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前面是廳堂,後面是書齋。
廳堂的左側一道樓梯直上。
上面是臥室,亦即是今夜的新房所在。
新房的門緊閉,林天智、耿亮一推不開,不約而同分開左右,順著樓外的走廊繞了過去!
左右兩側都有窗戶,卻全都在內關上,兩人左右繞過,幾乎同時來到新房的後面,也幾乎同時驚呼失聲!
手!
新房的後面也有一扇窗戶,看樣子亦是在內關上,一隻蒼白的幾無血色的手穿破花糊紙,從房內伸出窗外!
是一隻右手,五指屈曲,彷如要抓住那要離開的生命!
耿亮伸手一推不動,窗戶果然又是緊閉。
奇怪?耿亮嘟喃一聲,皺起眉頭。
林天智似乎亦想到了耿亮奇怪的是什麼,臉上的神色亦變得有些異樣,道:是不是破窗入去?
耿亮搖頭道:還是破門比較好!
兩人轉回門那邊之際,喬康、林保,甚至可兒,林老夫人都已上來了。
耿亮轉轉顧林天智,說道:你小心照顧他們!林天智無言頷首。
耿亮九環刀放手一揮,斜插入門縫,開聲吐氣,猛一聲:斷!右手往刀背一托!
唰一聲,門閂兩斷,兩扇門戶往內左右彈開。
耿亮一個身子卻暴退,九環刀橫護胸前!
沒有人自內撲出,房中甚至是一片死寂!
耿亮凝神細聽了一會,揮手道:小兄弟,我們進去!
林天智應聲跟著耿亮衝了入去!
香蓮!耿亮撕心裂肺的一聲怪叫遂在房內響起。
林天智亦發出了一聲驚呼。
這地方本來是一間新房,現在卻變了人間的地獄!
龍鳳花燭的照耀下,血光格外顯得觸目。
耿香蓮一面的驚惶,下半身臥在床上,上半身卻擱在床邊,咽喉一個血洞,鮮血不停滴下!
另一邊,窗下的一張檀木椅子之上,倒伏著林天方。他的左手抓著茶几,右手卻穿窗而出,後心一個血洞,鮮血濕透衣衫!
窗戶門戶全都在內閉上,屋頂亦完整無缺,行兇的兇手應該還在房內!
耿亮強忍悲痛,嘶聲狂呼:殺人兇手,出來!
沒有人出來。
林天智堵住房門,耿亮打醒十二分精神,徹底來了一個搜索!
沒有人,甚至兇器也沒有。
殺人兇手就像是一陣風,打從縫隙溜掉。
耿亮並不死心,再一次搜索。
這一次他更仔細,殺人兇手雖然找不到,卻給他找到了幾個血掌印!
那幾個血掌印分別在桌子的雲石桌面與及門閂之上,全都是右掌的掌印!
一隻正常的手掌,應該有五隻手指,那幾個血掌印,卻只得四隻手指的指印,獨不見尾指。
看到這些掌印,林天智臉都青了。
耿亮看在眼內,脫口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林天智吃吃的道:黑衣人,一定是那個黑衣人!
耿亮追問道:什麼黑衣人?
林天智聲也抖道:昨日黃昏有一個黑衣人出現在集外那間小茶館,向賣茶的老婆子打聽我們林家的所在,到今天中午,黑衣人出現在我家門外,交給保叔一封信,要他拿給我大哥。
那是什麼信?
不清楚。
這件事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林天智顫聲道:那個黑衣人的右掌據講就只得四隻手指!
耿亮面色又是一變,道:你大哥可曾說過什麼?
林夫智沉吟著道:他只是約略提過,黑衣人就是鬼簫方玄。
耿亮的臉孔驟然收縮起來,道:你可知那個黑衣人又還有什麼特徵?
林天智應道:據講在他的腰間插著一管黑簫。
黑簫?莫非真是方玄?耿亮沉吟著突喝道:先通知官府。
林天智道:我們這裡只有一個地保。
地保叫做張送,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年青的時候據講在縣城當過好幾年的副捕頭,一次在辦案之際腳上中了賊人的暗器,傷了筋骨,不良於行,無奈辭去職位,回來百家集這老家。
他使得一手好刀,頭腦也相當靈活,可惜百家集這個地方根本用不到他那張刀,尤其是這幾年,他幾乎感到自己的腦袋在生鏽。
百家集這個地方實在平靜。
本來還有幾個鼠竊狗偷,不過自他回來之後,經過幾次接觸,全都服了這位地保爺,不能改邪歸正的,也溜到第二個地方去了。
所以近這幾年,他的日子過得實在太過平淡。
作夢他也想不到,在這個地方,竟然會發生殺人案子!
林家這頓酒,也有他的一份,豈料回家睡著著不久,便又給喚到林家。
這種天氣,這個時候,要換是別人,少不免埋怨幾句,他卻連一句也沒有,相反興奮得就像一個突然收到了一份自己夢寐以求的禮物的大孩子。
他幾乎是跳著趕往林家。
到他坐下來的時候,他的確已累得不想再動。
他所費的氣力,所做的調查工作,比耿亮、林天智最少多幾倍,所得的卻是一樣。
樓外四面的雪地上並無足跡,那條花徑之上雖然有,卻是耿亮他們所留下,在他們未進入之前,也一樣並無足跡,這一點,他們都可以證明。房間的門窗在內緊閉,兇手如何進來?如何離開?
這是誰都想知道的一件事。
張送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兇手可能是經門而入,門閂上留有血掌印,顯然是行兇後又經門而出
耿亮忍不住道:門可是在內緊閉,我們進來的時候的確先要弄斷門閂!
張送沉吟道:我在縣城當捕頭的那幾年之間,也遇過類似的案子,後來卻查出兇手是藉著繩子鐵釘的幫助,在門外將門關上,門關上之後再拉動繩子,將繩子相連的那枚鐵釘從門閂拉下,就完成了那一件密室殺人案。
耿亮、林天智一眾聽得怔住。
張送接又道:繩子可以用更幼細的東西代替,鐵釘也可以改用針子,這房門的縫隙雖然不大,要實行這詭計也不難。
耿亮只有點頭。
張送卻道:這也許是事實,我卻想不透兇手這樣做有什麼作用?
