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如飛,從蕭七身旁駛過,一團東西突然從車廂內衝出,疾撲向蕭七後背!
瓢把子的刀同時斬至!
好蕭七,他應變的迅速實在非同小可,倒踩七星步,讓前刀,翻手一劍,刺向後來那個人的腰部!
那剎那之間,他的眼角已瞥見一截腰,一支鋒利的長劍!
他倒踩七星步,已同時讓開那一劍刺來的部位,翻手一劍,正刺向那人必救之處!
那個人竟然不單止不自救,甚至順勢一劍刺來!
又是什麼劍法?
難道竟然就存心死在蕭七的劍下?
抑或以為這一劍必殺蕭七?
動念未已,劍已從蕭七的右肩頭上刺過,蕭七的劍同時削入了那個人腰間!
一劍斷腸!
吱一聲異響,那個人的身形剎那間停頓,蕭七的劍勢亦停頓!
他的這一劍,竟然削不斷那個人的腰腹,那個人握手的劍此時正擱在蕭七的右肩上。
冰冷的右手。
蕭七的右肩,立時感覺到那股冰冷。
人的手怎會這樣?
吱的那一聲也不像劍刺入人體的聲音!
蕭七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不由自主的回頭望一望!
一望之下,毛骨悚然!
從他後面撲來的竟然不是一個人!
是鬼!
一個有面獠牙的羅剎鬼女!
那個羅剎鬼女面龐青綠,渾身上不的肌肉亦盡是青綠,四隻獠牙卻白森森的,就像是四支小小的、鋒利的彎刀。
眼睛則鮮紅如血,尖而長,斜斜的延伸至兩邊太陽穴,沒有眼瞳,就像是兩個血洞,恐怖而妖異。
她的容貌雖然是如此猙獰,體態卻迷人之極。
豐滿的乳房,纖細的腰肢,微隆的小腹,渾圓的大腿,袒露無遺,一絲不掛!
她的左手曲指如鉤,斜貼著心胸往外登,似在保護自己的心房,又像要抓向別人的心窩,將別人那顆心抓出來,放進自己的嘴巴。
劍握在她的右手,三尺三寸長的劍,鋒利!閃亮!
劍毫無疑問,是真正的劍。
蕭七卻忽然有一種這樣的感覺。
那個人既不是真正的人,也不是真正的鬼。
只是一個瓷像!
但誰有這種本領,製造出身樣的一個栩栩如生的瓷像?
這莫非真的是一個鬼,被自己一劍斷腸,硬化成這樣?
鬼難道仍有生命,仍有腸可斷?
那輛馬車又難道來自幽冥?
這個羅剎鬼女又為何從後偷襲?
蕭七思潮起伏,目光再轉。
馬車已消失在那邊路口,只有轔轔車聲遙遙傳來!
毒龍十一刀的瓢把子也瞪著那個羅剎鬼女發愕,他同樣想不到從馬車撲落,對蕭七突施暗襲的竟然是一個羅剎鬼女!
他卻沒有蕭七想得那麼多,眨眼間已回復自我,見蕭七轉目他顧,心頭大喜!
機不可失!
瓢把子一聲不發,一刀疾劈了過去!
這一刀眼看就要砍下蕭七的頭顱,誰知道蕭七及時半身一偏,這一刀就斬空!
瓢把子刀勢未絕,猛一翻,連斬十一刀!
蕭七明珠寶劍陷入那個鬼的腰腹,身形亦難免大有影響,鬆手,棄劍,斜踩七星步,連閃十一刀,閃電般搶入空門,雙拳直取瓢把子前胸!
瓢把子十一刀之後居然還有一刀,迎頭劈落!
蕭七雙拳亦未老,猛一縮一翻,拳化掌,童子拜觀音!猛一拍!
叭一聲,那把刀竟然被蕭七拍在雙掌中!
瓢把子大驚,一抽刀不動,右掌猛一震,呼一聲,那把刀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脫手飛出,飛入半空!
蕭七身形連隨搶進,雙掌一落,插向瓢把子的左右雙脅!
瓢把子雙臂一翻,大鵬展翼,震開蕭七雙掌,左拳護胸,右拳黑虎偷心,疾擊蕭七胸膛!
蕭七冷笑一聲,左掌一架,右掌急落,電光石火之間,連環兩擊!
瓢把子一聲:不好!右拳不及收,左拳亦不及搶救,格格兩聲,一條右臂剎那變了三斷!
