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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18084 2023-02-05
  屋中是靜悄悄的,面對著一個雅嫻而又美麗的熱情女郎,李益又不克自己了。   尤其是昨夜,他的情慾在浣紗那兒所受的壓抑與冷淡,那股火還積鬱在他的心頭,整個地被挑了起來。   所以,他的動作很粗狂,完全不像前兩次的溫柔,但盧閏英卻是個最理想的對象。   她幾乎是能配合任何一種愛的方式,滿足了對方,自己也在享受著。   狂風暴雨後,畢竟兩個人都累了,但似乎還捨不得分開,仍是緊相偎依著,李益咦了一口氣,那是一種滿足的表示,然後才捏著盧閏英臉頰道:英!你知道剛才你像什麼,像個久曠的淫婦!   盧閏英笑了,雖然李益的話很不莊重,但是在閨房之中的談話,原本無所拘束,她聽出這是對她的讚美,於是也大膽地道:本來就是嘛,好幾天沒見你的影子,你不知道我多想你!

  以前的那些日子,你是怎麼過的?   以前不同,那時我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間的樂趣。   那麼以後呢?我們還有一段日子的分離呢!   知道你遠離,我會克制自己的,就怕你近在咫尺,而偏不能跟你在一起,那才叫人難受呢。   我要是一兩年不能見你呢?   盧閏英輕佻地笑道:十郎,你最好快點娶了我過去,如果要我等那麼久,說不定我會等不及,隨便找個人嫁了。   李益笑道:嫁人不難,但是要嫁個像我這種知情著意,風流體貼的人可不容易。   饑不擇食,有什麼辦法呢?   有個辦法,你可以找個小伙子!   多謝你教我這個好辦法,只要你不介意,我或許會試上一下的。   我怎麼會不介意?你真那麼做我就一劍殺了你。

  盧閏英忍不住笑了,柔情萬種地伏在他的胸前:十郎,現在你的身價高了,又幫了爹這麼大的忙,爹對你再也不會挑剔了,姨娘來一提親,爹立刻會答應的,商定了就立刻成婚,我實在不願意跟你分開那麼久。   那至少也得要三個月之後,因為我要出去三個月,那些工程加急趕,也要三個月的時間,如果天公不作美,多下幾場雨,拖上個半年也很難說。   盧閏英發愁地道:會要那麼久?   這是我去監工,如果換個人,拖上個一年半載也是常事,只有拖才可以拖出好處來,人工糧酬是官定的,那可不能浮報,民夫的數位上可以打個折扣,但也不能離譜太遠,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施工的日數上打算盤,三個月的工,拖到半年才完,四百萬的工價就拖成八百萬,民夫是做一天算一天。對朝廷卻是有一天報一天,再加上天雨損耗的材料,這六百萬錢才能省得下來。

  十郎!你怎麼行行都精呢?   因為我早就有意想好好做一番事業,眼中所見的事,總要觀察研究個一兩天,把目見的情形記在心裏,來到長安後,又把部抄的公文看了幾篇,直到前些日子幫姨丈整理文案,看到歷年舊例時,總算徹底貫通,把其中的奧妙全部了然了。   十郎!你可以做個好官的。   李益嘆了口氣:閏英,好官是很難做的,我如果決心要做好官,恐怕一輩子都會停在一任主簿上,甚至於連個主簿都坐不牢,只有貶到窮鄉僻野去當個知縣,因為一個好官必定會斷掉很多人的財路,得罪很多當道者,人人都會壓著你,不許你抬頭。這個情形你應該清楚。   盧閏英不禁默然,她自己的父親就是如此,因此她只能委婉地問道:十郎!你打算如何呢?

  李益道:做個能員,察察為明,不受人蒙蔽,人情可以做,但必須把自己的立場站穩。別人要撈好處,我不擋財路,但是要適度量力量情,不讓一二人獨佔,利益均沾,也不偏漏任何一個人,面面都要顧到。   你自己呢?   李益想了一下道:閏英!我自己如果一成不沾,別人不會放心,但是我只取最小的一份,讓別人多得點好處,那樣一來,日子自然不會太好過,但用度應酬,卻不能寒酸,這樣我想在十年之內,差不多可以巴到個侍郎!   我支持你,我帶一筆錢過來。   我不是一個貪財好貨的人,當初黃大哥問起我的治政為官之道,我也是這等說法。   他們做俠客的人,未必會同意你的做法。   不!他們夫婦倆都是通情達理的人,非常支持我的做法,原因無他,他們希望我能升遷得快一點,管的事情大一點,受好處的人也多一點。

  他們會如此想嗎?   是的,使一縣富足,何如使一府一州小康,使一府小康,又不如使天下免於饑饉,他們做俠客的人,著限於天下,寄望於我很大,所以他們勉為其難,幫助朝廷搏殺魚朝恩,也是為了我能建勳於朝廷,冊簡於帝心,他們也答應日後在金錢上支持我。   這麼多人對你厚望,你不可辜負了他們。   李益嘆了口氣:原先我以為這麼做行得通,可是後來想想,這也不是好辦法,于老兒一再阻撓我重用,所持的理由就是我結交江湖人,杜子明與尤渾在情急之時,也用這個理由來構陷我,雖然沒有成功,但也說明了一件事,朝廷對此還是深以為忌的!   這也是層顧忌,太宗世民皇帝就得江湖豪傑之助而有天下,唐室之興,據說是因衛國公李靖之故,得虯髯客之助尤多。衛公後世子孫漸趨沒落,主要的就是他們未能中止與虯髯客張氏的連繫,張公在中原放棄逐鹿之志,飄遊海上,為通往還,朝廷深為之忌。

