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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27077 2023-02-05
  李益在這兒第一次嚐到了冷落的滋味,也使他更相信小紅的話,邊廷使節的架子是夠大的,也夠勢利的。   李益的名刺投進去,因為他在這兒有一些小工程,所以做的名刺上只擬兵工二部劄委督工的名義。史懷義只派了一個書啟文案先生接待他,態度很冷淡,略道辛苦後,就交代道:貴委員治城工務有什麼需要,直接責成地方官供應就是,涼州為帥府所在地,貴委員又是為築城國防公務,兄弟一定會關照當地州府悉力相助,這是督帥的一點小意思,以酬貴委員為國宣勞。   信手遞過一個盒子,李益蹩了一肚子氣,但是他的涵養很好,不動聲色地接了過來,打開一看,裏面是兩錠赤金,大概是二十兩重,原來史懷義把他當作登門打秋風的了。出手二十兩金子不算少,可是對李益而言,卻是一個很大的侮辱,他還沒有來得及表示,那位老夫子已經拱手道了一聲告罪,自行退去了。

  李益本來想立時取出盧方的私函的,但是想想忍住了,一聲不響,懷了盒子出來,然後回到行館,督工的事情他叫方子逸去向州府聯繫會辦了。   自己把盧安叫了來,把盧方的私函叫他遞進去,同時也吩咐了一番話。   盧安原是從這兒去的,盧方晉京赴任,帶走的只是私人,帥府的人員都是舊日班底,他自然很熟,所以很順利的進入了內堂,見到了史懷義,呈上了盧方的私函後,史懷義的臉色變了,先請了盧方的安,然後才問道:恩相的嬌客李公子是否已經來了?   盧安道:回督帥,姑爺已經來了。   請!請!貴管家也是的,李公手既是恩相的東床嬌客,就是自己人,怎麼還那麼客套,讓他在外面等候呢?   盧安道:回督帥,姑爺此行另有要務,恐怕引人啟疑,所以討了一份順便的公務,監工築城,上午已經來過一次,奉了府中羅老夫子的指示,去接洽州府了。

  什麼?羅春霆沒有跟我說起呀!   盧安知道他在做作,也不便說破,取出一個盒子道:家老爺對羅老夫子的能幹一直很推崇,這次還命小人帶了一點微意,致上羅老夫子。   盒子裏面放著早上給李益的兩錠赤金,史懷義自然是知道的,但是這個時候卻不能承認,一迭聲的叫把羅先生召了來,那位老夫子進來時還十分從容,他跟盧安也是熟人,見面就笑道:盧安,你怎麼來了,莫非長安盧老大人有什麼重要消息嗎?   盧安笑笑道:沒什麼事,只是一件小喜訊叫小的來通報一下,我家小姐字人了。   哦!那倒是一件大喜事,是那一家的王孫公子,有這麼好的福氣,能娶得這位絕世佳麗。   史懷義已經沉下臉道:春霆,你是掌管文案的,本爵的一切書信都是你經手,對京中的動態,你也應該注意,京裏來了人,你怎麼不問問清楚就隨便自主應付了!

  羅老夫子一怔道:沒有什麼人來呀,只有今天早上兵部來了個督工修城的,那是地方官的事,根本無須稟告帥府的,但他遞了個帖子,學生也不便太過冷落,照往例打發了,看他的意思,似乎意猶不足,學生嫌他太貪心,懶得多糾纏,藉故告退了。   史懷義冷笑道:你真能辦事,盡替我得罪人。   羅老夫子道:督帥,那傢伙年紀輕輕,又只是個六品閒員,學生已經照最厚的例子開發   你有沒有看看那是什麼人?   好像是姓李的,學生一看品銜職稱就懶得去記他的名字,督帥,這些傢伙學生很清楚,不學無術,夤緣人事弄了個部裏閒員,好容易逮到這麼一趟差使,就想一次把本錢弄回去,那有這麼好?   盧安實在忍不住了,冷笑一聲道:羅老夫子這次你可弄錯了,這位李公子可是真才實學,少年得意,去年中的進士,文名遍滿天下。今年年初在長安燈市時,作客汾陽王府,會同了他的幾位江湖俠士,諜殺了魚朝恩。這麼大的事,羅老夫子難道也不知道?

  羅春霆道:這個敝人自然知道,這位公子諱益,人皆稱李十郎,是前肅宗皇帝時,丞相李揆公的侄子,而且又是盧中書大人的內侄,貴管家隨盧大人晉京,想必見到那位表少爺李公子了。   當然見到了,而且我家小姐就許配給表少爺。   羅春霆眉開顏笑地道:原來就是這位公子呀,好!好!珠聯璧合,玉人無雙。那時盧大人還在此地任上督軍,夫人與小姐對這位少爺的事特別留心,每次京師來人有了新的消息,她們都召見敝人來親自垂詢,那時敝人就想到他們可能會親上加親的,現在果然是如此咦,管家,你說的這位李十郎,不會就是今天來的那位吧?   他驀地警覺,看到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對,尤其是史懷義,神色已經沉了下來,這方知道自己犯了過錯,更明白那位年輕的委員,正是盧府的嬌客,不禁變色道:這怎麼可能呢?那位李公子建了這麼不世奇功,朝廷因功封賞,也不會放這麼一個閒缺呀?

  盧安道:姑爺放的是鄭州主簿的缺。   羅春霆又道:那還是太委屈了,不過鄭州是府郡,主簿是六品缺,李公子是新科進士,已經算可以了,功在朝廷固然不錯,可是這一功不同於在疆場殺敵衛國,魚朝恩弄權挾制朝廷,卻是件不便公告於天下的事,那是朝廷的一項隱衷,所以只有把李公子記在心裏,慢慢地擢升   史懷義冷冷地道:春霆,你是在盧恩相手下的老人,對一切的情形都很熟,所以本爵接任後,依然一切都借重,而合作以來,諸多賜助,本爵十分感激   羅春霆惶恐地道:督師爺言重了,學生才疏學淺,蒙督師爺不棄,學生銘感五內,唯竭駑鈍以報   羅先生,客套話都別說了,今天盧恩相的嬌客李公子前來,你那種接待法,實在使本爵感到愧對恩相

  羅春霆苦著臉道:督帥,築城小事,兵工兩部劄委員前來督工,在一般的慣例上,都是指派一些閒員前來,學生怎麼會想到是李公子呢,何況這件事學生也曾   史懷義冷冷地道:不錯!你向我報備過,但是你可沒有說來的是什麼人!羅先生,我相信李公子的名刺上,不會沒有姓氏吧,你難道只看上半截的?   羅春霆道:學生曾經看了一下,可是名刺上寫的是李君什麼的,學生對那個名字沒有印象。   盧安道:君虞是姑爺的官諱,姑爺是以公務來謁,當然不能寫上小名,而且也不能用李十郎為名吧?   羅春霆用手敲著腦袋道:對!對!李公子官諱君虞,我以前倒是打聽得清清楚楚的,只是姑臧李十郎的名氣太大了,往往使人記不起他的官諱,而且李公子年紀輕,初出仕不久,他的官諱知道的人實在不多,學生自承疏失,可是督帥可以問問,府裏別的人對這個名字是否知道?