哦?耿亮詫異的望著張送。
張送苦笑道:這樣做未免太過多餘。
耿亮還是不明白。
張送道:據我所知,林大公子一身本領,這地方,包括我在內,沒有人是他的對手,而耿姑娘,以你所說,亦是家學淵源,要同時刺殺他們兩人,並不是一件易事,你也看到的,床上的枕被很整齊,他們兩人的衣服也是一樣,在這種情形之下,兇手能夠先將耿姑娘刺殺床上,再在林大公子慘叫奪窗逃走之際將他刺殺!
張送一頓,補充道:先後的次序大概錯不了,現場的情形,與及事發時只聽到林大公子的慘叫聲亦都充分證明了這一點照你說,兇手的本領如何?即使他昂首闊步離開,又有誰阻擋得住?
耿亮冷笑道:這個未必,我那九環刀雖然不濟,但他若是這樣做,不難就驚動與我同入集中的一支劍!
只可惜他沒有那樣做,否則我現在也用不我這麼頭痛!張送摸著腦袋,苦笑道:緊閉的門戶雖然可以有一個解釋,但之後兇手如何離開聽濤院,我就不知如何解釋了,這小樓四周,距離最近的一道短牆也在兩丈開外,牆頭的積雪並無脫落的痕跡,牆外亦無異樣,那個兇手除非他會飛!
耿亮冷哼一聲,道:我還沒有見過人會飛!
那說不定是個鬼!一個嬌嫩的聲音突然一旁響起。
吹入房中的冷風一剎那間彷彿陰森起來,就連搖曳的火燭亦變得詭異。
好幾個人打了一個寒噤。
說話的林可兒更就面都白了。
小孩子別亂說話!喬康喝住林可兒,自己卻囁嚅道:也許真的是鬼作祟!
耿亮霍地回頭,盯著喬康,道:人間之所以有這許多神鬼的傳說,你可知是何原因?
喬康一怔道:什麼原因?
耿亮冷笑一聲,道:是因為大多數的人無知。
喬康臉一沉,悶哼道:然則這件事又怎樣解釋?
耿亮眼望門外,緩緩問道:我雖然不能解釋,有一個人一定可以找出其中的原因。
喬康隨口問道:誰?
沈勝衣!耿亮的語聲充滿了信心。
喬康倒不怎樣,張送、林天智聽說不約而同瞳孔暴漲,長身欲起。
他們顯然亦聽說過沈勝衣這個人。
百家集內只有兩間客棧,要找沈勝衣的確很容易。
耿亮拍門的時候,沈勝衣已經起身,並且穿好了衣衫。
他是給人聲吵醒的。
打開房門,看見站在房外的竟是耿亮,沈勝衣不由一怔。
耿亮的眼中佈滿了紅絲,口中還有酒氣。
沈勝衣皺了一下鼻子,道:你喝的酒似乎不少。
耿亮道:很少。
我看就不少的了。沈勝衣嘆了一口氣,道:你可知現在是什麼時候?
耿亮道:四更!這個人原來還清醒。
沈勝衣又嘆了一口氣,道:你既然知道現在是四更天,也就應該知道現在並不是請人喝酒的時候。
耿亮道:我並不是來請你喝酒的。
沈勝衣奇怪道:那找我為什麼?
耿亮說道:請你去幫忙找一個殺人的兇手。
去那兒?沈勝衣更加奇怪。
林家莊!
沈勝衣脫口問道:誰死了?
香蓮!還有林天方!
嘎!沈勝衣這一驚非同小可,他瞪大了眼睛,盯著耿亮。
這半日不見,耿亮彷彿已老了十年。
沈勝衣看得出,也聽得出耿亮不像在開玩笑。
耿亮也根本沒有理由開這種玩笑。
他遂問道:誰殺的?
不知道!耿亮苦笑道:有人懷疑是鬼簫!
鬼簫方玄?
耿亮道:以他們所說與及現場所留下的證據,還有事發之後的跡象等等看來,我也有這種懷疑,不過事情實在太奇怪!
哦?沈勝衣一愕。
我知道你曾經替官府解決過兩件大案,憑你的武功智慧,相信你同樣可以解決這件事情,所以我深夜來打擾你!耿亮垂下頭。
沈勝衣不假思索,說道:我這就與你去一趟。
雪已霽,風更酷。
夜空星屑閃爍,長街一片淒清。
耿亮的腳步始終是那麼的沉重,心情也是一樣。
他的話簡短而清楚。
到底是走慣江湖的人,雖然遭逢大變,心神還能保持安定。
沈勝衣聽著面色越來越凝重。
這的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密室的殺人事件沈勝衣這已不是第一次遇上,這一次與他前所謂上的卻並不相同。
他同樣小心,耿亮、張送未及注意的他都已予注意。
走出了房門,順著走廊繞了一圈,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去。
在他的身後,跟隨著耿亮、張送、林天智、喬康、林保。
林可兒也湊上一份。
他一回頭,眾人的視線亦落在他的臉上。而他的視線卻落向張送,緩緩道:門閂甚至窗栓並沒有針釘之類的東西釘過的痕跡。
張送點點頭,說道:這一點我方才已注意到。
沈勝衣道:兇手也許有更好的辦法在離開之後,自外將門或者窗關上。
張送道:他似乎沒有這樣做的必要!
沈勝衣道:這的確違背常理,也許有他不得不這樣做的原因,亦可能他是利用這極不自然的一點掩飾某極其自然的一點,更可能他是有意以此引領追查這件事的人走入歧途!
沈勝衣一頓,接下去:如果目的是這樣,這個兇手我就懷疑不是鬼簫方玄。
張送只有哦一聲。
沈勝衣解釋道:江湖朋友的話除非全部都信口開河,否則方玄這個人雖然正邪不分,一切只憑自己的喜惡,但敢作敢為,好像暗殺這種事情,還不是他那種人做得出來的。
林天智一旁插口道:既然一切只憑自己的善惡,我以為就不難做出這種事情,誰說他沒有可能突然喜歡用暗殺的手法來將這件事情解決?
沈勝衣瞟了林天智一眼,點頭道:這的確也有可能。
林天智目光一垂,落在雪地上,倏地道:我聽說輕功提縱練到爐火純青的武林高手能夠登萍渡水,踏雪無痕!
沈勝衣淡笑道:登萍渡水距離如果不太遠,倒不是一件難事,至於踏雪無痕,也許我見識淺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見過,你不妨一想,一個人有多重,雪有多輕,這種事是否有可能做到?