  李益笑道:舊日開國重臣,屹立不倒的只有翼公秦氏一族,原因無他,就是他們的先祖叔寶公能知時務,反魏公李密,擒單雄信忍令致死,出身江湖,一旦致仕,完全能擺脫江湖,我熟思良久,覺得跟江湖人還是少交往的好,因此我不希望再受他們的饋贈,所以放在面前有富與貴兩途,你若是要我致富,我也做得到,只怕難以求貴,要想在短短的幾年間直步青雲,就得   苦一點沒關係,我受得了。   不能苦,如果一寒酸,固可博得清名,想拉我一把的人就會心存疑懼,怕我是個耿介不群的迂夫子,凡事就不好商量了,因此我們的日子不能過得苦,但錢財上則不能貪,說得明白一點,要拿自己的錢去撐起架子,一直到內調六部,站穩了腳,方可以往回收。

  盧閏英道:我懂了,反正爹就是我一個女兒,乾脆要他老人家多給我一點錢好了。   李益道:你能明白這裏面的情況就好,何況姨丈也不會損失的,我為他老人家籌畫,他還可以收回來的。   我明白,這次的事情,你就多費心吧。   我會盡力的,把杜子明與尤渾擺脫開,另外建立一個新的圈子,這樣主動在我,杜尤二人並非不可共事。只是他們的基礎已穩,凡事要受他們的牽制,我聽見消息後,特地跑一趟翼公府,主要的還是為姨丈打算,這一次我自願請纓,也是為大家好,一則使姨丈在朝廷裏建立聲望,再則也為了表現一下我的才幹。   十郎,你真夠精明,處處都不吃虧。   閏英!你要這樣說就太讓人寒心了,我可以不管的,一定要樹立政聲,我在鄭州照樣可以做出來,只是我希望能為姨丈分憂,附帶也為我自己打算一下而已。

  十郎!我會感激的,為自己打算也沒有什麼不對,爹好,你也好,是我最高興的事。   李益又吻了她,笑笑道:你是個解事的女孩子,所以我才跟你說得很明白,現在我們該起來穿衣服了,盧安可能已經跟姨丈連絡好了   門外人有輕笑道:是的!盧安已經回來了有一會兒工夫了,婢子不敢通報,怕擾了小姐與姑爺的正經事   那是雅萍的聲音,李益很窘,盧閏英卻大方地道:鬼丫頭,專做鬼鬼祟祟的事,去告訴盧安,說姑爺就走,同時吩咐門上備好車子。   雅萍笑著道:車子早就備好了。   那就去打盆水來,讓爺擦把臉。   是!婢子這就去,要不要送上來?   放在樓下花廳裏就行了,鬼丫頭,沒正經   雅萍格格地一聲輕笑,然後登登地下樓去了,李益皺眉道:給她撞見了,事情可不太好。

  盧閏英笑笑道:沒關係,我們的事用不著瞞她,她早就知道了,不會亂說的,這丫頭早就說好要跟我一輩子,因此不必擔心她。   李益沉思片刻才道:既然如此就算了,否則的話,我倒是希望你換個人。   為什麼?她有什麼地方開罪你了?   那倒沒有,只是我認為她太過自作主張,一個人太過自作聰明是最易誤事的。   不會的,這丫頭平時很謹慎,十郎,你是知道我的,絕不允許下人太過跋扈的。   可是她有件事做得很可惡,差點使我對你也生出誤會,你是不是要她把金子送到我那兒去?   是的,難道她沒有送到?   送到了,可是她留下句話,說是姨娘叫她送去的。   我知道,她回來也這樣告訴我的,那有什麼不對呢?只要你明白是我的就是了。

  我當然明白,正因為明白,才惹我一肚子火,你知道我那天是在什麼心情下走的,回去後又看見這匣金子,再聽說是姨娘叫她送去的,我會怎麼想?   盧閏英道:你會怎麼想?總不會以為我幫著爹叫你離開長安,逼著要你頂罪吧?   除此之外,我沒有第二種想法。   盧閏英笑了起來道: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難道你沒有看見我附在裏面寫給你的字條?   沒有啊!我壓根兒沒看見什麼字條。   李升沒有交給你?   沒有,你的字條上寫了什麼?   盧閏英憤然道:難怪你一連幾天都不來看我,原來是為這個原因生氣,那你該去問問那個老奴才,他究竟是什麼意思?這麼重要的東西都不交給你,我在字條上寫了兩句話妾心如金石,生死不離君我以為你會看得懂的。   李益一嘆道:我如早看見這張字條,就不會生這麼大的氣了,這張字條為什麼要交給李升,就直接放在錦盒裏好了。   盧閏英嘆道:那是雅萍這丫頭,為你著想,她到了你那兒,一問李升,才知道你還沒有把我們定親的事告訴霍小玉,她不敢多事,所以才跟李升說了,金子用我娘的名義交了進去,字條交給了李升,而且也把我的決心說了,託李升轉告,這個老混囚,怎麼沒告訴你呢!   李益想了一下才笑道:那是我多心了,因為我從那天離開了這兒後,一直都沒回過家,始終躲在高暉家裏。   為什麼呢?   我有把握不會被于老兒的暴死牽上,再者也想藉機會整整杜子明跟尤渾那傢伙,明知他們見我不肯離開長安,一定會再次前去逼我走的,為了省麻煩,乾脆就躲在高暉家裏不回去,而且也不讓人知道。   你也沒通知家裏的人。   通知了,只說我跟個朋友出門訪友去了,要幾天才回去,也沒告訴他們的準下落,所以李升也無從通知我,一直到昨天晚上。塵埃落定了,尤渾與杜子明的申斥降調令下,我才回到家裏,但是在高暉家裏已經喝得醉醺醺的,李升也不便告訴我。   這怎麼能耽誤的,至少他今天該來給你。   李益笑了道:事情已經解決了,你那些緊急傳言也就沒有必要了,光是你這片情意在他口中說來未免又打了個折扣,還不如等我自己來再聽一次的好,而且我今天早上要來的時候,他正在忙著,不便私下交給我。   盧閏英的臉紅了,低聲問道:霍家娘子還不知道?   