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勇者物語

第11章 十一 秘密

勇者物語 宮部美幸 21710 2023-02-05
  自那以後,至所剩無幾的日子,究竟是帶著什麼表情又是如何地度過的呢?即便事後努力回想,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就是一片空白,無所事事地活著。   生活一如既往。路伯伯又來探視,和亙商量暑假的事,夜深後又和媽媽在起居室低聲深談,但沒告訴亙談了什麼,結論是什麼。   三谷邦子的生活方式真的與明長期出差時無異,在這個意義上,她沒說假話。和亙一起吃晚飯時,既會看電視發笑,也會因亙沒刷牙就睡覺而生氣。阿克晚上九點後還打電話來時,批評他的口吻也一如既往。   你家是開店的,我家和你家的做法不一樣。她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對亙不嬌不寵的媽媽。   學期結業禮的前一天,亙早上起來,發現右臉腮幫腫起老高,疼得連嘴都張不開。媽媽看過後說:

  牙齦腫了,去看牙醫吧。今天請假不上學了。   一個學期的課總算完了,況且這個模樣是進不了游泳池的。亙很乾脆地聽了媽媽的話,上午便坐在牙醫診所的候診室裡。   醫生說,不是蛀牙,是牙齦發炎。在孩子身上挺常見的哩。是不是最近吃硬東西,損傷了口腔?媽媽說過你有磨牙習慣嗎?   看完牙醫,雖然還是那麼腫,但疼痛輕多了。醫生說可能會有點發燒,有點怕冷。梅雨後的大晴天走在街上,也不怎麼冒汗。   回到家裡,媽媽外出購物去了。桌上放了字條。   穿新衣服睡覺。   不必那麼認真地更衣睡覺了,就在沙發上和衣睡睡就行啦。就在亙剛躺下來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是千葉的奶奶?路伯伯?還是小田原的外婆?不久前,亙接了小田原外婆的電話,對方一下子就哭起來,讓亙挺不高興的。

  亙磨磨蹭蹭地拿起話筒,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陌生的聲音。推銷的電話?   請問是三谷邦子女士嗎?   亙想說媽媽不在,但因為嘴唇腫著,而且看牙醫時打得麻藥還起作用,很難說出話來。就在亙發麻的嘴唇相互觸碰之時,那個女人的聲音一個勁地往下說。   同事告訴我,您昨天又給我公司打電話了。我們上次談話時,已經說好不打到公司去的。您忘了嗎?   雖然聲音悅耳,措詞客氣,但好像很生氣。聲音似乎走了調而且說得很快。有這樣的推銷員嗎?   用這樣類似於騷擾的手段,我也是人,也傷害了我的感情。而且,我早就覺得,我們即使見面也不會有什麼意義的。   亙想說,您打錯了吧?這時,這個陌生、悅耳的女人聲音,好像把東西一團擲過來似的說道:

  阿明說了,如果您繼續這麼幹,那就打離婚官司好了。他也很生氣。這很難說是聰明的做法。我想說的僅此而已。請不要再打電話到我的公司,我的上司明確說了,部下私生活的事情帶到公司來,實在很煩。   那就感覺對方要掛電話,亙大吼一聲:我不是媽媽!   一時靜默。亙的聲音在電話裡頭嗡嗡響。   喂、喂!亙啟動兩片因麻痹而腫脹的嘴唇,拼盡力氣說道:我是三谷亙!   電話那一頭傳來大氣不敢出的微微喘息聲音。然後,電話哢嚓地掛斷了。   短短的時間裡,亙已冷汗淋漓。一個念頭緊接大汗傳遍身體:   那就是爸爸的女人。   那就是現在與三谷明住在一起的女人。是三谷明希望與邦子解除婚姻、再與之結婚的女人。

  播音員似的聲音,亙心想。他厭煩自己竟沒有馬上聯想起來。   亙膝部無力,原地蹲了下來。就在此時,近來已置諸腦後的那個熟悉的、甜甜的聲音輕輕呼喚著:   亙,不要緊吧?   亙吃了一驚,賴在那裡環顧四周,理所當然是空無一人。那個甜甜的聲音,來歷不明的女孩子的聲音。   亙,不要哭。我就在你身邊。   不知從何而來的話語,撫慰了亙的心靈。   你,在哪裡?   向空中這麼一問,女孩子的聲音隨即返回來:就在你的近旁呀。   那,我怎麼看不見你呢?   我看你一清二楚。可你是看不到我的。   女孩子低低嘆息一聲。雖然實際上做不到,但如果能夠感覺到那氣息,一定會聞到糖果的氣味。

  亙這段時間沒有想起過我吧?你忘了,我跟你說過話吧?   她這麼一說倒也是。亙那顆還稚嫩的心靈被種種難熬的事物所擠佔,牽掛這位看不見的女孩子的心思已消失的無隱無蹤。   不單如此呢。以前曾有這麼一個不可思議的女孩子的聲音跟自己說話,自己曾試圖探索她的正身、拍攝了照片諸如此類的事情,似乎已成遙遠、渺茫的回憶。雖然記得有這麼一回事,感覺卻上不來。   是,是啊,我已經忘記你了。   那一定是因為你不是被看門人認可的旅客。   女孩子尖聲道,好像生氣了。   你曾來過這裡一次吧?不過被遣返了。所以記憶便消失了,連我也跟那段記憶一起變得淡薄了。   即便人家那麼說,亙還是沒有馬上醒悟。沒錯,事實是她說的那樣,所以亙忘記了。

  你說的這裡是哪裡?   對於亙這個呆呆的問題,女孩子又發出一聲嘆息。   即便說出是幻界,只怕此刻的你也是不知所云吧。   噢,是不明白。   總而言之,亙,我是你的夥伴。假如你過來這裡,我可以給你種種幫助。求你啦,你設法再過來幻界一次。你一定能做到的。   亙心想,這是做夢吧。剛才受到震驚之餘,做起夢來了。一定是做夢了。   亙沒跟邦子說,爸爸的女人曾打來電話。   即便如此,媽媽今天也顯得特別疲憊。不知媽媽上哪裡購物去了,回到家已是初夏長日的傍晚,夏天的外出鞋子滿是塵土。   那天晚上,等邦子睡著後,亙悄悄溜出家門。   最初他沒有明確的目標要去哪裡。閒逛一圈散散步,望望夜空,平靜心緒就回家也行。獨佔公園的秋千,掛在上面也行。總之,想出門換一換心情。