蕭七右手連隨又一翻一抄,正好抄住從半空跌下那把刀,一插,奪的插入瓢把子的小腹之內!
瓢把子一聲慘叫,倒退三步,倒仆在地上!
一條人影即時從柳林中竄出!
是毒龍十一刀的其中一刀,一眼瞥見他們瓢把子濺血倒地,立時從柳林竄出,蕭七冷然站立在前面,一聲驚呼,身子自然一縮,背後正撞在一株柳樹上!
一道刀光同時從柳林中飛出來!
霹靂一聲暴喝亦同時暴響:斷!
刷一聲,柳樹霹靂中兩斷,柳樹前那個人亦兩斷!
血飛濺!
刀光一斂,董千戶手握長刀,大踏步從柳林中走出來。
奔雷刀不愧是奔雷刀!
也就在這個時候,急激的馬蹄聲從來路劃空傳來!
董千戶腳步一頓,大笑道:毒龍十一刀不止十一,還有個十二?
話口未完,一騎已奔至,鞍上騎士遙遙大呼:誰在殺人?
董千戶聞聲一怔,道:這個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
語聲甫落,來騎已經在他們面前停下,一個顴骨高聳,面孔黝黑的中年人翻身滾鞍躍下!
這個中年人一身捕頭裝束,腰插一對天門棍,一面倦意,但身子仍然標槍般挺得筆直。
董千戶目光一落,大笑道:我以為是誰,原來是趙松你這個小子!
那個趙松正是樂平縣的捕頭,這時候,亦已經看清楚了眼前之人,怔了一怔道:是兩位!
董千戶接問道:你不在衙門內好好享福,走來這裡幹什麼?
趙松不答,目光一掃,道:你們在這裡殺人?
董千戶道:不錯!
趙松目光又是一掃,道:兩個?
董千戶道:十一個。
趙松瞪眼道:你們這種江湖人就是不將王法放在眼內!
董千戶瞪了他一眼,道:先看清楚我們殺的是什麼人再說。
趙松幾步走到那個瓢把子的屍體旁邊,俯身將屍體翻過來,目光一落,失聲道:這不是毒龍十一刀的老大?
董千戶道:如假包換!
趙松長身而起,道:你們殺的難道就是毒龍十一刀?
董千戶道:一個不留。
趙松一呆之後,倏的大笑道:殺得好!
董千戶一怔,道:哦?
趙松道:張大戶那件事兩位大概已經知道了?
董千戶道:誰不知道。。
趙松道:他們十一人入城之際,已被我認出,亦想得到他們必有所謀,暗中派了八個手下左右監視,一面往見大人,請求立即調派軍兵協助!
他一頓補充道:因為他們根本就是官府通緝的強盜!
董千戶道:那麼說,你當時就可以對他們採取行動,拘捕他們的了?
趙松道:當時我身旁只得八個手下,而且他們又分散三撥,所以我最後決定先行監視,一待時機成熟就將他們十一人一網打盡!
他語聲一沉,道:誰知道他們一切已經準備妥當了,一會合立即發動,非獨張大戶一家六十四口,我那八個手下的七個亦因為上前欲阻止,被斬殺刀下!
董千戶忽然道:現在我有些佩服你了。
趙松道:哦?
董千戶冷笑道:出了那麼大的案子,你居然還能夠在這兒走馬遊玩。
趙松沉聲道:沒有這種事。
董千戶道:難道你是在追緝毒龍十一刀不成?
趙松道:我已經追蹤了他們兩天了。
董千戶一怔道:你只是一個人,竟就敢追緝他們十一人?
趙松一正面容:職責所在,死而後已!
董千戶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我現在才真的佩服你!
他大笑著過去一拍趙松的肩膀,道:難怪你的名氣一天比一天大,難怪周圍數百里人口同聲都說你是一個好捕頭。
趙松給董千戶這一拍一讚,反而手足無措起來。
董千戶大笑接道:我本來要拿這毒龍十一刀的頭顱到衙門撈上一把,瞧在你臉上,賞金不要了,你就拿去安置你那七個手下的家屬,若還是不夠,多多少少儘管到我家裡拿。
趙松欠身道:多謝老前輩!
董千戶回顧蕭七,道:我這個決定你反對不反對。
蕭七搖搖頭道:晚輩也正是這個意思。
董千戶放聲大笑,道:老夫總算沒有看錯人。
趙松接問道:蕭兄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未曾聽到消息?
