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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獵捕史奈克 宮部美幸 16539 2023-02-05
  【六】   黑澤走出關沼慶子的公寓,在入口處和巡警分手後,立刻去找電話。斜對面的兒童公園裡有公用電話,他拉開門,用腳抵著門,並按下按鍵。看看手錶,馬上就要凌晨兩點了。   電話還沒響完一聲,桶川就接起了。   喂?搜查三課。   我是黑澤。   噢,是老弟你啊。桶川的聲音帶著笑意。我就知道你會打來,有什麼不滿嗎?   這位老爹還是這麼敏銳黑澤在內心咋舌,抓著話筒的手忍不住握緊了。相對的,聲音卻放低了。   我就是覺得不對。   哪裡不對?是對方不夠漂亮,不值得把你半夜吵醒跑這一趟嗎?   不,是個美女,關沼慶子真的是個美女。可是   大約十分鐘前,黑澤借用慶子家的電話,把從慶子那裡聽來的事情經過向桶川報告。當時,她就在旁邊聽著,所以他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實際上,他怎樣也無法釋懷。

  關沼小姐說桶川複述他剛才做的摘要記錄。   今天沒用車,因此並不知道車子是什麼時候失竊的。白天她去過附近的超市,也許是那時遺失了車鑰匙。但就連鑰匙遺失這件事,她還是接到通知後才發現的。以前車子也曾遭人惡作劇,管理員也說過,這一帶有很多偷車賊和專偷車內物品的人,必須要多加小心,可是沒想到自己會遇上這種事她的敘述,到此為止都沒錯吧?   是的。   電話和門鈴響時沒有回應,是因為睡著了。她從傍晚開始身體便極不舒服,一直躺著。直到剛才這個剛才指的是你登門造訪的時候吧才醒過來,聽到門外有人聲,驚訝之餘開門一看,才發現是這麼回事。由於現在還是很不舒服,所以今晚不想出門,明天再去練馬北分局報案我倒覺得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呀。

  她看起來身體情況真的很糟。   黑澤說著仰望克萊爾.江戶川這棟建築,一、二六樓的那扇窗就是慶子家,現在還亮著燈。   真可憐,年輕女孩啊,最脆弱敏感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一隻手好像扭傷了,臉色也很蒼白,簡直像個病人。   老弟,你到底想說什麼?   黑澤鼓起勇氣說:車子失竊時,也許她就在現場。   桶川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跟犯人發生扭打受了傷。可能是挨了揍,所以才會到現在都不舒服。就連她宣稱今天沒用過車,我都懷疑是真是假不說別的,如果是你,車鑰匙遺失了你會毫不知情嗎?   不知道耶,因為我沒有車。   那,請你想像看看。   如果是我,搞不好真的會這麼糊塗喔。

  桶川咕噥著說完,發出粗重的鼻息。   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吧?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為什麼不把這些事告訴你?   你這是明知故問嘛,黑澤想,她是在袒護犯人。   噢?   再不然,就是遭到威脅。   桶川又完全不當一回事的樣子哼了很長一聲。黑澤不禁焦急起來,如果桶川親自來到這裡,當面見過她,一定也會有同感。她那態度、那臉色非比尋常,可是他卻苦於不知如何讓桶川明白。   桶川先生,你怎麼知道我會再打電話來?   因為你的聲音帶著這樣的味道。   你看吧,黑澤提高了音量,這你是憑著直覺感受到的吧?可是你猜對了,我也是一樣,憑著直覺感到怪怪的覺得她好像隱瞞著什麼大事。   桶川直截了當地說:你的直覺和我的直覺在經驗火候上差多了,不能隨便相提並論。

  真是夠了!可是   你說,你到底想怎樣?再回去找她,擺出凶神惡煞的樣子逼問真相?   不,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很想確認這種不知哪裡不對勁的感覺,才想問問桶川。   好一陣子,桶川似乎一直在沉思,他的背後傳來細微的雜物聲和說話聲,大概是從車子發現現場回來的相關人員吧。   你看過她的屋裡了嗎?   黑澤彷彿早就在等這句話,立刻回答:當然,但不是看得非常仔細啦。   那麼,有發現什麼問題嗎?   連身洋裝。   你是說她的服裝?   客廳隔間的地方掛著一套嫩綠色薄皺紗質洋裝。不是平常上街穿的,是盛大場合穿的禮服。   也許是剛從乾洗店拿回來吧。   不對,上面還留著香水的味道。