李益道:知道了,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了,她總會知道的。   盧閏英顯得很關切:她如何表示呢?   李益道:她不會有什麼表示的,而且她也無權表示,甚至對於姨丈所提要她等一年再過門的條件,她也認為很合理。   盧閏英想了一下忽又道:現在爹可能不會有這種要求了,而且你可以先帶著她去,尤其是你要去監工,更需要有人在你身邊照顧著,我自己向爹說去。   李益笑了一下道:你不必說了,說句老實話,我對姨丈所提的條件原就沒打算接受,這是我的原則,我認為該做的事,我自己會做,但是絕不會受人左右,姨丈所說的理由很合理,就是不開口,我自己也會想到的,但他當作了條件就使我感到難以接受了。   盧閏英一陣默然,她對李益的性情多少已經瞭解了,因此他知道李益不是在說笑話,也不是在說氣話,而是很認真地表白他的態度,雖然于善謙的事已經過去了,但是父親給李益心中所留下的惡劣印象並沒有消除,而李益確有埋怨父親的理由,這使她感到很困難,也很痛苦,以似乎懇求的聲音,道:十郎,求求你,看在我的分上   李益道:我就是看在你的分上,才為姨丈去賣這趟力,告訴你,我來的時候,把金子也帶來放在門房裏,我沒有看見李升的字條,也不知道你轉告他的話,我是帶來還給你的。   盧閏英的臉色變了,李益笑笑又道:可是我在門上碰見了盧安。知道了姨丈的處境,我立刻叫他去找姨丈,決定為姨丈擺脫這個困境,那也是為了你,那時我還沒見到你,對你仍是一肚子不滿,可是我並沒有不管姨丈的事,也無非是為了你,這證明我不是個絕情負義的人,更不是個心胸狹窄之徒,不管你如何對我,想到你以前對我的情分,我還是要為你盡一份心的。   這番話使得盧閏英更加感動了,起來披上衣服,然後侍候李益著衣,最後跪在地下為他著靴,這使李益很不過意,連忙道:閏英,我自己來好了,這怎麼敢當。   盧閏英的聲音有點哽咽:十郎!我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表示對你的感激,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李益道:我做這件事並不是冀求你的感激,也不是要你報答,我要的是你的心。   盧閏英抬起了頭:十郎,我的心早就交給了你,遠在沒有見到你之前,我已經把心給了你,所以,我才慫恿著爹娘折道姑臧去看姨娘,甚至於不顧羞恥,在姨娘面前挺身自薦,留下那一串珍珠,你難道還不明白?   李益把她拉了起來,擁著她,輕輕地拍她的背,柔聲道:我明白,所以我一到長安,立刻就來看你,我要看一看娘口中所說的美麗而多情的表妹,究竟是美到什麼程度。   只是為了我的美麗?   是的!如果我要娶妻。美麗是一個先決的條件,這是我從小就為自己立下的兩個意願,居朝中之極品,娶人間之絕色,第一個意願,我已經鋪好了路,因此我關心的就是第二個意願。   我使你失望了嗎?   如果你不是我心中所望的對象,我會很技巧的把珍珠還給你,想一個很動人又無奈何的理由,不傷你的尊嚴,感激你盛情的,然後很自然地告別。   盧閏英感到很得意,仍是跪下去,為李益穿好了靴子。   兩個人相擁下樓,雅萍打好了一盆冷水,見他們下來,忙用銅吊子裏的熱水把水兌溫了,又從一個小瑪瑙瓶裏倒了幾滴花露水,用雙手捧著,屈下一腿,眼中閃著狡黠的笑意道:請爺淨面。   李益彎著腰,把手臉洗過了,然後用手沾了幾滴水珠,淋在她的臉上笑道:可兒!可兒!   雅萍很輕俏地笑著道:爺!多謝你的雨露分施!   李益倒是怔了一怔,沒想到從雅萍口中會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李益一直以為她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但是她說的這句話卻像是個出身青樓的艷妓,充滿了風情。   頓了一頓,李益才問了一句文不對題的話:雅萍,你今年多大了?   雅萍瞇著眼睛:十七出頭,不到十八。   李益笑著從她的臂上取起了擦手的細紗,擦乾了臉,也擦乾了手,然後把紗布掛回她臂上時捏捏她的粉頰,道:小鬼,如果你急著承受雨露,就夜夜燒香,祝告上蒼,讓你家小姐早日出閣。   盧閏英在旁邊卻寒著臉道:雅萍,告訴你多少次了,叫你少賣弄你那幾句文才,你偏不聽,回頭我不撕爛你的嘴才怪。   雅萍這才急了道:小姐!婢子沒說錯什麼呀,這是您上次讀詩時,解釋給婢子聽的,說雨露就是天上的雨水跟花上的露珠   盧閏英更火了,舉起手來就想摑下去,李益含笑攔住了道:這可不能怪她,你自己也是半瓶子醋,否則就該老老實實地告訴她,不過我倒是很欣賞她的這份聰明,居然運典入化,只要稍加開導,定然妙語如珠。   說著哈哈大笑,出門向前面走去。   來到前廳,盧安正急得團團直轉,看見了李益,連忙上來請了個安道:姑爺,您可來了,奴才等得正急   李益把臉一沉道:有什麼可急的?我總得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著手,你見到姨丈了?   盧安這才發現了自己的失態,連忙道:是!小的說錯話了,急的不是奴才而是老爺與王閣老,他們一聽說姑爺來了,一連聲的叫小的回來接姑爺了!   原來姨丈在王閣老家裏。   