦袋。前方警車的警官全都放低姿勢,某人的手臂伸出,抓起警車無線對講機的麥克風。   頭上響起悲鳴。範子抬頭一看,二樓窗口有一名護士探出臉,正聲嘶力竭地放聲大叫,雙手還抓著濕毛巾的尾端,拿著晾衣夾。她一直叫個不停,毛巾離了手,掉在距離範子不到五十公分的地方。這彷彿像一個暗號,四處紛紛開窗,響起叫聲,人潮開始蠢動。   範子看不到車子另一頭的修治,只見輪胎旁露出他的腿。那條腿的膝蓋骨上,狠狠踩著織口的鞋子。由於踩得太用力了,修治的膝蓋看起來幾乎快被反折折斷了。   啊,怎麼會這樣。   範子用手肘和臀部蹭著後退,企圖離開車旁。她已經分不清前後左右,原先以為織口不可能朝她和修治開槍、織口不可能殺人的想法,彷彿從頭頂被什麼東西給抽走,一口氣統統消失了。織口先生是認真的,他是真的打算殺人,他就是為了強調這點才把我們帶來這裡的。   你們還愣著幹嘛,快過來!把繩子解開,要不然我就斃了這傢伙!   織口對著警官還有大井善彥喊道。善彥被警官壓著,嘴巴啞然大張,仰望著織口和織口抵在修治頭上的槍口。   別開槍,別開槍!警官的怒吼響起。範子不知道他是在阻止同僚,還是對著織口喊叫。某處響起了電話鈴聲。傳來縈繞不去、迎頭痛擊般的尖叫聲。   動作快點!織口怒吼。警官壓著大井的頭。沒用的範子哭著想。織口先生,沒用的,就算你這麼做也是白費工夫   可是下一瞬間,範子看到原本茫然凝視著織口的大井臉上,閃過了理解的神色。能利用就利用的盤算和利己的判斷,已經支配了這個情勢。倒在地上爬行的範子,眼前只看到大井甩開警官的手,掙扎著試圖起身的模樣。   織口先生就是想讓我們看到這個。範子在心中不停地反覆尖叫。明明沒喊出聲音,喉嚨卻幾乎快破掉。他就是為了顯現這個,才威脅我和佐倉先生,把我們帶來這裡。織口先生是對的,我們都錯了。我終於懂了,我懂了,所以拜託你住手吧。   站住,喂!   刑警的怒吼中,夾雜著大井的聲音。   麻須美,過來,來呀,快點!   刑警正想飛身撲向大井之際,織口用力把槍口往修治的頭一戳。修治的頭在這股力道下撞到車門。刑警凍結般地停下動作,把視線躍向診所入口處,那裡已經聚集了人群,門的彼端尖叫聲不斷。   奇妙的靜謐籠罩著範子,一切看起來都好像慢動作。大井善彥朝這邊跑來,朝著車子跑來。麻須美緊跟在後,她在途中被一個刑警的腳絆倒,兩手撐地站起來的同時還惡毒地謾罵。她也朝這邊奔來,來到範子身旁。麻須美手扶著車門,鑽進副駕駛座,大井的手則伸向後座車門。麻須美的背在一瞬間擋住範子的視線,然後又消失,範子看到在車子另一頭一夫當關的織口。   織口的槍,緩緩舉起。範子用幾近最大慢動作的鏡頭,看著那每一瞬間。範子看到,織口的槍口離開修治頭部,把槍換手拿穩,對著正要衝上車的大井頭部,朝著此際正用手扶著車門的大井臉部瞄準。   織口先生是正確的,被告應處以死刑。   這時,有人喊道:   伯伯!   織口的動作停止了。   【九】   神谷的COROLLA抵達木田診所前面時,起先看到的是織口的藍外套。他既沒看到警車,也沒看到織口手中的霰彈槍,只有藍外套烙印在神谷腦中。果然是你,你就是織口邦男。   他把車子往大門旁一停,連滾帶爬地下了車,霎時甚至連竹夫也給忘了。前方發生的事兩輛警車和堵在警車前面的金屬藍小轎車、癱坐在地上的年輕女孩、凝固般靜止不動的警官、被織口持槍要脅的年輕人頭抵車門膝蓋跪地,還有從警車那邊現身的兩名男女,正朝織口這邊跑過來這一切宛如海嘯,在一瞬間一起推展開來,過強的電流閃過,燒掉了神谷思考力的保險絲。   他還來不及弄清楚事態,就愣在原地。