  小禮服旁有一束插在大花瓶裡的乾燥花。起先,黑澤還懷疑是花上面噴了香料,仔細確認之後,發現自己的直覺是對的是小禮服發出的香味。   黑澤咧嘴一笑。看吧,最起碼,她說今天沒出門就是騙人的。   透過電話,傳來支撐桶川重量級體重的旋轉椅嘰呀作響的聲音。   就算真如你所說的,假設她真的是在袒護偷車犯   是。   那也許只是因為那傢伙是她的親人,或是男朋友。哎,我認為這個可能性很大。   黑澤再度仰望慶子家的窗口。就在這時,燈光熄了。   這個案子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案件。雖說出了車禍,可是車子已經找到了,照她的說法,也沒有其他的東西失竊,對吧?   對對對,問題就出在這裡,黑澤想。當他告訴慶子車子爆胎,撞上電線桿時,她原本籠罩著不安的表情,霎時出現變化。照理說,聽到被偷的車子撞壞了,起碼也會露出一絲不悅。可是她卻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只是頻頻點頭。

  她的車有沒有什麼特徵?比方說與眾不同的地方。   據說沒有,你等一下喔。   桶川好像在跟旁邊的同事說話,話筒中傳來簡短對話的隻字片語。   喂,據說沒什麼特別的。不過,車上的手套箱做得比一般的大,聽說還襯著類似緩衝材質之類的東西,應該是特別訂製的。   那會是什麼呢?   不知道,你何不回去問她?   桶川的語氣逐漸帶著幾分認真,不過似乎也還沒有真的當一回事。   欸,總之今晚你先回家去吧。他用安撫的語調說。   報告書明天再寫就行了,聽說夜晚的露水對身體不好,是吧。   黑澤正想回嘴說六月怎麼可能有夜露時,這時竟諷刺地打了一個噴嚏,他忍不住笑出來。   你看吧。桶川也笑了。

  我知道了。   這麼一笑使得心情鬆懈下來。也許桶川說的沒錯,是他想太多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反正不管怎樣,不過是樁私家車失竊案,他如此告訴自己。   我要回去了,明天見。   晚安。   一掛上電話,黑澤又打了個噴嚏。不可能是感冒,他有點過敏症狀,所以偶而會這樣。應該是室內灰塵造成的。對了,八成是那束乾燥花害的。   黑澤翻著口袋,取出只剩下兩、三張的小包面紙,擤著鼻涕走出電話亭。   【七】   刑警離去後,慶子立刻鎖上門,轉身回到客廳。強烈的暈眩和作嘔雖然好多了,但頭部卻還在抽搐,難以集中情神思考。   正因為如此,她腦中一片混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織口會把她的車開到半路上棄車,是因為發生車禍,不得不然吧。

  那麼,他現在怎麼樣了?找到其他的交通工具了嗎?   還是說,他已經不需要慶子的車了,所以才棄車不顧?也許車禍純屬偶然,織口已經去了不需要用車的地方。這表示他已經抵達目的地了嗎?   床頭桌上的電子鐘顯示現在是凌晨兩點零四分。慶子茫然地看著,數字顯示變成了兩點零五分。時間流逝,事態正在發展,慶子卻覺得自己彷彿一個人被排除在外。   飄浮在半空中的視線,最後定著在屋內一隅的電話。慶子從椅子站起,跛著腳匆匆越過客廳。   對,答錄機。大概是一點左右吧,打從她發現警方打電話來後,就把鈴聲切換到靜音,說不定這期間修治曾經打過電話來。   一看來電記錄,螢幕顯示共有七通留言。她倒回帶子,按下播放鍵。隔了一段令人心焦的時間,終於開始播放錄下的留言。這種機型會在播放每一通留言後,以電腦合成聲音報告該通留言打來的時間。慶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豎耳傾聽。

  起先的三通內容都很清楚,一聽就知道是練馬北分局的刑警打來的。打來的時間,分別是凌晨一點剛過、一點五分和一點十分。由於這樣再三打電話慶子都沒接,所以派出所的警員才會和那個黑澤刑警登門造訪。一想到這點,她忍不住想咋舌。   第四通錄音留言完全沒說話便立刻掛斷了,第五通和第六通也一樣。慶子皺著眉,若說是惡作劇也未免太死纏不放了,這幾通分別是一點十二分、十四分、十七分,這短短的時間內,會是誰打的呢?   她又把第四、五、六通倒回去重聽了一遍。打電話的人等電話接通,傳來慶子的留言、聽完之後就立刻掛斷了。不過,這樣毫無線索可循。   她決定放棄,繼續聽第七通留言。令人驚訝的是,這一通也跟前三通一樣沒人說話,立刻就掛斷了。不過,這通電話是在一點三十四分打來的。

