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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17828 2023-02-05
  黃衫客一去無音訊,賈仙兒伴著霍小玉的遺體,就在這所老宅中過了一個淒涼的年。   好在是數九寒天,遺體還可以放幾天,年初三,賈仙兒已經動用了她的勢力,把已經歇了業的工匠硬找了來,送了一副上好的棺木,把霍小玉收殮了起來。   崔允明在初二那天就得信來了,他趕上了為霍小玉大殮,而且把他自己一歲多的兒子,寄在小玉的名下,為她守靈帶孝,所以當初四那天,李益再度前來時,這兒的喪事已經辦得很像個樣子了。   霍小玉的死,並沒驚動很多人,但是卻因為靈位上寫的是李益的側室,而李益即將拜任禮部尚書的消息也傳出來了,所以登門弔唁的人很多,那當然是一些趨炎附勢的人居多,這些人前來,使得李益很困擾。若說他不去管他們,則靈位上刻得明明白白,而且他跟霍小玉的關係,長安市上誰都知道霍小玉既是他李益的人,家有喪事,總不能阻止唁客登門。

  可是死的是他的側室,按照禮制,他總不能在這兒答禮迎迓辭謝,如果他不出頭,則根本沒人好出面。   浣紗倒是盡心盡禮的在靈旁答禮,身披重孝,可是她的身分未經認可,還只是一個下人,道理上可以將就,禮數上就難以說得過去了。   而且因為死的是個女眷,來弔唁的人也多半攜了家眷,這就更產生了一個問題,接待乏人。   李益實在沒辦法,只好回去向盧閏英說了,希望她能去處理一下,盧閏英倒是爽快地一口便答應了,只是也提了一個條件,那就是她先要到父母家跟幾個長輩那兒去拜過了年,再去主理。   在禮數上是應該如此,而且霍小玉只是一個側室,不足以言喪,她自然也不能穿著素服,更因為她是新婚歸寧,衣著上不能寒傖,所以她來到停靈的地方,竟是花團錦簇,一身綺羅,倒是那些來弔唁的客人,至少還穿了件素淨點的衣服。

  她是乘了轎子來的,轎子到了門前,她並不進去,卻吩咐雅萍進去,通知浣紗,要她捧著霍小玉的靈位,出來跪叩,迎接她進去。   浣紗聽見這個通知就怔住了,連崔允明也覺得這太做作了,自己出來道:表嫂,你這是做什麼呢?   盧閏英道:表弟,這不是我搭架子,而是禮數上的規定,霍家妹子如是在世她也應該出來禮迎的。   崔允明道:先者為大,表嫂就不要計較這些了。   盧閏英嘆了口氣道:表弟,你要弄明白,這不是我故意搭架子,而是禮數上絕不可少的,我本來還不清楚,還是到姑丈家裏去拜年時,他特別提醒我的,十郎即將放任禮部,這時候正是最受人注意的時候,如果有一點差錯,叫人挑著了眼兒,那就麻煩多了。   話確實是在禮上,崔允明倒是無法再說什麼了,而李益因為躲開那些人的糾纏,到汾陽王府去拜年時,就被老元戎留下來對弈,還傳出了話,說是不准任何人去打擾。

  最主要的,他是免得麻煩,推掉那些無謂的糾纏,崔允明感到很為難,只得進去跟賈仙兒說了,而且道:賈大姊,表嫂堅持的禮數是不錯了,而且十郎將授禮部尚書,事情已成定局,可是不服氣不甘心的人太多,大家正等著要抓他的錯,如果此時有一點失禮的岔兒,叫人抓住了參上一本,的確也很麻煩。   賈仙兒道:既是禮上所定,那是應該的,我去跟浣紗說好了。   崔允明這才舒了口氣,像卸了副重擔。   因為崔允明知道浣紗的個性,倔起來很難擰回頭的。   賈仙兒來到了內宅,把浣紗叫了過來道:浣紗,小玉妹子既然在名分上是側室,理當去叩見主婦   浣紗正要反對,賈仙兒道:浣紗,你不是堅持要把小玉的靈位帶到李家去嗎?這正是個機會,你這個頭一磕,算是定了局,拜見正室的禮數已盡,家裏怎度樣也該有你的地位了。

  賈仙兒的這番說詞是很具影響的,果然浣紗動容地道:要能這樣的話,我什麼都可以做!大姊你能擔保?   賈仙兒略一遲疑,因為這種事是外人不便擔保的,可是她也不過思考了那麼一下,就毅然地道:我擔保,假使做不到把牌位移去,我就在這兒自立門戶,要十郎每月十天住在這兒來,陪著小玉的牌位。   這個承諾使浣紗完全滿意了,於是她捧了霍小玉的神主,來到門前跪好。盧閏英移步進門時,浣紗就深深地磕下頭去,口中道:霍小玉叩見夫人。   盧閏英站著欠身受了禮,還了半禮,然後浣紗又叩頭道:婢子浣紗叩見夫人。   盧閏英同樣地受了她半禮,然後才命雅萍把她扶了起來道:妹子,你要原諒,我這不是做作,而是為了禮法所拘,那麼多的人看著我們,我們不能給人看笑話,讓人挑爺的眼兒。

  浣紗起來後,只是面容嚴肅地道:謝謝夫人。   盧閏英嘆了口氣,眼圈有點兒紅紅道:把霍家妹子的神主請去安放吧,唉!真沒想到,就是爺出來的那一天,老夫人還在跟我們談到她,說是等開了年,她好了一點,就把她接回去,那知道我們姊兒倆這一面之緣都沒有。   浣紗始終默默無言,把霍小玉的靈位又安好了,然後盧閏英在靈前拈了香。   才把這一切安頓妥,忽然門口急報:老夫人來了。   這下子倒是真把大家都嚇了一跳,賈仙兒道:怎麼把老夫人也給驚動了呢,真是不敢當了!   浣紗捧了靈位,再度迎了出去,但李老夫人看見了,老遠就道:不可以!先者為大,快把小玉請去安頓好。   盧閏英也跟著出來跪迎道:娘!媳婦不知道您老人家來了,這是您應該受的禮數。

  李老夫人沒有理她,卻向浣紗道:浣紗,你這孩子也是糊塗,我的話你還沒聽見,還不快把小玉的靈位去安頓好,你再不起來,我老婆子只有也跪下來了。   聽得老夫人如此一說,盧閏英首先就是一怔,臉色也變了,因為她再也沒有想到婆婆會如此的。   賈仙兒與崔允明忙朝浣紗示眼色,叫她趕緊起來,把靈位安頓好之後,老夫人才進了門,同樣也在靈前上了香,浣紗一直在旁邊跪著,盧閏英也跪下相陪著,等老夫人上過了香,她也領著浣紗她們叩謝了才道:娘!您對晚輩們這樣子,真叫媳婦們過意不去。   李老夫人嘆了口氣,仍是沒說話。   盧閏英見婆婆兩次沒有理她,知道有點不對勁了,卻不知道自己錯在那裏,而且老夫人已經到後面去了,她卻只好直挺挺地跪著,這才見到她的表哥劉希侯過來,悄悄跟她道:表妹!你實在是糊塗,怎麼去聽我娘的話呢,她為了我父親的尚書被君虞佔了去,滿肚子不是滋味,她是存心要你難堪的,你居然也當真!