王閣老也被那兩個傢伙絮聒得頭大如斗,那裏敢回家,這兩天都躲在一個地方,現在就是來接姑爺去的。   什麼地方?   盧安笑道:說起來姑爺也不陌生,在嘯虹院。   嘯虹院?那是什麼地方?   那兒是小紅姑娘新遷的別館,姑爺跟小姐都去過,連門上的那塊匾還是姑爺題的呢!   李益記起來了,是平康里那個會舞劍的女子。   但是他對姨丈與王閣老會上那地方去,倒是頗感奇怪,笑笑道:他們怎麼會跑到那兒去的?   盧安道:是奴才想出來的,早幾天奴才在街上遇見了小紅姑娘,她問候起姑爺,還託奴才帶個口信給姑爺,說請姑爺得暇上那兒去一趟,她有事要奉懇姑爺,那兩天奴才也不知道姑爺在那兒,也沒放在心上,可是打從昨兒朝廷把杜子明跟尤渾降了職,那兩個傢伙就釘著王閣老,實在不勝其煩,老爺要奴才找個清靜的地方,奴才靈機一動,才想到了那兒。   那個地方也不見得清靜,青樓楚館,人人去得,如果叫人找了去,豈不更麻煩?   盧安笑道:不會的,小紅姑娘說她已經杜門謝客了。   既然她已收了牌子,姨丈他們怎麼能去呢?   那是借了姑爺的名義,說老爺跟王閣老借她那兒避避塵,因為老爺是姑爺的岳父,小紅姑娘倒是挺殷勤,跟王閣老在那兒聽聽琴,下下棋,也挺自在的。   一直沒被人發現?   才兩天工夫,那會有人知道呢?小紅姑娘新搬的地方,本來就很少有人知道,何況老爺跟王閣老下了朝,都是坐車子去的,連從人都不帶,更不會有人知道了。   李益不禁笑了:你倒是挺會辦事的。   盧安垂手道:還要請姑爺多提拔。   李益心中微動,乃笑笑道:我可能要出趟遠門,替姨丈辦件事,可能要去三五個月,你若是願意的話,就跟我去一趟。   多謝爺!小的跟著姑爺辦事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不過這一趟可沒多大好處,而且還特別辛苦   爺說那兒的話,小的跟爺辦事,那怕自己掏錢買靴子都是心裏歡喜的。   李益笑道:你是個明白人,我才挑你這條路子,在這三五個月裏,外面的好處沒有,可是姨丈跟王閣老卻不會虧待你,而且我也不是刻薄的人,事情辦妥了,以後這一類的差事就一定少不了你,那時就是你風光的時候了,只要聽我的話,不出十年,你自己可也弄個老爺當當。   李益是有點私心的,這是一趟苦差,自己不能沒有個得力的人,李升年紀大了,秋鴻又太小,如果用個外人,又不放心,算來算去,盧安是個最適合的人。   再者,假手盧安,自己即使不在長安,也可以控制長安的情勢,最重要的,這是一趟貼老本的差事,自己沒錢貼,就必須向盧方與王閣老伸手,也要個自己人來回跑。   因此他笑了笑:這只是我的打算,還得等跟姨丈王閣老商定了才行,你心裏有個底子好了。   盧安道:老爺跟王閣老對爺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您說什麼,老爺都會聽的。   李益只淡淡的笑了笑道:車子準備好了沒有?   早就準備好了,奴才就是駕了車子回來的。   那就走吧,對了,門房裏有個小箱子,是我帶來的,替我搬到車上去。   盧安對李益更是恭敬了,他是個很會看風色的人,李益透露出有意要帶他出去辦事,他立刻改了口,由姑爺變成了爺,以李益的人自居了。   而李益似乎很為滿意他這種改變,因為他這次的事情,看到了自己輝煌的前途也的確需要這麼一個玲瓏的人,出了門坐上車子,盧安很盡心地趕著車,一逕來到了那所隱蔽在高樓之間的雅舍。   門上嘯虹兩個字是李益自己題的,下了車子,李益沒有直接進去,站在門前端詳著那兩個字,字是鐫刻在一方長條形的木板上,鏤工很精細,連一點小小的筆劃勾連都沒有省略去,顯得很有精神。   李益越看越得意,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得意,盧安早就進去通報了,再來迎接他的是小紅。   穿著一襲淡青的羅衣,顯得格外的精神、婀娜。小紅並不美,但是有一股娟雅的氣質,那是風塵女子所沒有的。   不僅是平康里巷中找不到,在李益所交接過的女子中也找不到,如果以花喻人,盧閏英是花中之後牡丹,粉團錦簇,具有富貴氣,豐腴濃艷也恰如其分。霍小玉則如花中神仙的海棠,飄逸脫俗,但那也是一種艷麗的美,對之可以忘憂,可以解語,但兩人好像總是缺少點什麼。   她們所缺少的,正是小紅所具有的,一種清,一種秀,她根本不像花,卻像一竿綠竹,臨風搖曳而娟媚自生,在群芳中,即使滿園桃李,她仍然具有自己的風格。一個庸俗的男人,不會欣賞她,但真正能領略她風情的人,卻會為她著迷。   上次一聚,李益已對她留下很深印象,只憾在聚非其時,以後一直被一些事情拖著,抽不出空再來看她,今天很難得,恰好是個機會。   淺淺地一福,盈盈地一笑:小紅給公子請安。   笑得是那麼嫵媚,那麼韻致,李益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紅的手被他握著,神態落落大方地道:公子看這個字還滿意嗎?   字是我自己寫的,如果要我說客氣話,一定是不好。但是要我說心裏的話,我要說好極了!憑心而論。我作書以來,似乎這兩個字寫得最好,神態天成,別有一股勁氣豪情,這大概是神來之筆,更難得的是你找的這個鏤工,手藝精極了,我自己都想拓一份留起來。   