  不明白的事實在太多了。修治怎樣了?範子現在在做什麼?他們兩人知道織口已經沒開慶子的賓士了嗎?從他們毫無消息的情況看來,八成還在死命追趕織口吧。   慶子再次啟動答錄機,把鈴聲撥回正常音量後離開電話旁。明明待在住慣的自家屋裡,卻總覺得極度不安,好像迷路的孩子般。她一邊護著疼痛的腳,一邊繞著兜圈子,這期間她無意識地用雙手搓著身體。   唯一慶幸的是沒有引起警察起疑。慶子遺失了車鑰匙,有人用那把鑰匙從停車場偷走了她的車;她一直窩在家裡沒出門,所以不知是何時被偷的,當然也不知道是被誰偷的就這麼簡單。   那位刑警不也說過嗎,因為考量車主是年輕女性,所以才來調查一下,以防萬一。既然已是深夜,她又身體不適,汽車失竊的報案及認領手續等明天再去也可以。然後,他不就說聲請多保重就走了嗎?沒問題,他什麼也沒發現。更何況,那位刑警只進了客廳,槍械櫃在寢室,他不可能察覺槍被偷了。   她右腳腳尖一碰到地板,腫得老大的腳踝就一陣鈍痛。她忍著痛,在屋內來回走動。這樣走著走著,腦袋總算勉強開始運轉了,簡直像上了發條才能跑的玩具小汽車。   這時,來回走動的慶子手肘撞到某樣東西,那東西砰然掉落地板。   那是掛在衣架上,穿去東邦大飯店的小禮服。本想吹吹風再收起來,所以掛在衣架上,吊在客廳和廚房隔間之處。   慶子把它撿起來後,突然愣住了。   那個叫黑澤的刑警注意到這件衣服了嗎?   小禮服上還殘留著慶子愛用的香水氣味。今晚,由於決定死在國分眼前,她精心盛裝,打扮得很美才出門。這件小禮服也是為了今晚特地買來的,無論是設計或材質都不像平常穿著上街的衣服。   那位刑警察覺到這點了嗎?因此進而看穿慶子說今天沒出門的謊言嗎?   她用力咬著唇,刻意搖搖頭,把這個念頭緊緊封鎖。這怎麼可能?對方只是來調查竊車案件而已。   慶子回想那個自稱黑澤的練馬北分局年輕刑警的臉,他和慶子年齡相仿頂多差個兩、三歲吧。這個年紀就能當上便衣刑警,可見他的腦袋應該不錯,不過他看起來很粗壯,給人的感覺不太世故。那一類的男人應該不會注意女人穿的衣服。想到這裡,慶子才想起,他自己好像也穿著領口發皺的襯衫,一頭亂髮才剛被人叫醒似的。   沒事,沒事,是我想太多了。他人不是已經很乾脆地走掉了嗎?   可是,那位刑警真的走了嗎?   慶子輕輕向窗口走去,途中改變主意,先關掉客廳的燈。然後,她躡手躡腳地靠近窗戶,貼在牆邊,從窗口俯瞰地面。   隔著狹小的道路,對面有座小型兒童公園,兩邊都沒有人。公園入口的左手邊有一具電話亭,雖然整晚都亮著燈,但幾乎淹沒在五月開始繁茂生長的公園樹叢中,無法窺見。她觀察了好一陣子,似乎並沒有人從那裡走出來。   她安心地呼出一口氣,正要離開窗邊時,電話響了。   她感到心臟跳起來直衝腦門,踉蹌地奔向了電話旁,把揚聲器的音量調大一點,等待對方開口。   慶子的應答錄音播放之後,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音,說話的方式很拘謹。   請問是關沼慶子小姐嗎?我是漁人俱樂部北荒川分店的野上裕美,謝謝您平時照顧本店生意。   慶子瞪大了眼。這麼晚了,她到底有什麼事?   可是,這個自稱野上的女人,語氣到此突然變得吞吞吐吐。   我打電話來是呃這個請問我們店裡的佐倉是不是在您府上   這時,電話彼端插入別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慌張。   喂!裕美,你幹嘛打電話我不是叫你別胡鬧嗎   可是,店長,我   一陣喀嗒喀嗒的雜音之後,電話就斷掉了。   就這樣,她再也沒有打來。   修治來這裡的事,北荒川分店有人知道了唉,從頭到尾不明白的事實在太多了。   在黝暗的客廳裡,慶子癱坐在地上,她告訴畏怯的自己:我答應過修治,現在只能忍耐著等下去了。   【八】   出了上里,經過高崎、前橋、駒寄、赤城高原、沼田、月夜野神谷的COROLLA順暢地繼續奔馳。   離開上里休息站前,織口改坐到副駕駛座,好讓竹夫躺平了睡。後座中,竹夫以椅墊權充枕頭,小小的身體完全藏在毛毯下,正發出鼻息。距離他的頭部不到十公分之處,就是織口的包袱。   灰色的道路在織口的視野內無限延伸,就像反覆地捲了又捲的平滑輸送帶,永無止境、不眠不休。身體任由車子震動著,腦袋中心明明很清醒,身體卻頹然萎縮,好像逐漸洩了氣。   左手邊的車窗外浮現出黯暗森林、平緩的丘陵,但神谷的駕駛技術很好,車體幾乎毫無晃動,也不搖擺。這是個幾乎令人忘了速度,不管到哪兒都暢行無阻,只要一敲似乎就會發出聲音的深夜。   織口的腦中閃過修治在上野分手時的臉。這時他不曉得怎樣了,大概正在跟野上裕美共度愉快時光吧。他們兩人很相配,但願能進展順利。   在深夜的北荒川分店辦公室和修治碰個正著,已是半年前的事了。織口回想起當時,自己面對年齡幾乎可當兒子的修治抱頭流淚的樣子。   那時,織口已疲憊不堪,身心皆已達到倦怠的頂點,很想丟下一切逃走。這時他碰到了修治一個年輕的青年,反而讓他覺得可以不必再忍耐,才會卸下心防,把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後來他和修治也曾多次談論伊能町的強盜殺人案。每一次修治總是對犯人殘虐的手法義憤填膺,另一方面似乎也勾起他滿腔好奇。   究竟是什麼原因驅使人類走上那條路呢?修治曾這樣一臉嚴肅地問過他。那時兩人正坐在井波屋。   你是指殺人嗎?   織口這麼一問,修治連忙搖頭。   