  走著走著就想到了:對,不如突訪阿克,嚇他一跳吧。小村的父母也許會因為後天就放暑假,邀我往下呢。那豈不可以二人通宵對打敢鬥者ZERO3了嗎?媽媽現在也就不會因為自己留宿阿克家而生氣吧。   本應這麼想就這麼走的,可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置身於大松先生的幽靈大廈附近。三橋神社的小樹林,在夏夜沉滯的空氣中,搖晃著凝重的葉子。   為什麼來到這裡?簡直是不自覺中有人喊他似的。   亙晃晃悠悠地走近幽靈大廈。這也像受到召喚一樣。   防水布裡頭有動靜,是人的動靜。不是一兩個人,聲音是壓低了,但交鋒很激烈不,像是恐嚇。   亙撩起防水布,往裡就鑽。出現在眼前的,是穿著膠拖鞋、髒兮兮的兩條叉開站立的腿。

  哇,這小子是誰?   這兩條腿的主人發現了亙,慌張地發問。亙為了不被膠拖鞋踢到,連忙往一旁翻滾過去。但為時已晚。他肋下不由分說就挨了重重的一腳,登時喘不上氣,腦子一片空白。   這小子是誰?是你的朋友?   亙幾乎失去意識,感覺也只及於眼前之處他捕捉到一個說話聲。   你喊來的嗎?不會吧?   這種援兵也幫不上你吧?   偏離的世界焦點終於回到中心。雖然被踢處疼得反胃,但亙拼死站了起來。   防水布裡面被一隻大手電筒照著。強烈的燈光將裡面的人影拖得長長的,左右晃動,彷彿影子才是主體。   除了亙之外還有三個人。持手電筒者不是別人,正是石岡健兒,六年級的問題少年。既然這小子在,其餘二人肯定就是他的馬仔。噢噢,沒錯,這些傢伙。

  石岡他們在這裡幹什麼?亙晃一晃腦袋,凝神注目於眼前的現實,這才發現了在場的第四人,此人被按倒在地,石岡的一個馬仔騎在他背上,正用膝頭猛頂他的脊骨。   第四人的半邊臉幾乎被封箱膠帶貼住了。不過,假若仔細看。馬上就知道他是誰。亙驚訝得啊地叫出聲來,隨即又因喊聲的振動,引起側腹一陣劇痛,不由得雙手抱住身體。   是蘆川美鶴。他被封箱膠帶堵住嘴巴,被石岡的馬仔折磨得奄奄一息。他盯著亙,眼珠子瞪得幾乎要掉下來似的。好像拼了命也要對亙說什麼。   你、你們這是幹什麼?太過分了。   亙吐出了話,一來因為腹部不能使勁,二來心中害怕,只能發出軟弱無力的聲音。   石岡一夥笑翻了。如此下作的嘿嘿笑,恐怕是為了不讓聲音傳到防水布外面吧?三橋神社那個和藹的神主,究竟此時在幹什麼呀?

  嘿,這小子說話很有趣嘛。   說我們很過分哩。   石岡一夥嘲笑道。亙因為站不起來,便跪立著。他艱難地用膝頭挪動著,剛要接近蘆川身旁,另一個馬仔飛起一腳踢中亙的側臉,亙被踢翻在地。   啪!好大的聲音。為什麼大人不來救我們呢?為什麼這樣的騷動不為外面所知呢?   命中!   這就叫側踢,對吧?   我也試一下,練習練習。   亙心想要避開接下來的一腳,但頭暈眼花,不知所措。一下膝頂正中他的後背。   亙咚地摔倒,蘆川的臉出現在亙眼前。視線相遇。   亙幾乎不省人事,沒有了疼痛或其他感覺,身體烤火般熱辣辣,視野狹窄,分不清上下。儘管如此,蘆川大而黑的瞳仁牢牢地捕捉住亙的雙眼。僅憑視線的力量,亙如同晃動的小舟被錨定牽住一樣,勉強地保持住意識。   蘆川想傳達什麼在封箱膠帶之下,他的嘴在動。   (撕開!)   是說撕開堵住嘴巴的膠帶?   (撕開,快!)   石岡嗚哇一聲怪叫,向亙的臀部猛踩一腳。一陣哄笑聲。亙的身體因反作用力挺起來,右手一動。   (沒錯,伸手過來,幫我撕開。)   亙幾乎背過氣去,他怎麼使勁都沒法喘息。   難以置信的是,亙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動起來,伸向蘆川的臉,伸向貼得緊緊的封箱膠帶。   頭頂上黑影一晃,石岡使出一招體壓。蘆川和亙被壓得肋骨幾乎斷裂,臉撞在地面上。   精彩!歡聲四起。   雖然不明白他們究竟為何把蘆川帶來這裡,對蘆川提出了什麼要求,但石岡這夥笨蛋是完全沒有腦子的,一旦開始玩這樣的愚蠢把戲,就會全然忘卻原本的目的,無法剎車了。照此下去,可能會被他們弄死。   亙的右手仍在動,抓住了蘆川嘴邊膠帶的一頭。   用力撕開應該很疼。   雖然一瞬間動過這樣的念頭,但手卻沒有遲疑,從左至右一拉,將膠帶扯去。扯下一條,又扯下一條。   咦,這小子幹什麼!   石岡的馬仔察覺到亙的舉動,走近來。然而晚了一步,亙已扯去蘆川臉上的所有膠帶,右手無力地垂落地面,指尖纏著還有粘性的膠帶。   蘆川雙眼漆黑生輝,他猛然昂首,藐視著石岡一夥不,是藐視著幽靈大廈內的天空。   他張開腫脹淌血的雙唇,送出一串話語:   偉大的冥界宗主啊,我,遵從盟約在此請求:黑暗和死者之翼的眷屬啊,我,在此以往昔黑血契約之印呼籲   石岡手中的電筒啪地熄滅了。哇,這,這是怎麼回事?   石岡驚慌失措地往後退。他映在防水布上的影子在搖晃。   亙移動頭痛欲裂的腦袋,將目光轉向石岡一夥。奇怪,出現了非常奇怪的事。明明手電筒一熄,唯一的光源已消失,但防水布裡頭卻奇異地明亮,眾人的臉比剛才還看得清楚。   蘆川的聲音仍然持續。那是一種朗誦的語調,吐字清晰,況且聲音是那麼美妙!   給我之仇敵以死的長眠,永遠冰封在咒禁!薩求洛茲、赫爾吉斯、梅托斯、赫爾吉托斯,出現吧,黑暗的女兒,巴爾巴洛奈!   等咒語般的話一完,亙也明白為何周圍如此明亮了,在相距蘆川、亙和石岡一夥三方正中間的地面處發出白光。是那裡放出的蒼白的光,使周圍明亮起來。   究竟是怎麼回事?   發光之處比人能鑽入的洞口略小,形狀也是圓的。那個地點眼看著鼓凸起來,像有東西從地下誕生出來似的。   真是豈有此理啊。   本應堅硬的地面,只有那個圓圓、發光的地方看起來像粘土般柔軟。此刻,從那裡形成了一個人頭像人頭的形狀。頸部出來了,肩部出來了,兩手抱在胸前,苗條的胴體出來了,妖嬈的腰線出來了   是一個女人。   一個用漆黑的粘土造的女人模型。   石岡三人驚得目瞪口呆。從地面誕生的漆黑的女人模型在他們面前攤開兩手。豐滿的胸部顯得渾圓,但也是漆黑的顏色。   沒有五官的臉上睜開了眼睛。   是金色的眼睛,完全沒有眼白。只是正中間有一條黑線,像貓眼,像豺眼。   來得好,巴爾巴洛奈。這些祭品獻給美麗的你。   漆黑的巴爾巴洛奈仍舊攤開著雙手,將臉轉向石岡一夥。