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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二十四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10930 2023-02-05
  李益很得意的回到內室,小紅侍候他就寢,一句話都沒有問,李益也沒有說什麼。第二天,李益醒來時,看見小紅正在擦拭那柄防身的短劍,擦得非常小心,用一塊綢子,倒上了些許白色的粉末後套住了鋒刃,用勁地抽動著,完後,才把匕首小心翼翼地歸入鞘中,然後把那塊綢子丟進火盆中焚化了,冒出了一陣很刺鼻的青煙。李益被那些煙的味道弄得咳起來,反而把小紅驚醒,道:啊!爺,原來你已經醒了,怎麼不叫妾一聲呢?   李益嗆得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小紅為他又搓又揉,倒了一杯熱茶,又傾了一點醒神去毒散,放在李益鼻前,讓李益嗅了,打了三四個噴嚏後,李益才定下了神,喝下了兩口熱茶,喘著氣道:喔!真厲害,小紅,你燒的是什麼東西,怎麼那般怪味道?

  是一種藥末,妾身不知道爺已經起身,而且就在旁邊,否則妾一定要爺屏住氣息,離遠著點兒的!   李益又呼了口氣:你這丫頭也真是,我不但起來,在你背後也半天了,你卻到現在才知道!   小紅道:那時妾身全神貫注,不敢少怠,所以對身外事物都忽略沒有注意。   全神貫注,只是為了擦拭那支匕首?   是的!爺!那種粉末是種劇毒,見血封喉,妾身必須十分小心,以免沾上傷了自己。   喔,兵刃淬毒,就是這樣子淬上去的?   不!那是將毒藥溶於水中,將剛出爐鍛紅的兵刃浸入毒水中,使毒為刃吸收,永遠的保存在刃上,這樣一來,使用時就不太方便,而且兵刃變為藍色也容易使人警覺。再者毒性不若妾身所用的方法劇烈。妾身將毒粉以綢布包著,在刃身上用勁地擦,使藥性大半附於刃上卻不會變色,雖只能使用一次,但是十分劇烈,只要沾上一點肌膚,挑破一點外皮,毒性浸入,七步斷魂

  李益用手拍拍胸口道:好厲害,好厲害。   這原是妾身備來行刺仇家于老賊時所用的,只是沒機會吧了,妾身就留下,想不到用在這地方了。   李益道:你也太謹慎了,我想用不著這麼費事的。   小紅道:爺!你知道要用來對付誰的?   李益笑笑還:自然是用來對付史懷義的,昨夜我在跟那個羅老夫子在談話時候,你在門外都聽見了。   小紅倒是一怔,目泛奇光道:爺知道我在偷聽?   李益一笑:當然知道,而且知道還是你,否則我早就聲張起來了,還會一直讓你聽下去?   小紅不相信地道:爺練過武功嗎?   看什麼武功,我出身世家,盤馬、彎弓、舞劍,一些粗淺的戰鬥動作,總要學幾下,用來鍛練身體的。

  不!那種功夫不算,妾身說的是練氣吐納的內家技擊心法,爺一定練過,否則耳目怎得如此聰明?   李益笑了:我可沒有練過那種本事,只是耳目聰敏,不遜他人,那是我向一位老道士學的,我幼時讀書很苦,日以繼夜不息,那個老道士教我一個靜坐養神的方法。   小紅失聲道:那一定是上乘的內家秘訣,爺是怎麼練的,能夠說給妾身聽聽嗎?   李益道:能,不過就是一個靜坐的姿勢,五心向天,閉目內視,能見胸中諸雜念,或摒之,或聚之,能收放自如時即為成功,我照著做了兩年,果然大有功效,目能視,耳能聞,一心兼可二用,所以在別人朗讀時,我就能看另外一本書,耳聽目視,俱能熟記,省了他人一半的時間,卻能倍收他人之效果,我在小時有神童之稱,大概就得力於此者不少,而且借著這種秘訣,也使我的耳目特別靈敏,不過那個坐姿到後來就漸漸地因為骨骼轉硬坐不成了。

