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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十九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26274 2023-02-05
  盧方聽了這番話,神情似乎略見惆悵,因為李益的用詞很有驚誡的力量,身世曖昧,別有所圖,精擅劍法,這都顯得小紅的不尋常之處,假如一切都屬實的話,至少,他要把小紅接回去的可能性就大大的減少了。因此他的嘴唇動了幾動,想要說什麼,終於還是沒說出口,李益也沒有再說下去。   來到中庭,盧安已經在等著,恭身請安,盧方與王閣老都昂頭走過沒有答理,盧安抬起身子時,朝李益笑了一笑,表示盧閏英已經接來了。   小紅聞聲出來問道:兩位大人要走了!   李益笑笑道:是的!我還要坐一下,你不必送出去了,我來送吧!   揮揮手,小紅乖覺地又進去了,李益招呼盧安道:你先送閣老回府,回頭再來接我,我還要到高家去。

  把兩人送上車子才道:兩位大人把人找去後,盡且多留他們一下。我要到高暉那兒去,把事情弄妥了,再讓盧安送信去。   一切都心照不宜,兩個老的滿意地點頭,盧安駕著車子走了,李益這才躊躇滿志地回身,忍不住又看了門上題著嘯虹兩字的木匾一眼,心中滿是得意之情,表面上卻裝著冷靜,踱回中廳時,小紅與盧閏英,以及後面跟著的雅萍都迎了出來。   李益還是很慎重的,朝小紅一笑道:我有事,很快就要離開長安,所以要跟你好好地聚一下,你去把門關上,叫小丫頭弄點好酒好菜!雅萍也幫幫忙去。   小紅知道他要跟盧閏英先談一下,乃笑道:照說萍姑娘是客,不敢驚動的,可是我最近已經收了場;屋子裏只有一個小女孩,一個粗使老婆子,實在弄不出什麼好玩意來,尤其是盧小姐來了,更不能馬虎了,所以只好勞駕萍姑娘指點一二了。

  盧閏英知道李益把雅萍也打發走了,而且急急地把自己接了來,一定有話要對自己說,可是聽了小紅的話,也不禁笑著道:紅姑娘這話就不敢當了,難道我還會特別一點不成?   小紅笑道:當然要特別一點,因為爺們上這兒來,反正醉翁之意,不會在吃喚上挑眼,而堂客來到此地,卻是另一種心情。   怎麼個心情呢?   小紅笑道:首在是品頭論足,挑我們姿色,而後是盤根詰柢,追查我們見不得人的地方,最後一定是誇讚我們這兒的酒菜還可以,為她們的男人找到一個上這兒來玩兒的原因,只是為了這麼點兒的長處,好回去告訴給女伴兒聽。   盧閏英笑道:還有這種事兒?   小紅笑道:有!堂客們上平康里來雖不是常事兒,一年裏總還有幾回的,那都是些閒得無聊的官太太們,已近中年,為了表示豁達,偶而興之所至,邀上兩三個伴兒,跑來消遣一下,拿我們比較一下。只是未出閣的女兒家上這兒來,小姐還是第一個!

  盧閏英更覺得好玩了:想不到還有這種事兒?   小紅笑道:在平康里巷的燕子人家,以妾身接得的堂客們也最多,因為賤妾姿色平庸,歌喉平平,最容易讓她們得到滿足,這些批評即使傳到爺們耳中,也不會認為她們是故意挑剔,所以青樓風塵女子中,固以色笑當先,而妾身卻以平庸而獲福。   盧閏英笑得花枝亂顫道:小紅,你這張嘴真利,罵起人來不著痕跡,我倒要看看你能弄出什麼好菜來!   小紅笑道:其實賤妾根本就不善烹調,弄出幾樣菜來,自己不敢下箸,因此才被選定為妾身的長處,那些夫人們根本就抱著挑眼兒的心來的,那裏捨得落句好話給我們,但是小姐不同,小姐國色無雙,才華絕代,妾身不必從事做作,也萬難與小姐相比的,因此只有請萍姑娘幫忙提著點,誠心誠意地弄幾樣菜,讓小姐看在這一番誠心分上,賞下兩句褒詞吧!

  一面笑著,一面拉了雅萍去了,盧閏英笑著道:這妮子端的可人,罵人不著痕跡,捧人時卻又讓人如乘雲霧,飄悠悠的不知身在何處了;十郎!你匆匆地把我叫了來,到底有什麼事?   李益笑道:盧安沒對你說嗎?   沒有呀,他只說你有要緊的事要找我。   李益點點頭,覺得盧安的確是很解世故,像這種事,原本不該由下人們插入的,他倒是一點都不逾越,因此一笑道:他倒是很有分寸,這一關考驗算他通過了,我就測試一下他的辦事能力,那以後倒是要好好地提拔一下這個奴才。閏英,我的計畫提出來,姨丈跟王閣老都同意了,現在他們就去穩住杜子明跟尤渾兩個人。   這對他們都有好處,自然會同意的,你什麼時候走?   今天我就去找高暉,讓他明天往吏部去備案,行文通知鄭州主司公假,如果能辦妥,後天我就啟程。

  這麼快,不能多候兩天?   打鐵趁熱,我必須早一腳趕到地方上去,從徵調民夫開始,每一件事都得親自過手,才能統制全局。   吏部行文來得及嗎?   朝中有人好做官,有高暉出頭大概沒問題。   你多辛苦了,可是你自己那兒準備來得及嗎?   我的行囊都打好了,原是準備上鄭州銷假上任的,隨時都可以動身。   十郎!你這次出去算是專門劄委的委員了,到那兒都會有個行轅吧?   那是一定的,不過我在一地耽不久,不必太麻煩地方,住在驛館裏就行了。   那也總要有人侍候你,我想你可以把小玉帶著。   我就是為這個事兒了把你給接出來商量的,小玉是無法隨行了,她正病著。   那怎麼辦呢?飲食起居不能沒人管,你在我家裏挑幾個人去好了。

  你家的人我是要帶的,隨時都要往返聯繫,只要盧安一個人就行了。書信往返,我跟高暉說好了,就借用兵部傳遞文書的驛馬,好在修城、凌河、補堤,多少跟兵部也扯得上關係,這並不算假公濟私,而且又快又隱密,你有書緘,也交給高暉好了。   只帶一個盧安,那怎麼行?   我自己還有李升跟秋鴻,你要明白,我雖是持劄委員,究竟還只是六品的小官兒,總不能大事鋪張,弄個全副的執事班底吧!   你自己本身的生活起居呢?   以前就是由李升照管的。   盧閏英道:十郎,以前你是一個人,可以將就應付了,現在可不同了,這點我是明白的人,男人經過女人照料後,自己就會變懶了,而且也變嬌貴了,那是一定不能馬虎的,小玉生了病,浣紗也一定走不開了。

  是的,她是小玉的影子,殺了她也帶不動她的。   小玉在病中更要人照料,我把雅萍讓你帶去吧,要不是為了身分,我就自己去了。   李益笑道:姑奶奶,雅萍去了,我還得找幾個人侍候她,你要知道我是去做苦工,又不是去享福,她雖是個下人,但是自小跟著你,嬌生慣養的,吃得了那個苦嗎?   有甚麼吃不了的,這本是她應該做的,何況她只照料你的起居,也不會苦到那兒去。   李益搖頭表示不可,盧閏英急道:那就撥幾個人跟著去由她支使好了。   李益笑道:沒有了雅萍,你也會很不方便的,你放心,我會自己找個人跟著去的。   盧閏英這才笑道:那也好,只是你倉促之間,找得到適當的人選嗎?   我相中了一個,這個人選不僅要溫和能幹,而且還要能計算,會看會談,很多賬目是不能經過外人,我自己又沒功夫一筆地記下來,再者,我要去的幾個地方都是經過戰後未加修復的地區,亂事雖平,民風未移,雖然地方官會派出兵卒護衛,但總有百密一疏之處,所以我身邊有個會幾手的侍兒也較為安全些,倒不是為了保護我,而是我不在的時候,她能照顧自己。