三人像傻子一樣竦立不能動彈,既沒有喊叫也沒有想逃跑。   人體模型的手指尖開始長出彎彎的利爪。與此同時,從肩後伸展出比身體還要黑的翼翅。   亙仍舊躺在地面上,轉動脖子,側著頭注視著眼前出現的、不可思議的情景。雖然自己也不明白是驚是喜,但當他醒悟時便笑了。他出不了聲,只是嘴角像《艾麗絲漫遊奇境》裡面出現的貓那樣,嘴角浮現滿意的微笑。   被蘆川稱作巴爾巴洛奈的、奇特的黑女子,移動她修長的腿,一步一步朝石岡三人走近。她背上的翅膀已完全展開,翼展似有兩米以上。巴爾巴洛奈優雅地擺動兩手,指尖伸向空中來一個造型,發出哢嚓的硬物觸碰聲。   石岡一夥退到角落,已無處可逃,他們瑟縮抱成一團,也和亙一樣,呆呆地望著巴爾巴洛奈。三人臉色煞白,全無血色,圓睜兩眼,嘴巴半張,看上去既像驚呆了,也有一點點歡喜的樣子。   不過,亙看見的是巴爾巴洛奈的後背,他們看見的是巴爾巴洛奈的臉。石岡一夥咬住不放似的仰望著她的臉,嘴唇顫動著,像要說什麼,看來是冒出了片言隻語,但聽不見。聲音太小,加上巴爾巴洛奈的利爪哢嚓、哢嚓響得那麼刺耳。   巴爾巴洛奈此刻是什麼表情?她的一雙金眼如何注視石岡他們?   我、我,石岡像說胡話一樣喃喃道,我走我去那邊。   石岡像是對提問作出回答,彷彿被巴爾巴洛奈問跟我來嗎而作出回答。可是,沒有人說任何話,是石岡精神錯亂了。   陶醉般的笑容呈現在石岡臉上。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向巴爾巴洛奈。兩名馬仔死盯著他,擁抱在一起,蹲下。兩個人都是嘴巴在顫動著。   阿健終於有一個擠出了哭一樣的聲音,不行,快回來,肯定倒楣的呀。   石岡充耳不聞,目不旁觀地、呆呆地仰望著巴爾巴洛奈,走到她的跟前,雙膝跪下,攤開兩手。   我,要走了   巴爾巴洛奈雙肩聳動了一下。   肩的動態傳到臂,又傳至翼端,她整個漆黑身軀像起漣漪般顫動。亙憑絕對的本能確信:她身體震顫了,是歡喜地震顫了。彷彿野獸咬住獵物那一瞬間。   兩翼呼地伸展開去。   像關電掣一樣,笑容從石岡臉上消失了。   隨即,他冷不防發出一聲慘叫。那是出自自然本能的哀嚎,既沒有理性的節制也沒有意志的存在。   巴爾巴洛奈撲向石岡,兩條柔韌的黑臂像兩條蛇一樣箍緊他的身體。巴爾巴洛奈向前略一躬身,漆黑的腦袋突然像阿米巴變形蟲似的改變形狀,膨脹至十倍大,然後將樓在面前的石岡整個兒鯨吞。石岡的慘叫像被剪刀剪斷般戛然而止。   石岡被吞食時,他的一隻旅遊鞋因慣性甩脫了,滾到亙腳邊。   亙瞠目結舌。石岡被吞食前的一瞬間顯現的恐怖表情,定格般地烙印在亙的瞳仁裡,眼前所見僅此而已。吞下石岡的巴爾巴洛奈隨即恢復原先優美的頭顱,恢復到漆黑優美的女神像,然後又將帶利爪的手指伸向餘下二人。   不要不要!   二人哭喊道。   巴爾巴洛奈無聲地躍起,撲一下翅,擒住二人。被抱起的二人,兩條腿從巴爾巴洛奈翼下掙脫出來,拼命蹬踢。   龍捲風似的疾風掠過亙的頭頂。鋒利之大彷彿趴伏地面也會被刮走,亙不禁閉上雙眼。而一切就突然靜止了。   亙膽戰心驚地睜開眼睛,抬頭看,四周恢復一片昏黑。   遠處防水布外面、幽靈大廈外面的一個十字路口,傳來發動機猛然加速的聲音。   亙旁邊亮著一隻手電筒,晃得眼睛都帶有刺痛感。轉過臉。一隻手伸過來,觸一下亙的肩頭。沒事吧?   是蘆川。臉上很糟,嘴唇裂開了,右鼻孔淌著一道鼻血。不過,他很麻利地把亙扶起來。   亙一坐起來,突然頭昏眼花,幾乎仰面倒下,急忙伸出雙手撐住。身上各處陣陣作痛,卻又覺得很遙遠,彷彿不是自己的身體。   蘆川單膝跪在亙身邊,正握拳拭著鼻子下面。   那那些傢伙呢?   亙好不容易發出聲音。口腔裡有異味,可能是血腥味。   你說哪些傢伙?   蘆川故作糊塗地反問道。   石岡和兩個手下。亙仰望著他。還是頭昏,視界模糊,想看清楚蘆川的表情,但卻無法對好焦。   被弄得不輕呢,蘆川說道,自己能站起來嗎?亙感覺雙腿像橡皮做的,使不上勁。亙還是努力想照蘆川說的做,他呆望著自己的運動鞋軟綿綿地摩擦著地面,重複道:   他們怎麼了?到哪裡去了?剛才那個是什麼?那個妖怪漆黑的妖怪。   現實感漸漸遠去了,感覺自己在說什麼也難以確認了,後半截話變得像夢囈般喃喃自語。   哪有什麼妖怪。蘆川以不可動搖的語氣否定道,如同在補習班上回答老師的問題時一樣,剛才做夢而已。什麼都沒有,你做夢啦。   那可不是做夢   亙說著,努力想站穩,但搖晃著身體,最終還是倒下。就要觸地之時,蘆川托住了他。   你為什麼到這裡來?蘆川問道。亙樂於這麼憑靠著,變得很想入睡,連舌頭也不聽使喚了。我會喘不過氣嗎他心想。   幹嗎要為什麼?   我沒叫你來呀。蘆川一吐為快地說。聽來像是很生氣。   無意中就來了。亙小聲答道。   沒叫你來你真是跟你毫無關係蘆川這麼說著,突然笑一下,不過,你救了我。   他說什麼?管他呢,困極了。   好管閒事的傢伙。蘆川說著,口中小聲地念念有詞,又是咒語似的話。這時,一道溫煦的白光降臨亙身上。白光將亙包圍起來,全身的疼痛難以置信地消逝無蹤。好舒服。   再見啦聽見蘆川在說話。就此告別了,再見。   亙進入了夢鄉。   猛一醒來,亙發覺自己躺在床上。腦袋好好地擱在枕上,仰臥,雙手交疊胸前,彷彿不是睡著了,而是在電視劇裡扮演裝睡的小孩子。   有三五秒鐘的時間,亙睜開雙眼仰望著天花板。   鬧鐘突然響了。亙連忙起身。   早上七點。鬧鐘沒有撒謊。窗簾證實了夏日的朝陽照射在上面。氣溫已開始上升,睡衣帶粘在身上。   亙,起床!   門外傳來邦子的喊聲,咚咚地敲著門。   今天是學期結業禮吧!最後一天遲到的話,怪不好意思哩。   今天是學期結業禮   亙雙手扶頭,沒錯,還在,還在脖子上。眼鏡看得見,氣味也能辨,正從廚房飄過來,媽媽在炒雞蛋。   那麼,那些事呢?昨夜目擊的情景呢?   是做夢了嗎?   昨夜我沒出門?自以為出了門,實際上抱頭大睡?想悄悄上阿克家玩,也是夢中之事?   還有那個那個妖怪。   雖然模模糊糊,但還記得。和蘆川,還有長著翅膀、女人模樣的漆黑的妖怪,金色的眼睛,利爪發出的哢嚓聲。   