  小紅道:不可能,這分明是一種極為上乘的內家練功要訣,爺只要勤練不輟,定必可日益精深的。   李益道:我說的是真話,在十四歲的時候,我再以那個坐姿行功,卻越坐越累,全身大汗,四肢抽痛。   那是什麼緣故呢?不應有此現象呀!   李益笑笑,接著道:那時那個老道士還在,我以這種現象去問他,他端詳了半天,問了我一句話,然後就連聲說可惜,可惜,接著自己又嘆息說他早該想到我既是一脈單傳,絕不可能成為他的門中人,自此雲遊而去。   小紅更為詫然地問道:他問了爺一句什麼話?   李益道:他問我是否破了色戒?   小紅哦了一聲:我明白了,爺練的果然是道家金丹飛升之道,必得以童身修為歷過九九大劫,道成丹固,才可以從心所欲,十三四歲為發身之期,四五月為春思萌動之期,宜特別戒慎,因為這就是道長所謂暗九之數,十三歲戒之在五月梅雨之際,十四歲則為四月蠶桑之期,一三五、一四四,三數之和為九,亦即暗九之成也

  李益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我一直認為道家明九暗九的九九劫數為無稽,聽你這一解釋才明白了,十三四歲為男子發身之時,雖曰少年,但大家還是以兒童視之,略少避忌。四五月是春思撩人之時,最多綺思,當其時也,家中成年女子春衫初易,肌膚偶露,對十三四歲少年,前者無戒防之心,後者則隱興沾澤之意,確是最尷尬之際,我完全是以一己的經驗體會,但想來在他人也是差不多的,道家暗九之劫,倒是有所根據的了。   小紅道:爺難道在十四歲那年就   她不好意思再問下去,李益道:其實我在十三歲就已經初嚐異味了,那是我家中一個大丫頭,她在園中採桑,有時要爬到樹上去摘高處的新葉,我在樹下看書,不經意時,舉首上看,峰壑隱見,難免不怦然心動,而那個丫頭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有意把衣服穿得鬆鬆的,在我頭上跨來跨去,終於使我情不自禁而入了道兒

  小紅的臉也不禁紅了道:爺也真是的,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動   李益輕笑道:孔夫子把修齊治平的大道理定出很多的規律,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完全地做到的,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完人,只要能擇其要者而行,勿離大道,已經算是很難得的了,非禮勿視,是為不見可欲而不動心,實在也是最難的。   小紅紅著臉,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爺既然在十三歲就破了色戒而失童身,怎麼到了第二年才有異狀呢?   李益道:那或許是我的資質過人,偶一為之,無損於道基,到了十四歲的時候,人事已開竅,膽子也大了,偷期密約,時興雲雨,才把那些所謂元陽,斲傷過度,才算是把早幾年的努力都毀了,而且我認為道基之養成,固非一日之功,真要毀基,也不是一兩次便能毀得了的,立以為戒,戒之在始,只要一開始,就很難再收回來就是了。

  小紅嘆了口氣:那個道士一定是位修為有素的高人,他指點爺練氣的功夫,也是很難得的修真功訣,只可惜爺未能全始終,否則現在一定是個   李益搖頭道:我其實對他所授的那些早就有所知覺,對於毀了道基,我一點都不後悔。而且他教我的功課原也不止那些,是我不願意進一步去修為而已   對呀,我想他既然看中了爺的資質,授以秘傳,必然會有更進一步的指示,故不至於輕易動心的,爺為什麼   李益道:為的是我的志趣,我根本無意成仙成道,學一點健身益智,延年袪病的方法就夠了,對他後來所講的明真見性,善養真如的法旨,我根本就沒再下功夫,因為我自己是一脈單傳,不能絕了先人的香火,再者我認為仙道無憑,很可能是空忙一場,再者我認為仙道太無謂,縱然修成不死之身,也不過像棵不死的老樹一樣,縱然佔了一個地位,對人有什麼好處?遠世而隱,與松鹿為侶,又有什麼意思?