他正想張口呼喚織口的名字,卻聽見竹夫的聲音。   伯伯!   神谷轉頭。只見竹夫推開COROLLA副駕駛座的車門,小腿下了地,一隻手抓著車門。他張開嘴,喊出了:伯伯!   再回頭一看,織口也正返身看向這邊。他的臉上,浮現遭人意外毆打般的驚愕表情。織口的槍原本要朝著車子,可是現在,他的手慢下來,槍口下垂,也離開了車子後門旁的年輕人。劃出緩慢的弧形,緩緩偏離。   刑警們沒錯過這個機會。兩人立刻衝過來,其中一人站起來從外套下拔出手槍。   住手!把槍扔掉,槍扔掉!   織口對這個聲音做出反應,幾乎是反射動作。他的手本想舉起槍,卻一個沒抓穩,槍口歪了,變成朝著奔過來的刑警。這時,週遭響起幾乎撼動神谷腹底的轟然巨響,他看到織口朝後面跌出去。   織口先生!   車門旁的年輕人站起身衝出來。織口大幅度朝後面倒去,槍從手中拋出。可是,本來站在車子後面旁邊的男人,比刑警和那個年輕人還快了一秒,這個差點遭到槍擊,本來被織口瞄準頭部的年輕人,抓到了織口的槍。他邊在地面滾倒邊確認槍枝無恙後,立刻弓著腰站穩腳步,對著其他衝來的刑警開槍。   前面車子的擋風玻璃被轟得粉碎。好像只有那裡下了冰雹。一名刑警仰身後倒,另一人當場被紛飛的玻璃屑濺了一身。   駕駛座車門旁的年輕人被倒下的刑警壓在下頭,呆立在場的神谷忍不住大叫,到底叫些什麼自己也不記得。但那聽起來彷彿是一種警報,抓著霰彈槍的年輕人當下朝神谷轉身。   我要被擊中了霎時,他這麼想。他看到年輕人的手指正要扣扳機。那是像軟糖般被拉長的一瞬間,像世界被扭曲切得粉碎的一瞬間。他看到年輕人的臉上浮現滑稽的驚訝表情,神谷當下企圖臥倒。   不行,不行!   傳來女人的尖叫,原來癱坐在車旁的年輕女孩,反彈似的跳起身衝出來。她用整個身體去撞持槍的年輕人。這時年輕人開槍了。神谷感覺好像在一瞬間挨了無數個耳光,當他退後時,視野一角閃過竹夫蒼白的小臉,他的腦袋後仰看到了天空。      範子撲向大井時,修治正從遭到槍擊的刑警下面爬出來,左眼還一片模糊。全身上下都不覺得痛,唯一有的是焦躁,和彷彿連自己靈魂都燒焦的刺鼻火藥味。   大井用槍托撞開範子。她一倒在地上,他就重新握好槍,一把抓起從仰臥的織口夾克口袋裡灑落出來的子彈,站起身來。接著便朝修治他們車子的駕駛座衝來。當他鑽進駕駛座,抓到方向盤時,修治也緊接在後。修治被撞開、踉蹌之下勉強攀住行李廂時,車子已經急速啟動衝出,擦過警車旁邊,甩開警車追上來抓著的手,躍上馬路。   修治巴著行李廂,單手攀著車頂,死抓著不放。透過後車窗,可以看到開車的大井頭部,還有正望著他破口大罵的麻須美的臉。他使盡全身力氣極力不讓自己被甩落。木田診所已經被遙遙拋在身後,越離越遠。警車的警笛聲傳來,然後又斷掉,也許是因為修治逐漸意識不清。   車子猛然跳動,把修治撞向車頂,這讓他恢復清醒。   眼皮底下的車內,麻須美正拿著槍,笨手笨腳地裝填著大井從織口口袋中搶來的子彈。上面是藍色,下面是只有一發的紅色子彈。舉起槍身舉起槍膛後,她把槍遞給前座的大井。大井把它放在膝上。麻須美接著又彎下身,取出另一把槍。   是那枝槍。慶子把下面槍身塞住的槍。之前一直隨手放在車內,結果被麻須美發現了。   修治感到腦袋在徒然空轉。她槍殺那對母女的情景,如旋風般在腦中浮現。   (好像很好玩,讓我也射射看。)   我得閃開才剛這麼想,爬上車頂之際,緊貼著修治下方的後車窗就被轟然擊碎,是麻須美開的槍。碎裂的玻璃發出驚人的聲音噴濺到行李廂上。修治的牛仔褲也沾到碎片。   剛才那一發是第一發。