  史懷義道:羅先生是專營這方面事務的,別人可以不知道,先生卻不該不知道。   這是直接的申斥了,羅春霆低頭不敢作聲,史懷義更為生氣地道:先生如此對待李公子還不打緊,要是讓盧恩相知道了,卻以為是本爵故意怠慢,恩相對本爵提拔之恩如海之深,這一來以為本爵是忘恩負義之徒,這個誤會叫本爵如何解釋?   羅春霆汗如雨下,只有連連躬身道:是!學生該死,學生立刻前去向李公子請罪。   盧安冷冷地道:羅先生,你現在得意,不記得家主人了,家主人卻沒忘記你,這次還特別叫小的給你捎了一份薄禮來,請先生賞臉收下。   說著把那個盒子遞了過去,羅春霆不必看內容也知道是什麼了,更是惶恐難安,遲遲不敢收下。   史懷義冷冷地道:羅先生,人已經得罪了,該怎麼想個彌補的辦法是你的事,還推託什麼?

  羅春霆久居幕府,對官面上應付的手腕到底還是內行的,這件事雖是自己的疏忽,但史懷義本身也有責任的,只是目前必須要自己頂起來,因此雙手接過那個盒子,謝過了盧安,然後把盒子又塞回在盧安手中賠笑道:安老哥,你我以前總還是一起同事,凡事總得多多照應,這件事還望老哥指點一二,兄弟改天再說。   盧安二十兩金子到手,心中著實歡喜,也深深地感激李益料事之明,因為這一切都在李益的意料中,唯其如此,他方更要為李益爭一下,因此一笑道:這是算什麼?   羅春霆笑道:這是督帥對老哥遠道而來,略酬辛苦的微意,兄弟回頭對老哥還有一番謝意。   盧安笑道:我是奉了大人的命令侍候姑爺前來的,家大人致督帥的私函,本是由姑爺帶來的,因為沒機會投遞,才叫我再送來,我可是一點都不辛苦。

  史懷義道:管家,日間得罪李公子之處,本爵實在也難辭其咎,萬望管家在李公子面前妥為解釋,回頭本爵當請羅先生專程前往叩詣李公子,一則是請罪,再者也邀李公子過來一敘。   盧安笑道:督帥!您這兒對京裏的情形太隔膜了,京師發生了很多大事,您好像一點都不知道的。   史懷義道:河西遠處邊塞,本來就難通音訊,完全是靠軍中文書傳佈公文才知道一點事,管家從長安來,正要多多請教呢。   盧安笑道:督帥,別的事不值一提,兵部尚書易人,這是與督帥有切身相關的大事,督帥該知道的吧!   史懷義笑道:這當然知道,邸抄在五天前就得到了,前任尚書于善謙病故,新放了吏部侍郎高暉是本爵恩師應龍公的哲嗣,與本爵有同窗之誼,是以聞訊之後,立刻拜書前往道賀了。

  這其間頗多曲折,督帥是否也知道?   史懷義笑道:這個本爵倒是比別人清楚得多,先恩師為權監魚朝恩所害,跟于老兒不無關聯,吾輩門生故舊,對此莫不耿耿於懷,想必聖上也知道了,所以于老兒一死,兵部尚書放了高暉兄,本爵並不感到突然。   盧安道:督帥,家大人的信中說了些什麼,小人不知道,但是小人臨行時,家大人曾經吩咐過有幾句話一定要面告督帥,剛才一打岔,小的沒來得及說。   口中說著話,眼睛卻看著羅春霆,羅春霆見機,連忙道:安老哥,兄弟不知道你來了,因此也沒準備,你跟督帥把事情交代好了,回頭上我那兒去喝兩杯,我這就叫人去準備一下。   他正準備走開,史懷義卻道:羅先生不必走開了,你是恩相手上留下來的人,本爵與盧恩相之間的事,你完全清楚,你也聽聽好了。   盧安笑道:原來羅先生受到督帥如此器重,那可就太不該了,因為家主人所要交代的事,不僅與督帥有關,跟新任尚書高大人更有密切關係,而所有的關係,都串在我家姑爺身上,姑爺這次出來督工,是高大人一力促成的,就是有很多的秘密要公,要委託姑爺來促成的,羅先生怎麼竟把姑爺當個叫化子似的打發出去了!   這句話說得羅春霆很不是滋味,因為盧安在帥府中也只是司閽之職,還在他的管轄之下,現在因為盧方調升,盧安跟著走了,他仍留在節度使署,互相不在隸屬,較為客氣一點,剛才更因為一時疏忽,得罪了李益,不得已才稱呼他一聲老哥,已經夠委屈了,但盧安居然當著面指斥他起來了,怎麼樣也下不了臺,臉色一變,朝史懷義一拱手道:學生無能,學生告退。   他這麼一走,史懷義也感到很不是滋味,故忍不住道:管家,得罪了李公子,究竟是下官的疏忽   盧安卻笑笑道:督帥,不是小人放肆,實在是督師大人太不明白現勢了,羅先生跟您的關係,小的自然清楚,有些話不能當著他說,小的才點了一句,督帥硬要留他下來,小的只好擠他走了,不過請督帥再恕小的放肆,督帥大人這個親信師爺,也該換個人了。   史懷義更是不耐地道:管家,本爵與盧恩相之間   盧安道:家大人與督帥之間的事,羅先生可以聽,但新任兵部尚書高大人與督帥之間的事,他不能聽,小的這麼說,督帥大人應該明白吧!   史懷義不禁一怔,望著盧安發呆。   盧安道:督帥,事情有輕重緩急,有些事,家大人知道一半,小的因為追隨姑爺,知道七成,所以姑爺才命小的前來投書。   史懷義更是詫然地道:那李公子是   盧安道:我家姑爺自然是完全知道,他今天來拜詣督帥,原是準備從事密談的,他也以為督帥見到了他的名帖,必定會邀到密室相商的,那知督帥連面都不見。   史懷義更為緊張地道:這本爵的確不知道。   所以小的才認為督帥該換個老夫子了,方今的局勢督帥是知道的,打從安祿山父子作亂以來,一直沒穩定過,督帥雖然鎮守邊處,對朝廷動向不太清楚,但是盛衰興廢,跟督帥的前程多少總是有關係的,所以對長安的動靜,督帥應該關心才是!   史懷義的臉上現出了驚色,愛容道:管家在恩相門下時,就以幹練見稱,本爵沒想到管家還有這一肚子學問!   盧安有點得意,心中對李益更為欽佩了,他知道自己雖然心眼兒活,也不過是官場上的事兒通達一點罷了,怎麼樣也說不出這番有學問的話,這套說詞是李益教的,而且李益保證,只要他對史懷義說了這番話,必然可使對方改容相向。初時他還不敢相信,現在斗膽說了出來,果然使得史懷義態度改變了,而且改變得很多。   史懷義本來是坐著,讓他站著回話的,這時居然伸手道:坐!坐!坐下來慢慢地說,下官還要詳細請教。   指著側面的座位,那是客位,盧安以前在帥府侍候盧方,知道這個位置的尊貴性,普通州府前來叩詣晉謁,也未必能挨到這個座位,因為唐代的節度使地位相當崇高,起初只是領軍,到了後來,則兼及民政。   州府郡守等地方官,雖由朝廷管轄任免,卻也歸節度使節制,對於地方官,節度使只差沒有直接任派,卻有權去免,方鎮認為那個地方官不合意,無須申述理由,一個手諭就可以叫他滾蛋,然後再通知吏部另行選派,所以在節鎮轄區內的地方官很難做,他們必須受到雙重的節制。跋扈一批的節度使,更是自行薦舉官吏的,如安祿山為范陽節度使時,就保舉范陽戶曹參軍顏杲卿為常正太守。不過顏太守倒是位好官,並沒有因為祿山的保舉提拔而成為他私黨,安祿山兵變時,顏杲卿竟大義凜然,堅不相從,率部以抗,城破被執,破口大罵安賊不屈,終被割舌而死,這是天寶末年一件很令人感動的忠臣事蹟。   安史亂平,節鎮的許可權稍遏,但是對地方官,還是具有相當的控制力的,即使不能自行指定要誰來幹,卻可以決定不要誰幹,一直換到滿意為止。   