  盧閏英忍不住道:我的爺,這樣的人上那兒找去?   李益笑道:如此英雌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是我的運氣不錯,眼前就有一個。   盧閏英一怔後,才恍然道:是小紅姑娘?   李益點頭道:這就是我把你接來商量的原因,小紅的劍技你也看見的,劍出能掃落葉,尋常三五個漢子奈何不了她,是此行最適合的人選,只是這件事一定要得到你的同意才行。   盧閏英一笑道:十郎!我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怎麼會反對呢?她自己的意願如何?   我已經問過她後才請你來的,當然是沒有問題的。   盧閏英笑道:十郎,你真有辦法,老實說,上次我見過她之後就好喜歡她,也有意思把她接回家來,只是想到她身負奇技,似乎不類風塵中人,一時不敢造次。

  是的,她自己也說過,她溷落青樓是別有目的的,可是現在她又說她的事已了,而且是我幫助她的,她感恩圖報,情願以身相隨。   這是怎麼回事,你對她施了甚麼恩?   我自己也不清楚,不過想來一定與于老兒有關,因為最近我只做了那一件事,就是整倒了于老兒,而小紅既諳技擊之術,卻又不類江湖中人,必然是武將之女,于老兒執掌兵部,她的先人一定是受過誣屈含冤,她溷身在此,大概是想相機刺殺于老兒報仇的。   盧閏英一驚道:會是這樣嗎?   李益道:我想總不外是這種情形,否則我不可能在這幾天內,對她有甚麼大恩惠,這個等回頭再問她好了,我把你接了來,主要的就是要你作主。   盧閏英道:十郎,這就太不敢當了,雖說我們的婚事已經公開宣揚了,但是我還沒有過門,怎麼樣也不能要我作主,你徵求我的同意,已經很使我感激了。

  李益道:不,這件事一定要你作主,否則就不太好辦,而且又會跟姨丈鬧得不愉快。   這與我爹有甚麼關係呢?   沒關係我就不會把雅萍也支開去了。   盧閏英先是一怔,慢慢才想明白了,臉上浮起了一絲不可思議的神色:難道爹也看中了她?   李益笑笑道:恐怕是如此吧,一連兩天避囂來此,第一次是偶然,今天又來則是有意了,而且他對小紅也多少有了暗示,剛才送他出去時,還在連連誇讚她,要不是有王閣老在旁邊,或許會開口叫我作伐了。   盧閏英嘆了口氣:爹也是的,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動這個心,不過話又說回來,小紅那妮子的確可愛,你也知道的,爹雖然置了兩房姨娘,卻形同虛設,遷到長安後,他獨宿書房的時間多,可見爹並不是好色。   李益道:我知道,小紅的姿色只是清秀而已!   盧閏英道:他老人家是喜愛她的那份才華,這也怪我不好,你不在的那幾天,爹回家跟我閒聊,談起我們玩的情形,我著實把小紅誇了一陣,大概那時候就把爹說動了心的。   李益笑笑道:聽你的意思,好像頗為有意成全?   盧閏英笑道:十郎,我知道你這次出去,很需要小紅這樣一個人,這樣好不好,我們再買兩個人,跟著去侍候你,然後讓小紅去幫忙照顧,等你工務完了,再把小紅接到我家去,我知道爹的意思是要她住在小書房裏,他老人家昨夜還在跟我說起,我出閣之後,他的小書房就沒人照科了,而其中很多的文稿案卷,又不能隨便交給個人,我想爹就是在暗示。   李益嘆了口氣:閏英,你好像在認為我是在跟姨丈爭這個人似的。   我絕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到爹年紀大了,難得他自己看中了一個人,我們應該盡點孝心。   李益道:問題不在我,而且我已經先勸過她了。   難道她自己不願意?   她要是願意,我又何必把你接了來。閏英,小紅在前幾天就脫籍收幟了,嘯虹就是她的私產,她溷落風塵是曾有目的,輟弦收幟是為了所圖已遂,門上釘上了嘯虹的匾是我題的,那方匾是她自己雕的,這所園子是她準備呈獻給我,作為酬恩的,她接納姨丈與王閣老是因為我的緣故,在這種情形下,我們怎麼把她送到你家去?   於是他把見到小紅的情形說了一遍,最後道:如果她是個掘金娘子,倒也好辦了,但她根本不在乎金錢。   盧閏英道:她是一心要跟定你了!   李益道:那倒不是,她根本沒有朝這方面想,她只是打算把房契給了我後,入山當姑子去,因為這個緣故,我才想到把她收在身邊的。   盧閏英道:照這樣說來,那還是可以商量的,你既然對她有恩,這樣可以請她幫我們也盡份孝心。   李益把眼光看著盧閏英,冷冷地道:盧大小姐,你們姓盧的會這樣做,但我李益可做不出這種事,小紅是個人,不是一樣東西,可以隨我們的意思送來送去,別人報我的恩,我又報誰的恩?   一看李益神色,盧閏英已經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但沒有想到李益的口中竟會吐出這麼一番話來,頓時嚇得呆了,可是李益的火上來了,多時的積鬱一下子全發洩了出來,指著盧閏英道:我為姨丈盡心盡力,他卻為了自己的前程要毀了我,這個我可以忍受,而且不去計較,甚至於還任勞任怨去為他籌畫,沒有別的緣故,為的是你還明理,可是今天從你這番話,我發現你跟令尊大人一樣,心目中除了自己之外,別人都不是人,究竟我為小紅盡了甚麼力還不知道,但是我並沒有心幫她的忙,報恩是人家的心意,但我自己並沒有以她的恩人自居,我憑甚麼要求她去那麼做?   盧閏英無限委屈道:十郎,我只是跟你商量,並沒有一定要怎麼樣,你又何必生氣呢?   李益道:我當然生氣,我氣的不是你說錯話,而是你的存心,你要盡孝心,我也該盡孝心,但是我們沒有權利要別人犧牲一輩子來替我們盡孝心。   盧閏英道:我爹不會委屈她的。   李益冷笑道:白髮少艾,就算你父親能給她任何一切,人家也未必稀罕,你們盧家不過是仗著有幾個臭錢而已,但世上不見得每個人都是愛錢的。   盧閏英急道:十郎,你怎麼這樣說呢?   李益憤然道:你要我怎樣說,小紅已經脫籍,不再鬻色市笑,你不信再去問問她的家世,絕對是好人家的女兒,而且她有那一身本事,一肚子學識。年未花信,比你父親小了三十歲,又不是要把她明媒正娶回去做誥命夫人,你說,除了有幾個錢之外,又憑那一點向人家提這種要求?   盧閏英垂淚道:十郎,你給我留點體面好不好?這樣大呼小叫,讓人聽了算甚麼呢?我只是提出來問問你,你不答應就算了,也值得生這麼大的氣嗎?   李益一聲冷笑:你到現在還認為是我不答應,好!我走,你自己跟她說好,你可以跟她提出任何優厚的條件,只有一個限制,不要扯到我的身上,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連你都不認了。   