蕭七道:我現在猶是歸家途中。
趙松道:這麼巧,剛碰上了董老前輩。
蕭七苦笑道:的確巧得很。
趙松大笑道:遇上你們,實該毒龍十一刀倒霉。
他連隨問道:是怎樣打起來的?
蕭七道:我們喝酒,強買了他們兩匹坐騎代步!
原來如此!趙松目光一落,一呆:倒在蕭兄身後的是什麼?
他現在才看見那個羅剎鬼女。
董千戶也是這時候才發現,道:是啊,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蕭七苦笑道:我也不清楚。
董千戶道:哦?
蕭七偏身讓開。董千戶終於看清楚那個羅剎鬼女的面目!一怔脫口道:鬼!
趙松亦是失聲叫道:是一個羅剎鬼女!
兩人不約而同,一齊舉步上前。
殘霞已散盡,夜色雖未臨,已不遠。
東邊那一輪圓月的輪廓下逐漸濃了起來。
暗淡的天色下,那個羅剎鬼女更覺詭異恐怖。三人先後在旁邊蹲下。
董千戶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蕭七道:方才我被毒龍十一刀那個瓢把子亂刀迫出來林外之際,一輛馬車突然從身後駛過,這個羅剎鬼女就是從那輛馬車的車廂之內撲出來,一下子出劍刺向我背後!
董千戶道:卻給你避開而且反手一劍刺入她的腰腹!
蕭七道:我因為倉猝間看不清楚是什麼人,原想劍刺她必救要害,先將她迫開,哪知道她完全不閃避。
董千戶道:真是奇哉怪也!
趙松即時落在羅剎鬼女的肩膀上,一摸一敲,道:我相信並不是一個人。
董千戶笑道:人怎會這麼樣子?
趙松接道:相信也不是一個鬼。
董千戶道:那是什麼東西?
趙松道:以我看來,應該是一個瓷像。
哦?董千戶不由亦伸手往上面一摸一敲,連隨道:只怕就是了。
趙松道:可是瓷像又怎會從背後出劍刺蕭七呢?難道
董千戶急問道:難道什麼?
趙松道:這個瓷像原是放在那輛車之上,駕車的看見有人從林中殺出來,一驚之下,驅急了馬,車廂一震,便將這個瓷像震跌出來,恰巧撞向蕭兄後背。
蕭七點頭道:也不無可能。
趙松道:卻是未免巧一些。
蕭七微喟道:事情有時就是這樣巧的了。
董千戶繼續說道:還有這個羅剎鬼女
趙松道:又如何?
董千戶道:手工精細,栩栩如生,不像是出於一般匠人的手下。
不錯。
這樣的瓷像若然放在廟中,只怕連閻王老爺也動心,附近一帶的女人也一定會群起指責。
趙松笑笑道:相信還沒有人敢膽在廟宇內放置這樣的一個瓷像。
董千戶道:那麼這個瓷像的本身就已經成問題。
趙松道:然則那輛馬車也是有問題。
董千戶頭腦看來已經完全清楚,轉向蕭七道:你有沒有看到駕車的是怎樣一個人?
蕭七沉吟道:好像是一個頭戴竹笠的黑衣人。
董千戶道:你沒有看清楚?
蕭七道:我若是看清楚,一個腦袋只怕得搬家。
董千戶懷疑的道:以你眼睛的敏銳,就是多看他一眼,相信也沒有多大影響,不致於腦袋搬家這麼嚴重的吧?
蕭七道:那邊是西方。
董千戶恍然道:光線影響?
蕭七頷首,目光落處,突然凝結。
他的目光正落在那個羅剎鬼女的腰腹間。劍仍嵌在那裡,羅剎鬼女的腰腹雖未斷,已被劍斬開了一條縫。
這條縫之中現在赫然有一些紅黑色的液體滲出來。
董千戶也發覺了,一怔道:那又是什麼?
趙松以指蘸了一些,移近鼻尖一嗅,皺眉道:好像血!
董千戶一怔,脫口道:是鬼血?
鬼血?蕭七也自一怔。
天色這剎那彷彿突然一暗,一股難言的寒意同時襲上了三人的心頭。鬼,難道也有血?
夜終於降臨。
東方月更亮更圓!