那把槍的開關撥到上之後就再沒調整過。接下來的那發會從下面的槍膛射出,朝著中央已經被堵塞的下方槍管。   然而就在這時,他聽到大井的怒吼。   不要浪費子彈!等警車追來時再開槍,笨蛋。   可是,這傢伙麻須美回嘴。   看我把他甩下去。   說不定真會被他甩下車。他的手臂已經麻痺,肩膀快脫臼。   如果能夠設法繞到前面擋住他的視野,說不定能讓大井減速。可是,就在修治咬緊牙關試圖移動,忍受著強風和震動緩緩挪動腳步之際,劃出淺弧形的山路對向車道,出現了一輛車。面對這輛甩著車尾疾駛的車子,那輛車就像驚奇箱的玩具一樣彈出來。大井猛切方向盤,車子跳了起來,失去控制,衝上路肩。   修治以為他應該會打方向盤重新掌握車子動向,可是,衝勢過大的車體脫離了大井操控的手,出乎意料地滑落山下斜坡。輪胎勉強在坡面上著地,車頭朝下,逐漸加速往下、再往下。   修治中途就被甩出去了。他感到身體浮了起來,一瞬間,樹木呈三百六十度迴轉(快要眼冒金星了),然後背部先著地落下,全身感到猛烈的衝擊。他聞到泥土的氣息,彈了一次、兩次,咕嚕咕嚕地不停滾下斜坡。他一頭衝進雜樹林下的草叢中,本以為這下子可以擋住他繼續滾落,沒想到在下一瞬間,身體下面的地面突然消失,在零點零幾秒之間他再次從空中落下,衝進冒著冰冷土腥味的東西裡。   他似乎昏迷了兩、三秒,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正倒在一個泥水塘般的淺灘中。   一仰起頭,激烈的暈眩感朝修治襲來,幾乎令他以為四周又轉了一圈。左臂沒有感覺,想起身,腿卻使不上力氣。   大井的車,停在距離修治大約五公尺的上方斜坡,跟修治一樣擦過雜樹林中的樹木後,似乎打橫後翻覆過來。   車子引擎的地方正在冒出輕煙,不過沒看到火苗,也沒爆炸。奇妙的非現實感襲來,他覺得簡直像電影中的特技表演。修治躺在池旁的泥濘中,依舊無法起身,逕直凝視著車子。   朝上的車門打開,大井探出臉來。他頭部淌著血,還活著。   而且,一隻手還拿著槍。   他先取出一把,放在身旁,又把手伸進車門內側,接下另一把。麻須美在車裡,正把槍遞給他,兩人都還活著。   警車的警報聲傳來。在哪裡?逐漸逼近了,在上方。修治總算仰起頭,從車上跳下來的大井,此刻正站在斜坡上隔著五公尺的距離,和他正面相對。   他是赤手空拳,大井卻有槍。他滿身泥濘手臂骨折,連想藏身都做不到。   緊接在大井之後,麻須美也從車上露出臉。她用雙手撐著把身體拔出來,從車門爬到車身上之後,就把兩枝槍交給在下面等著的大井。然後,謹慎地抓著車身跳到地上。   槍有兩枝。有兩枝,問題是,哪枝是哪枝?   修治躺在積水般的淺灘中,腦子不停運轉著。是哪枝?哪一枝槍是被慶子加工過的槍?   對修治這種外行人來說,根本無法分辨出口徑的差異。可是,他只要看到槍口就會知道,因為織口說過,沒有動手腳的槍,上下兩個槍口都套著扼流器,而動過手腳的槍,只有下面的槍口才套著扼流器。只要湊近一看,就一目了然。   問題是,那必須先面對槍口。   大井從斜坡上滑下來。麻須美微微跛著腳,披頭散髮,臉上沾著泥巴。才走了兩、三步,她就蹲了下來,消失在修治的視線中。   欸,怎麼辦?只聽到她的聲音。我受夠了,要逃走嗎?我動不了耶。   少在那囉哩囉嗦的。一定會有辦法的,因為我們有槍。   大井說著靠過來,矗立在修治的頭部上方。他穿著整套運動服,是個高挑細瘦的年輕男子,光看年紀,似乎跟修治差不多。   你們幾個在搞什麼啊?他說。你們是來幹嘛的?是什麼人?   