  盧閏英道:姑母在教我如何做的時候,姑丈也在旁邊,他沒說不對呀。   劉希侯嘆了口氣:我父親何嘗不是小心眼兒。   盧閏英這才變了神色道:我就是因為自己不懂如何做,才專誠去請教的,怎麼想到兩位老人家會整我呢?   劉希侯再度輕嘆一聲道:我不能說自己父母不是,可是他們的確是心胸太窄,尤其是昨天,舅媽來拜年的時候,又向他們炫示了一番,他們正是滿肚子不痛快!   我娘怎麼了?   舅媽也沒什麼,她在盧家一直鬱不得志,而我母親又是個容不得人的,平常她們姑娣之間,就並不融洽,只維持個表面上的禮貌而已,十郎接長禮部的消息傳出來,舅媽這下子可得意了。昨天在我家,說了很多話,表面上是客氣,說十郎年紀輕,乍接重任,什麼都不懂,好在前任是我父親,彼此誼屬至親,要我父親多多指點

  盧閏英道:娘也是的,這不是太過分了,十郎的差事也只是說說而已,還沒有定局呢,她就這麼到處去宣揚了,要是沒這回事,那該多糟!   劉希侯道:消息從宮中傳出來的,大概不會假,而且有幾個人想杯葛這件事,在宮門外被尚衣監王公給擋了回來,倒是那些支持的人,都得到了進官去拜年的機會,因此這件事就等於敲實了,看來十郎的確是能幹,會做人,會做事,把宮裏上下內外都打點好了   盧閏英不便說是花了大錢,只得推說道:那是東宮千歲殿下的特別照應。   劉希侯道:殿下自己也住在宮外的太子府裏,要進宮,同樣要經過叩安傳召,只是沒人敢擋駕而已,宮門口那些太監們是最厲害不過的,沒有足夠的人情是很難打動他們的,而且他們的眼睛裏,只認得一個錢字,十郎能夠把裏外上下都打通,固然是了不起的大手筆,但是也可以見到他的魄力,至少以後他在朝廷上做事方便多了,不管任何事情,他都一定是最先得信的人。

  盧閏英心目中自然很得意,因為這份光采是她參與的,打點宮中的金子是她的陪嫁,一下子賠了大半出去,這在尋常人是絕對捨不得的,但是她有這份魄力。   可是目前的情況卻使她笑不出來,皺眉問道:表哥,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跟你婆婆一起來的,而且是我去請她來的。   什麼?是你去請來的?   是的,你來的時候,我恰不在家,否則我一定會通知你,別犯了個錯了。   盧閏英道:我做錯了嗎?   劉希侯嘆道:在一般的禮數上講是沒有錯,也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那怎麼又是我錯了呢?   問題就是時間、地方以及對象不對!   怎麼是時間、地方、對象不對呢?   劉希侯輕嘆道:表妹,你是個聰明人,怎麼還想不到呢,時間不對是十郎即將拜授尚書實缺,平步青雲,而反對他的人正多,大家都眼睜睜地找他的錯處的時候

  盧閏英道:我爹也是這樣的,他認為這時候可不能做出什麼於禮不合,叫人非議的事,所以才要我到你家去,向姑丈請教一番。   劉希侯苦笑道:表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兩位老人家對十郎還是耿耿於懷,最希望看他笑話的就是這二老了。   盧閏英不禁一陣悲從中來,哽著聲音道:難道爹是在存心叫我出醜嗎?這是為什麼?   劉希侯搖頭不語,他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盧閏英道:我還是不相信,假如我的做法是合乎體制,別人就找不出我的麻煩來。   表妹!禮制是死的,而且到了現在,也等於是名存實亡了,雖然大體是不變的,但是小節地方往往不能太講究,因皇宮大內,不太講究禮制,歷來皇帝多少都有些破壞禮制的事兒,所以縱   這這倒是沒想到   你當然不會想到,因為你還沒有鑽進這個圈子,我爹叫你堅守禮制,這分明是叫你坐蠟。   盧閏英低頭不語,劉希侯道:還有就是霍小玉跟十郎的事,長安無人人不知,他們認識在你之先,在長安也曾公然出入,而且在兩年前的元夜時,霍小玉他們暢遊燈市,跟賈仙兒露了一手,現在還被人津津樂道,因為這一件事才引出了魚朝恩的伏誅,跟大唐的國祚復振,大有關連,使得更為轟動,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你是正娶髮室,還以為霍小玉早就嫁了十郎呢。   盧閏英低頭不語,劉希侯繼續道:就算知道內情的人,也正在紛紛談論,因為十郎迎娶之日,就是霍小玉孤苦畢命的時刻,很多人已經在談論十郎負情了   這是從何說起,十郎迎娶之前,沒有看小玉是他的錯,那是因為他忙,新婚的第二天,他就應召入宮議事,根本就抽不開身,也就在那天晚上,小玉斷的氣,十郎還是趕上送終的   劉希侯道:事實真相固不容抹殺,可是流言之禍人,也是很厲害的,連皇帝的事情,都有人搬弄是非,更何況是別人呢?霍小玉抑鬱而死,外面已經在說是十郎喜新厭舊,負情所致,你偏偏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再當眾來上這一手,不是更為之增加渲染嗎?   