石岡健兒發出的哀嚎。   亙骨碌一滾從床上躍起。他衝入廚房,正往碟子上裝烤麵包片的邦子嚇了一跳,哇地喊一聲。   怎、怎麼啦?   媽媽,我   有什麼事嗎,亙?   亙一下子洩了氣。他對解釋這一切沒有信心,他無法將那些事情轉換為語言,完全不行,沒有可能。   糟啦,睡迷糊了吧?邦子笑著把掉在桌上的烤麵包片撿起,趕快洗臉,一身汗呢。   噢亙點點頭,進了洗漱間,看看鏡子,的卻是一張睡迷糊了的小學生面孔。沒有受傷,只是頭髮因睡覺而壓亂了。   學期結業禮啦,馬上就要暫別學校,四十天的暑假等著大家呢。太陽唱著歌露出笑臉:我不會違背孩子們的期待的,今天只熱一下吧,因為從現在起就是暑假了啊!   在校園裡剛舉行早會的時候,亙還沒能返回事實中,他的心思被昨夜似夢非夢的情景所佔據,同學們興奮的竊竊私語、老師們嚴峻的神色,都沒能吸引到他的注意力。因為按編號排隊,所以排的很前的阿克抽空子回頭給他三番兩次打手勢,亙是看見了,卻無動於衷。   到校長講話完畢,大家返回教室時,阿克便向亙跑來。   哎,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亙睡眼朦朧地看著阿克。   怎麼啦,還困呀?半夜打遊戲機吧?   阿克特別興奮。   不會一無所知吧?不過,阿姨沒擔任家長會委員,所以你還沒聽說,對吧?說來我爸我媽也都不屬於家長會的頭,不過我爸是消防團的。   阿克利索地自問自答一番。   什麼事呀?亙無所謂地問了一句。在亙看來,不管阿克有多麼驚人的消息,與昨夜夢中經歷相比,一點都不成其為意外,就好像看完《侏羅紀公園》之後去參觀爬蟲館一樣吧。   亙,你真不知道?   阿克很驚訝,其實是高興。呵,還有好朋友不知道這條消息的哩!那我就可以告訴你啦!   石岡健兒失蹤啦。   二人在走向二樓教室途中,停在樓梯的拐彎平臺。由於亙向前倒似的停住腳步,和跟在身後的女生撞在一起。   啊,不好意思,亙。女生說著,輕拍一下他的後背,你不要突然停下來嘛。   因拍打的振動,亙身體晃動起來。但他的目光仍固定在阿克的臉上,誰見了都會覺得情況不對頭,阿克往後縮了縮。   亙,你沒事吧?早苗,是你拍成這樣的。   亙沒有回答,向阿克逼近一步。阿克膽怯地後退一步。早苗也很擔心地走過來。   你說的石岡健兒,是那個石岡?   沒、沒錯呀。阿克點點頭,六年級的,那個討厭的傢伙。   那小子失蹤了?   對呀。都說他一早就不見人了。早苗插話道,叫來了警車,搞得很大哩。他媽媽還給學校打電話,六年級的老師夠嗆啦。   噢,對呀,你跟他住的很近嘛。阿克對早苗說,我老爸是消防團的,還去搜索了呢。   不過呀,太興師動眾了吧。早苗一邊讓頭髮從肩頭彈起,一邊說,那石岡,不是個夜貓子嗎?牧子家在車站前有一座包租大廈,租給搞娛樂的。石岡和他那些人經常玩過深夜,說了他好多次都沒用。據說挺頭疼的。   說是會玩到深夜。但不歸還是頭一次,所以擔心起來。阿克消息很靈通地解釋道,而且嘛,據說那小子要去參加試鏡的上電視臺。   意思是,所以他不可能不回家?   對呀,不是嗎?   早苗露出迷人的笑容:他去參加試鏡,又討厭落選,離家出走了吧?那小子怎麼上得了電視呢?笨死了。   阿克高興極了:喔,你這麼認為?那小子很差勁吧?   就是一隻不可教的大猩猩。   對吧?可怎麼就沒人跟他本人說呢?   你來說如何?   我?不幹。   沒出息。   二人的哄笑聲中,插進了一個沙啞的怪聲。亙本人也覺得實在不像自己的聲音,但事實如此。   失蹤的人,只有石岡?   阿克二人同時盯著亙的臉。   咦?   亙望著牆壁,機械地重複著問題:失蹤的只是石岡,還是他的夥伴也都不見了?   阿克和早苗對望一下。那就不知道了   不過,說不準還真是在一起的哩。阿克又擺開了消息靈通人士的架勢。   可能是三個人一起失蹤,才鬧大的。   哎,亙,你怎麼啦?早苗拉住亙的手肘,你臉色蒼白哩。   鈴響了。學生們迅速被吸入教室。   亙終於發出了聲音:嗯?   哎?什麼?阿克把耳朵湊近來,你說什麼?   蘆川呢?蘆川來了嗎?   你說蘆川隔壁班的那位?   早苗疑惑地望著阿克的臉。阿克搖搖頭。   這跟蘆川有什麼關係嗎?   不過哎,等一下。喂,美佐!   從一群急急擁來要跑上樓進入教室的學生中,早苗似乎找到了熟絡的臉孔。她大聲喊住對方,被叫到名字的美佐在樓梯中途回望過來。   什麼事?   你們班的蘆川來了嗎?   他沒來。早會的時候不在,他不會遲到的。   真的?謝謝啦。   美佐那群人跑開了。亙的眼前一片漆黑,身體發冷,連站立都變得困難起來。蘆川也沒來,連蘆川也消失了。   就此告別啦,再見。   那小子是這樣說的吧?   托著亙肘部的早苗,手上更加使勁了。   你別這麼小腿發軟了呀。亙是貧血,會栽倒的哩。去喊老師過來!   沒關係。亙說道,沒事,我不是貧血。   可你   真的。早苗   噢?你說什麼?怎麼啦?   手好痛!   早苗愣了一下,丟開了手:哎呀,抱歉抱歉。   傻勁兒。阿克貧嘴,被敲了一下。   儘管如此,二人放心不下,還是緊貼在亙兩旁,護送似的陪他到教室。阿克心神不定,彷彿得到了什麼風聲,早苗則以嚴厲的目光牽制著他。   亙人在心不在。昨夜的情景反反覆覆地重現在眼前,彷彿看DVD電影一樣,用跳讀方式選取了最佳章節、最佳場面重放。   教室的氣氛也頗不平靜,石岡失蹤顯然是其原因,老師竟兩次中途離開教室。   而他們每次回來,都是臉色陰沉。   老師給學生一個個發家長學校練習手冊,到了該放學的時候,老師又被喊出了教室。被撇在教室裡的學生們為不安和好奇心所激動。在這種情況下,要保持平靜是不可能的,每個教室都大同小異,整條走廊都哄哄然。   老師不久返回班上,宣佈今天全校集體放學,而且,有值班的保衛人員來接。因為要按班離校,所以沒輪到的班要耐心等待。老師只交代了這麼一些,就有慌慌張張地離開了教室。   學生們已處於狂熱狀態。幾名膽大妄為者跑到其他班收集信息。有學生偷偷帶了移動電話上學,便給家裡打電話。他周圍聚集起一幫夥伴,豎耳傾聽。   