修治努力地想要發出聲音,卻頻頻失敗,好不容易才回答:   我們是來測試你們的。   測試?   沒錯,可惜你們不及格。   大井掄起衣袖把額頭的血一抹,微帶困惑地問:   你們不是三田老大的同夥啊。他明明說過只要我把錢準備好,隨時可以讓我逃出去。   修治茫然地想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你們果然打算逃走啊。   織口先生是對的。   他不曉得怎樣了之前看到他被警官射中倒了下來。是打中哪裡呢?不知道傷得重不重。   不,說不定他已經死了。   (我想試探他們。)   這應該是法院做的事,不可以動私刑。你只不過是想殺了他們,所以才替自己找這種藉口吧當初這些話是誰說的來著?   是我,是我這麼對織口先生說的。   可是你看吧,結果卻是這樣。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說得出那種話嗎?   織口說不定已經死了。一想到這個,在越中境休息站對決時,從他頭上飄散出來的整髮劑氣味,突然再次甦醒。那可說是最能代表織口的氣味了。   那是父親的味道。   很遺憾,我們不是那個什麼老大的同夥。   由於一隻眼視力模糊,眼前變得越來越看不清。修治試著仰望大井的眼眸,說:   我看你就放棄逃走的念頭,回醫院算了吧?否則再這樣下去,下場可想而知。   可是,對方的回答很無情,宛如利斧和柴刀,一旦揮下,便無法停止。   別開玩笑了,警察和法院我都不想再次領教了。   修治閉上眼,浮現亡父的臉。欸,老爸,該怎麼辦?如果是你會怎麼做?你曾向我保證,我絕對不會變成一個人渣。而現在,我說不定就要死在一個很可能打從骨子裡就是人渣的傢伙手上了。   該怎麼做?如果老爸你還活著,你也會像織口先生一樣,為了我,抱著槍為我趕來嗎?   無意識中,修治似乎笑了。緊追著大井他們撲上車,說穿了只是一種反射動作,根本沒有明確的目的。他只是覺得,不管怎樣,總之絕不能讓他們逃走。   可是現在,修治卻被迫握有決定權。他應該繼承織口的意志完成織口原本想做的事嗎?還是該唯唯諾諾地等著被對方殺死呢?   他睜開眼睛。   大井正俯視著修治,也許是對修治的笑容感到困惑,他皺著眉頭。修治對那困惑的表情感到很痛快之際,他做了個決定。   是死是活在此一舉他如此決定。如果要繼承織口沒做完的任務,就只能在這裡動手。   二選一,只能賭賭看了。   好,他拿的會是哪把槍呢?如果只有一個扼流器就是修治贏。如果有兩個,修治將會繼那對遇害母女之後光榮地成為犧牲者名單上的第三個人   三田老大啊?嘿,像你這樣的人渣,居然也有人願意來救你啊。   他慢條斯理地這麼一說,大井的眼角猛然一動。   你說什麼?   我是在問你,就算你這樣的人渣,也有夥伴願意出手相救嗎?   大井的臉上彷彿黏土做的人偶被逐漸壓扁般,緩緩扭曲。這就對了。生氣吧,生氣呀。就算在這兒斃了我也沒有任何好處。可是,你很想開槍吧?你開槍呀。   你去死啦,豬頭。簡直像兄弟鬥嘴一樣,大井露出滿臉笑容,說:吃我這一槍吧。   他舉起槍身,修治的眼睛追隨著,槍對著他的頭,伸了出來。   是死是活在此一舉,只能二選一了。   這時,修治的眼睛,看到那把槍並列的槍口,兩個都套著扼流器。   【十】   與其說是槍聲,聽起來更像是爆炸聲。   他們全都聽見了。包括趕至木田診所庭院前支援的警官,還有衝出來拯救傷患的醫院人員,以及各個病房藏在床底下連大氣都不敢出的住院病人。   