  小紅為之語結,李益又道:上天給與我這份聰明這份才具,父母生育我,養育我,天覆地載,慈親鞠育,這兩大至恩不報,而妄談修真之道,縱然成了神仙,也是個忘恩負義之徒。為人為己,我都應該做點什麼   小紅道:爺,神仙一樣也可以救世的。   李益搖搖頭:那是騙人的,黃庭經卷,我看過一些,裏面全是些修己之道,至於有些自稱神仙的人,借看幻術惑入耳目,那根本就是旁門左道,神仙保氣之術由吐納入門,上乘者可辟穀而登仙,下者則輕身健步,力逾常人,成為所謂的劍客,如此而已。   小紅愕然道:爺,原來你懂得很多!   李益道:不多,我只是略略曉得一點其中道理,所以我才能用琴聲來指點你的劍技更進一層,也能授你無弦之琴之奏法,識得你心中之音意所寄,你也應該明白的,假如我不是具有這種修為是做不到的。

  小紅道:我可被爺騙苦了,原來爺高明得很。   李益道:那你又錯了,我只懂得道理,卻沒有下過苦功,內家吐納之旨是勤修不輟,才能日益精進,而我早在十三,四歲時就中輟了練習,少年即因縱慾過度,傷了真元,難望有大成,我也不想在這上面下太多的功夫。   小紅道:照爺的那番談話來看,爺懂得很多,為什麼又不自克制而自毀道基呢?那對身體是有害的!   李益一笑道:我知道,我若不是那樣子來一下,又怎麼會叫那老道士對我感到失望而放棄了我呢?   小紅睜大了眼睛道:爺是故意的?   李益道:是的,他看中了我的資質,授我以修為要旨真訣,助我速成,是想把我當作他的衣缽傳人的,我對他那些啟發靈智,發揮聰明的方法感興趣,對他的修真大業則興趣索然,但我如不表現得與道有緣,他就不會肯教我那些,既然學了他的入門功夫,就不能不敷衍他,到了最後,我只有叫他自己失望回頭,免得再糾纏我。

  爺,那個老道士的法號叫什麼?   他自稱羅真人,雲遊無定,為了我,曾在姑臧小居三載,以後就又雲遊莫知所終了。   羅真人是位得道的陸地神仙,多少人想入他的門牆而不可得,爺卻白白地放過了這個機會。   李益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想成仙得道,自然不會認為可惜,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是什麼真仙,否則他應該看得出我的功名利祿之心太重,根本不是神仙中人。   小紅輕嘆無語,倒是李益道:我昨夜聽到你在門外,可是事後你沒有問我,我知道你必然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也就不再吩咐你,果然你都準備好了,小紅,得卿為助,那實在是我最大的幸福,因為你從不需要我開口,就能知道我想做什麼。   小紅微泛苦笑道:爺,妾身說句話,爺不要生氣,爺的機心實在太重了。   李益道:小紅,我這是不得已,假如我不算計他,他就會要置我於死地了。   小紅微怔道:那怎麼會呢,史懷義只是為求自保。   李益冷笑道:有些話我沒有對別人說,但我心中明白得很,史懷義這個人的機心太重,我承認是逼得他太緊了一點,但憑心而論,我只是為了朝廷盡心,使兵權歸於朝廷節制,戍卒對調,他還是當他的節度使,與爭權無損是他自己想造成的一股威脅朝廷的實力,才捨不得放手,居然演出這一套把戲來了,我自然不能放過他。   可是他怎麼會有殺死爺的意思呢?   李益道:他就是為了我擠得他太緊,才不惜發動胡亂以中止易戍之舉,朝廷由得他想怎麼說就廷去說明嗎?   但爺是朝廷派來督促修城的特差,他敢殺死爺嗎?   李益笑道:他當然不會自己殺死我,但是他卻可以借刀殺人。我既然是監督修城,動工時必然要到城牆外去勘察,塞外就是大唐與突厥人的界地,胡亂若起,我豈不是首當其衝,事後他報稱我死於亂軍,推得一乾二淨的了。   小紅道:爺是從那兒得來的這些奇想?   