盧閏英聽得呆了,她沒有想到在這中間還有這麼多的曲折,也沒想到自己的親人長輩,會坑上自己這一著   想到這兒,她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只有默默地垂淚凝視,半晌也不作一詞。   劉希侯又輕輕地嘆了一聲:當時我正好出去拜年了,回家後,聽到我爹娘正在談論這件事,他們得意極了,還準備上你家去見舅父,慶賀用計成功,等著看你跟十郎的笑話呢。   盧閏英道:我鬧笑話對他們有什麼好?   劉希侯苦笑道:表妹,人是很難說的,小的時候對子女百般珍愛,長大了可能會視若路人,我的父母是不用說了,他們滿肚子的不痛快,就是舅父,對你也極為不諒解,說你女生外向,他白疼一場,幫著外人欺負他   盧閏英道:天地良心,表哥,你是知道的,要不是我在這邊兒扯著。十郎早就把他老人家給整下來了,是他自己顧前不顧後,把路都幾乎走絕了   劉希侯道:表妹,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意思了,你處在這個夾縫中,本來就是很為難的,要是你顧定一邊,倒也好了,偏偏你又想兩邊顧全,結果反而弄得兩頭不討好,我一直到了消息,知道挽回已經來不及了,為了你以後在李家好做人,我只有到李伯母那兒去,一面說明了我爹地用心,為你解釋,一面把她老人家勸了來,多少也能為十郎挽回一點   盧閏英感激地道:謝謝你,表哥,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表示謝意   劉希侯苦笑道:表妹,別說這種話了,我不是為了你感激才做的,更不是為了討好你而做的,我只要你明白我是怎麼一個人就行了。   他本來想說是一片心意的,可是轉念一想。眼前的這個美麗的少婦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那一份情,縱然可質之日月無私,也不宜在人前傾吐了,因此他臨時又改了口。   盧閏英當然是明白的,她又能怎麼說呢,而且她還擔足了心事,初來時她很想表現一下,今天李益請她來主持處理時,她就誇下口,說要辦得漂漂亮亮,不落人口實的。正因為如此,她才怕失了禮分,而且自己又不懂,才回娘家去討教的,怎知卻弄成這個樣子。   劉希侯見她一臉懊惱之色,忙道:表妹,你婆母面前,我已經為你解說過了,她很明理,不會怪你的,你快去再跟她說一聲吧!   盧閏英有點虛怯地,劉希侯道:十郎最敬服他的母親,有老人家為你說話,才不致誤會,否則你們新婚夫婦之間,因此再出隔閡,反而不好了。   盧閏英道:表哥!你陪我進去。   劉希侯笑道:表妹,我當然可以陪你進去,但是我認為你還是自己去的好,因為你們是自己一家人,什麼都好商量,夾了我這個外人前去,反為不美。   盧閏英搖頭道:不!表哥,有你在,大家都會講個客氣,話也好說一點,再說你也可以為我證明一下,我是一心為了求好才這樣的   聽她說得如此,劉希侯又不忍拒絕,只得答應了,於是陪著她到了後面,賈仙兒正在為浣紗請求將霍小玉的神主移了去,李老夫人看見了盧閏英就說:這事情我不能作主答應,因為我在這只是暫居,真正當家的人來了,大姑應該跟我媳婦說去。   盧閏英一聽話頭不對,連忙又跪下了道:娘!您老人家這麼一說,就叫媳婦無地自容了,有您老人家在,媳婦怎麼敢當家呢,自然是一切以娘為主。   李老夫人凌厲地看了她一眼,盧閏英不敢抬頭,只是用眼光乞憐地望著劉希侯,希望他能緩頰一下。   劉希侯斟酌了一下才道:伯母!小侄斗膽為表妹說句話,她是為了初次臨事,什麼都不懂,恐鬧出笑話,所以才回到娘家去問了一問,當時卻沒有想到家父與家舅心懷不忿,而故意叫她   李老夫人嘆了口氣:劉少爺,你跑來告訴了我,我心裏十分感激,英兒嫁過來的時候,是你送的親。因此你算她娘家的人,有些話我覺得跟你說了也好   是!是!伯母請教訓。   李老夫人道:英兒怕自己不懂,辦砸了事惹人笑話,所以才回家去問問,這份用心是好的,我也知道,可是有一點,我老婆子必須要表明的,她這種做法,在根本上就錯得厲害。   盧閏英道:是的!娘,英兒不懂,請婆婆教訓。   李老夫人道:你要問什麼事情,無須跑回娘家去,上面有我這個婆婆,你該問我才對。   盧閏英不禁一震,這才發現自己在根本的立場上,犯了個不可原諒的大錯。   李老夫人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是李家的事,我不在也就罷了,我還在這裏,就輪不到別人來出主意,就算一切都辦錯了,別人的非議,也有我這個做婆婆的頂了,怪不到你這個新婦的身上去。   盧閏英只有叩頭道:娘責備得極是,媳婦無知,媳婦曉得錯了,請您老人家寬恕。   李老夫人一嘆道:英兒,我知道你的性格,並不是那種人,你是怕走了大轍,錯了禮法,殊不知道你第一步在禮法上就錯了,你到娘家,親家公如果是個明理懂事的,他就該告訴你,回家去請示一下婆母,他沒有這麼做,反而叫你問姑父去,這是他的不對。   盧閏英除了唯唯稱是之外,什麼也不能說。李老夫人又道:現在說到你姑父了,劉少爺,我很對不起了,照說我不該當著你說令尊的什麼,對人子不論其父是非,這個禮數我還懂的,可是今天情形不同,我是剖析道理給我這個媳婦聽,想必你能原諒的。   