霍地站起了身子,掀簾就出去了,盧閏英想拉也拉不住,追了出來,卻見雅萍迎面而來,她不便追出去拉扯了,倒是雅萍問了一聲:爺!你上那兒去?   李益在這剎那間,已經把臉上的怒色整個收了起來,居然含著笑道:上高暉家去,我做事一定要全始全終,但盡自己的一份心,不管人家如何對我。   說完瀟灑地走了,雅萍這才發現了滿面淚痕的盧閏英,不禁驚道:小姐,你是怎麼了?   盧閏英悲從中來,哇的一聲,掩面痛哭走向屋裏,雅萍正要進去,斜裏忽然地閃出了小紅,笑笑道:萍姑娘,麻煩你到廚下去看看,那個小丫頭不知道會把菜胡弄成甚麼樣子了。   一面說一面搖搖手,雅萍是知道盧閏英脾氣的,她受了委屈這一哭,一定是自己遭殃,倒是不敢進去了,而且自己是下人,也不便去過問,趁機會悄悄地溜了。   小紅在門口站了一下,才掀簾進去。盧閏英也已收斂了淚痕,苦笑道:紅姑娘,你來得正好,我們談談!坐。   她伸手指指身邊的橫榻,但小紅沒有坐,卻雙膝跪了下去,倒是把盧閏英嚇了一跳,連忙把她拉了起來:紅姑娘,你這是做甚麼?   小紅垂淚道:賤妾已經聽見小姐與李爺的爭執了,薄命人身受李爺大德,乃有身報之想,只是願為婢奴以效犬馬之勞,沒想到卻會引起小姐與爺的口角,實在感到不安,小姐放心好了,婢子會向李爺表示自願到府上,去侍奉盧大人的。   盧閏英嘆了口氣:紅姑娘,只怪我糊塗,現在你更不能那麼做了。   小紅道:為甚麼?婢子可以對爺說,完全是出之自願,爺也絕不會怪到小姐頭上的。   盧閏英苦笑道:紅姑娘,你恐怕對整個情形還不瞭解,對十郎的為人更不瞭解。   小紅道:李爺是個急公好義,事理分明的人,他只是可憐婢子,不讓婢子遁入空門,才答應收留婢子,並不是對婢子有甚麼好感,何況小姐國色天香,另外還有位霍家娘子也是絕世才貌,美玉在前,頑石豈有顏色,婢子以身相隨,亦為酬報雪洗親仇之大恩   盧閏英道:對了,紅姑娘,你說曾受十郎的大恩,究竟是甚麼呢?   小紅的臉上浮起了一片黯然之色道:婢子的先父原為武將,因生性耿直,觸犯了兵部尚書于善謙,被他設謀陷害,問成大辟,婢子身負家仇,無以為計,投身到公孫大娘仇門下學劍,藝成來到京師,投身青樓,想找個機會刺死他,再以身殉。   盧閏英道:那不可以的,你父親若是懷冤,你可以搜集證據扳倒他。   小紅道:沒有辦法,他的手段太毒,先父蒙冤後,曾經有證據,叫先母懷著到京師投告,那知道投告到魚朝恩的手中,而他與魚朝恩似乎互有默契,魚朝恩反而將那些證據還給了他,使先母含恨以終。現在甚麼證據都沒有,罪臣之女,更無法告倒當朝大臣,婢子唯有刺殺一途。   你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沒有,妾身在青樓以琴詩以自炫,原是想吸引他前來的,因為據知他專好附庸風雅,很可能會召見婢子,可是他近兩年似乎謹慎得多,不大出門,一直沒機會,李爺聯絡了江湖上的俠客誅卻魚朝恩,已經為婢子雪卻一半的血仇,前幾天聽說李爺又活活地逼死了于善謙,雖然已經沒有辦法為先父的沉冤昭雪,但至少也能讓先人瞑目了。   盧閏英道:十郎的猜想完全沒錯。   小紅怔然道:李爺已經知道婢子的身世?   盧閏英道:不知道,不過你說他對你有大恩,他猜到必然是與于老兒有關,而且因為你會擊劍,卻又不類江湖中人,他才認為你必是武將之後。   小紅垂淚道:爺不但對婢子有知己之念,而且又有代雪親仇之恩,婢子就是銜環結草,也難服大德,想不到卻得受盧大人之垂愛,因而引起了爺與小姐之間的不和,婢子實在罪該萬死。   盧閏英嘆了口氣:紅姑娘,你既然聽見了我們的談話,想必也知道我不是個不能容人的人。   小紅道:婢子知道小姐的心胸如海   盧閏英道:那就好,十郎這次出去,就有勞你費心,好好地照應他的起居,我會感激你的。   小紅道:是的,婢子一定盡心。   說著捋起衣袖,露出臂上的一點殷紅,展示在盧閏英的面前道:小姐可以向老大人說,等婢子侍奉李爺回來後,老大人仍可驗明此記。   那是一顆守貞砂,幼女在十二三歲時點上,深入肌裏,色澤與時而日鮮,自後但保完璧,則此砂永遠不褪,相反的,只要與男子一經交合,此砂自隱,而且再也無法重新點上。   盧閏英原先也有的,只是現在已經沒有了,因此看見了這顆守貞砂,臉上不禁微赧,連忙掩上,道:紅姑娘,你沒有聽懂我的話,如果十郎不知道此事,倒還可以一說,他既然已經知道了,而且臨行時表示的那些話,你也聽見了,他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如果我真把你接回家去,他會把我們父女視同仇人。那你不是在成全我們,而是在破壞我們了。   小紅道:爺不會把我看得這麼重吧?   盧閏英一嘆道:不是看法的避重,而是他本身為人處世的原則,絕不會受人半點影響,假如你不向他說出報恩的事,他還不會怎麼認真   小紅聽了多少有點刺耳,但仍忍住了性子道:小姐,婢子雖落風塵,尚能自愛,溷身青樓乃為雪父仇,並不是自甘墮落,如果不為報恩,婢子已經註銷坊籍,王閣老與老大人根本就進不了婢子的門,婢子的先人雖然官職不如老大人之顯,但也是一任參將,說甚麼婢子也不會慕富貴而自貶身價,淪居豪門作妾吧。   盧閏英一聽話中不對勁,連忙握著小紅的手道:紅姑娘,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唉,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小紅道:婢子明白小姐的意思,這件事要小姐來啟齒實在很難,而小姐的一番孝思也是無可厚非,只是小姐卻不能用別人來成全您的孝思的。   盧閏英這才知道自己所以惹人反感的癥結所在,而且也知道李益為甚麼會發那麼大的脾氣。   那是因為她只想到自己的父親,而別人卻並沒有必要也像她一樣來孝順盧方,尤其是李益,盧方對李益簡直可以說無恩而有怨了。   李益為了自己,不僅忘記了那些怨,而且還勞心盡力去為盧方解決困難,這已經是夠大的了,自己還偏偏不知進退,提出了過分的要求,怎麼不叫李益反感呢?   她突然發覺,假如這件事辦不好,她就將失去了李益。   而小紅是為了李益才委屈勉強答應的,如果李益與自己婚變,小紅在盧家也待不下去的,她雖是樂戶脫籍,卻並不在乎錢財,更不可能賣身進盧家,結果卻會兩邊都不討好,想到這兒,她不禁悲切地道:我知道我的想法錯了,可是你們為甚麼要我來做這個難人呢?   雅萍悄悄地進來了,這時才道:小姐,請恕奴才多嘴,你對爺的做人處事還不夠了解,爺已經決定的事,幾會肯更改的?他要盧安把您接來,根本就是要您來解決這個問題的,您卻提出爺的問題來,怎麼談得攏呢!   盧閏英抬起眼來瞪著她,雅萍膽子忽然大了道:盧安回來了,他聽了爺負氣而上高家去,連忙去接爺了,叫奴婢來勸告小姐說老爺她說到這兒,頓口不言,小紅見機忙道:婢子去打盆水來給小姐淨臉。   