另外,當然也包括了神谷、織口、和範子。   首先被送進院內的是織口。在場的巡警和醫院警衛等不及擔架送來,便已合力抬著織口的頭和腳,把他的身體搬起來。   神谷的位置離織口最遠。他搞不清楚自己哪裡中彈,只覺得側腹冷得很奇怪,腦袋陣陣作痛,無法站起來。不過,當織口的頭部被人抬起來時,神谷躺在地上,看到他半開的眼睛。   你到底闖了什麼禍?他只有這個念頭。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你女兒不是要生頭胎嗎?你到底是誰?   小小的腳步聲傳來,微溫的手摸著神谷下顎,是竹夫。   他仰望兒子的小臉。   (伯伯!)   這孩子說話了。   神谷也想跟竹夫說點什麼,可是喉嚨哽住了,發不出聲音。   爸爸?細細的聲音戰戰兢兢地呼喚他。神谷閉上眼,這孩子在說話,他說話了!佐紀子。   爸爸,你沒事嗎?   神谷點點頭,並摸索著他的手,用力握緊。從別處傳來腳步聲,還有消毒藥水的氣味。   小弟弟,不要緊的。來,你讓開,讓擔架   這時,遠處響起槍聲。      範子爬起來,坐在地上。某個白衣人物來到身旁,命她好好坐著不要動。逐漸地,不只是聲音,還有手臂伸過來,開始試圖制止她。看樣子,她雖然自以為坐著,其實正在拚命掙扎著想站起來。   修治呢?修治在哪裡?   小姐,請你別動。某人說。   你不能動,你的頭上流了這麼多血   修治在哪裡?織口呢?   這時,她也聽到槍聲。簡直像爆炸一樣,她想。      只有一發,爆炸般的槍聲響起。   之後出現了一陣子空白。類似火藥味的焦臭,血腥味的空白。   隨後,現實回來了就在倒臥的頭上一公尺處。為了抓住那像雲朵般蓬鬆飄渺的現實,他從泥水中抬起身體。   應該相當痛,可是他卻感受不到,只覺得身體好重,說不定連內臟都浸染了泥水。   就在旁邊,躺著年輕男人,一頭栽進池子中。   槍到哪兒去了?   他四下一看,倒臥男人的手部前方,隱約可見槍的尾端,泡在池中,載沉載浮。   他緩緩起身。   雜樹林、斜坡、翻覆的車子,由於一隻眼看不見,周圍似乎突然變得很狹小。   一步,又一步。他按著已經和一旁的樹木沒什麼分別。毫無知覺的腿,試著爬上斜坡。柔軟的草皮,飽含水分的地面,令他的腳跟不時打滑,身體大幅傾斜。   不准過來!突如其來的叫聲令他仰起頭,用剩下的那隻眼睛凝視聲音的主人。   她就蹲在身旁的草叢中,架起霰彈槍,槍口朝這邊。   善彥怎麼了?那個女人井口麻須美對他喊道。   我問你,你到底做了什麼?善彥去哪去了?她還在繼續喊叫。你算什麼東西!你把善彥怎麼了!?   可是,他佐倉修治並沒有回答。他的半邊臉沾滿血污,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無法動彈,彷彿只要稍微一推就會頹然倒下,再次一路滑落到池塘邊。   然而,他的單眼像著魔似的凝視著麻須美。   開槍呀,修治說,你很想開槍吧?你開槍打我呀。   剛才一度斷了音訊的警車警笛聲再度傳來,可是聽起來還很遙遠,他們還沒發現這裡。善彥說過,絕不會錯過逃走的機會。正因為如此,這兩人才會不惜冒著危險,費盡心機瞞過醫生的眼睛,順利住進醫院。   絕對可以逃出去他們如此相信。所以,應該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吧。   你說他啊,他死了。修治用溫吞的口吻回答,語尾含糊不清。他死了,不信你可以親眼確認。你去看呀。   大井善彥栽在池子裡倒臥不起了。