林天智搖頭。
沈勝衣接道:不過要越過這片空間,又要避免在雪地上留下痕跡,也不是全無辦法,譬如說,用一根竹子借力那邊花徑的花樹周圍,不是插著不少扶植用的竹子。附近的雪地插著一根那樣的竹子,又有誰在意?還有更簡單的辦法
語聲陡頓,沈勝衣右手往身旁欄桿一拍,整個身子颼的箭一樣越欄飛出,飛過雪地上空,飛過短牆,手一伸,抓住了牆外一支竹樹,收住了勢子!
在場的人不由得目定口呆。
耿亮雖然江湖中人,見多識廣,亦不由心裡一聲佩服。
林可兒卻拍起手掌來。
掌聲未歇,沈勝衣反手一拍竹樹,借力使力,人又飛了回來,居然就落在原來的地方。
林可兒立刻走上前去,牽住了沈勝衣的手,嬌聲道:叔叔,你這功夫教給我可以不可以?
沈勝衣給這天真的小女孩逗的笑了起來,道:不是不可以,這可得相當時日,還要吃得苦。
林可兒笑道:我才不怕吃苦。
沈勝衣搖頭笑道:叔叔可不能在這兒留下來。
可兒急問道:那麼,叔叔你留在這裡多久?
沈勝衣道:說不定。
可兒道:這段時間你就住在我們這裡好不好?
耿亮一旁接口道:這比較方便,我也是這個意思,回頭我就跟妳母親說。
娘就在樓下,我現在先去說了!可兒跳著走下樓梯。
喬康拉也拉不住,搖頭道:這孩子就是這樣放肆,沈大俠莫要怪她。
沈勝衣搖頭,目光轉回耿亮、張送、林天智這邊,忽然道:方才我私下曾經作過一個很大膽的假設!
張送道:沈大俠不妨說出來讓我們研究一下。
沈勝衣道:我是假設這件事根本就沒有兇手的存在!
張送又只有哦一聲。
沈勝衣接道:其實是林天方先殺了耿香蓮,然後再自己自殺!
眾人不解而瞠目結舌。
這一來,房門窗戶的緊閉,雪地的不留痕跡,完全就不必解釋了!沈勝衣說著忽又搖頭,不過這一來,問題又發生了,最重要的當然是動機這個問題!
沒有人作聲,林天智的一張臉卻已鐵青。
如果不喜歡,盡可以不娶,立心要娶了,實在沒有理由正當這洞房花燭之夜痛下毒手,那除非沈勝衣沉吟道:林天方的腦袋有問題
林天智冷笑截口道:我大哥的腦袋向來很正常!
沈勝衣揮手淡笑道:那只是假設。
林天智閉上嘴巴。
沈勝衣繼續說下去:除了動機之外,兵刃也是一個問題,以我的觀察,兩人的傷口是由一種鋒利,扁薄而略呈弧形的兵刃造成!
張送、耿亮不約而同一點頭。
沈勝衣道:房中並沒有這種兵刃,如果說林天方自殺之後破窗將兵刃拋出,以常理推測,那兵刃不在走廊就該在下面附近雪地!
張送道:那一帶我已跟耿兄徹底搜查過,並沒有發覺什麼兵刃!
沈勝衣道:利刃穿心,林天方即使不是立即斃命,亦沒有可能,還有足夠氣力將之拔出,拋出那範圍!
林天智即時又是一聲冷笑,道:我大哥本來就沒有可能自殺!
要非自殺就是被殺。沈勝衣回憶著道:曾經有一個江湖朋友對我說過,鬼簫方玄那支黑簫的一端,可以彈出半尺長的一截利刃,簫管是圓形,藏在管中的利刃不是圓形就該呈弧形,弄出來傷口也應該就是那個模樣!
張送道:一切似乎證明兇手就是鬼簫方玄!
沈勝衣道:不是嗎,接連兩次的出現,僅見四指的血手印,還有那簫聲
那簫聲昨夜我也聽到!可兒忽然又從樓梯走了上來,一雙手拖著一個少女,赫然是耿香蓮的陪嫁丫環小菊。
沈勝衣沒有理會小菊,只望著可兒,道:妳說的當真?
可兒點點頭,道:我從來就不說謊。
林保在旁邊也道:昨夜我也聽到了。
沈勝衣轉望喬康、林天智,兩人亦點頭。
這就更奇怪了!沈勝衣一個頭立時大了好幾倍。
林保突然想起了什麼,啞聲道:昨日中午那個黑衣人曾經交給我一封信,要我轉給大少爺。
張送遂向他問道:你家大少爺當時怎樣?
林保道:大少爺當時變了面色。
張送追問道:他可有說過什麼?
林保道:他說沒有事
沈勝衣截口問道:那封信,他怎麼樣處置?
林保道:我見他放入懷中。
也許現在還在!沈勝衣霍地轉身!
信果然還在林天方懷中。
信封上的字已變成暗淡血色,信箋上的字也是一樣!
昔年仇怨
今夜了斷
兩行,驚心動魄的八個字,下面畫著一支簫,並沒有署名。
張送接在手中,嗅了一下,說道:血寫的!
林天智卻嘆了一口氣,道:說是今夜,就是今夜,這個人倒是言出必行!
耿亮亦嘆氣,頓足道:事情到這個地步,他應該提出來,大家商量一下才是!
林天智道:也許我大哥早有預防!
耿亮道:早有預防,又怎會落到這個地步?
林天智只好閉嘴。
沈勝衣在旁一句話也沒有,看樣子,那腦袋似乎又再大了好幾倍。
張送望著沈勝衣,忍不住問道:沈大俠可是已有所得?
沈勝衣苦笑:現在我的心中簡直就像塞了一團亂草。
我也是。張送說道:事情也實在詭異。
沈勝衣一搖頭,沉聲道:天下間沒有絕對的秘密,事情即使再詭異,遲早總會有一個水落石出!
張送點頭道:現在你打算怎樣?
沈勝衣道:我只想好好休息一下,等天亮再說。
張送道:這個時候的確是很難再怎樣,我亦是準備天亮之後再來,在我那兒還養著一條鼻子靈通的老狗,說不定也有些用途。
林天智插嘴道:遍地積雪,那只怕起不了作用!