所以在節度使轄區內的地方官,到了帥府是沒有多大地位的。   盧安能夠在史懷義的面前撈個位子坐下談話,可見所受的重視了,因此他告罪坐下,態度不敢放肆,只是屁股挨住半邊椅子,隨時準備起立,談話卻壯膽多了:蒙督帥抬愛,小的追隨家大人在邊廷,也不知道這些事情的,追隨家大人內調晉京才懂得多一點,自從指定侍候姑爺出京公幹,跟著姑爺,才算真正地懂得這些官場的瑣碎,所以才斗膽進言,督帥是軍伍出身,用兵捍衛國土,對從政之道,自然生疏一點,可是羅老夫子既為督帥倚重,卻不該忽略這種事情。   史懷義道:羅春霆也不是不注意,只是涼州距長安數千里,消息阻隔,在所難免,要等朝中有人來才得知一二。   盧安笑道:督帥,不是小的放肆,像這種事不能等候消息來,必須要爭取主動,在長安預先就連絡好專人,把有關的消息盡快地傳告,這樣才能掌握先機,預定決策,一旦有利害相關的事情發生才不致倉皇無策;羅老夫子沒有做到這一點,就是沒有盡到職守   史懷義道:受教!恩相的這位嬌客李公子,倒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年紀輕輕   盧安忙道:督帥,這位爺的確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才,滿腹經綸不必說了,最難得的是他在長安兩年內,不知做了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   於是他把李益的事蹟吹噓了一遍,不必添枝加葉,已經夠驚人的了,尤其是會合江湖遊俠,力誅魚朝恩,以及扳倒于善謙等事蹟,幾乎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最後又加重語氣道:家大人的確幸運,招了一位乘龍快婿,雖然家大人的官兒比他大得多,但是沾光的卻是大人,長安的官很不好做,要不是靠著姑爺的維持成全,家大人那頂紗帽差點就保不住了,而且新任的兵部尚書高大人跟他稱兄道弟,臨行之際,高大人親送過渭水,在咸陽密談了一夜,有很多重要大計交付,羅老夫子居然把他當作了一個打秋風的閒員打發,這不是誤事嗎?   史懷義這才連聲跺足道:該死!該死!羅春霆的確太疏忽了,不過這位李十郎也是的,既然另外負有使命就該到私宅來相商的,他以那個身分前來   盧安道:督帥!不是小的多嘴,姑爺那個身分雖然不足道,但他李君虞三個字卻夠分量的,如果羅老夫子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是該捲鋪蓋了,這表示他對分內事毫不關心,怎能替督帥分勞呢!   史懷義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搭訕著道:管家,我高暉兄要李公子帶什麼樣的消息來呢?   這個小的可不知道了,不過小的想一定非常重要,否則姑爺也不會忍著羅老夫子的那頓奚落回行館了,如果他能告訴小的,也就可以告羅老夫子了,他只吩咐說這事只可對督帥一人陳述。   那就煩管家回報,說下官在私衙設筵為他洗塵,請他務必前來賞光。   盧安苦笑道:督帥,您的私衙未必都是自己人,姑爺如果能來,又何必要小的跑這一趟呢,早上他來的時候是有身分做掩護,督帥那時見了,不會引人注意,羅老夫子當著那麼多的人,給他一番難看,如今又隆重其事的在私衙設筵,不是反而會引人注意嗎?   那要怎麼辦呢?下官倒不是搭架子,已經得罪了他,就是去回拜他一下,也沒什麼關係,只是那樣一來,不是更為張揚嗎?   盧安道:羅老夫子日間那一番冷淡,倒是不無好處的,姑爺的行館裏反而很清靜,依小的看,督帥不如微服簡從,悄悄地去一下,倒是好談事情。   史懷義不禁猶豫道:這要是讓人發現了不是更糟嗎?驛館裏的人雜得很   盧安道:姑爺沒住驛館,驛館裏的人嘴臉太勢利,姑爺在帥府裏飽受冷落,驛館裏的人也就不起勁兒了,中午的時候,驛站裏只交了兩方豆腐,一塊豬肉,一把青菜,還是姑爺身邊的侍兒小紅姑娘自己下廚料理的,姑爺那受過這個,沒等用完飯就搬了出來,包下了一家客棧   史懷義更不是滋味了,連忙道:下官失禮,下官失禮,這太不像話了,管家請回去先向李公子道歉,下官回頭立刻就去回拜。   盧安道:那不敢當,姑爺所以搬出來,也是為了方便與督帥私下一晤,他把客棧裏的人都摒開了,單獨要了一個獨院,除了小的外,就是一位跟著侍候的小紅姑娘,再也沒有別的人了。   史懷義道:管家回去說我即刻前往負荊請罪!   盧安這方答應著行禮告別,史懷義把羅春霆又召了來,雖然盧安那樣說了,但是一個心腹文案師爺,掌握著主帥太多的機密,那怎能輕易說換人就換人的。   不過史懷義把李益在長安的事情說了,又把盧安的話,婉轉變為自己的意思:春霆,看來我們對長安的消息太隔膜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我們竟一無所聞,究竟是不太方便,以後是否要在長安專設一兩個連絡的人呢?   羅春霆這時也是一身冷汗,吶吶地道:是學生的疏忽,學生對這一點並未遺漏,長安有幾個朋友,把發生的重要事故都會寫信來告訴學生,只是那些朋友都是些不得志的斯文名士,像這種秘聞一時難以詳知,而李公子又來得太快,所以才沒趕上。   史懷義笑道:春霆,誅殺魚朝恩的事可是半年多以前的,你我也是所知不詳,還以為是郭老千歲與翼公秦爵所為,可見我們傳消息的人有待加強!   是!是!但是這種秘聞不是尋常百姓能得知的,學生都是些布衣之交,實在難以為力!   史懷義道:春霆,你別多心,我知道這不能怨你,只怪李十郎的名號太響亮了,大家都把他的官諱給忽略了,至於有關加強對長安的連繫,我看還是借重盧安吧,這個人很精明,到長安去混了一陣變得更幹練了,回頭我另外找個人跟他談談。至於這兒的事,還要你多費心,現在我們來商討一下微服私訪的事,你意下如何?   羅春霆想了一下道:李十郎既是盧閣相的女婿,督師與盧閣相淵源深遠,就是回拜他一下也是應該的,而且也不會招致物議。李十郎所以要如此做作,無非是要報復一下學生給他的難堪而已,這是學生的疏漏,連累督帥受屈,但禮虧在吾方,督帥只有破費一點,公開前去回拜一下。   那應該的,談不到破費,不過他說有密事相商,倒不是故作渲染,恩相的私函上也曾說過。   羅春霆見史懷義沒把信拿出來,知道內情必然很重要,因此略加思索才道:禮不可缺,微服亦可如議。   史懷義道:這是怎麼說呢?   羅春霆笑道:假如真是要秘密,他就會讓盧安先來緩容後,隨即到內衙來商量了,何必要督帥再去一次呢?而且他離開驛館,包下一所客棧,又何嘗不張揚呢?