由我本身而想到的,我若跟他易地而處,我就會這麼做,史懷義看來也不笨,他自然也會這麼做的。   我實在難以相信。   那很簡單,等他來了我就先把他的計畫叫出來,他若是有此心,一定會做賊心虛,惱羞成怒,甚至會當時變臉想殺死我,那時你再下手也不遲。   小紅臉色一變道:果真如此,我殺死他就不會內疚了。爺!現在妾身再說句實話吧,昨夜我雖然聽了爺跟羅夫子的談話,心中頗不以為然,爺只是揣測之詞,並沒有真懣實據,卻連個分辯的機會都不給人,就要致人於死地,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李益詫然道:小紅,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的?   小紅道:這本來就是事實,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豈非是早就有心置他於死地?   我跟他無怨無仇,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為了實現爺的計畫呀!   李益笑了一下:小紅,你把我看得太神奇,也把我想得太狂了,不錯,易戍之計是我擬的,我是個文人,根本不懂得軍事兵法,那天只是跟高暉在談話,靈機一動,隨便提出個辦法來,那知道高暉竟連聲說好,逼著問我如何實行,我胸中本無成算,那裏會有什麼辦法。但是他問得很急,我也就信口開河,根據一點粗淺的瞭解,提出了一些辦法,高暉就認了真,當時就寫了幾封信給我,要我必須促成比事。   小紅道:由此可見爺在知事之明上,確有過人之處。   李益嘆了口氣:小紅,軍國大計,那裏能如此草率就定了案的,這個計畫即使高明萬分,高暉也無權作主,至少回朝向聖上請示過之後,得到了御命示可,才能付之實行,甚至於還要跟一些御前謀國的老臣再三商討後,才能算為定案。   高大人事先並沒有肯定答覆認可,他只是寫了幾封私函,要爺來探聽一下邊鎮的語氣態度,所以他在事後請准了聖諭,甚至於也頒出兵符,卻仍然未能敲定,要使臣在前驛觀望等候,看情形再作斟酌。   李益笑笑道:你把軍國大計看成兒戲了,高暉給我的私函雖然措詞含混,但是他授權給我來探討邊鎮的意向,就是此事已為定局,只是不敢輕舉妄動而激起各路邊鎮聞訊生變,所以,未敢遽發兵符,暫作觀望   小紅愕然地道:那妾身就不懂了,爺的意思是說   李益道:我當時也跟你一樣的糊塗,直到我來到河西帥府,向史懷義表明了意向,居然使他大為緊張,我才知道我無意中想出的歪主意,卻是朝廷熟思已久的制邊之策,只因為事關重大,一舉若不成,牽連到全國的兵鎮都會譁然生變,因此才不敢宣佈,剛好我碰巧提出了,他覺得在河西有我姨丈的關係,利用甘肅等郡與涼州互為牽制之故,實力均衡,頗可一試,才立時作書,要我來碰碰運氣,否則高暉雖然職掌兵部,也不過在人事上對各節度使區聊作節制,那有權力作此重大的決定?   這麼說,他是在利用爺了!   李益一嘆:可以這麼說,但他也不是存心,計畫是我提的,主意是我出的,他因勢利導,小作促成而已。因為在河西,由我來遊說試探,事成與不成都不會釀成大變,是個最理想的試探方法,也正因為早有定案,所以他才敢立作決定,即時修書,更可惡的是他還借我之口,嚇姨丈一嚇,讓姨文也修下私函給我,帶來一試。   小紅聽得呆了道:高大人看來不似狡獪之徒!   李益笑笑道:他不是狡獪之徒,但至少也不是個老實人,稱得上是個頗有謀略的能臣,否則以他的年歲資歷,那有搖身一跳就是兵部尚書的職位!我在路上,還以為這件事是我一時湊巧,想出來的絕妙主意,與致沖沖,也以為到了這兒必可得到史帥的同意,直到我開口後史懷義居然大感緊張,我才知道問題的嚴重,一竅通而百竅通,我也知道了高暉擔心的問題,不在甘肅伊州及安西等郡,而是在河西中心的涼州。   