張送道:也無妨一試。
林天智嗯聲緩步踱了開去。
小菊那邊卻走了過來,輕聲說道:沈公子。
沈勝衣這才留意到小菊。
小菊面色異常的蒼白,一個身子不住在顫抖。
沈勝衣一聲微喟,道:妳不必擔心,耿鏢頭對妳相信有妥善的安排。
我小菊一個我字才出,可兒已過來牽著她的衣袖,卻對沈勝衣道:叔叔,這位姐姐可給嚇怕了,老是在樓下一角發抖,又沒有人理會她。
沈勝衣道:那妳就陪著她好了。
可兒點點頭,道:其實我也害怕的,不過因為叔叔在這兒,膽子才大了起來。
沈勝衣輕拍可兒的肩頭,道:但無論如何,現在妳也應該是休息的了。
可兒點頭,拉著小菊就走。
小菊苦笑,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給可兒拉走了。
望著兩人的背影消失,沈勝衣忽道:我記起了一件事。
哦?耿亮望著沈勝衣。
前幾天我在一間飯店用膳的時候,旁邊有好幾個江湖人在高談闊論,其中有人曾提及,十二連環塢的銀鵬約鬼簫方玄在落魂壑決鬥。
耿亮沉吟著道:我在路上,也聽人說過!
決鬥的結果不必理會,但兩人顯然與這件事都有關係,鬼簫方玄不在話下,銀鵬的突然出現,要你將馬車留下,只怕另外有原因,並不是綁鏢那麼簡單!
現在想起來,我也有這種懷疑!耿亮苦笑道:就所發生事情來看,他們兩個人簡直就一對搭檔,聯手在做著一件事情。
那又怎久曾相約在落魂壑決鬥?沈勝衣摸了摸鼻子:這件事,見面的時候,非要問清楚銀鵬不可!
耿亮道:銀鵬是約了你在後日中午。
沈勝衣點頭。
耿亮嘆息一聲,道:如果是明天中午就好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沈勝衣亦自輕嘆。
耿亮又一聲嘆息,仰眼望天。
夜空更暗,星光依舊在閃爍。
耿亮的眼瞳也在閃光,淚光。
中午,又是中午。
天很清,太陽高懸在中空。
地上的積雪逐漸溶解。
這兩日的天氣就像是多數年輕女孩子的脾氣,實在不容易應付。
今天總算是好天氣,所以沈勝衣的腦袋雖然還是塞著一大堆亂草也似,心情仍很好。
他一個人徘徊在聽濤院前面,林家的後院中,只想清理一下腦袋裡頭那一堆亂草。
院子裡花木凋零,雪煙瀰漫,說不出的淒汪,就連陽光,在這院子裡看來,也是充滿了冷意。
雪院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呼喚。
沈公子!
沈勝衣應聲回頭。
一個女孩子正在那邊的一株樹後轉出。
小菊!
小菊的面色異常蒼白,眼睛中盡是驚懼之色。
沈勝衣緩步走近去,道:怎麼?還在害怕?
小菊搖頭。
妳的面色很不好,莫非是有病?
小菊再搖頭。
沈勝衣鄭重地道:要是有病,切莫隱藏,正所謂病向淺中醫,如果怕開口我替妳跟耿鏢頭說一聲!
小菊急聲道:我真的沒有病。
沈勝衣淡笑道:那最好,不過這地方風大,沒有事,我看妳還是不要逗留。
小菊道:我是有事的。
沈勝衣哦的一聲。
小菊遂道:我已在這裡等了你大半個時辰!
沈勝衣當場怔住。
小菊道:有好些話我要跟你說。
沈勝衣奇怪道:怎麼昨夜妳不說?
小菊道:那些話,可不能給其他的人聽到。
沈勝衣更奇怪了。
小菊接道:我聽說過很多有關你的事情,肯定你可以信賴,同時,你又是在調查這件事
那件事?
就是我家小姐跟林大公子的被殺
沈勝衣詫聲道:小菊,妳到底知道了什麼?
小菊囁嚅道:他們可能不是那個什麼鬼簫方玄殺的。
沈勝衣道:不是方玄又是誰?
可能是銀鵬,昨日在路上突然走來要留下我們那輛馬車的那個銀鵬!
妳怎會這樣想?
小菊道:事情得從三年前說起
沈勝衣柔聲說道:不要急,慢慢地說清楚。
小菊點頭道:三年前春初的一日,小姐帶著代保一趟暗鏢北上間縣,不知何故走漏了消息,中途遇上了劫鏢的燕山三十六友,對方人多勢眾,又預先作好了準備,眼看就是凶多吉少,卻就在那危急的當頭,走來了銀鵬,打走了燕山三十六友。
沈勝衣愕然道:銀鵬好像不是這種見義勇為,抱打不平的人。
小菊嘆息一聲,道:他只不過看中了我們小姐。
沈勝衣問道:妳們當時,知不知道他就是銀鵬?
小菊道:當時他自稱丁傑。
沈勝衣一想,道:據我所知,銀鵬本來的確姓丁,至於是否就叫做丁傑,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菊道:我們只道他是一個俠士,更不會想到那許多。
沈勝衣轉問道:後來又怎樣?
小菊道:之後他陪我們走了一程,入夜還在同一間客棧投宿,也就在當夜,他藉故走入小姐的房間,將小姐姦污了
沈勝衣勃然變色!
小菊接道:事後他才表露本來的身份,小姐當時痛不欲生,卻給他甜言蜜語說服,其後半個月,他都是跟小姐在一起,也只是半個月,他說是回去先行打點一切,盡快來迎娶小姐便自走了。
沈勝衣微喟,道:結果勢必完全沒有那回事。
小菊點頭道:小姐等了大半年,不僅人不見,甚至信息也沒有,才完全絕望,我幾經勸阻,她終於打消了尋死的念頭,卻決定終生不嫁的了,那知道不久,走鏢途中給她遇上了林大公子!
那位林大公子又怎樣?
他對我家小姐倒是一片真心,由於那件事,小姐對男人並沒有多大的好感,著實要他吃了不少的苦頭,可是他毫不介意,兩年多下來始終如一,我家小姐最後還是給他一片誠意感動了,亦是在小姐答應了之後,他才敢著人登門說親。
看來林天方非常尊重妳家小姐。沈勝衣忽問道:那件事他可曾知道?