對不起,是什麼原因根本不重要,反正他們都已經做了壞事了。   織口不禁微笑。   沒關係,不必顧忌我。其實,關於這點我也想過很多次。   修治問的是人類為何會成為犯罪者這個問題。   這可是大學問。   織口先生,你以前教書時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嗎?比方說,如果班上有你應付不了的不良少年時   不良少年和犯罪少年可不一樣。幸好,我雖然教過不良少年,卻沒有教過犯罪少年   聽著令人心情平穩的引擎聲,織口靠著椅背閉上眼。   我遇到的學生、小朋友、年輕人,全都在我的理解範圍內。即使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理解,也不至於無法理解。   可是,那兩人不一樣。   仔細想想,大井善彥的父母給他取的名字未免太諷刺了,沒有比善這個字更不適合他的了。   僅僅一個月前,就在上次開庭聽到辯方證人的證詞之前,織口本來還相信他試著去相信:不論是善彥或麻須美,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只要有良好的環境,他們一定會洗心革面。正因為如此,這場審判才有意義。這是為了處罰,同時也是為了讓他們領悟自己犯下的罪行代表什麼。   聽著律師不斷重複的證詞,他理解他們其實也是犧牲者。不,應該說他必須去諒解,現在他們已經對自己的行為後悔、對被害者深感抱歉。這一次,他們一定會重新做人   然而,這個想法太天真了。   我們全是一群忠厚老實的濫好人,織口想。所以他們才會被騙了那麼多次依然沒學到教訓,才會繼續遭到殺害。   是的,所以現在   善彥和麻須美是否真的悔悟,他們是否曾經回想過那對恐懼得雙眼暴睜就這麼遭到擊斃的母女?會不會感到心痛?現在就讓我來一探究竟吧。在法庭上,在正為被告大井善彥滔滔雄辯的律師身後,他是否正悄悄吐出紅舌頭扮鬼臉,是否毫無悔改之意,心裡對逮捕自己的警察和正要審判自己的法庭,乃至週遭旁觀人群只有遷怒的恨意,會不會正在耐心等待機會釋放這種敵意?現在就讓我來弄個明白吧。   也許這麼做可以對他二十年來疏於照顧的妻子女兒,盡一點為人夫、為人父的職責,也許這麼做可以彌補當年棄家逃走該負的責任。現在織口總算趕上這輛中途下車的列車了,在最後的這個關鍵時刻,終於獲准坐上駕駛座。   雖然兩名乘客都已死亡。   正因為這樣想,他才擬定了這個計劃。織口再次想到這點,激勵自己。   耳邊微微傳來音樂,織口睜開眼。   左手正伸向收音機調整音量的神谷,連忙說:啊,對不起,吵到你了嗎?   收音機的聲音非常微弱,織口調整了一下坐姿。   不會,沒關係,反正我也沒睡著。   神谷的雙手放回方向盤上。馬上就要進關越隧道了,要聽一下路況報導。   車子正朝著谷川岳前進,右手邊是水上溫泉鄉,不時看到路旁提醒駕駛已接近關越隧道的標誌。   收音機裡播放的節目大概是為了深夜長途大卡車駕駛所設計的吧,在演歌和流行歌之間穿插著女主持人的聲音。兩點半時,插播道路交通情報中心的現場報導。神谷豎耳聽了一會兒,低聲說:看來沒什麼狀況。   前方可見關越隧道的拱型入口,前方的車輛逐一被吸入那洞開的半圓形內。神谷略微減速,把COROLLA靠向車道中央,引擎聲似乎變得越來越大。車子滑入隧道的前一刻,緊臨左手邊以大字書寫著隧道內請打開收音機的標誌躍入織口眼簾。   下一瞬間,神谷的COROLLA也鑽進了亮著橘色燈光的隧道內。收音機的聲音頓時消失,什麼也聽不見。   氣壓的變化令耳朵一緊,不大聲用吼的大概無法交談,織口乾脆默默地坐著。   這是在號稱日本脊椎的山脈上鑿洞貫穿的道路,開了一道很長很長的洞。穿越這裡就進入新瀉縣了,距離練馬約一百七十公里,等於已經走了前往金澤的三分之一以上的路程。   車子走出關越隧道的瞬間,感覺上好像變成了子彈。這種聯想或許只有帶著槍的織口才會有,不過從漫長的水泥管解放出來後,神谷的側臉看起來似乎也鬆了一口氣。   出了隧道的同時,收音機的聲音也復活了。   織口感到不可思議,脫口問道:在隧道裡既然聽不見,為什麼還要豎立打開收音機的標誌?   大概是這個問題太單純了吧,神谷微微露齒一笑。怎麼,您不知道嗎?   對,因為我不開車。   啊,說的也是喔。進入那種超長的隧道時,按規定一定要打開收音機。   噢   我記得好像是從日本坂隧道大車禍之後開始規定的吧。如果真有事故,即使在隧道中,也會播放該處的車禍訊息。你想想,日本坂隧道車禍時,裡面已經發生了追撞,卻一直無法通知遠在入口處陸續進入的車輛,才會演變成那麼嚴重的慘劇。基於那次教訓,才會出現這種措施。   原來如此,織口點點頭。   現在沒發生任何事故,所以進入隧道後什麼都聽不見,可是萬一發生意外時,只要打開收音機就會聽到報導。所以,才會有那種標誌。   我又學到了一課。織口笑著說。   神谷是個合乎情理的人,也很注意家庭。