以他是盧閣相女婿的身分與督帥會晤也不在乎張揚的,即使到帥府來,仍然可以秘密晤談,不過因為禮屈在我,也只有聽他的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以他的身分地位,日間在帥府受到學生的對待是也難堪了一點,不給他扳回一下,對盧閣相及高尚書面上也不好看,所以他理應有這番做作   史懷義點頭道:不錯,你跟我的想法一樣,若對京裏來的一個部劄委員,我們的對待沒有錯,我節度河西,坐鎮一方,是不必應酬這些過往司員,不過,今天盧安那奴才的話也不無道理,本帥之得有今日全仗盧恩相的提拔與栽培,盧恩相內調後就全靠本帥自己了,內無奧援,朝廷的動靜不可不知,有些人雖然本身不足道,但背後靠山卻硬得很,對他們還是以不得罪為佳,今後你要留心點。   羅春霆不以為然地道:督帥,我們這兒已經算是客氣的了,據學生所知,有些地方,節度使帥對朝廷的大員都不理不睬,朝廷也莫之奈何。   史懷義輕嘆一聲道:春霆,這裏中情由你不知道,那些邊帥對廷令蔑視的情形,本帥很清楚,但是你不要以為這是朝廷縱容他們,而是一時無法顧及而已,前些年,朝廷內制於魚朝恩,魚黨的私人自然是有所恃而驕,對非其羽黨,魚朝恩為鞏權起見,也不肯輕易啟怨,才造成這個局面的。現在魚賊伏誅,大權歸於一統,對這些桀驁將帥,朝廷絕不會坐視的,慢慢的就會設法對付了。   可是督帥忠心耿耿,朝野皆知,絕不會如此的。   史懷義苦笑道:忠心耿耿,只是你知我知而已,如果得罪的人太多,那些人近在帝側,隨便進上幾句讒言,聖上看不見我們的忠心,卻聽得見我們的跋扈,會對我們有什麼看法呢?   羅春霆感到惶惑了:督帥的意思如何呢?   史懷義道:我想在長安設置一兩個自己人倒是必須的,希望聯絡一下幾個說得起話的人。   羅春霆道:學生也想到了,但是這條路走起來很困難,帝都榮枯變化無常,尤為難以測料,而且三臺六部,各成勢力,接近了一方,就得罪了另一方,往往又得不償失。   史懷義笑了一笑,他畢竟是從帝都出來的,行情較為清楚,而且有很多話還不便對羅春霆說得太詳細,祗有道:那倒沒什麼,有人中傷不在乎,只要有人能替我們解釋就行了,問題是找的人要真能說得上話的。   那盧相閣是絕無問題的了。   史懷義點頭道:是的,恩相這次叫李公子來,就是要我連繫一下,便於照顧,所以等一下我去拜會李公子,你恐怕要稍受委屈一點!   學生對李公子多所失禮,理應前去道個罪。   不!春霆,你弄錯我的意思了,這種事過去就過去了,再去賠罪反而著了痕跡。   羅春霆又不懂了:那督帥要學生何為?   史懷義道:盧安說了,這次來辦理督工的還有另一個姓方的,那是個真正的專家,只是身分不正,僅由部裏發了一紙聘書,工務上雖然由他負責,但是都得要李公子出面才能在地方上辦得通事,到了我們這兒,假如還要李公子如此分心,我們對恩相也不好交代,因此我想請你多辛苦兩天,工務上的事,你幫那個姓方的會同督促地方一下,我就可以跟李公子多談談了。   這是學生分內之事,學生當得效勞的。   春霆,我知道這種事原不必要你自己去,吩咐一聲地方也就是了,可是,為了向李公子略申歉意,還是辛苦你一趟吧,這位嬌客年紀雖然輕,可是門路之廣,行事之奇,受知之隆,聽起來的確令人難以置信,咱們實在惹不起他,只好委屈些,聽他的安排吧!   史懷義一向說話很有條理,只有這一番話,說得很模糊,羅春霆聽後如墮五里霧中,還是莫名其妙,慘然地道:聽他的安排,莫非是他要學生去協助施工的嗎?   史懷義開始對這位老夫子有點厭煩了,話已經點得很明白,他還是如此不開竅,看來盧安說自己該換一位老夫子的建議的確該考慮了,一個腦筋如此死的西席師爺,實在不足以擔當參謀策劃,以共機要的責任。因此他也不再顧慮到對方的尊嚴,淡然地道:盧安剛走,本爵還沒有去回拜,更沒有交換過意見,他何從安排去,這是盧安說的。   羅春霆還沒有聽出主管語氣的冷淡,有點不甘心地道:那奴才怎麼說的?   他說李公子到河西來暗地裏雖負有使命要與本爵磋商一些軍務,但表面卻為督工而來,因此希望我們能在工務上為他多分擔一點,好使他分出時間來進行磋談,要本爵派個精明一點的人去督促地方官吏會辦施工事務,盧安是個下人不會自作主張作這種獻議的,這當然是出之李公子的授意了。   羅春霆這才算是明白了,一定是自己對李益的態度過於倨傲,所以李益才授意盧安,跑來提出這個條件。   你看不起我個劄委的委員,我就非要你低頭替我這件事給辦好。   李益雖然沒有指定,但是這個意思卻絕不會錯了,羅春霆的性子又犯了,可是他還沒開口,就發現了主管的冷峻神色,連忙把到了喉嚨的話又咽了回去。   史懷義是為了顧全自己的尊嚴,不便把話說得太明顯,才說成是他自己的請求,這已經是相當給面子了,如若再不知道進退,那這只飯碗就端不穩了。   心裏儘管不快,口中卻不便再說什麼。只有道:學生這就去,學生這就去。   這位帥府的師爺雖然不是官員,但出門的架子倒是不小,他膽小不敢騎馬,出門都是一乘便轎,用兩名健漢抬著,另外還有四名軍丁騎馬隨行,兩名開道,兩名護衛隨行,這是盧方時就傳下的規矩,因為盧方是個愛排場的人。   史懷義接任後,蕭規曹隨,也沒有什麼變動,去到了府衙,把知府大人嚇了一跳,帥府老夫子親臨,不知有什麼要公,連忙親自出迎,商明來意後,府臺大人也十分尷尬,方子逸已經來過了,由於上午李益去到帥府拜會時,羅春霆沒有當回事,只命一名書目到府衙知會一聲,知府大人也是不以為意,再加上李益沒來,只有副手方子逸帶著部文投了來,知府也沒當回事,隨便交代一下,由府裏指派了一名班隸會司同察看工地去了。   這才使得羅春霆感到不安,假如自己不來這一趟,很可能這件事會辦得很糟,假如承辦人志在斂財,這倒是個好機會,隨便承辦人如何處理報銷,反正地方官員不加聞問,正是大撈一筆的機會。   但這次李益前來,以他的身分與地位,自然不會在這上面打主意,那就會弄得很難堪,即使不是李益,來的是個無關緊要的閒散部員,如果存心要好好辦點績效,地方這種態度呈報到京裏,就是一場麻煩了。   因此羅春霆很不高興,把滿腔怒火都在這兒發作了,沉下了臉,狠狠地訓了府臺大人一頓,而且他也抓住了題目,朝廷撥款修城以禦外侮,這是為鞏固國防,重視庶黎的德政,何等重要,地方官員怎可如此等閒視之?   府臺大人被斥得慌了手腳,連忙賠著笑臉,先聽了一番訓,然後才低聲道:先生請息怒,不是下官不重視此事,而是本府境內所直轄的長城要塞,為帥府所在地,下官不敢怠慢,經常派人檢視,發現有坍缺之處,立刻就修繕妥當,因此涼州所直轄地區內,實在沒有什麼大工程,下官申報的所節轄的郡縣處,缺漏較多,需要動工的,故而今日只叫人引那位方先生看看,等到方先生準備到四下僻遠地區去施工時,下官自當前往會同督辦。   話不為無理,可是羅春霆的火氣還沒有洩完,冷冷地反斥道:貴府說的是自己的話,城防要塞乃國防之所倚,亦為征戰勝負之所寄,非同尋常之築瓦砌磚小事,擋過眼前就算了,因此那地方要修繕整頓,也不是貴府認可就行了的,一定要經過專門人才的審核才能知道的,督帥鑒於此舉關係之重大,上午就著人知會貴府,著令妥為協助司辦人員仔細勘察,如有所需,當全力支援。