拜拜,這下子沒戲唱了。   麻須美抓緊了槍。別過來!否則我殺了你!   修治抬起還能動的右手,張開手掌像是要招手。可以啊。你開槍吧,殺了我。   麻須美艱難地舉起槍,把手指勾入扳機。   修治沒有動。從這個距離開槍,絕對打得中,可是他卻無意逃走。   麻須美的身體開始顫抖。我問你,你對善彥做了什麼?   她一邊哭喊著,一邊霰彈槍往前戳。她支撐不住沉重的槍身,槍口猛烈地東搖西晃。   開槍吧。修治再一次說。那是操縱靜止機械的咒語,是誰也無法抗拒、充滿確信的命令。那種語氣,就好像是在責備麻須美,她是命中注定了要開槍,如果她現在心生猶豫,將會造成違背命運的結果。你為什麼不開槍。   麻須美乾脆放聲大哭起來。她把槍垂落膝上,不顧一切地痛哭起來。   修治再度驅動雙腿,開始爬上斜坡。警車的警報聲逐漸接近,這次是帶著確信驅近。那紅色的燈光,在爬坡的修治每走一步就變得更朦朧的視野中,閃爍著,停下來了。   有人走下車。是刑警?還是巡警?   來人一直走到修治的眼前,由於他的樣子實在太慘,簡直像是連人帶衣服一起被絞肉機絞過,加上他那空虛的表情,使得對手當場愣住了,不敢立刻出手攙扶。   大井善彥呢?他怎麼樣了?刑警問。   修治腳步未停,正要經過刑警身邊時,說:他死了,是我殺死的。   刑警縮回下巴,審視修治之後,立刻把視線移向下面的池塘。   就在這時   原本背向癱坐在斜坡上的麻須美,突然抓起槍轉過身。修治聽到身後的她大喊一聲畜生!眼前刑警的臉頰因驚愕而扭曲,他一邊企圖保護修治一邊又要自我防禦,連忙朝著這邊衝過來。   再一次,響起爆炸般的槍聲。   修治背對著麻須美,所以他並沒見到,當她握著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瞄準修治的背影扣下扳機時,那把槍關沼慶子動過手腳、子彈會對著下面被鉛塊堵塞的槍管射出來的毀滅性槍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尖叫聲。   (麻須美想開槍。)   織口先生,你果然到了最後一秒都還是正確的。   修治的後方噴散出火藥味,他緩緩轉身一看,麻須美已經滾下斜坡,一直滾到大井伸長著腿、倒臥的池邊才停下。   麻須美是從斜坡翻身往後跌落的。被鉛塊堵住的子彈在槍管裡爆炸,將槍膛整個向後轟,順勢也轟掉了她的臉。   親眼目擊整個經過的刑警,看起來似乎連修治的存在都忘了,呻吟著說:   那是槍身被塞住的   修治這才正眼看著刑警。此刻其他的刑警和巡警猶如雪崩般衝下坡,來到呆立的兩人身邊。   對,沒錯,是井口麻須美拿的那一把。   那,你是怎麼殺死大井的?   用池水,修治笑著說。至少,他自認為是在笑。   關沼慶子說過,絕不能用槍口抵著東西開槍,那樣非常危險。所以   那傢伙想要射擊我時,我一把抓住槍身,讓槍口對著池水,劃過水面。那是情急之下的反應,所以等於是奇蹟。   是水的力量。在游泳池跳水時如果技術不好,大腿和肚子不是會一片通紅嗎?往水面啪嚓一撞,不是會發出很大的聲音嗎?   水面就像板子一樣平滑,像鋼鐵一樣強硬。如果把槍口劃過水面近距離射擊,就等於是把槍口抵著東西扣下扳機。   而且,按照順序從下面槍身射出的,是慶子只準備了一發的紅色嬰兒瑪格彈。   所以大井的臉就被轟掉了   說完這句,修治再也沒有力氣了,頹然地倒在刑警的懷裡。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