她出去了,盧閏英才道:盧安那狗才說甚麼?   雅萍道:他說老爺太糊塗。   盧閏英作色道:這奴才好大膽。   雅萍道:他自己當然不敢如此放肆,是轉述王閣老的話,老爺在路上,已經忍不住向王閣老透露要接小紅回去的事,被王閣老當場不客氣地說了這麼一句。   盧閏英嘆了口氣,雅萍道:王閣老繼續對老爺說,好容易一件大事靠著爺的大力平息了下來,杜子明跟尤渾一定銜恨切骨,必然會想盡方法要找老爺的錯處,老爺怎麼還要自己找麻煩。   甚麼麻煩?接個人回家也是平常的事?   小紅在長安頗有才名,杜御史最賞識她   這個盧閏英倒是聽說了,她第一次來的時候,小紅就說這個園裏的竹子就是從杜御史的園子裏搬來的,因此忙問道:那又怎麼樣?   杜御史早就有意思要接她回去,她再三不肯,而且詞意婉轉,說得杜御史很感動,認了她做義女,如果老爺把她拉了回去,杜御史第一個不答應。   如果小紅自己願意,誰也管不了。   雅萍一嘆道:小姐,你再要這麼固執,那就是自尋苦惱了,難道您認為小紅姑娘她是會自己願意嗎?   盧閏英不響,雅萍又道:杜御史如果參上一本,指老爺強佔民女,那時老爺的前程就完了。   他又憑甚麼參奏呢?   小紅根本不會自願跟老爺的,就算強佔民女這一狀告不成,另一狀也脫不掉干係,當朝大員,涉足青樓,微行不檢,這個幾字也夠老爺受的,何況就是小紅自己表示願意,也說不上個理由來,叫她說要替爺盡孝來侍候老爺,這種說法倒是可行,可又把爺給坑了,難道您又要坑爺一次嗎?   盧閏英想想道:杜御史為甚麼多事呢?   小紅不肯跟他,卻跟了老爺,這口氣就輸不下,此其一,杜子明跟杜御史是堂兄弟,就算杜御史無意參奏,杜子明也不肯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的。   盧閏英道:其實我也只是順口說說,並沒有一定要如何,但十郎卻沒頭沒臉地在這兒發了那麼大的脾氣,我才有點難過,再者是爹也真需要個人   雅萍急道:小姐,老爺要人侍候,你可以設法再為他物色個適合的,小紅姑娘這件事,你可不能再執著性子鬧下去了,真把爺給惹惱了,你可怎麼辦?   盧閏英忽然覺得自己很孤立,似乎沒有一個人是同情她的,或為她說句話的,不由犯了性子道:惱就惱吧,反正我們只是口頭上締個婚,還沒有定聘呢。   雅萍嘆了口氣道:小姐,您在婢子面前,何必又說這種脾氣話呢?婢子若不是為了小姐著想,就不會說這種沒上下的話了,您跟爺的婚事還能僵下去嗎?   盧閏英以為雅萍說的是她與李益之間的私情,不由得漲紅了臉,目中泛起了怒色,但雅萍乖覺地道:小姐,你想想,你們的婚約不但是遍傳了長安市,連朝廷都知道了,那還能反悔嗎?   她壓低聲音又道:小姐,不是婢子私下裏批評上人的不是,于老兒死訊傳來的那一天,老爺聽了杜子明他們的話,準備把責任全推在爺的身上時,倒是真有悔婚之意,就是顧慮著消息已經傳到朝廷,聖上也知道,難以說得出口,所以才先躲了起來,要小姐出面去叫爺離開長安,也是杜子明出的主意,說爺走了之後,追究起責任,爺知道大家把事情都推到他的頭上。而且又是你叫他離開的,一定也以為您是知道的了,跟老爺一起來陷害他,一怒之下,必定會自動聲明先行提出決裂罷婚之議,那時老爺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否認這門婚事了。   你別胡說,那會有這種事?   他們在書房裏議會,婢子因為關切小姐的終身,去悄悄地偷聽了,事情是千真萬確的。   你為甚麼不早告訴我?   我還沒有來得及說,爺已經來了,我聽見爺表示絕不離開,而且也猜到了老爺的用心,婢子就不必再多嘴了,不過從整個事情來看,老爺是太對不起爺了,不怪爺一腔的怨氣,對老爺提不起好感了。然後她壓低了聲音湊在盧閏英的耳旁道:爺對小紅的確沒甚麼,要不是盧安告訴他說老爺跟王閣老暫避此間,爺恐怕早把她給忘了,而且據婢子猜測,爺一定是聽了老爺對小紅有好感,才有心一爭的,所以您要是在這個問題上堅持,爺絕不會低頭的,您又怎麼辦呢?   盧閏英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心裏也不贊成,你知道爺把我們接出來的目的何在嗎?   知道,爺是要小姐去向老爺說明詳情,老爺在你面前,自然不好意思多說甚麼了。   盧閏英道:他就專會讓我來做難人,你想我在爹那兒要怎麼說才好。   怎麼說都行,自己父女,總是好商議,爺對盧安也表示過,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或是不願意,爺就準備自己跟老爺開口說了,那樣一來,反而會更糟。   怎麼個糟法呢?   爺若堅持到底不讓步,而老爺更是覺得爺在搗他的蛋,面子上下不來,那不是就僵上了?這一僵下去,到後來必然是老爺低頭,而在女婿面前低頭,跟在女兒面前低頭,到底不一樣,就算不把這場婚事鬧吹掉,老爺在心裏的這團不痛快,恐怕這一輩子也難以消得了。   怎見得爹一定肯低頭呢?   雅萍嘆了口氣:小姐,你是真糊塗呢,還是假糊塗,在根本上就是老爺吃虧,小紅是感爺的恩,可沒感老爺的恩,爺就是肯低頭,小紅也未必肯跟隨老爺上咱們家去,老爺不低頭又能如何呢?   這一剎那間,盧閏英才算真正地想通了,她跟李益這一場爭吵實在太無聊,太幼稚,原因是她根本沒有弄清事實的真相,這一場爭執,父親根本是個輸家。   她替父親爭了半天,卻沒有注意到一件事這件事根本不是爭執能解決的,而李益也沒有爭的意思,只是使事情趨向於合理而已,所以才會生那麼大的氣,連訓帶整,訓了自己一大篇。   李益不要小紅,小紅也不可能屬於父親。   李益收容了小紅,只是出於一片仁俠之心,使一個高潔的女孩子有個較好的歸宿,所以他才會理直氣壯地把自己接了來,原是要自己來解決問題的,而她卻幼稚地提出了那樣可笑的要求。   李益是個做事很穩重的人,假如他是為了喜歡小紅而跟父親爭執,他一定會用別的方法,而不讓她知道的,這才是李益的作風。   基於李益過去的一些事,她應該對李益有所瞭解,他絕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昧滅理智的,何況李益並不缺少女人,小紅更不是李益所欣賞的那種女人,這一點盧閏英是絕對有自信的。   於是,她暗怪父親糊塗,也暗怪自己糊塗。   父親的糊塗還可以原諒,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內情。   自己的糊塗就不可原諒了,因為自己已經完全明白了內情,卻居然會提出那樣可笑的要求,要求李益挾恩去叫小紅就範,要小紅犧牲。   為了于善謙的死,父親受了杜子明與尤渾的慫恿要犧牲李益,這時已經引起了李益的極大反感。   完全是為了自己對愛情的堅貞,才消弭了李益對父親的怨恨,卻為自己這一念的糊塗而破壞了。   