接著不放心,特又指示本人前來看看,貴府是否有力不能及而需要帥府撥調軍工協助的?可見督帥對此事之關切,想不到貴府竟如此漠視   知府大人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官腔,也不知道帥府是為了什麼緣故而改變了態度,修城是常有的事,除了每年的小修,每經戰火,總要大修一次,要不然是過個三五年,也得動動工,這一道要塞築自秦始皇,而後歷經東西兩漢,三國鼎立後,而有晉隋,再加上本期百餘年,前後幾近千年都一直是北拒胡人的天塹,歷朝都很重視,不但修,而且不斷地增建延伸、連接,力具規模,保成不易,但是沒有像這一次如此重視過。   唯一的解釋就是史懷義接掌河西,看法與觀點與前人不同,那也應該早就開始督促,不必臨時重視起來呀?   何況史懷義並不是由別處調防過來的,他在河西由參將而逐漸晉升,在副師任上多年而由原節度使盧公奏請留後。盧公內調京師入閣,才真除布達拜印堂帥,為人作風繼承盧方,並不像有什麼新作為的樣子。   心中儘管懷疑,表面上卻只有唯恭唯謹,不斷地賠著小心,而且請示行止,問羅春霆是否要找了去?   羅春霆威風也使夠了,氣也消了,看看天色,則已是日影偏西,儘管秋日尚長,但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太陽就會下山了,這時候若是找了去,恐怕到了那兒天就黑了,實在犯不著,若說不找,則又與自己先前那套言詞不符,他再看看這位太守的神態,心中暗笑。   你這個村夫,居然在本山人面前弄狡獪了,要是給你耍了去,本山人豈不是枉作帥府參贊師爺了,先難你一難再說。   心中打好主意,用手指撚著那幾莖稀疏疏的鬍子,不動聲色地問道:貴府可知他們是從那兒勘察了?   這個下官想總在城上,循著城道找了去總行。   哼!本州城塞乃南北走向,北接民勤縣,南走古浪,而分為兩線,綿延百里,如果連個方向都弄不清,則一南一北,豈不是這一輩子都碰不到頭了。   這番話表示了他胸中邱壑,絕非一個尋常的文案先生,鎮邊帥府的軍務機要他也經常拿主意的,所以地理精熟,於是這位太守楊夢雲不得不改容相向,長揖請罪道:是!是!下官疏忽,想來他們測量地方,一定會向守軍詢問的,下官這就找人先去探詢去。   羅春霆淡淡地道:方法倒是不錯,只是等貴府的快足問清楚後回頭稟明,我們再出發,人家早已回頭了。   是!是!下官愚昧!請先生示下。   羅春霆這才得意地道:貴府平時勘察,城垛塌損的方地,以那一個地帶情形較為嚴重?   楊太守頓時紅了臉,因為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一時無法回答,羅春霆抓住了把柄,更進一步申斥下去:貴府連這個都不清楚,那申報朝廷請修的奏表又是如何具本的?總不會是隨便具奏吧!   楊太守這方吶吶地道:先先生,這是例行的公事,奏本上說城池損毀甚嚴重,亟須整修,差不多每年都要上這樣兩三本,也沒有說明是那些地方,而且申奏歸申奏,也總是石沉大海,沒有消息,誰知道今年居然報准了,朝廷撥款派員,前來著實整修呢。   毀損的地方貴府也一無所知,居然就冒昧具本了,這國家要塞是何等重大之事,尤其是本州所據地形,外拒騰格裏沙漠邊緣的一片平原,正是胡兒入侵最可能的方位,所以帥府才駐節於此,貴府怎可在心如此,這叫我回頭向督帥如何回報?   楊太守直賠小心,然後才道:先生指責極是,不過本州仰仗督帥神威,屯重兵據守,胡兒也不敢前來相犯,所以下官也就疏忽了。不過下官已經告訴那個陪同前去勘察的差官,叫他回來後立即回報,先生就在下官處坐一下,等他們回來再聽取稟報。   這本來就是羅春霆的意思,他知道史懷義交代自己出來,多少總要有個結果,才能回去交差,但是要自己趕上幾十里路去陪同勘察,那可不能再坐轎子,騎馬又受不了那份顛簸,最好還是留在這裏等候消息。   但是卻不能不再裝作一下,因此咳嗽了一聲:楊大人,你我雖無深交,但總也是有幾年廝守之誼,再者彼此同為斯文,一脈總也有個關顧之情,所以在下也不便遽爾回帥府了,否則在下此刻回到帥府,把情形一說   楊太守也聽出事情的不對了,本以為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但是此刻聽來,竟是非同小可,他跟羅春霆相知原非一日,平時雖無深交,但也禮貌不缺,知道這位老夫子在帥府受知的器重,並不是作威作福的人,也不是存心敲竹桿打秋風,因為這個太守雖然比別的郡縣富饒一點,但究竟地處邊關,入息不如帥府的豐厚,三節奉敬,也只是意思一下,盡個禮數而已,對方從來沒爭過。   此刻對方說嚴重,想必是真的嚴重,而這份人情,也是實實在在的人情,倒是該表示一下了。於是一面請羅春霆到內廳私廨,太守夫人留居家鄉沒有隨任,為了排遣宦遊客中寂寞,倒也置了幾個妾侍,因為是玩玩的性質,不太認真,但亦姿色可人,不在身家上講究,這四個妾侍有兩名是塞外的胡姬,兩名則是因罪流戍前來的罪官女眷犯,不但年輕,而且都很解事。   安好了酒席,吩咐兩名妾侍打扮得妖嬈一點,刻意侍候,這位老夫子跟楊太守的情形一樣,也是宦遊客幕,寂寞難遣,追隨盧方的時候,由於盧氏的家眷在帥府,不便過於放佚,節鎮換了史懷義,偏又是行戎出身,不解輕柔。   在營中的將校們,尚有隨營的軍妓可以取取樂子,他以夫子之尊,又不好意思擠著去湊熱鬧,所以他這幾年的日子是很苦很苦的。   楊夢雲這一安排,正中下懷,先還有點不好意思,經過楊夢雲一番低語:夫子,這兩個是發配的官妓,兩個是流落在此的胡姬,只是聊備一格,以遣客居寂寞,可不是下官的眷屬,因此夫子無須拘束!   聽他這一說,羅老夫子心花大放,摟著一名胡姬,那隻手就開始不老實了,口中卻笑道:楊大人,你倒是逍遙得很,很會排遣客中寂寞,哈哈   楊夢雲笑道:那裏!那裏!前任督帥盧公儒將風流,柳營春光,頗有可觀,比下官這兒可觀者多矣。現任史帥較為嚴謹,所以下官才能分潤餘澤,發配來的官妓,下官也可擇留一二,在從前,只要有流放的女犯一到,早就被營中的大爺們挑取光了,剩下一些粗服亂頭的婆子,僅堪作粗使奔走而已。夫子主理師府,還怕各營不以絕色奉承,下官的這四名侍兒,恐怕難當尊意!   羅春霆苦笑道:楊大人,你那裏曉得,各營時有酬酢,歌舞聲色,固不無可取,但只是霧眼觀花而已。本席由於職分關係,既不便失態,又不好意思跟他們走得太近,最多也只能看看聽聽。史帥接任後,連那個機會也沒有了!   楊太守其實早就知道了,但不得不故作初聞,然後才無限同情地道:說得是,夫子雖為客卿,卻司掌文教重責,在大營的各將校爺們誰不敬重?