亙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大半精神都耗在重放那些可怕的情景上。阿克和早苗離開了座位,來到亙身邊。   哎,亙真的好怪哩。早苗真的感到不安,你怎麼啦?   在教室一角圍成一圈的同學中,有人發出一聲哀嚎。   怎麼啦!阿克站起來大喊一聲,別發出怪叫!   人圈散開了,當中是一個正在聽移動電話的女生。她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似的,空出來的一隻手緊握著同學的手。   有一個人離開圈子來到教室正中央,臉部僵硬地大聲說:據說六年級的兩個人找到了。   亙抬起目光。阿克不失時機地問:兩個人?是石岡的夥伴嗎?   沒錯。據說他們倒在千川公園。   兩人都是?   沒錯。   有人問:死了嗎?   沒死。可是,據說人傻掉了。   傻了?   據說他們並沒有受傷,但失憶了。他們之前去了什麼地方,全都不記得。   終於有人傳出了哭聲,惹得好幾個人哭。窗邊的男生眼望著外邊,聲音陡變地說:咦,那不是電視臺的車子嗎?   好幾個人衝過去,哢嚓哢嚓地打開窗戶。直升機的轟鳴聲傳來,逐漸靠近,不止一架,兩架以上。   亙站起來。這裡待不下去了。多待一分鐘也受不了。   雖然眾人都沒有在意,但阿克和早苗卻要跟上來。   你去哪裡?   回家。   你說回家   感覺不舒服。我去跟老師說,然後回家。   亙掉頭走出教室。耳中嗡嗡作響,所以對四周的騷動充耳不聞。他衝下樓梯,從走廊跑向便門。因為不從教工室旁路過,所以沒有遇上盤問。亙穿著室內的鞋子,來到街上。   學校裡面熱鬧非凡,街市乍一看卻依然如故,只是大日頭熱的人頭昏眼花,亙無遮無檔。跑啊跑啊,亙上氣不接下氣,來到大松先生的大樓前,他用手拭去臉上的汗。   車來車往。打傘的大嬸在馬路那邊走過。稍前方的停車場有人在停車。此刻,窗戶緊閉。   亙望望覆蓋幽靈大廈的藍色防水布。防水布像演示秘密的薄紗一樣,悄然低垂,遮蔽著一切。   亙在平時的地方撩起防水布,一下子鑽進裡面。   想來大白天進來還是頭一次。從縫隙間射入的陽光,照的裡頭也有些光亮。沒有避陰處的感覺,裡頭的空氣比外面要悶熱。   足有三十秒鐘左右,亙屏息竦立。他感覺到後背汗水順脊骨流下來。心臟頂到嗓子眼上狂跳。他一再吞咽,但心臟卻不復歸原處。   這是昨夜亙倒地之處。   還有那個妖怪對了,是巴爾巴洛奈、死亡之翼、黑暗的女兒那個怪物出現之處。   一步、又一步,亙走近巴爾巴洛奈展翅的地方、巴爾巴洛奈撲向石岡的地方,巴爾巴洛奈吞下石岡,他的哀嚎戛然而止的地方。腳下像綁了重物,只能拖曳著走。汗珠從下巴滴下。   然後,他掃視。   地面上遺下一隻旅遊鞋。彷彿剛才丟在那裡的。   亙緩緩蹲下,拾起旅遊鞋。白底藍色加黃線。是著名運動品牌的標識,還是嶄新的。   是石岡健兒的鞋子。   它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亙無聲地叫道,把旅遊鞋拋開。鞋子在地面滾動了幾下,不動了,鞋底朝向這邊。   亙拔腿就逃。   他一手撩起防水布,連滾帶爬衝入人行道。一下子收不住腳雙手撐著水泥路面,熱得發燙的道路讓吃了一驚。   亙站起來,搖晃著邁開步子。眼淚往下掉,他沒想哭,也不知為何要哭,可就是止不住熱淚長流。   找蘆川必須找到他。必須見到他,見了面就求他,說饒了石岡吧。那樣做不對的,不能叫那樣的妖怪來幫忙,現在可能還來得及。   眼淚模糊了視線,完全看不見前方。他盲目地向前走,結果撞在一個柔軟的東西上。那東西長著手,要來抱住亙。   哎、哎、這是怎麼啦?   是三橋神社的神主。今天是白和服配裙褲的打扮。和藹的圓臉和夾雜白毛的、蓬亂的眉毛就在亙眼前。   喂,你我們之前見過吧?   亙正好站在神社門口。鳥居大門就矗立在神主身後。綠樹搖曳。白鴿停在神社的瓦頂上。   神主   混亂的腦海裡掠過一道閃光。亙雙手扯住神主的衣袖。   嗯,您知道一個像我這樣的孩子嗎?他經常到神社裡來。他的臉很漂亮,長得像個人偶。他姓蘆川。就住在附近您認識嗎?您知道他住在哪裡嗎?有跟他說過話嗎?   不管亙如何推搡,小個子神主都氣定神閑,不慌不亂,但似乎很驚訝。他直直地盯著亙說:   是你這麼大的男孩子嗎?   對,就是他!   他叫蘆川呀。噢噢,我經常看見他,還跟他說過話。他住在後面的公寓樓裡。是你的朋友嗎?   住在後面的公寓樓?是哪一棟?   三橋神社背後有兩棟公寓樓,一棟樓頂有醒目的紅色水塔,另一棟很高,外壁咖啡色。   哦,不知道。沒直接問地址。   神主一把拉住一聲不吭、就要跑開的亙。   哎、哎!請等一下。究竟有什麼事呢?你臉色蒼白哩。   很抱歉,但一秒鐘都不能再耽擱了。   對不起。   亙說著,推開了神主的手。他直衝進神社,跑過石子路,從後面的出口跑到街上。神主沒有追上來。也許是沒趕上。   亙先去紅色水塔那棟公寓樓。因為這邊近。進了入口的大廳,正面是一排排信箱。亙邊喘氣邊掃視名牌,看不見蘆川的名字。襯衣裡頭汗水淋漓。   重看一遍也沒找到。亙一旋踵出了大門口。飲咖啡色大樓背對神社,要到大門口得從一側繞過去。汗水入眼,辣辣地痛。用手抹著臉跑過去,遠處傳來救護車的笛聲,漸漸駛近,又折向亙的學校的方向,遠去。   亙終於來到大門口,見穿暗黃綠色支付的管理員正在前面的自動門處搞清潔,亙跑過去從他身旁衝過去,管理員一邊使用掃帚,一邊扭頭回望。   這棟大廈的信箱,比前一棟大廈多一倍左右。亙察看之前,不得不彎下腰、雙手扶膝把氣喘勻。他臉一朝下,汗滴便從臉頰滴落地面。大樓地板略可映出人樣,光潔的耐磨磚。   蘆川的名字牌出現在1005室。亙要向裡面猛衝,從正面撞開開向兩邊的自動門。砰!發出驚人的聲音。   這棟大廈採用自動鎖方式,從入口大廳再往裡面去的話,必須由對講系統開鎖。哎呀,急死人!   大門左側有一處嵌板,上面有按鍵和麥克風。亙用顫抖的手指按下1005,這時有人從後頭扳著他的肩頭,是剛才那名管理員。   喂,你沒關係吧?   