小紅笑了:妾身對公子所賜的墨寶,不敢讓匠人糟蹋,這是妾身自己潔沐焚香,自閉靜室,費了一天一夜的工天鐫成的,這一天一夜之間,妾身未進粒米,沒有喝一口水,拿起刀子來,似乎已進入字裏,也許連眼睛都沒眨過,直到刻完最後一刀,又足足睡了兩天,才把精神養過來。   什麼?這是你自己鏤鐫的?了不起!跟誰學的?   小紅凝重地道:說來公子也許不信,妾身從來沒有學過雕鏤之事,這是第一次用刀。   第一次?你別騙我了,沒有十幾年的工天,沒有絕頂聰明的才思,斷難有此成就!   是真的,不過別說公子不信,戔身自己也不信,可是自從妾身看見公子賜下的這兩字墨寶後,妾身就有個信念,這兩個字必須要我自己來雕鏤,因為任何一個巧匠,也無法捉摸住公子振筆時的胸襟,再好的名家也無法體會到妾身的感受,所以妾身才大膽地作了嘗試,不意果然完成了,說句良心話,這也是最後一次了,公子好像不信?   她見李益在發呆,忙又補問一句,李益把她的手握得更緊,連忙道:不!我信,我信,而且也只有我能信,作書之際,我身入這兩個字的神韻裏,雕鏤之際,卿也身入此二字的神韻裏,所以這兩個字雖出之你我之手,卻成之於天!   小紅深深地吁了一口氣道:不錯!好像這兩個字本是天然生成的,只是借助公子與妾身之手而已,還是公子書讀得多,一語就道破其中奧妙,妾身苦思良久,卻始終不得其解!   李益哈哈大笑道:小紅,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你信不信?   小紅搖搖頭道:不信。妾身在風塵中幾年了,雖然不相信公子會說好話來騙戎,但也不敢相信這句話,因為公子是經妾身相請才來的。   李益道:你是不會相信,連我自己也覺得這句話太難使人相信,不過這是事實,我再笨也不會捏造出這句不著一點邊際的話來討好你吧。   小紅的眼中閃出了光:這麼說來,倒是有點可信了,但公子怎麼好多天都沒有看我呢?   李益嘆了口氣:你知道我這些日子有多忙?   我知道,公子在這短短的不到十天內,幾乎把長安市翻了個身,一件連一件的大新聞,都是在公子身上傳出來的。這幾天,長安市上的人見了面,最多寒暄三句,第四句話就一定談到公子。   我倒不曉得我會如此轟動!   事實確是如此。因此妾身才不相信,公子在百忙中會記得我這微不足道的風塵女子。   李益微微一笑道:這些天我是忙,但只有一空下來,我就在想著一個人,一個影子,可是說也奇怪,我的記性一向極佳,有過目不忘之能,可是這一回卻妙極了,我惦記著有個人該想,有個模糊的影子,一直揮之不去,硬就是記不起是誰了,後來我才想起那個影子就是你,那個人也是你!   小紅的臉上卻閃起了光輝:公子!是真的嗎?   李益道:絕對是真的,我總不需要編一套謊話來討好你吧,這大概就是所謂心有靈犀相通吧,也許你全神在鐫刻之際,我的夢魂飛越,也到這兒來陪著你了,但是,也正因為是靈氣之通,不具形態,反而把你真正的形相給忘了,你給我的印象原本就是虛無縹緲的一種感覺,超越於形骸之外的。小紅,這話聽起來很空洞,很玄虛,你可能不會瞭解,所以我也不怪你不相信!   小紅的雙手一陣顫抖,她臉上的光與眼中的光已溶為一體,成為一片晶瑩的淚光,顫著聲音道:不,我相信,因為我自己一直就在這種感受中,只是我的感受比你深刻,你的影子,你的形相,我閉著眼睛,也能用手描出來!   李益拍拍她的肩頭笑道:是嗎?那就證明我的話不是憑空虛構的了。走吧,你那兒還有兩個客人,我很快就會把他們打發走,然後我們好好地聚聚。   小紅一笑,抽回了雙手,在前面引著,李益跟在後面,心中又充滿了得意之情。   那些話當然是他憑空構想出來的,而且是在聽說小紅為鏤刻這兩個字的情形後,靈機一觸,想出來的一番鬼話,那也是時下流行道家玄學中的一種離魂之說。   李益巧妙地略加變動,滲入了一點文人巧妙的運思,就成了一套具有傳奇性的綺情故事。   他具有深刻的觀察刀,從上次他撫琴將小紅的舞劍引入忘我的境界後,他就對這個女郎有著充分的瞭解了。   他知道用什麼方法可以打動她,現在果然成功了,他自信已經完全地俘虜了這個女郎的感情。   於是他把小紅拉了過來,摟住她的細腰,輕輕地道:小紅!跟著我好不好?   小紅的目中射出了異采:爺!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沒瞧見我把金子都帶來了,就放在車子上,回頭我跟你的家娘說說看。   小紅偎在他的胸前,低聲道:爺!我是個自由的身子,沒有家娘,只要您一句話就成了,但是您可不能哄我歡喜,我是個很死心眼兒的女孩子!   小紅!這是什麼事,我會跟你亂開玩笑嗎?我這一兩天內就要離開,走的時候,我要帶著你,來得及嗎?   來得及,我已經收了檔頭,而且早就註銷了樂戶、脫了籍,隨時都可以走。   那麼這兒的一切呢?   這兒本來就是我置下的產業,典了給人也行,留著找人來看著也行,一切聽憑爺處理。   這是你的產業,怎麼聽憑我處理呢?   小紅嬌笑了一下:爺!外面的題字是您的親筆,當我把那幾個字刻上,釘在大門口的時候,就已經決定把它呈獻給您了,自然要聽爺的處理。   李益這下子弄糊塗了,連忙道:慢來!小紅,你是說前兩天已經決定把這所園子獻給我,為什麼?   小紅看著他,目光凝重地:為報爺的深恩。   李益再度一怔:報我的深恩,小紅,你不是在說笑話吧?