雖然他的家庭似乎有很多問題,但是他仍然為了想辦法解決而感到萬分苦惱。   他突然想到   像你這樣的普通人,如果遇上了大井善彥那種人,你會怎樣應付呢?織口無法對正在開車的神谷開口,只能在心中暗問。   你說有困難時應該互相幫助,對我這個陌生人非常親切。你一方面疼愛小孩、關心妻子、對岳母客氣,同時又要殫精竭慮地維持家庭生活。想來你在公司也擔負著類似的職務,夾在部下和上司之間吃足苦頭,不亢不卑地工作著吧。   你是個毫不特別、煩惱多多的平凡人。這樣的你,會怎麼看待大井這種人?你會怎麼做?像大井善彥這樣的人,你覺得應該信任他到何種程度才對?   從頭頂上方緩緩滑過的夜空中,織口發現了北極星。他輕輕動了一下手,一邊觸摸著裝子彈的腰包,一邊仰望著那顆星星,並在心中道出最後一個問題   在你知道一切真相後,你會不會後悔讓我與你同車呢?   【九】   凌晨兩點三十分,修治和範子的漁人俱樂部掀背式轎車抵達上里休息站。   看到修治放慢車速,朝著休息站的停車場開去,範子問:要進去嗎?   嗯。我想問問看有沒有人見過織口先生駕駛的白色賓士。   噢。她如此回答,但內心仍感不安。停車場上停靠著一輛巨大的冷凍貨櫃卡車,週遭不見任何人影。該去問誰呢。   修治車子一停妥,兩人立刻下車。範子朝著販賣部關上的鐵門,和只有自動販賣機並排而立的無人休息室看去。   那邊的加油站說不定還在營業,我過去看看。修治說。   他指著靠近出口的加油站。範子點點頭。這時,修治好像順帶一提似的補上一句:你要不要先去上個洗手間?   然後,他任由薄夾克的衣襬翻飛,朝著加油站奔去。範子悄悄地臉紅了,真是的,原來被他發現了。   大約三十分鐘前,她就很想上洗手間了,可是她就是說不出口,只好一直忍著。不,她以為自己忍住了,可是似乎還是被修治察覺了。他說要去加油站打聽可能只是藉口,其實是為了她才停車的吧。   電視或電影之中,絕不可能出現正在追蹤某人的人半路衝去上洗手間的鏡頭。然而,現實情況更糗,步驟也更笨、更平凡想到這裡,範子連忙訂正。不對,是我太糗、太平凡了,這種緊要關頭居然還要上洗手間。   範子跑向洗手間,在空無人影的昏暗盥洗室內提心吊膽地匆匆解決。走出來時,正巧撞見兩名制服胸口繡著公司標誌的駕駛也剛從盥洗室出來。兩人大概是那輛冷凍貨櫃車的司機吧。   對於急著趕路的修治來說,這次休息想必令他急躁難耐吧。範子一心想彌補,只顧著打聽線索,也無暇多想就喊住他們:你好,請問   兩名駕駛一臉意外地停下腳步。其中一個年紀相當大,另一人年約三十上下。   什麼事?那個比較年輕的駕駛反問她。   你們有沒有在這附近看過白色賓士?   兩名駕駛面面相覷,然後不約而同地噗嗤一笑。年紀大的那個一邊重新戴好跟制服繡有同樣標誌的帽子,一邊說:小姐,你這種問法,我們無從答起耶。   賓士倒是看過很多輛。年輕的也答腔,他還在笑。因為這年頭,阿貓阿狗都開起進口車嘛。一天之內大概會看到二十輛左右的賓士吧。而且,通常都是白色的賓士,不過偶而也有黑色的啦。   這樣子嗎,不好意思。   範子撂下這句話拔腿就跑,那兩人說的沒錯。真是的,我怎麼會這麼白癡。   她毫無必要地死命喘著氣跑回來,兩手撐在掀背式轎車的引擎蓋上,正在咀嚼窩囊感之際,看到那兩名駕駛走向卡車,一邊帶著笑容,說著什麼。那兩人跨上高高的階梯,輕快地鑽進駕駛座時,年輕的駕駛察覺範子的視線,還對著她揮手說再見。範子連忙移開眼光。   大卡車發出轟然震動停車場靜謐夜氣的巨響,緩緩起動,絕塵而去。從加油站跑回來的修治,跟他們錯身而過。他揮著一隻手,做出毫無收穫的動作。   對方說沒看到?   嗯。修治也有點喘。我早就料到機率不高了,對方說印象中過了半夜後,就沒有給賓士加過油。唉,這也沒辦法。   他光滑的眉間出現皺紋,又說:不過,倒是有件事有點可疑。據說正好一個小時前,有個小朋友差點在這個停車場被一部摩托車撞倒。當時救這孩子的人,他的年紀、外貌,聽起來跟織口先生很像。   那,你是說   修治搖頭。不,問題是那孩子跟一個看似他父親的男人在一起。後來,他們就和那個救小孩的年長者三人一起開車走了,而且車子好像是COROLLA   說到這裡,修治微微睜大眼睛凝視範子。你怎麼了?臉色好蒼白。   會嗎?   嗯。修治點點頭,旋即把眼睛轉向空無人影,只有蒼白燈光閃爍的盥洗室,然後湊近範子的臉。   是不是遇到色狼了?   由於他問得很認真,範子連忙否認。   不是的,不是的。   還是被什麼卡車司機騷擾了?   不是的,真的啦。   因為知道修治是真心地擔心自己,範子更覺窩囊,忍不住想掉淚。   不是的,是我自己太笨了。   修治愣住了。範子整個人縮得小小的,恨不得就這樣直接消失。   我問過剛才那輛卡車的司機。結果,對方說一天起碼看到幾十輛白色賓士,被他們笑話了。   頓時,修治臉上的緊張神色褪去,嘴唇也鬆弛下來。對方說的也沒錯啦。   就是啊。所以我簡直有夠白癡。不說別的,現在把車停在這裡的司機,怎麼可能看到比我們先走一個小時的織口先生開的白色賓士?