亙被拉轉身,手指離開了嵌板。只是輕微的接觸,亙的腿便蹣跚起來。   撞到門上了吧?不得了,流鼻血了哩。   經他這麼一說,亙感到鼻下和嘴唇暖乎乎。   你不是這裡的孩子呀。有什麼事?學校有事嗎?   彷彿要蓋過管理員的提問似的,對講系統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喂,是哪一位?   是蘆川家嗎?亙對著麥克風大聲喊道,我是美鶴君的朋友!我要找他,他在家嗎?能見他嗎?   沉默了一瞬間之後,女人的聲音急迫地回答道:是美鶴班上的同學?那,這孩子真的沒上學?亙心頭打了個寒顫。這樣反問,蘆川顯然不在家。   管理員湊近對講的麥克風,說道:蘆川女士嗎?這裡的確有一位小學男生,好像很慌張的樣子。   女人的聲音答道:請讓他上來吧。   自動門悄然打開。亙跑進大門,衝向電梯。管理員跟了過來。儘管他一臉冷漠,但似乎是來指路的。   到了十樓,要找的套間緊挨電梯口右手。推開開了鎖的門,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站在那裡。   蘆川女士,就是這孩子。   管理員推推亙的後背。   具體情況我不瞭解,還是請小心為好。像上次那樣鬧起來,我的負責任的。   門口處的女人鄭重地低頭致意:對不起。管理員返回電梯,下樓而去。   亙望著她的臉,沒有作聲。鼻子下更加暖烘烘,還留著鼻血。   女人很年輕。一下子難以猜測她的年齡,但至少絕不會聯想到是蘆川的媽媽。她美得令人瞠目,身材也絕棒。身著白色無袖襯衫配淡灰色超短裙。沒有扶門的另一隻手彎下來輕抵腰間,腕上的銀鐲子閃閃亮。   亙原先認準了對講機裡的聲音是蘆川的母親,所以一時不知所措。   你是美鶴的朋友?   女人俯視著亙問道。與隔對講機聽見的是同一個聲音。   亙默默地點了點頭。本來點一下頭就夠了,但他好像失控一樣,一再點頭。   你在流鼻血嘛。   女人接下來的話帶著責備的口吻。然後,她把扶腰的手往臉上抬,扶了扶額頭,然後,像是很煩似的擺擺手,說:請進吧。把門推開。   房價雖然不是很大,但光線充足,敞亮。收拾得很整潔,起居室的用品也很大氣。用亂成一團的腦子去想,實在不好說,但感覺這不是有小孩的人家。亙心想,蘆川真的住在這裡嗎?   女人關上門,跟在亙身後進了起居室,隨手將紙巾盒一推:   擦擦鼻血吧。你怎麼啦?   亙依言而行。   我撞到門上了。   用紙巾堵上鼻子,弄得好痛。雖然剛才完全感覺不到,但撞得挺厲害。   女人推了一張帶小輪子的圓椅子到亙身邊,然後,她自己在身邊的單人沙發坐下。亙也坐下,椅子的高度,正好讓他與女人平視。   女人的神情顯得比亙還要難受。她緩緩地問道:美鶴真的沒上學?   是的。亙在紙巾下發出聲音。門牙也很疼。心想也許牙齒都鬆動了,又害怕得不敢去觸碰。   你,叫什麼名字?   亙說了姓名,在人家說沒聽美鶴說過有這個名字的同班同學之前,他又補充道:我和蘆川君上補習班在一起。   女人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她並無怪異之處。亙覺得,說不定蘆川從未在這個家裡談過學校的事。謝謝你關心美鶴。   女人說道,仍舊一副痛心的神情。   那這孩子在哪兒,你心裡有數嗎?   哎,他一早就不在了嗎?   女人點點頭。他留了字條。好像要離家出走。   沒錯,說道離家出走,也像那麼回事。再見。上哪兒?離開這裡,去另一個世界。   你聽美鶴說了吧。我是他的小姨。   怪不得那麼年輕。   因為蘆川君不提家裡的事。所以我們都不大清楚。大家傳他在國外生活過,但這說法也不正確。   不知何故,小姨突然傷心起來。她用一隻手扶著額頭,手鐲又晃了一下。   亙突然說道:可蘆川君很有人緣。他學習很棒,又很受女孩子歡迎,男孩子都自認不如。   小姨悲傷地垂下視線。是嗎?她無力地喃喃道。   可他跑掉了呀。只留下一張不明不白的字條。   不明不白?他寫了什麼呢?亙向前探探身子,他寫了要去另一個世界嗎?   小姨猛然抬起臉,用驚訝的目光看著亙。你怎麼知道的?他說過什麼嗎?   亙一時語塞。可能的話,在作出種種解釋以前,最好先讓我看看蘆川留下的字條   三谷君,看來你真是美鶴的好朋友?   小姨把手放在亙的膝頭,溫暖。   能想出那孩子可能會去的地方嗎?我不想他死。   不想他死是說?   小姨把去另一個世界解釋為死嗎?對,一般情況下是這麼理解的。   字條上寫了去死嗎?沒這樣寫吧?   噢,這倒是沒有。小姨臉歪了一下,但也很好看。仔細看的話,她的眉眼五官與蘆川有共通之處。   大約三個月前吧,他曾想自殺。知道嗎?   亙啞然,搖搖頭。   他沒說?那孩子也難以說出口吧。剛來這裡不久時每天都獨自待在家裡。可能特別憋悶吧。他想從這屋頂往下跳,幸虧讓管理員發現,制止了。不過鬧得可大了。   剛才管理員特別戒備的樣子,和他說像上次的話背後,原來是有過這樣的事?   看來我還是無能為力啊。小姨喃喃道。   亙也察覺,蘆川家裡或大或小挺複雜的。正因為如此,在這種場合該怎麼往下說,亙一時拿不定主意。   鎮靜!想想私家偵探梅德斯探案系列就對了。雖然並不喜歡冒險故事,但那個遊戲不是全部打通了嗎?把小姨當作委託人,自己以梅德斯偵探的姿態提問好了。這事並不太難。案件開頭,神秘美女拜訪梅德斯偵探社,蘆川的小姨不正符合這角色嗎?   字條上寫著,我要去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小姨說道,因為查找是徒勞的,所以不必聲張他寫道。   我、我、我也許能猜到蘆川君去哪裡了。   小姨很使勁地抓住亙的膝頭:那,你帶我去!   我也想帶你去,可是,我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去那裡。   小姨兩眼圓睜:你說什麼!?你是說,那地方很遠?   與其說遠   三谷君,莫非美鶴叮囑你,那個地方要保守秘密?   雖然不是這麼回事,但拐個彎說的話,算是離事實不遠的謊言。