風也逐漸的急了。
蕭七第一個從驚愕中回復自我,探懷取出一個火摺子,刷的在風中剔亮。
火光下,那個羅剎鬼女的面龐上出現了好些陰影。
風吹火光不定。
那些陰影也隨著火光的搖曳不停在變動,本來已經恐怖猙獰的羅剎鬼女更加猙獰恐怖。
一種難以言喻的陰森恐怖瀰漫著,三人不約而同的打了一個寒噤。
火光也照亮了那個羅剎鬼女的腰間,照亮了那些紅黑色的液體。
趙松看看那個羅剎鬼女的腰腹,又看看自己的手指,再一次將手指上蘸著的那些紅黑色的液體移近了鼻端嗅了嗅。
到他將手指移開,雙眉已緊鎖在一起,道:這只怕真的是血。
聽他的口氣,似乎仍然不敢太肯定。
是不是因為那是從羅剎鬼女的體內流出來的血?
蕭七旋即問道:人血?
趙松道:嗯。
董千戶接問道:不是鬼血?
趙松苦笑不語。
他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真的鬼,至於鬼血更就不在話下。
董千戶濃眉一皺,又道:鬼據說是人所化,即使有血亦不足為奇。
蕭七趙松都沒有作聲。
這個問題實在已超出他們的知識領域之外。
董千戶旋即大笑,道:人化鬼,鬼變成這個瓷像一樣的東西,不知道這個東西又能夠變成什麼樣?
蕭七笑笑,忽然道:這個瓷像若不是鬼所化,內中的只怕就大有問題了。
趙松悚然動容,連聲地道:不錯不錯。
董千戶接口道:想清楚還不容易,將它敲開來就是了。
他手中長刀仍未還鞘,這時候猛一翻,但待用刀背敲去。
且慢!趙松慌忙攔住。
董千戶道:你莫非有什麼高見?
趙松道:這若是一個瓷像,要將它敲開可不簡單。
放屁!董千戶冷笑道:我一刀敲落,看它不馬上四分五裂!
趙松連忙道:前輩是誤會我的意思了。
董千戶道:你是什麼意思?
趙松解釋道:以前輩的功力要一刀將這個東西敲開來,當然是輕而易舉,但萬一裡面真的藏著什麼,一敲之下,也四分五裂,那如何是好?
董千戶道:這個也是。
他回問趙松:那麼你認為應該怎樣做?
趙松道:對付瓷像這種東西,正所謂力輕敲它不碎,力重又怕它太碎,所以最好還是由陶匠來動手。
董千戶想了想問道:你是否陶匠出身?
趙松搖頭。
蕭七接道:我也不是。
董千戶道:這附近可都是荒郊?
蕭七道:即使不是,我們也不知道哪戶人家有陶匠。
董千戶嗯的一聲,四顧一眼道:這個時候哪兒去找一個陶匠來這裡?
趙松道:城中的陶匠卻是不少。
董千戶道:一去一回,如果騎馬,也要相當時間。
趙松道:我的意思是將這個羅剎鬼女帶回城中再處置。
董千戶道:也好,反正已經入夜,在這裡做什麼也不方便。
趙松接道:衙門中有一個仵工正是陶匠出身,根本就不用外出再找人。
蕭七皺眉道:趙兄想到用仵工,莫非是懷疑這羅剎鬼女之內,是藏了一具屍體?
趙松道:不瞞蕭兄,小弟正是有這種懷疑。
蕭七點點頭,忽然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趙松那種懷疑,事實不無可能。
果真如此,這只怕就是一件可怕的殺人案子。
到底是不是?
夜已深。
燈光通明。
一股難以言喻,命人嗅起來極不舒服的氣味蘊斥在空氣中!
這就是樂平縣城衙門之內的驗屍房。
門盡敞、窗大開。
清冷的夜風從外吹入,吹動了燈火,卻吹不散那股令人極不舒服的氣味。
那個羅剎鬼女就放在房中的那張桌上。
明亮的燈光照耀下,那個羅剎鬼女渾身上下閃起了一種令人看來心悸的碧綠色光澤。
四顆獠牙在燈光不更白,血紅的兩顆眼睛燈光下亦更紅。
紅得就像要淌血。
猙獰,詭異,恐怖!
仵工郭老爹瞪著那個羅剎鬼女,一雙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郭老爹其實還不怎樣老,才不過五十五。
他是陶匠出身,二十年前卻已經做仵工。
因為他覺得做仵工,最低限度比做陶匠舒服得多。
二十年經驗積聚,現在他已經成為這一行的老手,也是樂平縣城的仵工中最老資格的一個。
方才他已經驗過那個羅剎鬼女腰腹中滲出來的那種紅黑色的液體。
他肯定那是人血。
死人的瘀血。
人死既說就為鬼,那豈非就是鬼血!