那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爺呢?   李益道:我只是名文官,而且初放外任,年事又輕,雖然在長安鬧了不少的新聞,扳倒了幾個豪門,那不過形勢早成,在我身上發作而已,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不過我挾在中間,確也表現了一些鬼才   小紅笑了道:跟爺同宗同榜的那位李賀李才子是真正的鬼才,因為他的詩句中充滿了鬼氣,至於爺嘛   她思索了良久,才笑著搖搖頭:妾身倒是說不上來了,因為爺的詩文無一不佳,無所不及,無所不至,豪放、壯闊、細膩、纏綿,兼而具之!   小紅不是一個名家,可是她的批評使李益有深獲知己之感,因為她的話,深深地說中了李益的長處。   但是遺憾的是李益無法去表示他的欣喜了,因為他算算時間,史懷義應該快來了,而他的問題還沒有解決,他必須要說服小紅,這才是最重要的工作。雖然,小紅的準備已經在表示要配合他的計畫了,可是這件事太不平常了,不能有一點差錯,所以小紅只是肯聽他的話還不夠的。   命令一個人,或者強迫一個人去做一件事,跟讓那個人心甘情願,自動去做一件事,效果會差得很多,前者只能做得成,而後者才能做得更好。   所以李益清了下喉嚨,莊容道:小紅,你能認清這一點就好了,像我設謀狙殺魚朝恩,朝廷久有此心,也作了各方面的準備,但是都不敢輕易發動,最後找上了我,聖上並沒有期望必有所成,只是一個試探而已,朝廷把鏟除魚黨的主力放在翼公秦氏父子的身上,他跟魚朝恩一起到郭汾陽王府來只是為了絆住魚朝恩,秦公同時發動,把魚朝恩在朝中的幾個有力死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一舉撲殺,那才是聖上的目的。這樣子一來,魚朝恩縱然走脫了也沒多大關係,羽翼盡除,就很難有所作為了。   小紅道:這是怎麼說呢,魚朝恩在他的私邸中養著千百武士,都是精擅技擊的江湖亡命之徒,若非黃大俠伉儷能及時勸喻他們離去,那批人也能把長安鬧翻過來。   李益笑道:不錯,可是那些人能夠把朝廷推翻,擁立魚朝恩而有天下嗎?   那當然不能,名不正則言不順。   不僅如此,秦朗也早作了準備,魚朝恩一死,秦朗立刻就掌握了禁軍,並不是旦夕可及的事,一定是早有安排了,正因為他們已經掌握了禁軍,才敢對魚朝恩發動攻勢,魚朝恩的那些江湖死士也許能以一當十,但是絕對無法與十數萬禁軍相抗的。   禁軍不是由魚朝恩親自率領的嗎?他開始得勢,就是因為掌握了禁軍。   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魚朝恩未得勢前,是掌握了禁軍,沒有什麼好處,反倒是後來跟著魚朝恩面前趨奉獻媚的小人,一個個都位居要津,享盡榮華,這種做法使得那些原本支持他的禁軍離心他附,秦家的勢力漸漸地透了進去。   小紅終於明白了,在別的女子是很難明白的,但他容易明白,因她是武將之後,懂得這個情形。   李益知道她已經明白了,笑笑又道:第二件事是高暉取代于老兒,這是他跟朝廷之間的密約,早已內定,而高暉對于老兒坑陷了他的父親,一直耿耿於懷,無時不思報復,他安排的報復行動也許十分周密,但于老兒也不是個簡單的人,一直防備得很嚴,使他難以得逞,被我這無端擠了進去混攪一陣,居然把于老兒活活地氣死了,看起來似乎是我的力量,但實際上   小紅忙道:實際上也是爺的力量逼死他的呀!   李益輕嘆道:我不過是一個新取進士,想跟手握天下兵符的兵部尚書相抗,無異以卵擊石,于老兒根本可以不加理會,就算我手中抓住了他通敵賣國的證據,也無法扳倒他的,于老兒之所以緊張得噴血而死顧忌的是高暉,而不是我。   高暉既然有迫死于老兒的力量,為什麼他不加運用呢?   