小菊點點頭。
沈勝衣道:幾時知道的?
小菊說道:一切都說好之後,他曾經見過我家小姐一面,就在那一次,小姐才跟他說了。
怎麼那一次才說?
這種事小姐實難啟齒!
何以又啟齒?
他對小姐那麼真誠,小姐實在不忍對他虛偽。
他聽了之後怎樣?
小菊想了想,道:面色很難看,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反而安慰小姐說,過去的已成過去,不必記掛在心。
沈勝衣道:妳家小姐,當時是必很高興了。
小菊道:她高興極了,發誓以一生來補償那一次的過失。
沈勝衣問道:事情怎麼妳會知道的這樣清楚?
小菊的臉上抹上一層難言的悵惘,嘆息道:小姐跟我情同姊妹,那件事發生之際我又是侍候著她,多少本來就已知道,所以她也不對我隱瞞,全都說了,以後的事也是一樣。
沈勝衣接問道:耿鏢頭又怎樣?是否也知道?
不知道!回答的,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沈勝衣、小菊大吃一驚,不約而同的回頭望去!
耿亮赫然就站在那邊的一座假山旁邊!
看見是耿亮,小菊臉都青了。
耿亮的臉色當然更難看,不單止雙手,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那一次回來,我亦發覺妳們的神態有些異樣,不過妳們說一路平安無事,各方面事實亦無變故,才沒有追究,萬想不到事情嚴重到那個地步。耿亮甚至語聲都抖了,道:妳們為什麼不跟我說?
小菊結結巴巴地說道:小姐小姐只怕你生氣
耿亮跌足道:我即使生氣也不會對她生氣,那本來就不是她的錯,要怪也只怪我自己讓她在江湖上走動。
沈勝衣望著他們,忽地嘆息道:是誰錯也好,現在都已是一樣,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是追查兇手這件事。
耿亮沉痛地垂下頭。
沈勝衣轉問道:是了,小菊!到底妳憑什麼懷疑兇手可能是銀鵬?
小菊道:因為當年他臨去之際曾經說過,他到手的東西絕不許他人染指,小姐只能嫁給他一個人,否則就莫怪他心狠手辣!
耿亮破口大罵道:這小子真他媽的混帳透頂!
沈勝衣卻在沉吟。昨日中午,他突然出現,要將馬車留下,話雖說劫鏢,目的原來在劫人!
小菊道:沈公子跟我們走在一起,可是在他意料之外,明知打不過,便藉故離開,晚間再下手!
沈勝衣道:銀鵬那種人無疑手辣心狠,事情一如你所說亦未可知,但綜合所得的資料,鬼簫方玄同樣成問題,好在我與銀鵬就約在明天中午一戰,到時最低限度可以證明他方面的疑團!
耿亮道:你相信明天中午他一定依約前來?
沈勝衣說道:他若不來,事情只有更簡單!
耿亮無言頷首。
沈勝衣正要再說什麼,院子的那邊突然傳來人聲,並且向這邊移來。
來的是兩個人。
林保走在左邊,右邊的那一個正是張送。
張送的右手牽著一條狗。
他說的倒是老實話,那條狗牙都已老掉,至於鼻子是否靈通,就難說了。
沈兄,耿兄!張送招呼著趕緊走過來,大概酒意全消,今天他更顯得精神。
耿亮點頭作應,沈勝衣隨口問道:張兄看來很開心,昨夜的事莫非想通了?
張送苦笑道:還是一堆亂草,沈兄方面又如何?
沈勝衣道:也是一樣。
說話間那邊又見一個人跳著走來。
沈勝衣目光一閃,道:可兒也來了。
語聲方落,林可兒已走到他身旁,牽著他的袖子,叫了一聲:叔叔!
沈勝衣笑問道:昨夜睡得可好?
可兒不假思索,道:不好。
目光一轉,落在張送牽著的那條老狗上,可兒忽地走上前,伸手往狗脖子摸去。
林保想阻止都來不及,張送瞟了他一眼,道:不必擔心,牠並不兇。
那條狗不僅不兇,簡直完全沒有火氣,低嗚一聲,反而挨向可兒。
可兒卻皺起了眉頭,忽地問張送道:牠多少天沒有洗澡了。
張送一怔,道:大約七八個月。
可兒幾乎沒有跳起來。
張送笑道:不過這對於牠的鼻子,並沒有影響。
可兒皺了皺鼻子道:對於我的鼻子卻有影響!
張送大笑。
沈勝衣、小菊、林保亦不禁莞爾,只有耿亮例外。
耿亮實在笑不出來。
在他的心頭,簡直就像是壓著千百斤大石般。
張送笑著道:幸好我的鼻子一直就有毛病。
可兒瞪著眼,道:所以你完全不知道這隻狗有多臭?
張送揉了一下鼻子,點頭道:我本來還在埋怨老天為什麼給我這樣的一隻鼻子,現在看來,這似乎還是值得高興的一回事。
可兒轉瞪著那隻狗道:奇怪牠竟也忍受得來。
張送道:或者牠覺得那種氣味很香。
可兒悶哼道:或者牠的鼻子就給臭壞了。
張送道:好壞並不難知道,我這就帶牠進去聽濤院檢驗一下。
沈勝衣一旁突然插口道:這件事應該昨夜做的。
而且一開始就要做。張送嘆了一口氣,道:只可惜這幾年我的腦袋已開始發鏽,事情既來得突然,又如此嚴重,那能不方寸大亂,失卻分寸?
沈勝衣道:聽你說,這地方似乎很少發生殺人案子。
張送道:以前不清楚,我當上地保這十多年,一件也沒有。
沈勝衣說道:好像這樣的地方,倒很少有。
張送道:那麼奇怪的殺人案子就任何地方來說相信亦罕見。
沈勝衣點頭,目光轉向聽濤院那邊,道:昨夜先後好些人進進出出,今早雪又已開始溶化,最靈通的鼻子,到這時只怕也已起不了作用。
張送輕嘆道:也許還能起多少作用。
沈勝衣點頭無言。
張送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牽著那隻狗走了出去。
林保緊緊的跟在後面。
其他的人完全沒有動。
耿亮垂著頭,視線落在雪地上,彷彿在沉思。
在他的臉上,盡是悲痛之色,沉思著什麼,可想得知。
這種悲痛沈勝衣早已感到,但目前,亦唯有嘆息。
小菊更就不敢作聲。
還有話的只是可兒,她盯著張送的背影,忽然道:大哥要是活著,一定不許他帶著那隻狗進入聽濤院。
沈勝衣應聲說道:據講,妳大哥素有潔癖。
可兒頷首道:只看他居住的那座聽濤院便知道了。
沈勝衣道:那的確收拾得很乾淨。
可兒嘆息道:不乾淨才怪,沒有必要,他根本不讓人進入。
沈勝衣道:那麼朋友到訪又怎樣?