鬼血!
蕭七由心寒出來,倒在他劍下的人雖然不少,鬼卻是只此一個。
即使是死人也是。
在此之前,他的劍從未刺進過死人體內。
他已經將劍從那個羅剎鬼女的腰腹內拔出,再將劍浸在一盤清水之中。
那盤清水放在他身旁的一張矮几上,劍現在仍浸在水裡。
看來是那麼詭異。
蕭七目光現在已經從劍上移開,落在郭老爹的那雙手之上。
董千戶趙松的目光也沒有例外,他們都是站在桌子旁邊。
郭老爹亦已肯定那個羅剎鬼女是一個瓷像,鐵鎚鑿子亦已準備妥當。
鐵鎚在右手,鑿子在左手,郭老爹的一雙手終於穩定下來。
完全穩定!
叮一聲鐵鎚擊在鑿子上,叮一聲鑿子進入羅剎鬼女的體內。
蕭七三人的心臟應聲一跳。
也就在這剎那,又是一陣冷風透戶,燈火搖曳,羅剎鬼女猙獰的鬼臉彷彿就起了變化。
鬼在劍下變成了瓷像,在鑿下又將變成什麼?
屍體!
瓷像在鑿下變成了屍體!
一具女人的屍體,藏在瓷像中!
蕭七不幸言中!
雖然已丟下二十年,郭老爹並沒有忘記他做陶匠時學到的技巧!
那一鎚一鑿在他的雙手控制下,將屍體外面的瓷土鑿下來!
每一塊瓷土都有巴掌般大小,裂而不碎。
每一塊瓷土方落下,郭老爹面色不由就一變,脫口一聲驚呼:屍體!
果然是屍體!
那具女人的屍體一絲不掛,與瓷土緊緊黏貼。
瓷土脫落,屍體的肌膚有不少亦剝落,郭老爹屏息靜氣,盡量使一雙手保持穩定,盡量小心控制那一鑿一鎚。
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滾滾落下。
他汗流披面,一身衣衫很快就已經被汗水濕透。
屍體的肌膚仍然剝落。
郭老爹心力交瘁,始終都不能夠制止屍體的肌膚剝落。
瓷土終於盡去。
一具女人的屍體畢露眾人眼前。
那簡直就不像一個人的屍體。
肌膚大半都剝落,整具屍體看來,就像是一團肉漿。
有些地方甚至已現出白骨。
骨是白,肉似紅非紅,燈光下,呈現出一種難以言喻,恐怖詭異之極的色彩。
郭老爹做了仵工二十年,從未見過一具這樣的屍體,蕭七他們就更不用說。
一股似臭非臭,似腥非腥的氣味從屍體上散發出來,沖入了四人的鼻子,肺腑內。
一種噁心的感覺波浪般襲上他們的心頭。
他們居然都忍得住沒有嘔吐。
瞪著那具恐怖的屍體,四人一句話也都沒有,目光已凝結,猶如在夢中。
惡夢!
也不過了多久,四人才先後從那個惡夢中醒來。
趙松雙手握拳,既驚且怒。
毫無疑問這是一件殺人案子。
他做了捕頭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恐怖,這麼殘忍的殺人案子。
是誰下的手?
董千戶一額冷汗,一手冷汗,胸膛不停的起伏。
蕭七是最鎮定的一個,可是一雙手仍捏了一把冷汗。
郭老爹的視線已經被汗水掩蓋,他卻似若無所覺。
第一個開口的卻是他:我已經盡量小心的了。
語聲不住的顫抖,完全就不像是他的聲音。
趙松聽得出郭老爹此言何意,也看得出郭老爹事實已經極盡心力,微喟道:你毫無疑問,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郭老爹如釋重負,道:謝頭兒。
趙松道:快將汗拭乾吧,莫都著涼了。
郭老爹應聲舉袖擦汗。
趙松道:以你看,怎會這樣子?
郭老爹道:屍體在塗上瓷土之後,是必就立即放進窟內火燒,時間火候都掌握不好,所以屍體的肌膚大半都與瓷土緊黏在一起,也所以與瓷土一併脫落。
趙松又問道:人死了大概多久!
郭老爹道:應該不會超過三天。
趙松沉吟道:這樣的兇殺案子倒是少有。
郭老爹道:前所未聞!
趙松道:兇手殺人之後,為了將屍體隱藏,就在屍體上塗上瓷土放在窖內燒成瓷像,又恐怕被人發覺,所以用馬車夤夜運走。
郭老爹道:這即使被人看見也只以為他搬上車的是一個瓷像,絕不會想到瓷像內竟藏著一個屍體!