督帥也需要借重夫子以立德威,倒是苦了夫子了!在這絕塞邊地,風沙苦寒,像別人還有個混頭,挨個三年五載,至少能博個前程,夫子與下官這樣就太不上算了。   羅春霆嘆了口氣:大人究竟是為自己,如兄弟者,為人作嫁,才是真正的沒意思。   楊太守輕嘆一聲:夫子有所不知,在節帥轄地裏,地方官雖為吏部所簡放,但是不比中樞所屬的地方,還有個晉升的機會,爬到太守,也就到了頭了。內調京官是絕無可能的;所以下官也不作奢望,只求能平平安安的混到退致的時候,回家能有幾畝薄田,不至於兩袖清風,就是萬幸了!別的還有什麼想頭?   他說話很坦白,羅春霆覺得他還夠意思,也就不再客套,但也不肯糊塗,笑笑道:本朝的太祖獨孤太后就是來自胡族,諸先帝的公主們事胡人駙馬的也有好幾位,長安帝都,胡風漸已成時尚,雖然那些東西未必此漢家出產的好,但價錢可貴了好幾倍,大人的這一府尤為重要,胡商東來,華商西去,都是必經之途,很多貨品就在這兒易手,比起江南魚米之鄉來,大人的這個地方並不遜色。   楊夢雲自然也不必裝糊塗,笑著道:夫子明鑒,利潤是大,奉敬也多,帥府之外,各營的將爺們一處也漏不得,有些是夫子經手。有些雖不是經過夫子,但也一樣馬虎不得,落到下官手中的實在也有限。   羅春霆拈著鬍子笑道:那當然,不過細水長流,積年累月下來,還是可觀的。   楊太守一笑:所以要多幹上幾年,才能不虛此生,端賴夫子成全,在督帥前多為包涵才好!   羅春霆笑道:楊大人客氣了,敝人或可盡力,總也要大人自己會做人,光靠兄弟一個人是不夠的。   但是少了夫子卻不行,夫子的貴裏是什麼地方,請見示一下,以後下官也好著人前去致侯。   這是一句很明白的話,羅春霆自然懂,心中一動道:這方便嗎?給人家知道了就不好了。   夫子放心,下官在此幾年,就是這件事辦得還穩妥,所以跟大營的各位將爺交情尚稱莫逆。   原來他們是用這個方法轉回去的,高明!高明!楊大人,你既然如此見佈腹心,兄弟也就不客氣了,以往的成例不必打破,兄弟不是不開竅的人,話說回來,兄弟在帥府大小事也能作幾分主,來源很活,唯一遺憾的是跟舍間距離太遠,通訊頗不便,每年只託來往驛站所帶幾封家書,把敝人的薪資帶回去贍養家小而已,經手的不是自己人,難佈腹心,諸多不便,大人能在這方面幫幫忙就成。   那更沒問題,下官這府衙裏,有一班人就是專司其事,只要包封妥當交下去,準保原封不動帶到,每個月都有人跑一趟的,只要不太遠,隔月即有回音。   好!好極了,舍間在江南,但是有舍親在長安作賈   楊太守道:夫子,別處或有困難,江南不必麻煩令親了,交給販絲緞的商人轉託還穩妥往多。夫子在帥府居幕多年,積存的土產一定不少,如果假手令親,輾轉反而麻煩,而且還容易引來閒言閒語。   那行嗎?靠不靠得住呢?   至少比託令親靠得住,他們是專門做生意的,採購絲緞,多半來自江南,也差不多每年總要走個十來二十次的,東西交給他們比什麼都穩妥,大營裏有幾位將爺,家小也在江南,經常託他們帶些東西往返的。   這個我不清楚,原來還有這些方便。   夫子,俗語說得好,千里做官只為財,下官離家何止千里,簡直是萬里了,而且幹的又是青雲路絕的邊守,簡直跟充軍發配差不多,若是沒個貪圖,誰肯在這兒受罪?下官摸索了幾年,好容易才把這點門道弄清楚了,所以才為夫子一剖腹心   羅春霆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笑著道:楊大人,你放心,只要兄弟在帥府一天,你這個太守也就不會動搖。   楊太守這下才真的放心了,他知道這位夫子在帥府的影響力,也知道他這一句保證比什麼都靠得住,他洩露了不少業務上的秘密,目的就是把這位老夫子給套住。   為了修城的事,雖然疏忽了一點,楊太守還不太緊張,因為這種事雖是太守業務之內,但只要照派來的司員所需,出人出工就行了,這方面也沒問題,而且還可以做次人情,不必動用到民工,因為流戍的囚營也在附近,幾個統帶的營官跟自己的私交極篤,調用那兒的免費人工,支報庸調,這筆收入可以三三均分,皆大歡喜,不管京中派來的督員是誰,也不會再挑眼的了。   倒是他這個任上缺太肥,幾個有心人都看中了,私底下在活動想頂走他,使他感到發愁,因為督帥史公不太容易說話,這位夫子也是難以親近的人物,天送來這個機會,怎麼能放過呢?用盡機心一定要把他給拴住。   羅春霆也有他的想法,那是聽說了楊太守有關係人在長安,能夠為他辦那些秘密事,自然是消息靈通,今天史懷義的語氣顯然是對自己未能把京師動靜摸清楚而不滿,自己雖然有門親戚,但是人太死板,而且也不可能責成專人來往通信,而這條線又必須秘密,又要有官方的身分,走動方便。他正在為難,聽見楊太守的這條路子,正好加以利用,雙方各有所需,自然而然地談得很愉快。   正因為愉快,也忘了時間,他們這邊才達成了協定,那邊陪方子逸去勘察的班役也回來了。   因為楊太守吩咐了話,那傢伙還沒來得及回家去擦把臉,就被同伴架了來。羅春霆問過了方子逸勘察的情形,跟楊太守兩個人都變了色。   如果照方子逸的估計差不多整段城塞都要修,不是外面破了,就是裏面空了,還有些地方,城磚被營官們拆了回去,蓋了臨時的別館。   這情形太嚴重了,積弊之生,自非一日之病,但糟到這個程度,卻是他們都沒想到的。   如果這個情形具奏朝廷,不僅是太守要丟腦袋,就是身為節度使的史懷義也招架不住。   別的劄委員好說話,這次派來的李益卻是難以對付的人,城是太守管,兵是節鎮帶的,拆城磚以營私宅,那是砍頭的大罪,主帥失察這還得了?   羅春霆立刻朝楊太守道:楊大人,真有這事嗎?   楊太守也頓了一頓才道:長城已建了近千年,少有幾塊磚是從前的秦窰了,歷代以來,修修補補,拆拆換換,都是後來又燒的,城磚流落民間的也很多,何況秦代的長城只建了幾處,隋後的兩漢銳意經營,連接延長,擴大規模,到隋煬帝時,再度擴大修建,就是本朝幾代,也在上面下了不少功夫,所用的磚塊自然都是後來燒的,因此那些是城磚根本無從查起。   那名衙役道:這位方先生卻很在行,他指出城塞的磚塊長短厚薄寬窄都有一定的尺寸,比一般的磚塊不同,而且磚塊上還有特別的記號,他看了好幾處營裏大爺們的建宅,把那些磚塊都結認了出來。   在城磚上還有些花樣,羅春霆與楊太守都怔住了,羅春霆道:營裏的將爺們拆城建宅的事有沒有呢?   老夫子,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營裏的將爺們做事全憑自己高興,誰也管不了!   戍邊的守將士卒跋扈,羅春霆是知道的,可是這種事太嚴重了,他追著道:他們會拆了牆來蓋房子?我想他們也沒有這個膽子吧!   那衙役笑了道:那當然不會,何況這玩意兒還真不簡單,故意派人去挖了拆下來,費的事倒不如買磚還便宜些,都是城牆坍圯下來,他們帶了兵工去整修時,順便把磚塊搬回去倒是有的。