李益對自己的期望很高,所以才把自己接了下來,原是要自己辦好這件事情的,而自己卻做了這件傻事,貶低了自己在李益心中的分量。   雅萍又在說話了:小姐,您應該瞭解爺,他決定的事,只要人來幫助他完成,絕不會要人來改變他的決定,上次為了要他離開長安,已經惹了一場不愉快,差點連您都被誤會了,好容易才雨過天晴,你又何必為一件不可能的事而橫生枝節呢?   盧閏英心裏猛的一震,這才是整個事情的癥結所在。   李益已經決定,只是為了使父親心裏好過一點,才要自己來執行,不是要自己來改變他的決定。   很早他就表示過,他做事有他自己的主張,有他自己的方法,無須謀及婦人。   那一頓疾言厲色的訓誨是自己找來的,更表明了他對自己的失望想到這兒,她不禁呆了。   雅萍很著急地道:小姐,你到底是怎麼決定?   盧閏英嘆了口氣:雅萍,我還能有甚麼決定,你剛才已經說過了,這件事我只能照著爺的意思去做,根本不能由我決定甚麼的。   雅萍看了她很久,神色忽轉莊重地道:小姐,請恕婢子大膽再說一句不知進退的話,關於小紅的事,您可以不去管它,倒是您自己的終身,該作個決定了。   哦,我的終身要作個決定?   盧閏英震撼了,她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但一經雅萍提了出來,她忽然覺得這才是個真正的問題。   是的,您必須作個決定,決定是否要跟爺廝守終身,假如您決定要守下去,就得放棄自己的主見,一切都聽爺的,事實上您的看法、想法,處處都不如爺,你的主意,爺不會接受的,您提了也是白提,乾脆不提也罷。   我本來就很少開口。   不,小姐,婢子跟您很久,對您較為清楚,您在家裏是獨生女兒,一向尊貴慣了,您讀過書,認識字,而且老爺有很多公務上的事。也常聽取您的意見,無形中養成了你處處以自己為主的性情,不大肯聽別人的。   我真有那麼蠻橫不講理嗎?   絕不是的,你很講理,當別人的道理壓過您的時候,你也肯認,但是您認為別人的道理不如您的時候,您就不肯低頭,一定要爭到底的。   那沒什麼不對呀,我爭的是理。   雅萍嘆了口氣:小姐,有時候,那只是您一個人的理,您若是個男的,出來做官,會比老爺強得多,但是您究竟是個閨閣千金小姐,聽的,見的有限,在道理上,您也許不會錯,許多小事情上,您認為對的,卻未必真是對的。   像什麼樣的事,你舉個例子。   雅萍想想道:就以小紅的事來說,你為老爺著想,一片孝心沒錯,您對爺要求也沒錯,老爺難得喜歡一個人,爺既有半子之誼,也該盡點心促成這件事,問題就在您沒有問小紅是否願意,而真正能決定這件事的是小紅。   盧閏英懊喪地道:我知道我太魯莽了。   雅萍道:可是您事先並沒有這樣想過,以致於爺負氣而去,您雖然自知理屈,心裏仍有一種委屈之感,假如您無法消除這種委屈之感,那您還是認真考慮一下的好。   盧閏英一嘆道:我還能抽身退出嗎?   如果您自己下定決心,不但老爺會支持您,爺也會同意的,而且會對您有個過得去的交代。   盧閏英沉思良久才嘆了口氣道:雅萍!不可能了,你也知道我的,讓我看得上眼的男人很少,遠在河西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來提親,都是被我回絕的,如果我真要嫁一個順從我的丈夫,我早就選上劉表哥了。   雅萍也深表同感地道:是的,小姐,婢子的眼光當然比不上您,但是一直跟著您,也多少有點見識,在我們見過的這些年輕子弟中,能及得上爺的實在還找不出第二個。人品才華不必說了,更難得的是風趣體貼,您好不容易有了這份姻緣。就不要再逞性子把自己的幸福給斷送了。   盧閏英道:我幾時鬧過性子?   雅萍道:婢子知道小姐在爺面前,已經是盡最大的努力來壓制著自己的脾氣了,可是,對爺來說,您做得還不夠,他是個絕對自尊的人,也是個很重情義的人,在某些地方,心眼兒是多了一點,像上次您到姑老爺家裏去為姑太太拜壽,把爺一個人放在家裏,爺一氣就走了,要不是婢子趕緊去告訴您,追到酒樓上,很可能就此鬧僵了。   那次是他要我去的。   不錯!但他跟小姐說的時候,夫人還沒有宣佈你們的婚事,您是個晚輩,爺要您去是盡禮,可是劉家表少爺來邀你再去的時候,夫人已經在他家宣佈了你們的婚事,您就該再問問爺了。   盧閏英嘆了口氣道:我那裏想到那麼多。   雅萍莊重地道:假如您決心要做李家的媳婦,就得事事注意,處處留神多想想,否別的話,就算將來過了門,日子也不會過得幸福的。   盧閏英望了雅萍一眼,她發現這個丫頭的見解竟比自己還透徹,不禁微微一嘆道:雅萍!在人情世故上,你比我還要達體得多,往後你得多提著我一點,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差得很!   雅萍道:小姐,婢子是下人,但是侍候了小姐,這一輩子也是巴望著小姐,對您的終身,婢子更為關切。您的日子不幸福,婢子受的罪也更大了,因為您跟爺兩個人氣都會出到婢子頭上來。   盧閏英忍不住笑了起來:鬼丫頭,照你這樣說倒好像我以前對你多苛刻似的!   雅萍道:小姐對婢子恩深義重,婢子才敢斗膽說這些,事實也是如此,你們夫婦和美,婢子也跟著沾點兒歡喜,要是您跟爺三天兩頭鬧意氧,就算您二位都寬厚,不拿我出氣,婢子看著臉色過日子,心裏也不會舒服的。   盧閏英嘆了口氣道:現在的事情該怎麼辦?   雅萍道:小姐怎麼還問呢?爺根本已經決定了,您反正改變不了,不如就照著您的意思辦,先把小紅這兒安頓好,請她多辛苦一點,在爺外出公幹的這段時間盡心侍候著,回到家裏,您就先開口說您已經作主,把小紅姑娘收下來侍候爺了,老爺還能跟您爭不成?   這叫爹豈不連我也怪上了?   雅萍笑道:小姐!不會的,你們父女本就無話不談,您可以慢慢地再把事情告訴他。   壓低了聲音,雅萍又附在盧閏英的耳畔道:小姐,把小紅收在您身邊還有個好處,將來您過了門之後,還有一個霍家小娘子呢,現在兩處分開不覺得,將來在一起,總有個親疏厚薄的,咱們多個人,也多個幫手。   盧閏英道:你這小鬼的心眼還真多,霍小玉是個明理的人,還會爬到我頭上不成?   雅萍道:那當然不會,爺也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可是她先認識爺,跟爺共過患難,而且婢子在李升的口中,知道爺對她的情分極深,身子又弱,常常鬧病,爺對她自不免會多憐惜一點。   那是應該的,雅萍!剛才我還誇你人情世故通達,你馬上就現原形了,家室之興,在於人和,你以後不但不許說這種話,更不准生這種心。   在這些地方,盧閏英畢竟是有知識的,而且也表現了她大家閨秀的氣度,雅萍有點委屈地道:小姐,婢子是為您著想!   我知道,可是你想錯了,人要自重才會受人尊重,大家如此重視名分,可見身分這兩個字的尊嚴,我嫁到李家去,是名正言順的正式原配,自有我的地位,不管爺對霍小玉多疼愛,仍然要尊重我的地位,如果我用你的方法去爭寵,那就貶低了我自己的身分,反倒會被人輕視了,因此我用不看那樣做,這是一。