趙松道:不錯,不錯!
目光轉向蕭七,道:若非那個車夫一驚,馬車一震,瓷像從車內跌出,若非你以為有人從後暗襲,刺出那一劍,殺人兇手這個毀屍滅跡的計畫一定會完全成功,這個死者也就必然沉冤九泉之下!
蕭七沉吟不語。
趙松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中果然有安排,不由人算。
董千戶在一旁亦自大笑道:不錯不錯!
蕭七只等他們笑語聲停下,突然開口道:若是只為了毀屍滅跡,似乎這也用不著化這麼大的心機。
趙松一怔道:嗯!
蕭七又說道:還有死者手中的那支劍,是一支真正的劍,那樣的一個一絲不掛,赤裸裸的瓷像,再加上那支劍,又豈會不令人生疑?
趙松不由點頭道:這也是。
蕭七道:所以其中,只怕是另有蹊蹺。
趙松沉默了下去。
董千戶插口道:不過毫無疑問,殺人兇手必是一個陶匠,否則也造不出這樣一個瓷像。
蕭七道:從手工的精細看來,相信還是一個高手。
郭老爹即時道:這裡陶匠雖然不少,好像這樣的高手,我看還不過三人。
趙松轉眼瞪著郭老爹,道:你似乎心中有數。
郭老爹點頭。
趙松追問道:以你看,這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郭老爹一字字的道:幽冥先生!
董千戶一怔道:城東郊的那個幽冥先生?
郭老爹道:董大爺認識這個人?
董千戶搖頭道:不認識,只是聽說過。
蕭七接道:我也聽說這個人。
郭老爹轉問道:頭兒
趙松道:也只是聽說。
他一頓接道:聽說這個人乃本縣首屈一指的陶匠。
郭老爹道:這是事實。
趙松道:他造的瓷像聽說很少流傳在外。
郭老爹點頭道:因為他本身是一個有錢人,做瓷像在他來說只是一種興趣,沒有拿來賣錢的必要。
趙松道:聽說是這樣。
郭老爹道:他造的瓷像也別創一格,並不是以人做對象,造的盡是幽冥中的諸神,地獄中的群鬼。
趙松道:所以有幽冥先生之稱?
郭老爹道:正是!
趙松摸摸下巴,道:看來我們得拜訪一下這位幽冥先生的了。
董千戶急問道:何時?
趙松道:現在已將近拂曉,就拂曉去好了。
董千戶道:也好。
趙松道:兩位也去?
董千戶道:非去不可。
蕭七亦道:我也想去看看這個幽冥先生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趙松道:有兩位從旁協助,事情相信更容易解決。
董千戶立時挺胸突肚的道:這個還用說?
蕭七不由一笑。
趙松亦笑道:如此兩位就暫且休息片刻,我先去吩咐手下兩件事情。
董千戶道:哪兩件事情?
趙松道:一是清理毒龍十一刀的屍體,二是到處去打聽一下,有哪一戶人家不見了妻子或女兒!
董千戶道:我認為第二件比第一件更要緊。
趙松道:不錯,我們必須弄清楚這個女死者的身份。
屍體面龐的肌膚亦沒有例外,大半隨著瓷土脫落,破爛不堪,根本無法分辨得出原來這是怎麼樣子的。
蕭七聽說目光不由又落在屍體的面龐之上。
目光從上往不移,一轉道:這個女死者應該還很年輕。
趙松頷首道:嗯。
蕭七道:若是年輕而美麗,相信必然很容易打聽出來。
趙松又頷首。
年輕而美麗的女孩子必定特別惹人注目,無論她什麼身份,一失蹤,是必很多人都會知道。
也就在這個時候,郭老爹放下鎚鑿,拿起了屍體的右手。
那隻右手的手腕戴著一隻手鐲,郭老爹的另一隻手正是捏在那隻手鐲之上。
青綠色的手鐲,看來也是瓷土所造。
蕭七一眼瞥見,道:老爹將這隻手鐲也鑿開來看看。
郭老爹道:老朽正有此意。
趙松腳步已舉起,聽說又放下,道:這隻手鐲倘若也只是在外面塗上一層瓷土,並不是完全瓷土所做,也許就會是一條線索。
郭老爹道:嗯。遂拿起了一把刀子,在手鐲上緩緩的刮起來。
所有的目光立時間都集中在那隻手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