再者就是在修建時,把要用來補修的磚塊預先就從官窰裏搬走一部分   不管是怎麼樣的情形,反正這件事可大可小,而且一本爛賬,兩個人都數,楊夢雲是為了好浮報庸調的支費,跟戍營的將官們磋商好了。動用戍所的流犯來做工,再把賬算在庸額上,那些將官們則剛好利用機會,昧下些材料,替自己造間臨時的別所,因為他們在這兒長年戍守,每個人多少也落了幾個,在塞上另建一個家。弄上幾名姬人侍兒,那是很普通的事。   以前修城都是由地方官奉准施工,工部派個人事後來檢視一下,有時也有劄委的委員前來,可是到了地方,只有談斤論價,一切都談妥了就自顧逍遙,工完了就飽載而歸,連工地都沒去過一下,何況他們也不懂。   這次李益帶了個方子逸來,卻是真正的行家,那個衙役還道:這次派來的李大人好像是個很實在的人,小的聽說了他在前幾處修城的情形,既認真又切實,而且還一錢不沾,也不叫做工的百姓吃一點虧,他請的這位方先生更是內行,指出許多以前施工時的錯誤與疏忽   楊太守越聽越急,羅春霆也是心裏打鼓,同聲問道:那位方先生呢?他上那兒去了?   他回驛館去了,說是明日再來見老爺談談!   快備馬,去把那位先生邀到衙裏來。   楊太守顯然還不知道李益的身分,羅春霆卻是知道的,連忙道:楊大人,不妥,此馬來頭大,派人去接他未必請得動,你我還是自己去拜訪他吧!   拖著楊太守,離開了府衙,羅春霆才告訴他李益是盧方的女婿以及這年輕人一些傳奇性的遭遇,楊太守總算明白何以帥府這一次對修城之事如此重視了。   他也忍不住要怪羅春霆,何不早點告訴他,那樣他會親自陪同去視察,對城牆失修,盡可有許多話搪塞,至少不會讓他們知道城磚被移作私用之事。   但是話到口頭又忍住了,第一,他的身分不夠資格去埋怨羅春霆;第二,李益早上在帥府投遞文書的事,他已經知道的,正因為帥府對李益的冷淡,他才不經心地派個衙役陪著去看看就算了,不過羅春霆既然對李益如此,可見是帥府對李益的來頭先前也不清楚。   至此,他才明白羅春霆要自己以後在長安設置人員走通門路,專事打聽朝中動靜與重要知名人事的原因,敢情這是在這個疏忽上得到了教訓。   可是這個疏忽已經是要命的疏忽了,只希望亡羊補牢,時間還不太晚,而且也寄望於史懷義跟李益的關係能處得好一點,則事情尚可彌縫。   兩個人趕到驛站上,把驛官嚇了一大跳,太守與帥府首席親信夫子連袂來臨,一定是有了不起的大事,再一問他們是來拜訪方子逸的,更是嚇得發抖。   驛館原是招待過往官員的,涼州為河西節度使署所在,而且還經常有西胡的使臣來往駐節,設備倒是很豪華,可是正因為如此,驛丞的眼光也勢利了,像樣的官兒見多了,往來欽命的特使專差,他也接待過不少,自然不把部劄的小委員放在眼中。   方子逸跟李益一起來的,李益只帶了侍妾跟班書童,年紀又那麼輕,驛丞知道不會太了不起,但是還照著普通的禮儀招待。   李益一怒自己去住店了,留下了方子逸,驛丞就更不經心,隨便安置了一間屋子,還是供過路官員的跟人們住的,連用過膳了沒有也不知道。   羅春霆問到那位方先生回來沒有,他支支吾吾地答說不知道,然後又請兩人到官廳上去坐著,說是派人去請方子逸出來,正在說著話,卻見一個人托著木盤,盤中是兩味簡陋的菜蔬與一碗粗米飯,那是驛中粗使工人的夥食,那個跟著來的衙役是陪著方子逸一起去勘察的,眼睛明快,連忙指著叫道:喏,那廂是來的不是方先生嗎?   驛丞窘得只恨沒個地洞能鑽進去,羅春霆與楊太守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尤其是羅春霆,心中更是愧疚萬分。   早上他對李益端端架子,因為他是代表著節度使鎮帥還說得過去,何況在禮儀上,他多少還送了李益二十兩金子,也說了幾句客氣話,多少還像個樣子。   方子逸當然不能跟李益相比,但他也是長安工部劄委的專差,卻受著這種待遇,可見勢利二字的凌人,但不管怎麼說,他也沒想到驛館裏會如此對待來人的。   那個衙役此刻自然知道本地方官與帥府老夫子對這位方先生的重視,搶先過去,行禮招呼後道:方先生,帥府的羅老夫子偕同敝上太守楊大人專誠前來拜晤。   方子逸毫不驚奇,心裏也有數,他勘察完事後,就先到李益那兒去說明了勘察的情形。   李益聽了他的報告後,神情為之一輕,這個消息對他而言,實在太重要了,因為他要找史懷義談商調動駐守戍軍的事,雖然身邊有著高暉的私函,但是他要求高暉隨後飛遞送來的兵符還沒有到達,光憑高暉的私函,恐怕還不夠力量,因為他來到此地,看見帥府的情形,知道史懷義雖是由朝廷選拔,在高家培植起來的人,但是一旦兵權在手,沒有朝廷的明令,恐怕不會像以前那樣的聽話了,何況李益的計畫雖是將史懷義的暗中控制力提高了,但在表面上看來,則是將他的轄軍減少了將近兩萬人,這還是小事,如果他這兒調出去的軍卒也未能完全把握控制的話,則他手中所掌握的軍卒全是他處抽調來,運用起來不能指揮自如,尤將增加許多困擾。   所以這個計畫雖是在大處著眼,使河西鎮盡入朝廷掌握,對史懷義而言,則是害多利少,很難同意。   方子逸抓住了他治下將官們私拆城磚營建私宅的證據,這個證據足可使史懷義乖乖就範。   所以李益把方子逸留下,著實商量了一下,還指示了一些他應如何進行的方法,直到聽見說史懷義來訪,才叫他回去,特別叫他耐心等候,如此這般。   方子逸還只是將信將疑,不動聲色,一直等在屋子裏,直到聽見督帥府的羅老夫子與太守連袂前來,心中暗佩李益料事之能,這一切竟全在李益的預料之中。   到廚房裏去端飯,也是李益叫他如此做的,他回來得較晚,驛館裏早已開過飯了,他也不計較,自己隨意找了兩樣菜,用個木盤端著就到屋子裏吃去。   廚中因為這位方先生住的地方不見得高明,也就不以為意,方子逸故意多繞了幾步路,跟他們碰個正著,衙役招呼後又替他介紹了,他仍然端著木盤,笑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敝人剛剛到正使李大人處去稟陳勘察結果,只談了一半,恰好督帥史公微服來訪,在下那兒不便,所以才回來用飯,兩位請先在堂上坐坐,等在下用過了晚飯,略整儀容,再行恭聆教誨。   羅春霆與楊太守一聽他已經見過李益,神情已呆了一半。不過羅春霆較為細心,聽說他只講了一半,想必還不太詳細,或許有補救之處,心中正在斟酌如何把話題引出來,又如何接下去。   那位衙役倒是很會做事的,他把方子逸的食盤接了過去,只看了一眼就叫道:方老爺,您怎麼吃這種飯菜,早知道如此,小的就恭請您上府衙敝上楊大人的府中去便飯了,因為小的想您是出京師來的,這驛館裏的款待與住所都比楊大人府裏周到,所以才沒敢多事。   他的確夠伶俐,一句話就把簡慢的責任推到驛館去了,那位驛丞更是張口結舌,在一邊辯都不敢辯。   楊夢雲一聽自己的手下人很會說話,心意著實滿意,驛館是獨立的單位,雖在涼州府治中,卻是出戶部經營,只是經費報銷在府中支領而已,人事統轄上他管不著,但是在公事上,他還是可以說幾句的。   