我對你或許有那麼一點知己之情,可談不上恩。   小紅道:爺自己不知道,但是爺對我確有如海深恩,因為爺代我洗雪了如海深仇。   李益更奇怪了,忍不住想追問下去,可是小紅卻笑著道:這話說來很長,一時也談不完,爺還是先進去,跟兩位大人把正事料理了再說,他們等著爺很久了,尤其是您那位泰山大人,打從聽說爺要來,就一直坐立不安地盼望著,直如大旱之望雲霓,您還是快進去吧!   李益點點頭,正要進去,小紅忽而又叫住了道:爺!您剛才說要婢子跟隨著您,可是真心的說話?   李益道:自然是真心話,因為我這趟出門不是去赴任,而是要去到幾個地方出趟公差,身邊需要一個照顧的人,而且也要身手較為俐落一點的護衛,那倒不成問題,汾陽王府、翼國公秦府那兒都可以借調一兩個,但究竟不如你來得貼身,那時我就想到了你。   小紅笑道:爺不是還有位霍家小娘子嗎?   李益道:她這一陣子正鬧病,休養都來不及,怎能再經勞頓!   小紅道:那您最好見了您的那位泰山大人,再提起奴婢的事。   李益聽得一怔道:小紅!跟著我,我不會虧你,但是在名分上,你得稍受點委屈,至少要等我正娶之後,才能把你提升上來   小紅笑道:爺想到那兒去了,婢子能侍候爺一輩子於願已足,那裏還敢要求什麼身分!   那又何必要先跟我岳父說呢,未娶先納妾,他這老丈人或許還能管管,我要帶個身邊人,他可管不到。   小紅道:爺!您的泰山盧大人好像很喜歡我,只是未便啟齒,從昨天開始,就絮絮切切地問我的身世,如果您不先提,等他開了口,您就不好意思了。   什麼!我岳父他居然   小紅道:是的,婢子在風塵中混了幾年,察言觀色,已經頗得幾分,他是有接我回去的意思,只是未便啟齒而已,不過在言語間多少已有了點暗示。   你自己又作何表示呢?   小紅決然道:婢子溷身風塵,寄跡青樓,本來是另有目的的,現在大事已了,婢子只有兩條去處,一個是在爺的家裏,為奴婢以報厚德,如果不為爺見納,婢子就只有託身空門,此外那兒都不會去的!   李益抱著一肚子的狐疑,但又有著相當困擾,他對於小紅,只是興來之筆,說了那句話,不過也不是開玩笑,因為他想到身邊有著這麼一個侍兒,確是有很多方便,尤其那天撫琴觀劍,他看出小紅的劍藝相當不錯,劍氣掃落葉,雖是受到他的琴音所惑,忘我地發揮才能到及那種境界,但那也要相當的底子的。   正如一個生具絕頂天才的畫工,那超凡的藝事固然是多半得之於天成,但是也不可能生而致之,一定要經過相當時日的苦練。   天才與庸材都無法脫離苦修的階段,只是天才的苦修可以有相當的成就,而庸材的苦修平平,如此而已。   所以李益對小紅的劍技還是很激賞的,初時僅一念憐才,沒有別的想法,來到此地之後,見她對自己竟是如此的敬仰癡情,靈機一觸,才有把她收在身邊的意思,所以編了那套鬼話,哄得對方更為癡心了,才提出自己的意思,巧不巧的把那一盒金子也帶了來,就更為顯示他此番的誠意了,而且他也真有這個把握。   但是萬沒有想到盧方會對小紅有意思,這是要他向老丈人爭寵了,這的確是個值得商榷的問題。   小紅見他沉吟不決,知道他的困難之處,因而道:爺!奴婢的意思已經向爺表明了,奴婢也知道會使爺感到相當為難,因此奴婢不敢強求其他,但是只求爺一件事,爺不要我,也別替盧大人做說客來說我。   李益笑了道:答不答應在你,誰也不能勉強你的。   小紅道:如果盧大人開了口,奴婢可以斷然拒絕,但爺若是代盧大人相求,奴婢就會十分難為了,答應了爺,奴婢實非所願,形將痛苦終身,拒絕了爺,奴婢深恩未報,跡近忘恩負義,心中也難安   李益一時激動:小紅,我已經先要了你,誰也不能再奪了你去,除非是你自己願意,否則我一定要爭到底!   小紅是相當感激的,但忙又道:爺!奴婢在您那兒為馬為牛都是心甘情願的,只是萬不可因此傷了你們翁婿間的和氣,您先開了口,盧大人就不便啟齒了。   李益想了一下道:好吧,不過我自會安排的,我去談正事的時候,你別跟來,叫盧安去把盧閏英接來,要秘密,也要快,來了之後,你把她帶到別的屋子裏先躲一下,等我把這兩個老的打發出門後再跟她見面。   小紅冰雪聰明地笑問道:爺是打算讓盧小姐去對她父親提這件事?   是的,而且在他沒開口之前先提,這樣一來,老傢伙總不好意思對他女兒說要接你回家了!   小紅也開心地笑了:爺!您的辦法真絕,可是盧小姐會答應要我嗎?   我敢擔保沒問題,第一是她不是個醋娘子,第二是她很喜歡你,第三是我目前的確需要你總之,照我的辦法去做好了,保證錯不了。   小紅道:實在盧小姐容不下我也沒問題,反正我不會上盧家去的,只要爺不嫌棄我,我就在這兒等候著爺一輩子。我相信爺不會久處外任,一定會內調任京職的,這些年來我也薄有積蓄,淡泊甘苦,維持衣食還夠活一輩子的,比身屬君至死靡他!   李益忍不住握握她的手:小紅,我非常感激你這番情意,但是你值得為我如此委屈嗎?   小紅發出一個迷人的倩笑:爺!奴婢相信您看得出我不是個自甘下賤的女子,寄跡青樓原是為著要做一件大事,現在那件事已由爺代我完成了,一則報德,二則亦為報知己。我認為很值得的。   他們已來到後庭,王閣老與盧方就在後庭的書屋內,李益笑笑向小紅道:記住,叫盧安快去接盧英閏來!   他鬆開了小紅的手,逕自向書屋走去,盧安在門口等著,笑笑道:爺!怎麼又在門口耽擱了那麼久,老爺在裏面問了好幾聲了。   聲音說得很低,不讓裏面聽見,李益也低聲道:盧安!