可兒道:可夠他忙的了。
沈勝衣道:他如何招呼。
可兒道:就跟一般人一樣。
沈勝衣奇怪道:這又有什麼忙?
可兒道:他是人家走後才忙的。
哦?沈勝衣更加奇怪。
可兒噗哧笑道:最低限度,他得將人家坐過的椅子,用過的杯子洗刷乾淨。
沈勝衣搖搖頭,道:他的朋友相信並不多。
可兒道:三兩個總有,不過近兩年好像都沒有再來探問他了。
沈勝衣搖頭苦笑,忽又問道:譬如說有些東西,弄污了,又不能洗刷乾淨,他是否又還會留下來?
可兒眼珠子一轉,道:你說呢?
沈勝衣道:我看就不會了。
可兒點點頭,想著道:我記得一次,有個朋友帶醉來找他,扶著他嘔吐了起來,不過弄污了他長衫的下襬,事後他卻將一身的衣服鞋襪全都扔掉了。
沈勝衣道:衣服鞋襪是可以清洗的。
可兒道:也許他擔心那些污穢的東西已經滲入了絲線裡頭。
沈勝衣沉默了下去,似乎在思索什麼。
他思索的實在不是時候,因為就在這時,不遠的那邊傳來了好幾聲狗吠!
他霍然抬首,說道:那隻狗莫非有所發現?
語聲未落,一旁耿亮的身子已箭一樣射了出去!
的確是張送帶來的那隻狗狂吠。
在牠的面前,是一株枝幹虯結的松樹。
松樹那邊的樹腳,填起了一個雪丘,那看來就是那隻狗在吠的對象。
雪丘已開始溶化,插在雪丘前面那塊木板之上刻著紅兒之墓四個字。
耿亮趕到的時候,沈勝衣亦帶著可兒趕到了。
張送正在問林保道:那雪丘裡到底是什麼東西?
林保道:不就是紅兒的墳墓。
張送追問道:紅兒又是什麼人?
不是人,是一隻鸚鵡。這一次回答的是可兒。
哦?張送一怔。
可兒接道:牠是我養的,前天死掉,三哥替我在這裡挖一個洞,就將牠葬在這裡。
張送道:什麼時候的事。
可兒不假思索道:昨天。
張送道:怎麼這雪丘好像堆起不久?
可兒多看了兩眼,道:那塊木板似乎不是插在昨日的地方。
張送沉吟道:我們挖開來看看。
可兒趨前阻止道:這只不過是個鸚鵡的墳墓。
張送冷冷道:我這隻狗吠的通常都是血腥或者腐屍的氣味。
可兒正想再說什麼,沈勝衣已經拍著她的肩頭,說道:事關重大,妳就讓他們挖開來看看。
可兒無奈點頭道:叔叔也這樣說,要怎樣就怎樣好了。
張送的一張刀立即出鞘!
積雪下面是泥土,翻開了泥土,就見到一個半尺寬闊,一尺長短的木盒子。
狗吠聲更急。
張送喝住了那隻狗,放下刀,雙雙手捧起了那隻盒子。
盒子下面並沒有任何東西,張送還有用刀往下面的泥土插了幾下,完全確定了才將刀放下,小心將盒子打開。
入眼是一幅白府綢,綢面上血漬斑駁,隱約仍可以分辨得出那是一個掌印!
沒有尾指的右掌掌印!
血色已暗淡,給人的刺激鮮明!
所有的眼睛一時間全都睜大。
可兒臉都白了,脫口驚呼道:怎麼會有這隻掌印?
沈勝衣向她問道:妳是說,本來是沒有的?
可兒點頭,拉緊了沈勝衣的手。
這下子,張送已將那幅白府綢揭開。
一隻紅鸚鵡出現在眾人眼前。
鸚鵡已死去多時,血紅的羽毛,亦早失去了光采。
鸚鵡的屍身下面,鋪著薄薄的一層棉花,棉花的下面,是那幅白府綢的另一截。
放在盒子裡面的就只有這些東西。
奇怪!張送雖然鬆過一口氣,兩道眉毛不覺已鎖上。
殺人兇手四隻手指的右掌掌印,竟然出現在鸚鵡的棺材之內,這事情豈止奇怪,已近於詭異。
可兒怔怔地看著,哇的突然哭了出來。
沈勝衣一怔,急問道:怎樣了?
可兒哭著道:是紅兒作怪,牠害死了大哥!
這話入耳,最少有兩個人打了一個寒噤。
沈勝衣卻笑道:那有這種事。
林保顫聲插口道:鸚鵡據講也是一種精靈的代身。
沈勝衣正要答話,耿亮突然道:老管家今年好像已不止六十。
林保道:六十五。
耿亮冷笑道:六十五歲的一個人,不成還相信那些騙小孩子的話?
林保閉上嘴巴。
張送連忙將話岔開,道:耿兄對於這件事又是何意見?
耿亮思索道:依我看,兇手是失落了什麼,又或者找尋什麼,不知怎的找到鸚鵡的墳墓,無意中在那幅白府綢之上留下了掌印。
這也有可能。張送轉望沈勝衣,道:沈兄意下又如何?
沈勝衣沒有作聲。
一個聲音,正在這時傳來,道:又發生了什麼?
林天智的聲音。
來的並不止林天智一個人,還有一個錦衣中年人。
兩下打了一個照面,沈勝衣、耿亮不由齊皆一愕,那個錦衣人赫然是他們昨日中午百家集外道上所見的一個。
錦衣人亦自一愕,轉顧林天智,輕聲道:那兩個是什麼人?
林天智附耳說了幾句,錦衣人的面色便變得異常奇怪。
沈勝衣、耿亮同樣奇怪,不約而同的起了個疑問。
錦衣人到底是哪一個。
他們正要問,可兒已經走上前去,牽著錦衣人的袖子道:二哥,怎麼你現在才回來?