劉希侯臉上紅紅的,只是道:伯母但說無妨。   李老夫人道:他教給英兒的究竟還是禮制所定,不管另外的用意何在了,至少在這個做人的規矩上,他是對的。   劉希侯也弄糊塗了,他以為李老夫人不知要說自己父親一些什麼,可是聽這話似乎還在替父母親辯護,因此使他大感意外,但是卻不便說什麼。   李夫人又道:只是有一點,尊大人也弄錯了,禮制之定,是為了要叫人守規矩,懂禮法,我們家裏的孩子去請教他,他也該先告訴孩子這一點。   是!是!伯母說的是。劉希侯只能這麼應著。   我是個女流,沒讀過多少書,但是關於這些地方,還是多少知道一點,國喪遵制,鄉葬遵俗,何況在大唐的禮制中,從來也沒規定一個側室的禮儀是該如何的,尊大人出的這些主意,不知是以何為本?   劉希候的臉上開始流下了汗,他忽然感到這位老太太的不簡單了!   李老夫人又在莊容道:關於你告訴我的那些話,我自然是十分感激,但是這只是猜測之詞,沒有確實的證據,也不能真當回事,所以那些話也只是咱們自己人間說說,不必再多提了。   是的!伯母放心,小侄也不會在人前說家父如何的。   李老夫人道:我是怕你為難,所以才煩你轉告一句話,見了尊大人,請代我問好和謝謝他的關懷,而且說關於小玉的事,我們家從俗辦理,縱有未遵制之處,也是情有可原,請他在朋友面前妥為解說。   劉希侯一時還沒弄清李老夫人的意思,李老夫人這才道:國制既無葬妾之禮,尊大人所教的那些才是引人非議之處,因此,如果有人要為我們未遵禮而行來說我們的閒話,老身據此一句話,就可以駁得他啞口無言,我現在先說了,是免得將來親戚們臉上難看。   劉希侯這才明白了,也知道自己父親做了件多大的糊塗事,假如將來有人要參李益越禮而行,自己父親才是首當其衝的人。   雖然他已經不在任了,但是曾任禮部尚書的人,卻出了這麼一個完全不合禮制的主意,仍然難辭其咎的。   而且照情形看來,父親之所以要盧閏英這麼做,可能就是另外要人去準備上表彈劾此事,那不是自己惹麻煩上身嗎?   因此他滿頭大汗地道:小侄一定回去把話傳到。   李老夫人笑笑道:表少爺,大人們的事不去談了,你們小一輩的能和和氣氣,使我很高興,冤家宜解不宜結,做人總是以和為貴,歡迎以後常來玩。   劉希侯道謝告辭而去,李老夫人嘆口氣,這才朝盧閏英道:英兒,看看你惹了多少麻煩,再看看你家的是什麼親戚,你怎麼還不醒一醒呢?   李夫人再度長嘆:英兒,我知道這怪不得你,一來是你的年紀輕,經歷得少,二來是你沒有習慣這些紛奪爭端,不瞭解人心的險惡   我實在想不透我爹,他老人家為甚麼要這樣子對我?難道他希望看到我敗落下去?   李老夫人苦笑一聲道:對你父親,我也不知說些什麼好,從前他跟君兒過不去,還有一說,因為你還沒過門,現在你已經嫁了過來,大家已經是一家人了,他怎麼還是想不開呢?   李老夫人見盧閏英一直茫然地站在一邊,心中又有點不忍。乃輕輕地道:英兒,你也別太難過只要以後把心胸放寬些,大家以後還是好親戚,你下次回去時,不妨把我們今天的話告他!   盧閏英這才一搖頭道:不,英兒不回去了。   這是做什麼,做子女的還會記父母的仇不成!現在且不說這些,我還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盧閏英忙道:娘盡量吩咐好了。   就是浣紗的問題,以前她是侍候小玉,現在   盧閏英忙道:這個問題十郎已經跟我說過了,自然是要接回去。   是以什麼身分接回去呢?   小玉妹子承她照料多年,原來給小玉的什麼身分,自然也給她什麼身分。   她很乖覺,知道婆婆要開口,商量的也是這個問題,倒不如自己先開口說了出來,送上一份順水人情。   李老夫人嘆了口氣道:原來我也是這麼想,而且我也很中意這孩子,心地純厚老實,人又很能幹,接回去對你也是把好幫手,那知道她死心眼不答應。   這個答案是倒是大出意料之外,盧閏英一愕道:那麼浣紗的意思要做什麼呢?   浣紗忙道:婢子本來是下人,也不敢奢望能有個什麼身分,只想一輩子侍候小姐就好了。   盧閏英忙道:浣紗,別說傻了,你家小姐已經升上天去了,你難道跟著不成?   浣紗道:那倒不是,小姐已經跟了爺,婢子自然也是要跟著侍候爺,小姐命薄,沒能等到爺升官回來就去了,可是她究竟也跟爺一起共過甘苦   盧閏英道:浣紗,小玉妹子跟爺的事我早就聽說了,她對爺的種種好處,我們都十分敬重的,天人兩隔,我們沒法子跟她一起過日子,我感到很遺憾   浣紗又叩頭道:謝謝夫人,婢子代小姐叩謝了。   賈仙兒是急性子,催著道:浣紗,你這孩子也是的,平時笨嘴笨舌的,今天怎麼變成伶牙俐嘴了,直截了當把話說了不好,繞這麼大的圈子幹嗎?我代你說了吧,她要把小玉的牌位請過去。   盧閏英微微一怔道:這,可不能由我作主,老夫人在這兒,該請示她老人家才是。   浣紗道:已經請示過了,老夫人叫婢子問夫人的。   盧閏英想從李老夫人的臉上看出一點意向來。可是李老夫人卻全沒有一點表示,不由使她大感為難,想了一下才道:浣紗!你要知道這只是爺的暫寓宅第,雖是東宮千歲殿下所賜,可不是送給咱們,一旦不做官了,還是要還給官家的,爺真正的老家是姑臧。   這個婢子知道。   