好狗頭,你怎麼沒有說姨丈上這兒來是另有所謀?   盧安微微一怔道:爺!您說的是什麼?   李益冷哼一聲:你還裝糊塗?我不信姨丈沒向你暗示過!   盧安這才恍然:爺指的可是那小紅姑娘的事?   這不是不打自招了。   盧安顯得很不安:老爺昨天才到這兒,晚上回去時向奴才問得很詳細,似乎對小紅姑娘很是激賞,不過沒有作進一步的表示,爺怎麼會知道的?難道老爺已經對小紅姑娘有過明確的表示了?   還沒有,不過遲早會提起的,你認為適合嗎?   盧安頓了一頓才道:府裏已經有兩位姨奶奶,夫人是不會怎麼樣的,不過究竟不太好!   是的!姨丈目前的地位很穩定,眼看著即將登閣拜授中書而相天下,實在不該再以細行微節而妨礙政聲!   盧安有點不安地道:那爺要設法勸阻一下。   我怎麼開口?禍端是你引起的,如果給小姐知道了,不打斷你的狗腿才怪!   盧安急了,他深知家中那位姑奶奶的脾氣,萬一老爺認了真,小姐雖然無法阻止老父,遷怒在他這個做下人的頭上,豈僅是打斷腿而已,杖斃棒下都是可能的,而懲治家奴致死,律命不究,送了命實在太冤枉。   這一急,幾乎就要跪了下來,李益沉聲道:快回去把小姐接來,別讓老爺知道,我給你半個時辰的工夫。   盧安請了個安,飛快地要走,李益叫住他又道:車上有個盒子,拿下來交給紅姑娘。   吩咐過了,他才走前幾步,故意放重腳步,讓裏面聽見了,才掀簾而入。   盧方跟王閣老正在對弈,可是看得出他們只是故作鎮定,棋枰上落子零亂,根本不成章法。   李益進去行禮後笑道:二位大人倒清閒!   盧安臉上不自然地浮起一陣慚色,嘆了一口氣道:十郎!你可來了,前幾天的事不必說了,我知道很對你不起,但是沒辦法,你知道我是被迫的,現在那兩塊料還把我們纏得緊緊的,閏英跟你說過了吧?   李益笑道:說了!當初在定稿前,小婿就向大人稟明過,那幾處地方要特別慎重,萬不可太聽信他們的話!   盧方又是一嘆道:我知道,可是已經遲了,我在第二天才說那份擬稿有商榷之處,他們卻把手續都辦下來了。   王閣老道:過去的不必說了,盧兄初調內任,政情不熟,老朽則是不知究裏,被他們利用了多年,這兩個混帳東西,他們說只有兩成好處,但是經賢侄向盧兄核計後,居然有四成的浮報,老朽才深為震駭,兩成虛賬,即便有點毛病,我們還能擔待,可是四成,這就太糟了   李益道:四成只是再晚大略的估計,剛才詳細地參核了一下細則,在一千萬的度支下,最少可以省下六七百萬之譜!如果再弄點手法,八百萬的潤餘都不難!   兩個老的面色如土,連維持的一點鎮定都失去了,同時站了起來:這怎麼辦?是真的?   李益道:不錯!事在人為,如果讓再晚去經手的話,一百萬都能把事情辦下來。   盧方苦笑道:他們的心太狠了,居然吞下這麼多!十郎,不怕你笑話,這件事情我跟王閣老只各落了半成,他們還做足人情,說他們兩人在百萬的虛頭下各方打點!淨落還不到兩分。   李益笑道:如果只有這點好處,他們會如此起勁嗎?   王閣老急了道:十郎!你一定要想個法子,現在他們雖然降調下來,但對這件事卻不肯放手,這如何是好?   李益道:要他們不管是很難的,目前的辦法只好敷衍他們,讓他們接辦下去,好在也到此為止了。   盧方急了道:那怎麼行?十郎,你又不是不明白,問題不在這一次,而且這一次被他們抓住了把柄,以後作為要脅,豈非永無寧日了?   李益笑道:小婿怎麼會想不到,這兩個人上下其手,經管多年,每個人都撈足了,就是把這千萬之數,全部都送給他們,也未必能饜其所欲,他們之所以要抓住這一點小利不放手,目的是要造成個大漏洞,好作為日後的要脅。   王閣老道:是啊,我們就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深感不安。十郎,你一定要想個辦法,幫我們擺脫掉。   李益道:這件事已經成為定案,擺脫他們並非不可能,但是他們都是直接參與謀劃的,虛實盡知,不讓他們管,仍然是個把柄,因此最好的辦法,還是讓他們經手。   盧方急道:那有什麼用!他們是存心在這上面做題目。   李益得意地一笑:小婿不是說過了嗎?事在人為,百萬能把事情辦下來,但有時千萬也未必能擺得平!   王閣老目光一亮,豁然道:十郎!高明!高明!不愧為幹才,那就讓他們辦,然後派員切實監工,著實地辦,不讓誰有任何好處。   李益道:閣老!那樣子一來,最多也不過用掉一半,這多領的五百萬又如何打發呢?   當然是歸還國庫。   那先前擬稿上就不該列支千萬,這不但是顯然的一個漏洞,也讓他們抓住了另一個題目,說是預議上大家都有好處,臨時才變了卦,擬稿的是家岳,審卷的是閣老,他們落得輕鬆,兩位大人卻是跳下黃河都洗不清。   王閣老一怔道:那該怎麼辦呢?   李益道:兩位大人要吃點虧,不但分文不落,必要時還是準備出一部分,然後派員監督,不但認真地辦,而且還要放手地辦,再加上通情達理地辦   這老朽愚昧,尚請指示。   李益笑笑,抓了一把棋子,排成一列,然後拿掉一顆道:這是城圯的缺口,一百萬可以補修完峻,但是五十萬亦可一觀,現在化上個五十萬,拆掉了另一個缺口,再補上就要兩百萬了。事半而工倍,就不怕再有虛賬了!   王閣老點點頭道:辦法是好,只是這人選   李益道:沒有人能擔任這個工作,既要擔責任,又沒有好處,更要斟酌情形,能省的地方省,該花的地方花,只有兩位大人勻出一位去親臨,否則假手於人,沒一個靠得住的。   