我連這麼理所當然的事都不懂,真是笨到家了。我每次都這樣,完全幫不上忙又不懂得察言觀色,只會給別人添麻煩   她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完,是因為她覺得只要這樣動著嘴巴,就可以阻止淚水奪眶而出。可是,實際上淚水並未止住,反而聲音抖得越來越厲害,讓她更覺出醜。   修治默然凝視著獨自說個不停的範子,中途把雙手伸進夾克口袋,微微歪著頭,浮現有點被打敗的表情。看到他露出這種表情,範子更害怕地陷入沉默,本想繼續說,但能說的話早已說盡了,結果只是立刻陷入了雙肩顫抖、啞口無言的窘境。   她一逕垂著頭,想著修治會怎麼說她,沒想到縮著身子惶恐地等了半晌,他卻發出一聲:奇怪。   範子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發現修治一隻手從口袋抽出,正眺望放在掌心上的某樣細長流線形物體。   和範子四目相對後,他露出笑容。   這玩意被我不小心帶來了,我完全忘了這個東西在身上。是冒煙釣鎚。   範子默然。修治把它放回口袋後,用辯解般的口吻說:我本來想拿手帕給你他用空著的那隻手打開車門,說:結果沒帶。釣鎚可不能擦臉,車上或許有面紙吧。   範子深吸了一口氣,想要抑制顫抖。她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鑽進車裡。修治一邊繫上安全帶一邊說:對於每件事情,最好別動不動就鑽牛角尖。   範子連忙望著他。修治沒有笑,但也沒有生氣的樣子。   對不起,範子惶恐地說,都是我害你浪費時間。   修治本來正伸出手去插鑰匙,頓時停下手,稍稍笑了。   我說你啊,犯不著這樣什麼事都怪到自己頭上。就算是浪費時間,也不過才區區五分鐘呀。      你不要想得這麼嚴重。不管是好是壞,週遭的人其實根本不會這麼介意的。   這句話狠狠地打在範子心上。眼淚又快流出來了,她連忙忍住。   修治轉動鑰匙,發動引擎。車子開始震動,發出起動的聲音。為了不被噪音壓倒,修治稍微提高音量繼續說:今晚的事也是一樣。慶子小姐會在槍上動手腳,是她自己決定這麼做的,不是你強迫她去做的。沒錯,你是寫了信想慫恿她,但你做的也只有這個。對於接下來發生的事,你用不著覺得內疚。   範子點點頭,眼淚順勢滑落臉頰。   你還好吧?   修治一問,她又點點頭。   修治略微挑起嘴角,露出笑容。看樣子,這好像是他的習慣動作,每當如此,他就會看起來像個調皮搗蛋的孩子。   你是太累了,也難怪啦。   範子取出置物箱中的面紙,擤鼻涕,擦眼淚。   你身上還擔負跟織口先生解釋原委的重責大任唷,其實就連這件事你也不是非做不可,可是你願意接下這個任務,我很感激。所以,你就別再為一點小事畏畏縮縮了,好嗎?   我知道了。   範子終於回以微笑。哭出來之後,一時之間情緒還無法平息。不過,現在心情已經變得輕鬆多了。   好,那我們走吧。   車子緩緩滑出停車場。   【十】   慶子靠著沙發,在黑暗中睜著眼。眼前這片黑暗,和她心情的顏色一樣。   大約三十分鐘前,突然再也沒有電話打進來。不,應該是從一個小時前吧。她已經失去了時間感。   好安靜,像死一樣的靜。隨著她心臟的跳動,隨著從心臟壓出的血液湧動,腫脹的右腳傳來陣陣刺痛。要是沒有這股疼痛,她甚至快要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醒著還是在作夢。   織口已經走到哪裡了呢?修治和範子現在又怎麼樣了?   究竟織口打算去哪裡?   她茫然想著。思緒轉了又轉,就像上頭掛著形狀怪異的馬兒轉個不停的旋轉木馬。轉啊,轉啊。這樣就能打發時間,等到早晨來臨,一切都會解決。轉啊,轉啊   這時,不遠處傳來細微的聲音。   是聽錯了嗎?隱約傳來金屬互相觸碰的聲音。就像遠處有誰拋起銅板,沒接好,掉落地上的那種聲音。   是錯覺嗎?此際又毫無聲息了。   慶子把頭重新靠回沙發上,凝視著黑暗。即使閉上眼睛,黑暗仍在,模糊的思緒蠢動,令她無法不睜開眼。可是逐漸地,疲倦壓垮了她,緩緩地,慢慢地,以糖果融化的速度包覆著她的意識,眼睛還睜著,睡意卻已降臨,最後眼皮漸漸下垂。旋轉木馬開始迴轉,然後下巴突然垂落,脖子一動又使她清醒。如此週而復始,不斷反覆。   朦朧的,朦朧的   腳步聲。   起先她以為這也是在睡夢中,也許是旋轉木馬發出的聲音。可是,目光越過客廳的黑暗看去,雖然有點模糊,還是可以看出某人正站在入口處。   慶子睜大了眼,反射性地縮回本來在地上伸直的腳,右腳踝的痛楚令她清醒過來。這不是夢,這間屋子裡真的有人!   對方的眼睛似乎尚未習慣黑暗。正扶著牆,謹慎而緩慢地橫向移動。那個看不出是誰的人對,是個男的,他那穿著長褲的腿正極為緩慢地移動,身體微微前傾,彷彿正豎耳傾聽。   他到底是誰?來做什麼?