知道就好了,我還是提醒你一件事,爺的老太爺已經過世了,年前他在新居祭祖,也是臨時請的神主,供過了就火化了,神主是要永久不動的。   夫人,婢子求的不是那個,小姐只是個側室的身分,不可能進入宗祠的。   那你想一想,連老太爺都沒有一個固定設置神主的地方,又怎麼能把你家小姐供上呢?   李老夫人道:英兒,你弄錯了,她可不是要把小玉的靈位供在正廳上高高奉起,既沒那個禮,也沒那個份。   那又往那兒安頓呢?   小玉又是去了,她要是還在,把她接回家去,多少總要有個地方給她住吧!   那當然,媳婦也打算過,西廂有一棟小樓,就是題著棲玉閣的,媳婦看見了,心裏已經打算,那兒可以給霍家妹子住的,名稱也符合,又靠著花園   李老夫人笑道:難得你早有心了,那就好,就把浣紗安頓在那兒,讓她把小玉的牌位也設在那兒,小玉這孩子也命苦,君兒在長安時,她也侍候了好一陣子,眼看著可以享享福,她卻先走了,咱們欠人家孩子不少,也該這樣做一下,表示一點咱們的心意。   盧閏英聽婆婆已經那樣說了,知道已成了定局,自己又何必做惡人呢?於是笑道:娘這麼說自然是好極了,媳婦也正在遺憾沒跟小玉妹子見見面,這樣子也好為她盡點心。   雅萍卻往一邊低聲道:小姐,這恐怕不太妥當吧,姑爺剛拜了尚書,正要圖個吉利,抱個神主回去,終究是不太好   盧閏英忙道:雅萍,少胡說!你懂個什麼?   雅萍看看李老夫人的神色道:小姐,這事本來是輪不到婢子來開口的,不過婢子跟小姐來到了李家,也就是李家的人,應該為李家著想,照姑爺什麼都不信來說,自然是百無禁忌,可是老夫人卻是信菩薩,就不能不有些講究   李老夫人果然神色為之一動道:英兒,雅萍的話也是,這個倒是該顧忌一下,像君兒的父親,雖然家祭時請了牌位,祭過後立刻就焚化了,我也是考慮到陰陽究竟是兩條界,陽宅裏常有人走動,驚吵得死者也不妥   賈仙兒道:小玉妹子生前對十郎一片癡心,求神拜佛,經常都是默禱上蒼保佑十郎平安,難道她還會害十郎不成?   雅萍笑笑道:大姑!您的說法自然很對,婢子也聽姑爺說過跟霍家小娘子結識的經過,好像天地都有很多靈異的徵兆,只見霍家小娘子是個很了不起女子,姑爺還說她多半是天上什麼仙女下凡來應劫的,所以才有那些靈異,現在定是她的劫數已了,該上天歸位了,那就應該遵照上天的意思,讓她早早升天覆命,如果硬把她再羈留在人間,不是增加她的罪孽嗎?   李益跟霍小玉的故事,雅萍是知道的,譬如說無心圖容的巧合,結婚定律之夕的天生異兆,李益只是拿來當作一件傳奇的故事說著有趣,至於什麼仙女下凡的事,則是雅萍自己謅出來加上去的。   可是她這一番胡謅,竟使得幾個人相信了。   第一個是李老夫人,她喃喃地唸了兩聲佛號後才道:我好像聽君兒也說過,而且這麼好的一個孩子,這麼年紀輕輕就去了,也實在叫人難以相信,說她是下凡應劫,倒是很有個說法了,浣紗,要是這樣的話,你倒是不成堅持了,逆天不祥,而且對小玉來說也不好   賈仙兒自然是不信這一套的,她在浣紗面前一力擔保過,現在居然有了變卦,大是著急,正想開口駁斥,那知浣紗也信了。   她在侍候鄭淨持時,就受了影響,對仙佛之說,十分虔信,再者小玉時常以宿命為話題,也在她的心中種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是一心一意向著霍小玉,霍小玉夭於盛年,吻合了那些傳說,使她深感不平,一直在為小玉的薄命感到委曲,所以要把小玉的靈位搬過去,也是盡她的一片心。   因此對小玉是天仙下凡應劫之說,她是最願意接受的,連忙道:老夫人說的是,我家小姐從小就受魔難,這一定是上天要她下凡來受劫的!   李老夫人擦擦眼眶道:那就沒得說,天上的仙女,那是人間留得住的?這麼說來,是我們沒福氣了。   雅萍乖巧地道:老夫人是有福氣的,所以才能生出姑爺那麼一個好兒子,姑爺一定是天上的星宿臨凡,因此才能跟霍家小娘子結下那一段緣分!   賈仙兒忍不住道:那你也是有福氣的人,所以才能進了李家的門。   雅萍笑道:婢子只是沾了我家小姐的福氣。   賈仙兒還想諷刺她兩句,但是轉念一想,自己跟一個無知的侍兒一般見識,實在太沒意思了,因此轉臉對浣紗道:浣紗,話我是替你說了,你究竟怎麼個意思?   浣紗道:謝謝你,賈大姐,先前是婢子愚昧,現在知道小姐是下凡應劫,自然不敢阻擾她的升天   賈仙兒道:你既然自己願意了,我也算盡到心了。   浣紗道:婢子對賈大姐的盛情還是很感激的,而且也代小姐謝謝您的照顧之恩,關愛之情。   賈仙兒嘆了口氣道:罷了,我跟小玉也是姐妹一場,能為她盡點心也是應該的,因此我還有一點要為小玉說話的,小玉死後是升天也好,歸位也好,但她到人世來走了一趟,就算是應劫吧,也總該了斷清清楚楚了。   盧閏英見她氣色不善,連忙道:大姐吩咐得是,有什麼指示,儘管吩咐好了。   賈仙兒道:那倒不敢當,照說不該我多嘴。不過這兒的房子是我的,小玉在我這兒住著,多少我也能算是她娘家的人,有權代她說兩句話。   連李老夫人也感到氣氛不太對,連忙道:大姑,你儘管說好了,老身作主,一定給你作個滿意的答覆的。   賈仙兒道: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為我那苦命的妹子求一份歸宿。   