再者,你看人也有不準的地方,小紅既是那樣一個烈性的女子,也不會因為我們拉攏她就偏向我們這邊,根本上這是多餘的。   雅萍不說話了,她知道自己在某些地方是及不上盧閏英的,因為她是個丫頭,不是小姐。丫頭雖然不是天生的,但是後天的氣質,卻因為身分的懸殊而形成了差異。   在屋外靜聽的小紅也安心地走開了,她對盧閏英的認識也深了一層,盧閏英具有這種心胸,她後來的日子就不會太難過的,而且也不會因為今天拒絕了盧方而對自己存有成見,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如果盧閏英是個心胸狹窄的女子,她對今後的行止就需要慎重的考慮了。   在廚房裏端了一盆熱水,她恭恭敬敬地捧到了堂屋裏,盧閏英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很客氣地向她道歉,為先前的失言而道歉,然後也恰到好處地謝謝她在日後那段日子裏妥善照料李益,這是一個主婦的身分與口吻,但是表現得很自然,雍容而又親切。小紅也很謙卑,雙方的氣氛很融洽,盧閏英對她的身世也作了更詳細的探詢,沒等用飯,留下了一對玉鐲就帶著雅萍先回去了。   小紅等到了上燈的時分,李益是坐了高暉的車子來的,小紅迎進了李益,首先就問道:爺的事情辦好了?   李益笑了一笑:你已經知道是什麼事情了嗎?   知道了,小姐已經告訴妾身了。   她的人呢?是不是已經先回去了?   是的!她說要回去等候盧大人回府。   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小紅道:有的,她要妾身好好侍候爺,而且還留下了一對翡翠玉鐲   李益笑道:我知道她會這樣做的,這是保全她自己,也是讓她明白一下做人的道理。   小紅對李益的這副態度,多少感到有點不以為然,默然片刻才道:爺,盧小姐胸襟超遠,見解非常,雖然在人情上有所疏忽,但與一般的閨閣相較,已經勝過多矣,爺不應該如此對她的!   李益笑道:你是說我今天對她的言詞太絕烈了?   小紅道:是的,盧小姐深明是非義理,只不過見未所及而已,並不是不可理喻的人,爺對她好好解釋,她終於會明白的,何必要太過使她難堪呢?   李益道:小紅,你聽見我們間的談話了嗎?   小紅道:妾身倒不是有意偷聽,只是有點事想來請示一聲,聽爺在發脾氣,所以略知梗概。   李益笑道:你的身手倒是跟我那位賈大姐差不多,你在門口聽我們談話,等我推門出來,你已經毫無聲息地躲出了老遠,佩服!佩服!   小紅臉上微微一紅道:爺過獎了,妾身不過是自幼習過一點拳腳劍術,行動略為迅速而已,後來為了心切父仇,才下了一點苦功,但是與女飛衛賈女俠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妾身曾受業於公孫大娘門下,據大娘說,女子技擊,賈女俠應推第一人,妾身怎敢與之相較?   李益道:你又何必太謙,如果你也是公孫大娘門下,賈大姊與你不過是同門而已,我認識她的時候。她也是剛從公孫大娘那兒學劍歸來。   小紅一笑道:爺弄錯了吧,大娘說她的劍術成之於閉門自修,靈巧變化有餘而犀利不足,那是缺少實際搏鬥所致,言下對賈女俠極為推崇。   不會錯!我在瓜州渡頭,先邂逅黃衫客,繼而認識了賈大姊,她剛從公孫大娘處學劍歸來。   那一定是她自謙,她是去論劍,而不是去學劍的,她與大娘私交頗篤,每隔上三五年,總會去盤桓聚首一兩個月,互相切磋交換心得,她把闖湯江湖所得的一些奇妙招式,提供出來,跟大娘研究後,另成一套新的風格,她固然在大娘處得到點好處,但大娘受益更多,因為她年歲比大娘小得多,故而自謙去學劍,其實是大娘向她學的多,由此更可見她的謙沖胸懷了。   李益的確沒想到這些,笑了笑道:我對劍道本就不通,只不過有幸認識了當今約兩位大名家而已,對江湖上的事更為隔膜,更可笑的是居然有人在江湖上傳說我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技擊高手。   小紅道:確有此說,而且言者鑿鑿,所以妾身對盧小姐的託付深感不解,她要妾身保護爺的安全,其實爺的成就,應該勝過妾身多矣!   李益一笑道:我只是略習弓馬,粗曉技擊,你信不信?   小紅道:妾身相信,世家子弟除文事外兼修武藝,為兩樣主要的功課,五陵年少,誰都能盤馬彎弓,來得幾下子,但是爺似乎技不至此,妾身在長安市上落籍時,間或有同門姊妹來訪,對爺也頗為推崇,說爺曾經劍殪當世第一名家棲霞二聖中的青雲子,可有這回事?   李益道:有的,但是傳聞有同音之訛。   莫非是另外一個與爺名諱同音的俠士?   那倒不是,青雲子確是殪於我的手下,我是以箭殪之,乃弓箭之箭,不是刀劍之劍。   以箭射殺青雲子,那是不可能的事。   不錯!沒有人認為可能,但我的的確確是一箭貫喉,把他從空中射落地下,既不是暗算偷襲,也不是巧合,而是我憑真功夫把他射下來,也因為這個緣故,使我對技擊的看法有個新的觀念。   技擊之道在於心而不在技,勤練不嫻,九分在養其心,一分在嫻其技,所謂名家,不是其技藝能超凡入聖,而是其臨敵之從容鎮定及修養之深淺   這一談開了頭,使李益的興趣來了,滔滔不絕,先從瓜州渡頭的那一場硬戰開始,談到他從容斃敵時的心理狀況來引證他對武技一道的看法,然後才得意地道:我對於武藝並沒有下多大的功夫,思考的時間比練的時間多,但是在同族子弟競賽搏技時,我經常能擊敗族中的好手,臨陣時,我不輕易出劍,總是抱劍靜守,我的精神不是放在自己的劍上,而放在對方的劍上,靜觀其變化,閃避其鋒銳。然後在對方勁力衰竭,勢力用盡之際,任意一揮,都可以致果克敵,因為有了這種經驗。所以那天我並不慌,持弓以待,等到對方凌空氣擊,舉劍而未發之際,一箭射出,時間拿捏得極準   小紅欽佩地道:爺雖然不精武事,卻已能深體劍道之精華,人練劍一生,無非就是在抓住這一點時機,如何攻敵之所虛。   李益笑道:我覺得那是浪費時間,要去找對方的虛處太費事了,只要保持一個距離,讓對方來主動攻擊我,其虛處自現。   他拿起茶壺,把面前的茶杯倒滿,倒到後來。他很小心,使茶水高出杯面一點點而不溢出,然後放下茶壺笑道:這是最盈實的時候,但是不能動,只要稍微一動,裏面的水就會溢出來,也就是它虛的時候,所以虛實之道,乃在動靜之間耳,正因為有了這個經驗,第二次在汾陽王府誅殺魚朝恩。我還是敢毅然任之,技擊最精者是黃衫客與賈仙兒,他們兩人合手聯繫,略優於魚朝恩,但是尚不足以誅之,可是魚朝恩卻是死在武功最差的賈飛之手,我要賈飛持巨網守在廳門外,魚朝恩出來時,迎頭一網撒下去,牢牢地把他罩住了!   小紅敬服地道:爺持此一念,天下高手都不足為敵矣,那裏還用得著妾身保護呢?   