畢竟知道幻界的,目前只有蘆川和亙自己而已。   噢,是的。   可那孩子,不理他的話,會死掉的呀。美鶴並不是嘴上說說而已的,像上次,他真的攀上屋頂的圍欄了。要是管理員晚一點點發現他,就跳下來了呀。   嗯,蘆川君今天是請假不上學的嗎?   談話突然改變方向,小姨眨了眨眼,問:你說什麼?   跟學校請假了嗎?   噢。我早上看了字條,馬上給班主任打電話,說今天請假。我不想他的事在學校鬧大了。   好奇怪的說法,不希望在學校鬧大。這種場合下,監護人首先會這麼想?一般而言,應該是報告學校,一起查找吧?   那後來,打電話給學校了嗎?   沒打呀,為什麼要打?   那麼說,小姨對於石岡一夥的事還一無所知。且不論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亙這麼想著的時候,電話鈴響了起來。   電話在起居室的一角。這是帶傳真功能的大型話機。小姨從椅子裡站起來,撲向電話。   亙覺得眼前劇烈搖晃。極壞的預感油然而生。去年夏天,曾和爸爸一起去一所大美術館。亙看了凡.高的《柏樹》。畫作色彩鮮豔,很漂亮,但空中有許多飛旋的螺旋形花紋,那一個個旋轉的圖案,在他們離開美術館之後,仍在亙的眼底飛轉,即便亙仰望真正的藍天,仍不停地旋轉;上了電車,看見抓手吊環在旋轉。爸爸帶亙去西餐館,但幾乎什麼都吃不下。現在和那次經歷很相似。假如現在窺探窗外,也許能看見旋轉的天空,也許能看見窗外充滿了亙所無法駕馭的飛旋的力量。   蘆川的小姨在講電話,漸漸地,她好像緊摟著聽筒在講話。   說不定因為我挑起了學校的話題,樹起了某種致命的、無法挽回的旗子吧。   玩角色遊戲和冒險遊戲時,以某種次序做一件事,通過向某人提出某個設定的問題,以此為契機,使故事繼續發展下去。這一契機被叫做旗子。錯過了旗子就完全錯過了機會,有時因此而使遊戲玩不下去,苦思冥想數日之久。   直到剛才為止,和小姨的談話就是這樣。我知道許多難以說清楚的事情,小姨那邊好像也有許多不解的難言之隱,我們之間像是在交談,其實停在了同一個地方。   然而,亙不自覺地說出了關鍵詞。他自己也不明不白。不過旗子樹起來了。談話開始深入下去。   小姨掛斷了電話。她臉色蒼白。   說是六年級的石岡一夥人失蹤了?小姨聲音發顫地問亙。然後不等亙點頭,便已衝上前來,扳著亙雙肩搖晃。   為什麼不一開頭就告訴我?三谷君,你知道石岡他們在威脅美鶴對吧?因為你知道,所以一聽說他們失蹤了,便來找美鶴對吧?美鶴說不定對他們出手。對吧?你為什麼不說話?快告訴我呀!   小姨喊叫著說完,將亙肩頭一推,雙手掩面,蹲下身來。亙還是頭昏眼花。不是因為被搖晃了幾下,而是因為心中旋轉的能量。   蘆川對石岡一夥出手了。   這樣的疑問出自小姨口中。沒有任何遲疑,充滿了最後關頭的恐懼之情。   一般而言,怎麼會往這種地方想呢?   小姨知道蘆川會使魔術嗎?她見過他耍奇技嗎,諸如念咒呼喚妖怪、治癒創傷等等?   否則三對一,蘆川怎可能對付石岡一夥呢?   小姨都知道嗎?   很多電視臺的車子到學校來了。亙小聲說道,在這裡是聽不見,但直升機也飛來許多。我離開學校的時候,有朋友聽說,石岡的兩個同夥已經找到了。說是他們還活著,但情況不好。   小姨從兩手的縫隙間問道:情況不好?   說是完全不記得昨晚的事了。   小姨垂下雙手,站起身來,說道:美鶴沒那能耐。   然後,她很直白地說:可是,加入電視臺都大張旗鼓了那孩子完了。到了這一步,那孩子離家出走就遮掩不住了,家庭的事也會被抖出來。   家庭的事?   對於追問的亙,小姨只是呆立著,搖搖頭。   我不知該怎麼辦了。   小姨   小姨哭了起來。   三谷君和美鶴一樣,十一歲對嗎?   噢。   亙幾乎也要哭了。因為憐惜和心痛。彷彿小姨這麼一個好好的大人,突然之間卻像大松香織一樣,變成了纖細、損壞了的東西。   你看我多大了?我才二十三歲。去年大學畢業,剛剛開始工作。只比你們大一倍而已。我自己還不是大人呢。這種事情我應付不了的呀,辦不到的呀。   小姨走向電話。   得報告學校。三谷君,謝謝你關心他。你回家吧。   過了中午,石岡一夥的事,幾乎已擴展為全國性新聞。   電視新聞裡的城東第一小學,雖然打了格子,絕對就是亙的學校。被拍的集體放學的學生,雖然也同樣打了格子,但從衣服和走路的模樣,可辨認出有幾個班上的同學也在其中。   亙的媽媽也跟蘆川的小姨一樣,一開始是通過學校的緊急聯繫網(電話)知道事件的。之後電話還響了好幾次,全都是看了電視新聞的人打來的。在電話裡媽媽跟小田原的外婆、千葉的奶奶說,亙就在家裡,不用擔心。亙有點小傷,是在班上聽說了事件很害怕,跑回家時摔倒了。   班主任也來了電話,說稍後送來亙沒有帶回家的通信簿。老師一點也沒有生氣。據說亙走後,班上發生了大恐慌,亙跑去蘆川家途中聽見的救護車笛聲,正是去運送亙班上的女生的。六年級也有好幾個學生倒下,救護車不夠用,以致向其他區的消防署請求支援,鬧得很大。   亙請媽媽處理了傷口(幸虧門牙沒折斷)。他要媽媽中午做番茄醬雞肉炒飯,但幾乎食不下嚥。雖然他被人逐出門似的回到家裡,腦子裡還是不住地想,蘆川那年輕美貌、憂心忡忡的小姨,之後獨自一人回怎麼樣呢?那位小姨不會有人做番茄醬雞肉炒飯吧。原先曾和蘆川一起生活的叔叔,是這位小姨的哥哥嗎?如果是,現在可能仍在國外,她會馬上趕回日本嗎?   中午過後的新聞,除了六年級的I君依舊失蹤之外,還加上一條消息,五年級學生A君也自早上起去向不明。這條消息附有一個慎重的解釋:A君留下字條,自發性離家出走的可能性頗高,也就是說,是否和I君一夥的事件有關係尚不明了。   媽媽一直不離開電視機,中午抽空吃了午飯,此時又有電話打進來,拿起電話一聽,是小村他媽打來的,說是消防團組成了搜索隊,詢問三谷先生是否可以參加、   媽媽鄭重地道歉說,丈夫的公司不方便早退。小村他媽又說,晚上回家之後也行。因為聲音很大。亙聽見了聽筒裡傳出來的聲音。   不過,入夜前找到就沒事了。小村他媽這種時候也是中氣十足,石岡君也是臭名昭著的,不會是惹了別的小流氓,被人痛扁了吧。   