是怎麼開門的?   那個男人沒看著慶子這邊,大概作夢也沒料到慶子會在這裡吧。他的身體正朝著寢室的方向,腳也正朝那邊走。   慶子連大氣也不敢出,盡量不發出聲音地緩緩縮回腳,視線緊緊盯著那個男人黑暗中的剪影。是誰?是誰?是誰?彷彿發瘋的鋼琴家,在鍵盤上猛力敲擊出不和諧的音調,這句話在慶子腦海中轟然作響。你到底是誰?   要站起來必須先撐著沙發靠背,她在鋪著木板的地上緩緩地,慢慢地挪動臀部,一點一點地移動。男人左手摸著牆,右手則在黑暗中摸索著寢室的對,他是在找房門的握把。   慶子抬起手,抓住沙發的靠背,試著拉起身體,但卻失敗了。她必須退到更後面。   她再次放下手,磨蹭著往後退,抓住椅背。這次成功了,千萬不能碰到背後窗子垂掛的蕾絲窗簾,千萬不能讓窗口射入的光線射到自己,一定要小心,要小心。   慶子起身,半蹲著。就在這時,她的頭稍微抬得太高,在一瞬間被窗口的光線照到,可是她自己並未察覺,她保持弓腰的姿勢繞到沙發後面,朝著房間對面那頭,朝著男人想去的寢室房門相反的方向,兩手撐地越過通往廚房的那扇門前緩緩爬行前進。只要能夠順利繞到男人後面,抵達玄關大門口就行了   沒問題,前進得很順利,也沒有發出聲音。再幾步路,應該就會有一張邊桌。如果碰到桌腳,就繞過那個,再回到牆邊,一定要小心別碰倒桌子   慶子伸出右手,在黑暗中摸索。指尖碰到了桌腳。她抬起膝蓋前進半步,試著想確認。   她碰到的桌腳,非常柔軟。而且摸起來有布料的質感。順著往下一摸,摸到了類似折邊的東西。   是長褲。   這不是桌子,是人腿。   醒悟的同時,慶子縮回手企圖逃走,可是從黑暗中伸出的手臂卻猛然掐住她的脖根,把她從牆邊拖開。慶子束手無策地滾倒地上,連著幾個耳光甩過來,讓她無法呼吸。   慶子,你以為你逃得了嗎?   男人的聲音伴隨著粗重的呼吸傳來。挨巴掌時承受的力道,使得慶子耳朵還在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模糊。即使如此她仍在想,這是她聽過幾百遍的聲音,曾經在自己耳邊甜言蜜語的聲音,可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她張開口想尖叫,卻被厚實的手掌捂住。男人揪住她的頭髮,拽起她的腦袋往地上猛撞。這當中,男人一直壓低了聲音,不斷發出呻吟般的低語。   你不該來礙事的,像你這種人根本沒資格阻撓我,你這個婊子!   一次、兩次,她的頭被猛力撞擊地板。慶子逐漸失去意識,發不出聲音。然後,她感到男人的雙手掐上脖子,開始用力絞緊   下一瞬間,掐著慶子的手鬆開了,她順勢倒在地上。有人在呻吟,一旁傳來撞牆的聲音。接著清楚傳來好痛!畜生,放開我!的叫聲。她知道這是誰的聲音。隨著猛烈跺腳的聲音響起,糾纏的人影也同時撞上牆,暫時分開,又再次撞擊。一個人把另一個人壓在牆上,將他的手臂扭到背後。在慶子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她看到那個被壓在牆上的男人的膝蓋,正被後面的男人抬腳猛踹。   跪在地上,雙腳張開與肩同寬。快點,不要掙扎,掙扎只會更痛。   嚴酷的聲音發出命令,然後抓住牆邊還想反抗的男人後頸,對著牆上就是狠狠一記,這下子對方終於不再抵抗,喀嚓的金屬聲響起。   慶子連起都起不來,只能茫然地凝視著。她聽見腳步聲,天花板的燈亮了。耀眼的白光射穿眼睛,她不禁閉上眼。   你不要緊吧?   男人的聲音呼喚著她,某種東西輕觸慶子臉頰。她睜開眼。   起先她還認不出這個蹲在地上,單腳跪地,正探頭凝視著她的男人是誰。又要遭受攻擊的恐懼率先升起,慶子頓時掙扎著想往後退。   你別動。男人的手溫柔地按著慶子的頭。   你不能亂動。就這樣,就這樣。可以呼吸吧?   慶子只能眨眼。一吸氣喉嚨就猶如火燒,忍不住咳嗽。   不要慌。慢慢做個深呼吸對對對這就對了,已經沒事了。   男人一邊撫著慶子的頭,一邊沉穩地說,接著四下環顧一圈,迅速移動了一下,又回到原位。他抓了一疊面紙,一邊塞進她微微側向一邊的腳部下方墊著,一邊抱著她的頭讓她側臥。   你在流鼻血,側著躺好。   慶子閉上眼,盡量靜靜轉動脖子側過臉。鼻子下方和嘴巴四周微溫的感覺,原來是因為流血了   你們這裡的樓梯間上了鎖不能走,電梯的速度又特別慢,害我耽擱了不少時間。應該跟管理員好好抱怨一下。   慶子睜開眼。在她身邊的,是那位練馬北分局的刑警,他的名字叫什麼來著的?她腦袋一片茫然,想不起來。   他又消失在慶子的眼前,再次回來時,拿著沙發椅套,好像是隨手扯下的,他把椅套蓋在慶子脖子下面後,說:我現在就叫救護車。你乖乖躺著,不能動喔。   可是,慶子很想起來,她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聲音,那隻抓住她的手   刑警先生。   她抓著正欲起身的對方衣袖,喊道:我,我   刑警扶著試圖坐起的慶子。