李益道:我不怕高手,卻怕庸手,我這套辦法對付高手有效,遇上個莽漢就完全沒用了。   小紅道:怎麼會呢,庸手一定會暴露更多的缺點,爺也有更多的機會趁其虛而擊之。   是的,但是有一點你沒注意,技高者必傲,都是獨來獨往,不屑與人聯手合擊,專心對付一個人,我可以找到虛處,但莽漢則不然,他們知道自己不行,兩三個人一哄而上,顧了東,顧不了西,那時就需要你這種學過武功的人去對付了。   小紅道:爺此去會遇上危險嗎?   李益道:很可能,因為那些地區都是經過戰亂的窮鄉僻壤,民風慓悍而貧者眾,我此去雖是監督工程,但不像別的官兒要克得緊緊的,每一個錢都要切切實實地花掉,有時還得往外貼私囊。一般不明內情的人,不知道我帶了多少錢去,難免有幾個會生盜心,所以我不得不小心一點。   小紅不禁憂形於色道:妾身雖略諳技擊,但能力有限,爺若全指望著妾身,那就太危險了!   我也不會全指望著你,我自己也還會幾手,何況當地官府也會派軍卒護衛,怕的是突如其來。措手不及,因此才要一個耳目靈敏的人在身邊,萬一遇警,只要能支持一會兒,或是能奮戰突圍去召喚援手就行了。   妾身本來還以為是防備一二小毛賊,所以才滿口答應了下來,假如有這種危險性,妾身就職責太重了,爺你還是多加謹慎,黃衫客、賈仙兒交遊滿天下,每個地方的江湖豪傑都跟他們有交情,你不妨找幾個有點名氣的江湖人,以你跟黃衫客交情,請他們幫忙是應該沒問題的。   李益道:不行,如果我準備用這個方法,就無須你隨行了,今後我必須斷絕江湖上的交往。   為什麼?他們對爺很尊敬的。   李益嘆了口氣:你不知道,就為了這個,差點丟了我的腦袋,要不是我自己把持得好,早就被他們陷於萬劫不復之境了!   這是怎麼說呢?   於是李益說出了盧方的背義,在李益的潛意識中,本就深藏著一股怨忿,所以只要遇見一個可以談話的對象,他總是自然而然地要抖出來。   這位老大人也真是的,怎麼如此的昏庸糊塗呢,為了自己的前程,連女婿都可以陷害了!   李益憤然地道:所以我對閏英今天的談話無法忍受,上次她要我接受他們的安排是為了她的父親,現在又要犧牲你去滿足她的父親。好像只有她一個人有父母,別的人都是該死的!   爺!我想盧小姐不會這樣的,也許她沒有認清其中的利害,根本不知道會危及到您的生命。   不!她認得很清,她知道我死不了,儘管朝廷對江湖遊俠懷有我懍之心,但也不會貿然採取行動,只是會疏遠我,把我安在一個既不當事,又無發展的閒位子上,讓我一輩子碌碌以終   那盧小姐還不是要陪著您一起受淒涼!   李益猶有餘憤地道:不錯!這一點她倒做得到的,她以為不負我就是報答我了,可是她沒有想到,要我一生庸碌以終,比殺了我還要令我難過!   小紅詫然地望著李益,李益笑了一笑,解去了臉上的憤色:小紅!在別人面前,我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之於色的地步,但那是勉強壓制著性子,我是個人,人就有七情六慾,而且我也不是聖人,因此我有時總不免要發洩一下。   小紅頓了一頓才道:爺心裏還在恨著盧小姐?   李益搖搖頭:不!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對我也是一片深情,我為什麼要恨她呢?   可是爺剛才說的話,以及爺的神情。   李益道:那是我認為她可惡而無知,她要我離開時,居然還不肯說出她老子跟尤渾他們對我的安排,被我問急了,她才無可奈地承認了,但又說朝廷如果不相信我跟江湖人交往會有多大影響,自然也不會認為于老兒是為了怕我勾結江湖人來威脅因而憂急致死。如果朝廷認為有此可能,也會顧忌那些江湖上的朋友會為我出頭,不致對我有什麼不利的舉動。   這分析很有道理呀!   李益苦笑道:當然有道理,事實上朝廷對黃衫客夫婦能憑一句話,帶走了魚朝恩門下近百名死士這件事,一直耿耿不安,我為朝廷建下了這麼大的功勞,卻一直未蒙重賞,未嘗不是這個緣故,這半年來,我在長安枯守著,盡量不跟黃衫客他們通音訊,也是在避開嫌疑,好容易有了轉機,如果朝廷真把于老兒之死,歸諸於他們所陳述的理由,我這一輩子就別指望有什麼出息了!   小紅默然了,她也不知道如何插嘴,李益道:可是閏英卻順著她老子勸我走避,而且說她情願一輩子追隨著我淡泊以終,似乎認為她這樣就可以補償我了!   小紅輕嘆一聲道:在盧小姐的立場,她只有如此了。   李益道:不錯!可是她有沒有為我想過?我十載寒窗,發憤苦讀,難道就為了博一個妻子?我母親青春喪偶,巴著我這個孤兒,期望著我有朝一日能上青雲,以充泉壤,就能以一個好媳婦滿足了嗎?她一心為她的老子著想。就有權利要我的寡母改棄了一生的希望了嗎?   小紅原本是對盧閏英十分同情的,但是在李益這一番振振有詞的大道理下,不禁折服了,訥訥地道:盧小姐也許沒想到這麼多,她本意絕非如此的。   李益道:是的,我知道她還沒考慮到這些,而且我也不忍心告訴她這些,那會使她慚愧無地,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可是她這種無知的毛病不改,總有一天會弄得很難收拾的,所以我利用你這個機會發作一下,也讓她以後多事反省,凡事要為別人想一想,她有父母,別人也有父母。   小紅忙道:爺走了之後,雅萍也勸過她很多話,現在她已經明白了不少!   李益道:她最好是想明白,否則她只有另外再去攀一門親事,我李十郎不能為了一個老婆而忘了自己姓李,而她卻必須記住她不是永遠姓盧的。   小紅臉現憂色道:爺!您對盧大人的成見這麼深?   李益笑著搖頭道:那倒不是,我姨丈對我雖然有欠道義,那是官場上的通病,見利力爭,遇過則推,在幾個人裏面,我的官最小,見不到皇帝親自辯解,何況又是直接當事者,他們往我身上推是很正常的,可恨的是他們所奏報的理由,卻是要置我於不復之境,尤渾與杜子明跟我並無冤仇,只是因為我替他籌畫的一些公務對那兩個人不利,才要利用那個機會排擠我,但對別人不利就是對他有利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會同意,這個人之庸弱可知。   小紅道:我看盧大人似乎不像那樣一個人!   李益微笑道:有些人從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尤其是那些出身膏梁,夤緣而仕進的大員們,一生慣使順風船,經不起一點風浪,也沒有一點擔待的魄力,平常看他端足架子,確是頗具威嚴,但是一點小變故。就慌了手腳,說句笑話,他跟王閣老一連兩天出了朝就上你這兒來,是為了避難。   小紅笑了起來道:我也覺得奇怪,這兩位當朝極品的大員,怎麼會有那麼多閒功夫,在我這兒一待就是一整天,昨天是過了午來的,今天來得更早,他們避什麼?   