李老夫人道:這是應該的,君兒以前答鷹過她的,絕不會悔改,而且我還可以先說句話,將來我有了孫子,不管是誰生的,必然要他認在小玉的名下   賈仙兒道:伯母這份隆情,我還是要替我那妹子先謝謝,浣紗,叩頭!   浣紗連忙跪了下來,朝李老夫人叩過頭,賈仙兒指著盧閏英道:也叩頭謝謝夫人。   浣紗也叩了頭,盧閏英卻謙謝道:不敢當,不敢當,這是我們對霍家妹子該盡的心!   李老夫人見氣氛不對,只得和緩的道:我還是先回府裏,免得在接待上不太方便,弄得有些老的也來接酬,反而招麻煩。   賈仙兒聽了道:伯母說的是,要您來招呼,小玉妹子實在擔受不起,也沒這個禮,但是您不招呼,又不能冷落了人家,因此您還是請回去休息吧。   轉臉對盧閏英道:弟妹,你也侍候伯母回去吧。   盧閏英道:小妹理當在此照料的。   賈仙兒道:不,小玉妹子未能侍奉老夫人,完全要你偏勞了,你能代她盡了這份責任。免了她的罪過,她在九泉之下已經感激了,你在這兒,反而使她的心中不安,此其一,再者,小玉跟十郎一起上姑蘇去的時候,也結識了一些江湖中的朋友,這些日子,他們一定要來盡盡心意的,你在這兒,反而使彼此不便。   這等於是下逐客令了,盧閏英沒法子,李老夫人道:大姑說的也是。咱們回去吧,把雅萍留下招呼也就夠了,君兒也糊塗,叫你來招呼就不對   盧閏英心中很難過,但婆婆有了話,她不便說什麼了,侍候著李老夫人,一起上轎走了。   到了家裏,她把李老夫人送進了屋子,夫人道:英兒,你是我的姨侄女兒,親上加親,又成了我的媳婦兒,咱們娘兒倆夠親的,我絕不會幫著人來欺負你,可是今天我想為你緩和一下都沒辦法,因為你叫人抓住的把柄太多了,以後可得千萬注意,要特別慎重了。   盧閏英再也忍不住了,撲地跪下道:娘,媳婦是一片求好之心,那知道是別人存心算計呢!   李老夫人把她扶了起來道:好了,孩子,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小心眼兒的人,可是以後你盧家的那些親戚,還是少來往的好,尤其是你姑丈家   盧閏英忍淚點頭,李老夫人道:當然我也不是說你家的親戚都是壞人,像你那位表哥就是個很正直的熱心人,知道了他父親的計畫要出你的醜,趕快跑來通知我,這份情意很令人感動的。   盧閏英知道劉希侯是為了自己才過來的,可不是什麼正直,熱心人的人,但是這種話對自己的婆婆又如何出口呢,只有點頭應是的份。   李老夫人嘆了口氣:這次事情你總算得了個教訓,在長安,做官固然不容易,做一個家裏的主婦又何嘗容易,若是自己沒有認識,可千萬別想多事,否則很容易會落入人的圈套中,受損失的就不止是你一個人,很可能連你的丈夫也被拖進去,姑臧李家在長安做官的不少,他們寧可把家小留在千里迢迢的老家,不帶到這兒來,也是這個道理,在這兒,人情涼薄如紙,沒有人能信任,能靠得住。除了自己,誰也幫不了你,求榮反辱,求好反壞,我想你多少已經能把握住一點了。   盧閏英點點頭道:媳婦還是跟您一起去侍候您吧,這個地方,媳婦也不太習慣。   李老夫人笑道:別說傻話了,少年夫妻,熟絡絡的把你們分開,我可不是這種不通情的惡姑,再說我也急著要抱孫子,如若把你帶走,我更成了李家的罪人了。   說得盧閏英萬分不好意思地道:娘,您老人家怎麼跟英兒開起玩笑來了。   李老夫人笑道:一家人原該這樣子,才顯得和和氣氣,快快樂樂的,有許多做婆婆的,整天擺起一副做長輩的嘴臉,不苟言笑,動不動就挑剔媳婦的不是,婆媳之間,弄得像貓跟老鼠一樣,這樣的家有什麼意思呢?   盧閏英萬分孺慕地依著婆婆,只感到無限的溫暖,忍不住道:娘,您別回去了,在這兒讓媳婦盡點孝心,好好地侍奉您老人家,而且媳婦要跟您學的地方太多了,您就答應英兒這個請求吧。   李老夫人搖搖頭道:不!我是要回去的,家裏還有很多事,田地要去看顧,桑園要去巡視。   這些可以叫人去做的。   李夫人笑道:我知道,我現在不必再做事,應該是享福的時候,可是我做慣了,閒著反而難過呢,這一陣子在長安,我已經很難過了,這是一,再者,我到長安,也看見了不少位老夫人了,她們的年紀比我們小好幾歲呢,可是齒搖牙落,滿臉皺紋,看上去至少比我還要老上十幾廿歲,這都是享福享的,所以人要想多活幾年,就得多事勞動,少貪口腹之慾。   您在這兒也一樣可以活動的。   活動,最多是到花園裏走走,這片園子雖大,但是此起家裏的桑園,還不到一個小角落呢。   盧閏英道:難道這麼大的桑田,都要您去親手照料。   李老夫人道:當然不必我去做,而且一個人也做不了,有四五個長工在幫忙,可是我不盯著他們,有人就會偷懶了,當然我也知道現在不在乎這一點收入,君兒的官兒做得大了,也有錢了   盧閏英忙道:娘,媳婦的打算是十郎的官不管做得多大,都不需要他在銀錢上去操心費神,居官務必清廉似水,因為媳婦知道他的職司所守,太容易樹敵招怨,萬不能落人把柄,所以媳婦把日計都籌足了   李老夫人道:籌足了?你是怎麼籌的?   盧閏英道:是媳婦帶來的。   李老夫人連連搖著頭道:英兒,這萬萬不可,你娘家有陪嫁過來,奩單上寫得明明白白,那倒是沒關係,可是私下另外再帶了過來,就不可以了。   為什麼不可以呢?   