她看著那個頭倚著牆癱坐在地、雙手被手銬反扣身後、鎖在通往廚房隔間門的握把上的男人。   沒錯,果然如此。   是國分慎介。   慎介   慶子的聲音令他抬頭,他露出恨不得朝她吐口水的表情,一臉蒼白。   你認識他吧?   扶著她的刑警低聲說。這時,慶子終於想起刑警的名字了,是黑澤。   對,是很熟的人。   一點頭,慶子忍不住落下淚來。國分瞪著慶子,接著又把視線移向黑澤,咆哮著說:你這是非法拘禁,是暴力行為,我是   黑澤只是微微聳肩,攙著慶子把她移到沙發旁靠著沙發後,就走近電話。   在刑警緊急通報的期間,慶子一直凝視著國分,他也瞪著慶子。充血的眼白、滴溜溜打轉的黑眼珠,看起來好像是另外一種生物。   你來做什麼?   她張開嘴唇,好不容易才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國分撇開臉。喂,我結婚的事,你是怎麼查出來的?   慶子依舊默默地凝視他。我竟然愛過這個男人,這是真的嗎?她想。   你連喜宴會場都打聽出來,還帶著槍跑去吧?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是   這時黑澤回來了。國分把頭一仰,咬牙切齒地放話。   快逮捕這個女人!她持槍外出,企圖槍殺我,所以我的行為是正當防衛。不信你自己問!都是這女人的錯。   有那麼一、兩秒,黑澤面無表情凝視著國分的臉,看起來似乎毫不驚訝。最後他一個轉身背對國分,又屈膝在慶子身旁蹲下,彷彿要看清她的眼眸深處般地靜靜問道:   你能說話嗎?如果很難受只要搖搖頭就好。   慶子閉上眼點頭。   關沼慶子小姐,剛才這個男人說的話是真的嗎?   慶子的目光避開黑澤的臉,她沒有力氣開口。   那,我換個問題,你有槍吧?我想,應該是競技用的霰彈槍。對不對?   慶子終於張開嘴唇,擠出話語。她感到鹹鹹的血腥味。   你怎麼知道?   刑警把手伸進外套口袋,扯出一塊骯髒的布。   我猛打噴嚏。伸手去口袋找手帕時,發現了這玩意。之前我完全把它給忘了,這是我第一次找你時在停車場撿到的,那時因為四周太暗我沒細看,重新攤開一看立刻就明白了。你看,就是這個。   黑澤說著把沾了油的布塊攤開來給她看。   用不著他說,慶子也知道那是什麼是她擦槍用的布,上面沾了油。那原本是射擊俱樂部贈送的小毛巾。   一定是織口遺落的她想。   這是繡有名字的毛巾。邊上繡著厚木射擊中心 俱樂部,我一看到這個,立刻想:說不定這是你的東西,本來可能放在失竊的車中。   慶子緩緩微笑。你反應好快。   黑澤也微笑了。因為第一次來府上拜訪時,就發現你的樣子不太對勁了。我覺得好像不只是車子被偷這麼簡單。   所以你又回來了?   對,沒錯。   恢復正經後,刑警問:你有槍吧?   慶子點頭。是霰彈槍。   那玩意跟車子一起被偷了嗎?   慶子一點頭,淚水便從雙眼奪眶而出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丟人吧,我想到這裡,她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你知道是誰偷的嗎?   慶子閉著眼繼續哭。雖然累壞了,但她不能違背她對修治許下的承諾。她顧不了其他,只是死命想著這一點。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認識的人偷走的   你知道是誰吧?黑澤又問了一次。你該不會是在袒護那個人吧?   遠遠的,傳來警車的警報聲。一輛又一輛,慶子腦海中浮現數不清的警車奔馳而來的景象。   你最好還是趁現在全部坦白地說出來。槍械失竊這可是大事。你應該明白吧?趁著事態還不嚴重前,全部說出來吧,就算袒護他也沒有好處。   慶子仰望黑澤的雙眼,很想笑一笑。她想笑著說:我真的不知道。   可是,她只能歪斜著嘴唇。   我的演技太差了。她如是說。說完這句話,一直支撐她的精神武裝就散了架。即便如此,她還在做最後抵抗,她顫抖著嘴唇,試圖做最後的努力。不能說,不能講出來,因為她答應過了   你在袒護誰?   黑澤一邊問,一邊伸出手,把覆蓋慶子的沙發椅套拉近,替她擦擦臉。   慶子強忍著,如果,黑澤沒能說出接下來那句話,說不定她還能繼續堅持。   他關心著慶子額頭的傷,一邊很單純地說:真可憐。   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人對她訴以如此樸實的同情之辭。令堤防崩潰瓦解的一顆小石頭,就只是這麼純真、這麼簡單的一句話。   慶子哽咽著哭了出來。話語和眼淚一起泉湧而出,止也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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