盧方苦笑道:十郎,你是在說笑話了,別說我們抽不開身子,就算抽得開,也與情不合,依法無據,中書門下二省,向不參與施政,這是為了避嫌   王閣老究竟比盧方練達,笑笑道:但我們可以薦調一個能員去監工,內舉不避親   盧方也懂了,道:十郎,你的意思是讓你去?   李益道:除了小婿之外別無他人堪擔此任。   王閣老一笑道:十郎去自然沒問題,盧兄,你不方便,就由老朽來薦舉吧!   李益道:不必,這種事無須煩瀆聖聽,吏部一紙公函就行了,而且也無須兩位出面,以免落人口實,小侄讓高暉去想辦法,別人也說不上閒話。   盧方吁了一口氣,眉頭舒展了開來,慚疚中還有無限感激地道:十郎!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你了。   李益笑笑道:彼此都是自己人,還是小婿理應盡力之處,不過還有一點,小婿要聲明的,這件事小婿只能盡力氣,卻無法盡心,要想把事情辦得十全十美,可以苦自己,卻無法委屈別人。   王閣老自然明白,連忙道:賢侄,你不必說了,老朽懂得,臨行之際,老朽奉上百萬飛錢,換成戶部的通票,你可以拿了向地方支領。   李益道:不可!錢要貼在暗裏,卻不能明白示人,小侄帶個人去,如有所需,隨時回來支領,否則讓人見到我們貼了錢辦事,反而會引起猜疑了,總之,這本賬還是抓在手裏,不能讓人知道,只要我們不存私心,卻又不苛刻那些承辦經手的人,這才能把事情辦得風光踏實,才能叫那兩個傢伙白費一番心思,抓不著一點錯處。   王閣老笑道:高明,高明,十郎,老朽在宦海浮沉幾十年,見過不少精明的角色,卻不能不承認,你是老朽僅見的人才,隨行的那個人選你有了沒有?   李益道:有了,我想帶盧安去。   盧方一怔道:帶他去,方便嗎?   李益笑道:沒人比他更適合了,光是辦事,帶什麼人都行,但小婿只是暫時署理一陣子,把門路弄熟了,還要留下來替大人辦事的,那就要找你自己人了,這一件事情讓兩位大人吃點虧。在以後的事情上,還要替兩位大人收回來,就更不能假手外人了。   王閣老更為激賞了,眉開眼笑地道:好,好,就這麼說定了。盧兄,回頭我就著人把錢送到府上去,以後讓盧安來取,也不著痕跡,因為他是府上的家人,又是侍候府上的東床外出辦事,來往書劄致候,多跑兩趟也沒人見疑,跑熟了門路,你我以後也更是方便,不會再叫人蒙蔽利用了,杜子明這個混蛋,居然告訴我們只有兩成的好處,虛讓我們佔一成,好像還做足了人情,他自己落手的竟是四五倍於我們,真是越想越叫人可恨!   盧方先前似乎還不願意放盧安的,後來聽說了還要盧安去接管以後的外務,總算是不反對了,只笑了一笑道:這下子可好了那奴才了!   王閣老笑道:盧兄,再好也是府上的人,說實在的,你我兩家還找不到一個像他那麼精明的,此事非同小可,關係你我日後榮辱,府上如果缺少使喚,可以在舍下撥兩個過去。   盧方似乎不反對,看來他的確有些私人的行動,需要一兩個使喚得力的人,李益心中暗笑,卻熱心地為他們策劃,如何如何地應付尚書省各部的人,如何敷衍杜子明與尤渾,一切都胸有成竹,侃侃而談,說得兩個老的除了點頭佩服之外,簡直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看看將近一個時辰,盧安大概早已把盧閏英接來了。他才笑道:現在二位大人可以上閣老的府上去,把杜子明與尤渾叫來,答應他們的要求了。   盧方道:為什麼要上閣老府上去呢?   李益笑道:因為閣老府他們是跑慣了的,而且大人新調內任不久,交往不可過頻,此後三兩天內,小婿還有些事要請示的,都不想讓那兩人知道,更不可讓他們知小婿要去監工的事,所以這兩天還是把他們叫到閣老府上去商談為上。   王閣老連連點頭道:對!對!這的確不能讓他們知道,他們之所以要把十郎坑下去,主要的就是因為十郎太精明,盧兄剛接事的時候,什麼都沒意見,一切都聽任他們安排,可是十郎來了之後,盧兄忽然變得高明起來了,他們也想到了必是十郎在私下出了主意,對十郎頗為顧忌,曾經對老朽說過,說你們翁婿如果常通聞問,將來恐怕有很多事情不好辦,要老朽想辦法,老朽認為疏不間親,當時就表示不想過問,他們自己就行動了,所以,盧兄,這一次可不能再讓他們知道消息了。   這番話說得盧方很慚愧,因為王閣老的話中已經點明了,有些事是盧方自己的口風不穩定而招來的,更是訕然難以啟齒了,李益卻很技巧地催他們出門,把尷尬掩蓋過去。三個人離開了雅室,走向外庭,盧方看看左右的庭樹竹舍道: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大有章法,聽說是小紅自己設計的,真想不到風塵中會有此才女!   李益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是什麼,乃笑笑道:是的。上次我就很奇怪,她對自己的身世也不肯多說,只是略透露出身並非寒微,寄身風塵是別有所圖,而且此女還身懷奇技,劍法不弱,頗多曖昧之處,我本來想有空問問清楚的,那知道後來事情一忙就耽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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