其一是來源,這筆錢是怎麼來的?   自然是出於親上所賜,娘放心好了,媳婦還不至於偷偷地把錢暗昧著帶來。   這個我就不明白了,你老子既然怕吃苦了。除了那一大批嫁奩之外,還悄悄的塞筆錢給你,可見他是極端地疼你,愛你的,那又怎麼會叫你去坐蠟呢?   盧閏英吁了一口氣,才苦笑著道:爹不是不疼我,他給我的那份嫁妝也很可觀了,在長安市上雖不能稱最,但是也稱得上是多的。   李老夫人道:豈止算是多的,有人說過了,早先時盛平的時日裏,那是無法追的,對這十幾二十年來。長安市上嫁女,還沒有像如此厚的妝奩的,說我家是娶個財神進來了。   盧閏英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媳婦也知道不太妥當,跟爹說過,只要過得去就行,可是爹也不肯聽,拚命地往上堆加,而且還說只有我一個女兒,遲早也是給我的,與其將來給,倒不如現在給,也落個好看。   李老夫人笑道:這倒是做到了,早一天你家把陪嫁的箱籠抬過來時,這兒點收的人都直了眼,我就說他們也不是沒見識過,他們不是從高大人那兒撥過來,就是從小就待在這所宅子裏,原先是太子別第的人,不該如此大驚小怪的,但仔細一想也難怪了,因為天寶晚年一亂,長安淪陷過,早年的繁榮所積,都喪失在亂軍中了,雖是後來盡予恢復,到底是差多了,我聽說皇宮裏面有些屋子已經破舊了,都沒有來得及整修。帝家尚且如此,又何況是臣民人家呢,你家的運氣好,天寶亂時,正在河西節鎮,沒有受到波及,所以殷實一點,再者,你爹又逞強要面子,所以才大事鋪陳了一番,怎麼又有一筆錢給了你呢?   盧閏英道:這筆錢不是爹給的,是娘給我的。   你娘,她怎麼會有錢給你的?   娘多年管家,多少總也存積了一點,在河西時,人情往來,都在娘的手裏,所以她老人家手頭也著實有幾文,一直私藏著。   李老夫人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母親會藏私房錢,這倒是叫人難以相信的事,她又何必呢,你家的鑰匙,庫房都由她在經營,她要錢幹嗎?   盧閏英輕嘆了口氣:錢財雖是娘在照管著,但銀錢出入,總有一本賬記著,爹雖然從不過問銀用到那兒去了,但是娘自己心裏總擱著一件事,尤其是娘家的親戚,登門求告的多,娘不好意思從公賬上支付太多,又不能讓人說閒話,說是發達了就不認窮親戚了,因此自己私下總得準備一些錢,來滿足那些親戚們   李老夫人點頭嘆息道:英兒,現在你總該明白做人的不容易了,像這種事總是難免的,要想處理得皆大歡喜,是件很難的事,這些年來,也虧你母親拉扯的。   盧閏英笑笑道:娘!媳婦也認為能夠幫助人,總比去求人幫助好得多,錢財是身外之物,生不帶去,與其留於發霉,倒不如散了買個好名   李老夫人笑道:你能這樣就好了,有許多人就是想不開,弄得六親不靠,連鬼都不上門。縱然擁有百萬家財,又有什麼意思呢?為子孫積財,倒不如為子孫積德,君兒小時候,如果不是家境差一點,處處比不上人,也不會養成他那種發憤求上的心   在這些觀點上,婆媳兩人倒是很融洽的,因此她們的談話很愉快,把先前那點陰霾都沖淡了。   只是有一點,使盧閏英感到遺憾的是到了晚上,李益沒有回來,只遣秋鴻來說一聲:爺今晚在霍娘子那邊守靈,歇在那兒了。   李益不回來,盧閏英多少可以舒口氣,她也有點怕李益回來,說起自己白天的事,對李益難以交代。   李益出門前還交代過,要她把小玉的喪事好好地處理一下的,自己卻差一點統出個大漏子。   想到這兒,她心裏很火,但多少還是有點安慰,明知道遲早都要交代的,醜媳婦難免要見公婆,但是能拖一刻是一刻,這是一般人最通常的矛盾心理。   第二天,李益仍然沒回來,而且還留下了話,說是在入葬前他都不會回來了。   這當然使得盧閏英很不開心,她倒不是怕寂寞,新婚還沒幾天,還沒有養成那種如膠如漆的纏綿感情,只是中夜無眠,有點不是滋味而已。   只不過她有點擔心,擔心李益是不是生她的氣,因為她問了一下安葬的日子,要在上元之後,還有將近七八天呢,熬了四五天,她只有再到李夫人那兒去探探口氣。   每天她雖然循例要到上房去請安的,但李老夫人那時候正在唸經,早案吩咐過傭人,說請新夫人自便好了,而她接下來的事也的確忙,在年關裏,李益又是初膺新職,雖然還沒有正式接事,但消息早已傳開,已成定局,川流不息的賀客,都要她去應酬。   這還算好了,最苦的是李益還有許多機密的事務,要另行單獨處理的,那是各地的關係人物,有的是送來賀禮,有的是來請安拜年,都需要重重地回致。   她對那些人與事根本不清楚,好在方子逸每天都來幫她處理那些事務,只是李益的那些事情連方子逸也不十分了然,只能知道是那一方面的關係,至於如何應付,則另外有檔案卷宗上記明的。   那要她根據檔案中的資料,該收的收,該安頓的安頓,實在不知道如何處理的,就寫在條子上,由秋鴻帶去給李益,再帶回李益的指示。   這種做法費時費神,所以她想透過婆婆,請李益回來一下,這一天等到了午後,估量著李老夫人已經午睡醒來,她到了上房,李老夫人正在跟幾個僕婦聊天。   看到她進來,那些僕婦但都出去了,李老夫人笑笑道:英兒,我知道你這兩天很忙,閒不得,所以也沒要人找你去,今天怎麼空一點   也不是,有好幾起事情,我都無法處理,只有先安頓了來人,叫秋鴻去問十郎了。   