因此連忙接口道:是啊!劉兄,貴處也太不像話了。方先生住在貴處,即使不要你特別款待,也有他一份例支的供應,何至於怠慢若此?   劉驛丞的官兒比太守小,但是能夠在這兒混上幾年,自然總也巴結過一些顯宦之士,對地方太守固然要維持個適當程度的客氣,但也不必恭身聽訓,見楊太守居然把責任整個推了下來,一沉臉色,就準備回頂上去,可是看見了羅春霆的眼睛直向他示眼色,只有忍下了。   太守得罪得起,節使帥署卻得罪不起,羅春霆的眼色暗示下來,他只有認了,連忙躬腰道:下官失察,下官失察,方委員駐節敝館,為國宣勢,下屬們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剋扣供應的,可能是因為天時已晚,方委員公幹未回館,下人們以為是在別處應酬了,所以才未曾侍候,方委員又客氣,不肯吩咐他們   方子逸笑道:是的,方某就因為錯過了用膳的時間,不便過分麻煩他們,胡亂找點東西果腹就算了   劉驛丞道:其實方委員不必對他們客氣的,他們領了國家的錢糧,就是要他們侍奉駐節的公使委員。   眼珠轉了一轉,他終於找到了反擊的說詞了,笑笑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國家所支的份例不分地區而定額,在江南魚米之鄉,足可供應豐厚,但在這地塞苦寒之地,米珠薪桂,實在也難以供應出什麼好東西,一般京中來到涼州公務的差員,都是由府衙另行款待的,下官也因為已過用膳時間,認為方委員必然是由府衙款待了,才未加候問,那知道楊大人這一次竟然是例外呢!   這一著反擊很厲害,但是羅春霆在一邊已經接上話了:楊大人是要專誠款待的,特地在府衙設筵準備給方先生洗塵道勞,還特地拉了兄弟來作陪,等方先生一回來,又拉兄弟過來敦請以見誠意。方先生,李大人既然要跟督帥作商談,吾等不便前往打擾,閣下則務必請賞光   巧妙地把事情帶了過去,方子逸見他們兩個人臉上猶是紅紅的,口中還透著酒氣,分明是吃過了飯,但是他在長安混久了,官場上的事情經歷過也不少,像這種裝糊塗的事情當然懂得不少,但是因為有了李益的關照,故意裝著不通情地道:不敢當,不敢當,時間已經很晚了,不便前去打擾,而且回頭兄弟還要去向李大人磋商公務,有些事情很重要,必須今夜談妥的。這就很好了。   他要去取回衙役手中的食盤,那衙役自然不會給他,而且早就借機會端走了,劉驛丞見羅春霆如此,也知道不能再推卸責任了,連忙道:羅老夫子與楊大人既是專誠而來,方委員也不必客氣了,不過方委員勞累了一天,再要更衣赴宴,似乎顯得我們這些地主們不體恤客人,這樣吧,方委員請先喝杯茶,略事梳洗,下官叫人到府衙去把酒菜送到這兒來,在廳上為方委員洗勞吧。   羅春霆道:這樣好,這樣好,就這樣說定了。   劉驛丞這下子可不敢怠慢了,連忙叫人把方子逸的行囊搬到上等官舍去,備好溫湯,請方子逸去浴身,然後吩咐廚下立即準備菜餚,因為天色已晚,有幾樣還真硬是派人騎著快馬到太守官廨去搬了來的。   在方子逸浴身的時間內,他們三個人已經作過一番談話,化除了私嫌,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羅春霆的話說得較重,他責怪劉驛丞對李益的款待失禮:劉大人,縱然你不知道李十郎的官諱,也不知他袒腹盧公的門下,但他到底也是一位六品部劄委員,不比這位方先生,我聽見盧安說起他們在驛館中的情形,覺得你實在太過簡慢了,聽說中午你只給了他一方肉,一塊豆腐,一把蔬菜,一斗米,要他們自行料理膳食,這成話嗎?   劉驛丞無限委屈地道:夫子指責固是,但下官卻已經貼上老本了,這幾樣東西折算涼洲的市價已經要一兩銀子了,而能夠報銷的只有他本人與方先生兩位,每人的公支份例只能支報二錢,下官就因為他是京中來的部差,才自認倒霉,貼上六錢銀子,他們一共來了六個人,下官見他們要自炊,給的分量足敷六人所用的。   楊太守笑笑道:劉兄!照你這麼說來,有些官兒大小隨從一帶二三十,你不是要貼死了?   楊大人,你心裏明白,那種情形,下官不但不會貼,而且還有好賺的,帶隨的人多,自然不會自炊,因為這二三十人中至少有一半是能夠報例支的,另一半人照規矩是應該要自備膳食,但是他們從來也不會付,下官也不會做那種不識趣的事,自然會設法在員額上報支,三十五十,隨著我斟酌情形簽報,到時候造個總冊請他們認可批交,他們心裏有數,也不會細查,這是彼此有利的事。可是這位李大人除了一名副使外,不帶一名隨員,叫我怎麼個申報法?   楊太守笑道:一個隨員都不帶,豈不更好,你要報多少就報多少,全能落下來了。   劉驛丞苦笑道:楊大人,你又不是不清楚的,下官這驛館的收益是死來源,唯一的生財就是以少報多,取有餘以資不足,落個皆大歡喜,但也不能無中生有呀!   一員六品的京差,多少總有幾個跟差的,怎麼不能報?   說得是,六品部委京差不算小,照一般情形說,至少也有二三十名隨從才是,可是這位部差大人卻微服簡從,連這位方先生還是部中專委的簡從,有職無品,下官根本不知道他是來公幹的,還以為他只私務路過,捨不得花費住店錢,在這種情形下,下官有天大膽子也不敢浮支濫報,說不定連那四錢銀子也得出自私囊呢,這叫下官如何大方得起來?   楊太守嘆了口氣道:這位李公子也是的,既是堂堂的部差,而且也是專放的治河築城要公,為什麼連個屬員都不帶?兩年前的那修城的委員,還只是個七品閒員,臨時點了這麼一趟外差,就浩浩蕩蕩帶了二十幾個從員。   這是他們想不透的,因為誰也不知道李益這一趟差是瞞住了部裏的人,悄悄地放出來的。   而且李益對吏情雖熟,究竟沒放過外務,對驛館裏的情形一無所知,所以才落了一場冷淡,如果他明白了內情,早跟驛丞打個招呼,不必再扯上其他的關係了,就憑他這一趟公務本身的條件,也可以讓驛館裏上上下下都發次小財,整個驛館怕不把他當財神爺般的供起來。   關於李益為何簡從以出,他們算是從方子逸的口中得到了答案,那當然不會是事實,真相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方子逸提出的理由是,三臺鑒於以往的專差都把放外差當作了撈油水的機會,這個計畫才由朝房批下,就有不少人在活動了。盧方新接中書,為改革流弊,才跟門下省的王閣老,會同了新任兵部尚書高暉,工部尚書薛知遠,聯合決定了請李益辛苦這一趟,要切切實實事地辦事。   同時也要調查一下以往的流弊以為興革的參考,所以簡放的公文都是保密的,只有兩部兩臺的主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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