李益笑笑道:這是個最好的問題,高暉掌握著足以致于老兒死命的證據,可是他跟皇帝太接近了,他知道皇帝也是個好用心計的人,因此不敢輕易動用,因他恐怕那些證據會牽涉到皇帝,那樣一來,不僅扳不倒于老兒,還會把自己也賠進去,所以他在皇帝面前連提都不敢提,但是他又不甘心,剛好趁著我跟于老兒要鬧起來的機會,他才抖了出來,借我的手來利用那些證據   高大人是那麼一個工於心計的人嗎?   李益嘆了口氣:兵部尚書是文官,卻執掌著天下的兵權,雖然沒有調兵遣將之權,卻可以決定將帥的任免,兵員的增刪,這又豈是一個書呆子能擔任得了的!于老兒本身就是個例子,高暉如若是個老實人,怎能挑起這副擔子,接下這個重任!   小紅默然不說話,李益又道:瞭解到高暉是怎麼一個人,再回到本題上就容易明白了,當我提出易戍的計畫時,高暉雖然滿口讚好,但是並不熱衷,因為他警告過我,說這個計畫,必將招致主帥的反對,等到我再提供進一步的計畫時,他才欣然同意,立書私函給我   爺進一步的計畫是什麼?   李益比了個手勢道:就是我目前要從事的。   高大人同意爺這麼做?   他口頭上沒有直接同意,而且還勸我看情形行事,不能太過分以激起變故,但是私心裏就是默許從事,因為他比我看得透徹,掌兵權的人,沒一個肯放手的,這根本就是唯一的辦法。   他為什麼不直接授權給爺呢?   小紅,你怎樣這麼傻,這種事怎麼可以直接授權,他不會落下個口柄的,因為誰也不能為失敗而負責,他口頭反對,心中默許,是為了他知道我有這麼做的能力,萬一失敗,他又不必負責任。   他憑什麼以為爺有這個能力呢?   他倒不是寄望在你身上,你行刺于老兒一次不成,所以他瞭解到你的能力是不足以成事的,他認為我有這個能力,是寄望在黃衫客與賈仙兒兩口子身上,他知道我跟這兩人的交情,認為我在必要時,可以去請求那兩個人的幫助,以他們高來高去的身手,即便是戒備森嚴的帥府也擋不住他們,取敵將首級,有如探囊取物。   朝廷大計,居然要動用到江湖遊俠身上了?   不錯!這是解決問題最簡捷的法子事實上各地的節度使身邊,都是此類死士,在安史亂時,互相傾軋暗殺之事層出不窮,都是刺客所為,魚朝恩當權之時,不也養著大批江湖上的技擊之士嗎?   小紅點點頭道:是的,妾身從公孫大娘門下學劍時,經常看到有些身分神秘的客人前來,都是那些顯宦當權者的代表,前來延聘高手刺客的,公孫大娘自己不受聘,但是她門下的弟子,卻有不少被人重金禮聘而去。   李益道:那些人能為金錢所買動,就不會高明到那裏,權臣達門中蓄養死士之風,在隋代就很盛了,高祖李淵在隋時為太原守,得罪了丞相宇文化及,就遭到過刺客的暗襲,幸虧叔寶秦公途遇解救而得免於難,而翼國公秦氏一門的富貴,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只不過真正身負絕技的高人俠士不易為富貴所動而已,像黃衫客夫婦,若不是機緣湊巧,跟我交上朋友,而又適逢其會,跟汾陽王郭老令公投緣,被延為座上客時,為朝廷效命,狙殺了魚朝思,平時誰也請不動他們。   小紅道:遊俠胸襟,本就是富貴不淫,威武不屈,貧賤不移,才能見其氣節,但他們與爺的關係不同   李益搖頭道:高暉想錯了,他以為黃衫客夫婦可以動情,以為我跟他們的交情,必可請得動他們出力,但是我卻深知他們只有一個義字才能動得了他們,刺殺魚朝恩,是因為他太專橫,太跋扈,早有取死之道,他們是仗義而為之,如史懷義之流,只是為了保有自己的兵權,尚無明顯的劣跡,黃大哥他們不會多管這個閒事的,我如開了口,不但會碰上一鼻子灰,也將失去了我們的友誼了,所以我根本不去想他們,只有一個情形下,他們會對付史懷義,那就是史懷義殺了我,他們替我報仇。   史懷義會不會這麼做呢?   李益笑道:他如果知道利害,自然不敢殺死我,胡糊塗塗衝動之下,就難說了。不過我不希望利用他們兩個人來保護我,所以寧可靠自己,靠你來成事。   小紅道:妾身淬毒刀刃,就是準備竭力以報爺了,只是妾身不敢說有多大的把握。   