這也難怪,君兒說,那些事只有交給你他才放心,他每天都有個請安的帖子送回來,也附帶有兩句話,都是說你處理的很當,說這幾天要偏勞你一點,不能讓你來陪我,要我多原諒,也要我來誇獎你幾句   盧閏英雖然聽了微覺安慰,但也有點悲哀,丈夫不回家,卻帶信要婆婆來誇獎自己幾句,能夠帶信給婆婆,難道就不能順便給自己帶個片紙隻字?   李老夫人看了她臉上的神情變化,才輕嘆一聲道:閏英,我知道你心裏很不痛快,為的是君兒不回來。   被婆婆說中了心中的事,盧閏英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了,忙道:媳婦倒沒有不高興,小玉妹子跟了他一場,也應該盡點心   李老夫人笑道:你能夠這樣說,可見是個識大體的孩子,做人就該為寬處想,不管他們的情分多深,但現在畢竟是生死異途了   盧閏英的心中發苦,臉上卻擠出了笑容道:是的,娘,聽十郎說過小玉妹子,那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   老夫人嘆了一口氣道:豈止是可愛,而且是人見人誇,到現在為止,我還沒聽見她一句不好的話   然後望著盧閏英笑著道:不過你也別想左了,認為君兒在那邊是忘不掉她的情意,君兒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但是他不相信人死後還會有什麼靈氣不散的事,不會在那兒苦守著的。再說不管他跟小玉的感情多好吧,總還有我這個老母在堂,他也不會為了小玉而荒廢晨昏的定省,所以他每天都要著人送個字條來問安,而他在那邊的真正原因是為了你。   盧閏英一震道:媳婦做錯了事,是出於無知   李老夫人搖手道:你又想左了,他並不怪你,更不是為了生氣而不回來看你,他是在那兒為你彌補漏失。   盧閏英愕然道:彌補漏失?   是的,小玉跟君兒的事,長安市無人不知,君兒再度回長安,沒有去看她,而小玉又在年關裏抑鬱而死,外面已經在騰傳著他喜新厭舊了。   盧閏英道:這是從何說起呢?   李老人夫道:人嘴兩片皮,是非隨意編。天下有的是那些無聊的人,不過還有很多人說是因為你的緣故,不讓君兒去探視小玉,聽任她孤守無助而死的。   盧閏英幾乎要叫起來:這,媳婦不會是那種人吧。   本來倒是沒有人相信你是那種人,因為你跟君兒在未婚前也曾暢遊過長安市上,一擲千金,召妓侑酒   盧閏英紅了臉道:那時英兒荒唐無知   李老夫人笑笑道:沒關係,我並不反對你那樣做,人原該為自己活的,能夠放縱自己一下,體會一下這種難得的體驗,未嘗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不趁年少青春玩一下,到了我這年紀再這樣子玩,就要被人罵為荒唐了,人要守分,像你那種年紀,是可以偶而放縱自己一下的年齡,倒是不必錯過,所以你們那樣玩法,並沒有人批評你們,反而有人說你們懂得生活有豪情呢。   盧閏英低頭不語,李老夫人道:正因為你以前是那樣豪放的一個人,所以前幾天在小玉的殯儀上來的那一手才使人吃驚,人家認為你不是一個拘禮數的人,所以這種做法才故意為之,要顯示你的權威   盧閏英道:真是從那兒說起,英兒跟一個死人去逞什麼威呢?   不是逞給死人看,而是逞給活人看,說你在家裏降伏了老子,出嫁又準備降伏漢子了。   盧閏英呆了一呆,滿臉漲得通紅地道:娘   李老夫人嘆了口氣:英兒,別生氣,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君兒也知道,但外人可不知道,讓人繪聲繪形地一說,倒像是真的似的。   這是誰說出那種話的?   無平無據,我也不能認定是誰,不過能夠知道你跟你爹口舌過,知道你把你爹用道理說服過的一定是你們家裏的人,別人想造謠都造不出   盧閏英再度垂淚無語,她當然知道,無須證技,這人已呼之欲出,一個是她的姑丈,一個是自己的父親盧方,想不到他們是這樣子來糟蹋自己。   李老夫人道:所以君兒每天在那兒守靈,就是用行動來攻破那些傳言!也因為怕你心裏不好過所以才沒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問,我還是不想說的。   盧閏英想想道:娘!媳婦想到娘家去一下。   孩子,你又要幹嗎?別想吵去。   盧閏英道:娘,你放心,媳婦不會那麼不懂事,也不會忤逆犯上,跟爹吵架去,只是要去告訴他一聲,別再跟著人胡鬧,別再耳根子軟,聽人家的話   這些話有用嗎?聽得進嗎?   好好說他是聽不進的,但是媳婦知道如何使他聽得進,只要分析利害,分析一些人的用心,好好地解說一下,爹就會明白了,要不然他還會糊塗下去的。   李老夫人嘆了口氣道:也好,那就去說個明白,免得一家人在互相勾心鬥角,讓人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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