媽媽再三致歉後掛斷電話,又在電視機前坐下,好像在沉思。   稍後,她突然冒出一句話:爸爸沒來電話呢。   亙說道:他沒看到電視新聞吧肯定是的。   他說過員工食堂有電視機。   那,沒注意到是說我們學校吧。   媽媽沒吭聲。亙也沒說話。電視臺變更了娛樂生活信息等節目的時間,進行即時播放,但事態沒有新的進展。   大約四點左右吧,亙累了,躺在床上,這時門鈴響了。媽媽小跑著過去開大門。她解開了圍裙,頭髮梳理好,因為是班主任來的時間了。   然而,來客是早苗的媽媽。亙一眼就認出了,因為已經好多次在車站或超市看見她和早苗在一起。媽媽知道是班上女同學的母親時,一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但因為早苗的媽媽很開朗,二人馬上就很融洽了。   三谷君,心情好些了嗎?我們早苗很擔心你,原要跟我一起來的,因為今天整個城市亂哄哄,我就不讓她外出,把他留在家了。   我沒事了,不好意思。   唉喲,烏黑一大塊哩。腦門上還有腫包。剛才睡著了嗎?那你還是去躺著吧。   媽媽也邊說您還帶了西瓜來探視呀,一邊把亙趕回自己的房間。兩位母親之間似乎是心有靈犀,希望談論孩子不宜聽的內容。   不用說,亙耳朵貼在門上偷聽起來。   三谷女士,其實是有事想商量一下。早苗的媽媽開門見山地說,我聽早苗說,亙君和事件裡的蘆川君是上同一個補習班?   是談蘆川。亙心中一驚。   對,沒錯。媽媽回答道。   蘆川君好像是尖子生哩,人長得蠻可愛的。   我沒有見過他,他也沒到過我家玩。   喲,是嗎?那就是早苗誤會了,她說亙跟他是好朋友。原以為他們倆關係好的話,您會知道一些蘆川君的情況,所以就來拜訪了。   有什麼事情嗎?   早苗媽媽乾脆的聲音壓低了音量:本來不大想說這件事最初是我丈夫察覺到的,一直沒說出來,因為跟孩子沒關係。   是察覺到蘆川的什麼事吧。亙腦子裡回想起蘆川小姨的淚容和那句令人費解的家庭的事也會曝光的話。   四年前,在川崎市內的公寓樓,發生過一起令人噁心的事件。一名三十歲的男子,他是個公司職員,捅死了自己的太太和太太的婚外情男人,自己也自殺了。據說那名男子性蘆川,當時家裡有一個上小學一年級的男孩。   亙的媽媽沒有作聲。亙也無話可說,感覺像呼吸也停止了。   他們還有另一個孩子,兩歲的女兒,但女兒和母親一起遇害了。做父親的與其說是強迫女兒殉死,毋寧是不忍心丟下孤零零的孩子吧。早苗的媽媽一口氣往下說:蘆川這人察覺,白天自己上班期間,太太把情人帶到家裡,於是冷不防在一個平日的白天返回家中,把他們堵在現場了。當場便殺掉了三人。他好像還在家中等待大兒子放學歸來呢。也就是說咳,就是要把兒子也   我不愛聽,請不要說了。媽媽大聲說道,我不想聽這種事。   唉呀,對不起。我並不是愛嚼舌頭說起這件事情。早苗的媽媽回應道,後來呢,是鄰居發現鬧得厲害,嚷嚷起來,蘆川便在大兒子回家前逃走了,躲了好幾天,最終可能是在靜岡吧,投海而死。   亙用零下十度冰封起來的心想到:那孩子是蘆川美鶴嗎?活下來的男孩子就是那位蘆川?   早苗的媽媽繼續說話:據說蘆川同學曾在國外居住,之前是在川崎,似乎沒有父母的從早苗那裡聽說了這些情況,我和我丈夫都認為,他肯定就是那個事件中活下來的男孩子。他得以健康成長真是太好了。說真的,真是那樣的心情。不過,到了今天這樣的局面也許蘆川同學與石岡一夥的事情有關係吧?   媽媽說話了:那還不知道嘛。也許是單純的離家出走而已吧。   是嗎?我感覺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哩,太太。   可是   所以我跟我丈夫談過,校方對於蘆川同學的家庭環境,肯定是一開始就知道的吧?明知還瞞到現在,到了這個地步,也是不對的吧?我認為校方應該向家長會報告才是。也許還有其他家長察覺了吧。   媽媽好一會而無言,然後以軟弱無力的語氣問道:那您是想跟我談什麼呢?   沒有。是這樣,因為我聽早苗說,三谷同學與蘆川同學是好朋友,心想太太說不定也察覺此事了,所以就想來商量一下該怎麼辦。不過,既然並不是好朋友,聽說了這件事情,也很為難吧。   從來沒從亙那裡聽說過蘆川同學的事。   原來是這樣。傳來挪開椅子的聲音,看來反而給您添煩惱了。這種事不便電話上說,反正住得又近,就過來了,真是不好意思。我這就到學校去一趟,打擾您了。就在早苗的母親要出門口的那一下子,電話鈴響個不停。媽媽接聽了。用緊張的口吻匆匆交談之後,媽媽掛斷電話,輕輕來敲亙的房門。   亙?   亙無言地仰望著母親的臉龐。雖然有話想說,卻沒有變成語言。   聽說六年級失蹤的石岡同學找到了。   據說他被發現倒在自家的後院。亙的心臟咚地緊縮了一下。   聽說他沒受傷,平安無事。只不過,有點那個樣子是有點怪。說是他什麼話也不說,跟他說話也沒有反應。這樣的說法不知是否準確:就像是丟了魂。   就像是丟了魂?   先前找到的兩個孩子據說已經好了。也許能從他們那裡問到更加詳細的情況。亙今天晚上學校緊急召開學生家長會。媽媽要去一下。   你沒事吧?躺一會而比較好。臉色很差呢。媽媽說完帶上了房門。未幾傳來往外打電話的聲音。是媽媽按班裡的緊急聯繫表,與其他學生家裡聯繫。   石岡他們回來了,三個人都回來了。跑腿的二人只是失去了昨晚的記憶而已。   只有石岡是丟了魂。   因為它被巴爾巴洛奈吞咽了。就是那麼回事嘛,媽媽。我都知道。   我還知道都是蘆川幹的。   被親生父親殺害了母親和小妹妹的美鶴。自己也幾乎被殺的蘆川美鶴。   曾真的打算自殺的蘆川美鶴。   亙抱膝坐在地上。最初只是身體微微顫動,逐漸渾身哆嗦起來。抖動越來越厲害。最後連身後的書櫃也合著亙的抖動共振起來。   告別啦,再見。   蘆川之所以不在這個世上,是因為這世上沒有他的容身之地。所以,他到幻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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