李益道:沒關係,盡力而為好了,你我都不是為了自己,殺了史懷義,我不可能去接他這個節度使的缺,正如我設謀搏殺了魚朝恩,未獲寸勳,反而惹來一身麻煩。   這就是妾身不明之處,爺到底是為了什麼?   李益苦笑道:我原來根本沒有對付史懷義的意思,可是他被我一逼,居然連絡了東莫爾汗,煽動突厥內亂,這才使我與起了除他之意,如果讓他的計畫得逞,塞上血流千里,那重重殺劫,可都是我挑起來的。   那怎麼能怪爺呢,何況死的是他們胡人。   李益莊容道:小紅,史懷義可以如此看,朝廷也能作如此看,我卻不能,我尊重每一個人的生命。   這是李益的違心之言,但是他由於這一段時日以來,慣於勾心鬥角,已經養成了掩飾自己的事,控制自己情緒的本事,這句話說得慷慨激昂,正氣凜然。   小紅倏然一震,變容道:是的,爺!妾身錯了!   李益笑了一笑,他費了半天的精神等的就是這句話,期待的就是這一個反應,因為他已經使小紅相信,這是一件神聖而莊嚴的工作了,只有這種情操,才能激起人全心全力,至死無悔的決心與勇氣的。   小紅不是一個容易激動的人,唯其如此,只要能感動她。她將是一柄殺人的利器。   小紅也不是個很容易受蒙蔽的人,但是李益卻能把她說得死心塌地,這是李益成功的地方。   因為李益的才智是小紅無法所及的,他做一件事,在目前也許毫無用處,但是卻能種因於未來。   正如他現在所從事的一樣,除掉了史懷義,於他毫無裨益,卻要冒很大的危險,李益大可振振有詞地搬出家國社稷那一番大道理,誰也無法窺測到他的意向。   但是他的下一步棋卻下得很遠,伏在瓦剌部的小王子身上,除掉了史懷義,他可以順理成章地抬上王慕和,因為王慕和目前是名正言順的副帥,三軍不可一日無主,他要楊夢雲去把特使與兵符調來正是為促成這一件事。   王慕和即了帥位,兵符在手,可以指揮其餘六衛將軍,河西在握,可以影響到甘肅伊州安西敦煌諸郡,一起發兵,助瓦剌部並掉了東莫爾汗也先而與西莫爾分庭抗禮,甚至於得大唐之助,更進一步壓下西莫爾,取得突厥的霸權,目前是個機會,他可以假手兵符在握而便宜行事。   等到大局底定,小王子感恩圖報,對李益一定十分感激而言聽計從,何況瓦剌部本身並不強,要想維持他的霸業,勢必要靠大唐的支持,要想穩住他的支持,王慕和的河西節度使地位就穩了,但王慕和本身是個庸材,恐怕還得倚仗他的妻子脫歡兒女汗。女汗偏又是胡人,必須要求教於李益,李益本人不在這兒,卻留下了羅春霆,羅春霆的地位則是靠李益而維持的。   李益盤算了一下,整個河西的局勢,他可以遙為控制,因為整個通盤大計都是他一個人策劃的,他只要不把計畫一下子宣佈,按部就班,一步步地叫他們做下去,只要在離開之前做好一半的事,任何人都無法接下去。   然後他只要控制著這西南半壁河山,他的地位就穩牢得很,誰都要客氣三分。   一個人手握著這麼大的權勢,本是很危險的事,但是李益卻不怕。因為他手上無兵無卒,也不實際掌權,爭權奪勢,擠不到他頭上,朝廷也不會去猜忌他。   李益懂得了一個訣竅,掌權的人不要站在明處,才是最安全的自保之道,他想起在京中曾經見過玩雜藝者有扮皮影戲的藝匠,剪驢皮為雛型,投影絹幕上,或歌或舞,或諧謔為劇,很受一般民間販夫走卒們歡迎。   可是劇中人都是傀儡,操作者隱於幕後,觀劇者看不出操劇者,但真正的靈魂卻是那個隱於幕後的人。   這種玩意兄由於談話粗鄙,不入士族之門,但李益看了一次之後,卻得到了一個啟示,若云人生如劇,他寧可不出而被人看見,也要做那個幕後提線的人,幕上生龍活虎,悲歡離合幕前如醉如癡,整個控制於一人之手,李益天生就不是個受人控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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