杜子明與尤渾整我不成,被我反鋤一把,由現任上刷了下來,卻又不肯甘休,捏住了他們的把柄,要他們設法維持原職,否則就要揭舉他們,拖著一起下水,他們兩個人沒辦法,家裏待不住,衙門裏也不敢久留,只好躲到你這兒來,然後又去求我想辦法。   想出辦法了沒有?   自然想出來了,我這臨時外調委員就是為他們去補漏的,更因為這一趟外行很麻煩,我才要帶你一起走。所以你想想,對我姨丈這樣的人,我會有什麼成見呢?只是無法對他尊敬得起來而已,更因為他是如此一個庸夫,我才不能讓你跟著他去,那對你是一種冒瀆!   小紅感激地道:爺把賤妾看得太重了。   李益趁機握住了她的手腕:不!小紅,前一度邂逅,我就看出你清而不俗,娟而不媚,不應置身於風塵之中,只是後來的事情實在太忙,抽不出空來看你,再次相見,感卿一片深情,我更捨不得把你丟開了,不要說是我的岳父,就是當今聖上要徵召你入官,我也要拚命力爭的!   小紅一笑道:爺過愛了,賤妾沒有這麼好的命,不過爺的第二句話倒是使賤妾感到好奇了,假如真是朝廷要徵召我進宮去,爺又用什麼方法把我爭出來呢?   李益道:道不行乘槎浮於海,聖人早有明教。   小紅道:爺豈不是要改棄大好前程了?   李益發現自己的話吹得脫了邊,小紅是個很冷靜的女孩子,不是花言巧語所能迷得住的,更不是那種為甜言蜜語迷昏頭的女子,但話已經說出了口,只有撐到底:值得的!   小紅卻不肯鬆口,追著問道:妾身有什麼值得爺如此重大的犧牲呢?   李益笑了笑,他知道如果說為了她這個人而傾心,那是欺人欺心之說。對一個無知的女子,或許會使她相信而感動,但是對小紅說這種話,那只能顯得自己的虛偽而沒有誠意了,因此從容地道:得卿為伴,不負此生,這是第一個值得的理由;第二個理由,說出來卻近乎機心太重,但卻是最能成為理由的理由。   小紅道:我就是要聽聽第二個理由,因為我知道第一個理由實在太牽強了。   李益道:不!必須要有第一個理由,我才會做第二個理由的事,否則我就太混帳了。   小紅被引起了興趣,更不肯鬆口了,追著問道:爺,到底第二個理由是什麼呢?   李益道:使我流傳百世而不朽!   爺!請恕婢子愚蠢,聽不懂爺的玄機。   李益哈哈大笑道:真有那種情形的話,整個事情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值得拚萬死而一逞的機會,古人之不朽有三,為立功、立德、立言,或以文章傳世,或以功業垂冊,或以氣節而典範,此聖人之言。但是孔子生得太早,看不見後世的人情變化,還少列了一項,就是立行,這一立行,不是德功之行,而是一種機緣遇合,碰上一件轟動天下,刺激人心歷久不衰的妙事異聞。像秦始皇時孟姜女與萬杞良,兩個人都是默默無聞的平凡小人物,他們的故事在當時也很平常,暴政之下被拆開的少年夫妻很多,沒有一件流傳下來的,但因為有了孟姜女守貞不二,萬里尋夫送寒衣,更因拒絕被徵召入阿房宮而自長城蹤落以全貞,才為後世所傳。孟姜女因而不朽,連帶著默默無聞的萬杞良也變成無人不知了,這是一個例子。再者如漢明妃王昭君,因不肯賄賂畫工而不為帝重,這是宮中很平常的事,但昭君不甘寂寞,終因自請和番而顯,而畫工毛延壽也因為昭君的事故而沾了光,被人常掛在口上了。如果聖上要召你入宮,我李益卻能把你帶著情奔海外,豈不又是一件轟傳千古而不朽的盛事!   小紅聽了望著李益,呆呆地良久不語。李益笑道:怎麼?小紅,你很失望,第二個理由實在很傷人感情的!但一定要有這兩個理由,我才會那麼做。如果僅為了情。我不能為你而置堂上於不顧,如果僅為了求名而無情,那又太苦了我自己,也苦了你,為智者所不取,所以我這個人很現實,一定要實至名歸的事才為之。   小紅終於笑了:爺,第二個理由會使很多的女子失望而認為有美中不足之感,但是我卻非常感激您說出了第二個理由,那使我相信您說的是真心話。   李益道:我本來就是說的真心話,做官不能太老實,但是對你我卻不需如此,我李君虞並不標榜清高,要以聖人自居,但絕不會說些話來討女人的歡心,不僅是對你,對任何人都是如此。   小紅跪了下去,莊重地道:爺!小紅這一輩子跟定您了!   李益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笑道:傻丫頭,我先前就跟你說好了,難道你以為我在騙你不成?   小紅道:爺先前答應我的時候,我是滿心感激的,可是盧小姐來了之後,我就有點猶豫了。   李益笑道:有什麼猶豫的?   小紅有點忸怩:因為那位雅萍姑娘在解勸盧小姐的時候說的話,她說爺之所以要我,是因為盧大人要我,爺是為了向盧大人報復才要我的。   李益心頭微微一震,在潛意識中,他的確有過這種意念,但是他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卻不想仍然會被雅萍看出一點來,一個小鬼丫頭,居然能猜到他心裏深藏的思想,這的確使李益感到震驚的,幸好小紅這時並沒有看到他的臉。因為小紅的臉正埋在他的胸前,使他可以從容地把情緒穩定下來:你認為有這可能嗎?   小紅的聲音中有點迷惑:我不知道,萍姑娘是下人,而且是盧小姐的貼身侍兒,她的工作,她的習慣就是在善體人意,對事與人的觀察,她應該比盧小姐深入。   李益笑了:她對閏英的瞭解,也許比任何人都深,但是對別的人,她卻差得很,因為她很少有機會去接觸別的人,何況是我呢?   小紅道:我跟萍姑娘談過一陣,倒覺得她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孩子。尤其是對爺,她下的功夫很深。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在用心了,因為她是要跟著盧小姐嫁過來的,這也是她一生的歸宿,她必須用心,因此她勸盧小姐的話不但很冷靜,也很有見地。   她說了些什麼?李益顯然也被她提起了興趣,小紅想想道:她要盧小姐慎重的考慮一下,如果不能事事都順著,改一改她唯我獨尊的小姐的脾氣,最好是懸崖勒馬,中止這段姻緣,另行選擇終身。如果決心要跟爺共處一生,就不要再逆拂爺的意思,一切唯爺是重。   閏英對她的話作何表示?   這些話對盧小姐的影響很大,雖然沒有完全接受,但大部分都接受了,所以代爺下了聘禮。   那一部分是沒有接受的呢?   小紅笑了:那一部分是爺不必知道的,也是不能說的,但是我可以擔保,盧小姐是個很明理,很有主見,而且心胸也很豁達的女兒家,將來必可成為爺的好內助。   李益笑笑道:明理,心胸豁達是很好的,有主見卻不是好事,因為我並不需要她的意見,我最討厭女人家主意太多,因為我不需要謀及婦人,而且以閏英的才具,也管不了我的事。   我說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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