錦衣人赫然是林家三兄弟的老二林天烈!
沈勝衣、耿亮又是一愕。
林天烈淡然一笑,道:我路上有事。所以趕不及回來!
這個人在說謊沈勝衣、耿亮相望一眼,隨即一轉,盯著林天烈。
林天烈似亦覺察,有意無意,避開了兩人的目光。
可兒並不知這許多,接又道:昨夜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
林天烈一聲嘆息,道:妳三哥全都跟我說了,我現在就是去看一下。
他接著又一聲嘆息,舉起了腳步。
林天智沒有立即跟上,轉望著那副鸚鵡棺材,道:還不是那隻鸚鵡的棺材,你們把牠挖起來是什麼緣故?
張送道:只是覺得可疑。
林天智眨著眼睛,道:發現了什麼?
張送道:四隻手指的右掌血印!
林天智大吃一驚,道:有這種事情?
張送一指剛覆上的那幅白府綢布,道:我想說沒有,只可惜事實就在眼前。
林天智往那上面望了一眼,變色道:莫非是這隻鸚鵡作怪?
張送苦笑。
這位三少爺原來也只不過是個孩子,他還有什麼話好說。
林天智遂轉向沈勝衣,道:沈大俠對於昨夜的慘事可有頭緒了?
沈勝衣緩緩地沉聲說道:多少已找到了一些。
林天智道:是關於那方面的?
沈勝衣道:多方面,譬如說殺人的動機,譬如說鬼簫方玄這個人的存在
林天智截口道:你是說這件事與鬼簫方玄沒有關係?
沈勝衣道:我只是懷疑。
林天智道:此外還有什麼?
沈勝衣道:在未能確定之前,我不便多說什麼。
哦?林天智奇怪地望了沈勝衣一眼,無可奈何地舉步追在林天烈身後。
沈勝衣亦沒有再作聲,旁邊的可兒卻對著張送嚷了起來:怎麼你還不將這鸚鵡棺材埋回地下?
張送默默的將那個鸚鵡棺材蓋好,放了回去。
他似在想著什麼,動作緩慢的令人心滯。
可兒不耐煩地一推林保,道:保叔,你來吧。
林保只有幫上一把。
耿亮乘機將沈勝衣拉過一旁,悄聲道:你到底找到了什麼頭緒?
沈勝衣搖頭道:我的心中其實還是亂草一堆。
耿亮不由的怔住。
沈勝衣忽然說道:你是否覺得這家人很怪?
耿亮嘆息道:不怪才怪。
沈勝衣道:林天烈無疑是在說謊。
耿亮道:我們昨日在百家集附近分明見到他!
沈勝衣道:哥哥大喜的日子,弟弟路過而不入,寧可在附近徘徊,翌日才回家,我實在想不通是什麼道理。
耿亮道:我也想不通。
沈勝衣道:林天方的潔癖,林天智的話語氣、表情,亦無不怪異。
耿亮詫聲道:林天智的說話語氣,表情到底怎樣了?
沈勝衣道:我看就有些做作,他的臉好像掛著一個面具,表現出來的,以至所說的,並不是他的本來。
耿亮點頭道:我也有這種感覺,這家人的確大有問題,就連那可兒,也竟弄出了什麼鸚鵡棺材
沈勝衣淡笑截口道:那不過小孩子天真的玩意,我看這家人,就只有她的話還值得相信。
耿亮點頭,道:除了可兒,其他的人我總覺得跟這件事脫不了關係。
沈勝衣道:所以,方才我說多少已找到了一些頭緒。
耿亮會意道:事情要是真的與他們有關,話傳開去,少不免惹起一番猜疑,甚至行動,來掩飾事實真相,只要我們留意,真的找到頭緒亦未可知。
沈勝衣淡笑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耿亮微喟道:這一次實在太麻煩你。
沈勝衣道: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聽到這種話。
耿亮道:那我就不再說了。
沈勝衣抬頭望了一眼。
天上仍然沒有雲,陽光輕柔得就像是情人的手。
院子裡雪煙瀰漫,地上是刺眼的白,情人到了這院子就彷彿變成了死人。
死人的手當然是冷的。
沈勝衣所以儘管披著陽光,並沒有溫暖的感覺。
他忽然嘆了一口氣,道:今天到現在為止,都還算得上平靜,今夜卻又不知怎樣。
耿亮道:今夜,最好當然就不要這樣平靜。
沈勝衣道:這句話讓別人聽到,準說我們幸災樂禍。
兩人相顧一笑。
沈勝衣笑得有些無可奈何,耿亮笑得卻是難言的苦澀。
黃昏。很快又已是黃昏。
冬日的陽光本來就比較短。
林家仍然保持著平靜。
張送未到黃昏便已離開,那隻老狗雖然通靈,並沒有發現什麼。
沈勝衣、耿亮也沒有,他們等下去。
黃昏逝去,黑夜便已降臨。
初更異常的平靜。
二更現在正敲起,沈勝衣、耿亮還在被寢室前面的院子徘徊。
耿亮說著江湖上近日所發生的事情。
江湖上近日所發生的事情這麼多,兩夜也未必說得完,只可惜耿亮的口才並不好。
沈勝衣聽著已覺得有些倦。
好在耿亮終於記起了一件事。
他收住了未完的話,轉口道:我記得銀鵬約了你明天中午見面。
沈勝衣嗯的應了一聲。
耿亮道:銀鵬這個人實在有幾下子,你得要小心應付!
沈勝衣道:我一向小心。
耿亮咬牙切齒道:只恨我沒有你那種本領!
沈勝衣淡笑。
耿亮忽問道:你有幾分把握?
沈勝衣道:六分!
耿亮一怔,道:只有六分?
沈勝衣道:更可能五分,銀鵬的劍術並不在曹金虎之下!
曹金虎?耿亮對於這個名字似乎很陌生。
沈勝衣道:曹金虎是十三殺手中的用劍高手,我一條左臂當年幾乎就斷在他劍下!
耿亮追問道:後來又怎樣?
沈勝衣道:我現在不是活著?
耿亮道:那麼他必然死了。
沈勝衣點頭。
耿亮道:你雖然得勝,卻不免負傷,銀鵬既然不下於曹金虎,明天的一戰,你難保亦會傷在他劍下。
沈勝衣道:這點我還沒有放在心上。
耿亮倏地大聲道:明天我與你聯手對付他!
沈勝衣臉色一正,說道:那是一場公平的決鬥!
耿亮道:我
沈勝衣截口道:在我死後你要怎樣都可以,不過我相信,你是不會因此就希望我死掉的。
耿亮嘆息道:莫說死這麼嚴重,你就是為了這件事負傷,我也是過意不去。
沈勝衣霍地望著耿亮,道: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夠明白。
耿亮在聽著。
沈勝衣接道:我與銀鵬的決鬥並不是因為你抑或香蓮,完全是因為銀鵬這個人!
耿亮道:我明白。
他當然明白沈勝衣是怎樣的一個人,銀鵬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沈勝衣道:所以,你根本用不著過意不去。
耿亮嘆息道:明天的一戰,死的如是銀鵬,高興的固然不止我一個人,但,死的如果是你,同樣不止我,很多人都會深感難過。
沈勝衣淡笑道:那看來我明天非要十分小心不可了,我並不想任何人因為我難過。
耿亮道:所以我認為你現在最好就去休息。
沈勝衣道:這個時候,你也應該休息的了。
耿亮道:只可惜我心中太多的憂愁,帶著憂愁上床,等如背著包袱睡覺。
沈勝衣道:你何不將這個包袱,暫時放下?
耿亮苦笑。
他正想回答,嗚的一聲怪聲突撕裂夜空!
簫聲!
這種簫聲耿亮已不是第一次聽到。
鬼簫!他幾乎同時脫口一聲怪叫。
他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對於這兩個字,他實在深惡痛絕!
這兩個字出口,他的身形亦已撲出!
沈勝衣更快,耿亮撲出之時,他的人最少已在兩丈之外!
簫聲赫然又是從聽濤院那邊傳來!
寒夜燭熒熒。
聽濤院那座小樓之中竟然燃燒著蠟燭。
蠟燭連燭臺放在那張雲石桌面之上,樓中卻沒有人!
點燃著這蠟燭的卻一定是人,不是鬼。
鬼沒有血。
燭臺旁邊的雲石桌面上,又多了一個血掌印!
血漬仍未乾,形狀卻完全一樣,右掌的掌印,只有四隻手指。
地上也有血,梅花也似地四散!
血漬穿門而出。
門大開,一個人浴血倒在門外!
院子裡沒有血漬,只有腳印。
雪已溶,剩下遍地的泥濘,泥濘上兩行腳印!
看到這兩行腳印,沈勝衣便打起了一個火摺子。
火光的照耀下,腳印更清楚,沈勝衣跟著這兩行腳印,來到小樓的前面。
他的腳步已放慢,耿亮終於追上,急問道:發生了什麼?
沈勝衣搖頭。
一聲呻吟立即由小樓上飄下!
耿亮、沈勝衣不由的面色齊變,各自一縱身,疾往小樓上撲去!
耿亮雖不是以輕功見長,但這小樓也並不太高,所以還難不倒他。
比起沈勝衣,他當然慢上許多,到他穩定身形的時候,沈勝衣已將浴血倒在門外的那個人扶了起來。
那個人赫然就是林天智!
一道血口自他的右肩劃至胸膛,沒有一寸最少也有八九分深淺,鮮血仍然在往外冒!
他的一張臉已痛得扭曲,一雙眼仍睜的老大,眼瞳中充滿了驚懼!
沈勝衣下手封住了林天智肩頭及胸側的幾處穴道,阻止鮮血再往外湧,方問道:傷你的是什麼人?
林天智看見是沈勝衣,面色才沒有那麼難看,呻吟著應道:四隻手指的黑衣人!
語聲很微弱,沈勝衣、耿亮聽的還算清楚。
耿亮遂道:你是說鬼簫方玄?
林天智乏力地點頭。
耿亮接問道:他是用什麼兵刃,傷得你這麼嚴重?
林天智猶有餘悸,顫聲道:一管簫,一動就發出怪聲,簫管的一端,同時舉出一支利刃!
耿亮驚呼道:那就是鬼簫!
林天智呻吟作應。
沈勝衣忽問道:你怎會走來這裡?
我睡不著,外出散心,不覺來到這聽濤院的月洞門外,無意中發現地上有一行腳印,一時好奇便跟著腳印追到樓下林天智的語聲更微弱。
地上的兩行腳印,原來是這個原因。
耿亮追問道:後來又怎樣?
林天智呻吟一聲,道:來到這樓下又給我看到上面隱約有燭光閃動
耿亮道:於是你就走上來?
林天智道:我上來的時候,門雖然大開,裡面卻沒有人,只有支蠟燭放在桌面上。
耿亮道:人在什麼地方?
門後。林天智苦笑,道:初時我還以為來了鼠竊狗輩,聽得聲息,趕緊溜了,便大著膽子入內一看,那知道身後隨即一聲冷笑,回頭就見他由門後閃出,我竭力閃避,最後還是傷在他的簫刃之下
耿亮道:總算你走運,要是這傷口左面開始抑或再深幾分,你便死定了。
林天智這一次沒有答話,只是在呻吟。
耿亮接問道:之後鬼簫方玄又去了什麼地方?
林天智道:我倒地之前彷彿見他由那邊離開
耿亮道:那邊?
林天智眼望右邊,欲言又止,一雙眼霍地翻白。
耿亮手指右邊道:你是說那邊?
林天智沒有答話,人已經昏迷過去。
他的傷勢本來就不輕。
沈勝衣轉顧耿亮,道:你先替他包紮好傷口,照顧著他,我到那邊看看。
耿亮點頭,從沈勝衣手中接過林天智的身子。
那邊的雪地上果然又有一行腳印。
沈勝衣追著腳印,來到圍牆的下面。
他的神色很奇怪。
那些腳印也實在令人奇怪,每一個腳印都非常清楚,深淺更幾乎一樣。
鬼簫方玄離開的時候,簡直就從容不迫,在散步一樣。
圍牆的下面並排著左右兩個腳印,沈勝衣旁邊腳一點,縱身越過圍牆。
外面是竹林,日間也許景色怡人,夜裡卻是陰森恐怖!
火摺子已熄滅,沈勝衣彷如陷身地獄。
有風,風動竹濤!
這濤聲現在聽來一若群鬼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