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紫玉釵

第26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10760 2023-02-05
  太白居是一間酒樓,天寶之盛,名士李白好酒,經常買醉此樓,玄宗夜夢游月宮,聞得霓裳羽衣曲,醒來急記此譜制樂,並依夢中情景編製成舞,與貴妃楊氏激賞之餘,思譜新章,急命學士李白入宮。   結果就在這家酒樓上找到了沉醉的李白,扶上轎子抬進宮去,李白到了宮中仍是沉醉不醒,帝命置褥殿上,讓他繼續睡下去,並且脫下自己的外袍蓋在他身上避寒。   等李白酒醒,貴妃親自捧盂為他洗面,李白趁醉興賦清平調三章,詞境夫麗,傳為絕唱。   那是一個詩人得到的最高榮譽,也是李白最巔峰的時代,只可惜恃才傲物,不屑周旋小人。   寺人高力士借機進讒說李白詞中可憐飛燕倚新妝之句,隱譏貴妃。   漢宮飛燕以輕盈可為掌舞而見著,楊貴妃卻是個胖美人,用以對比,頗然是說楊妃不夠窕窈。

  這還好,飛燕為爭寵,引進妹妹合德以媚帝心,而楊氏一家三姐妹,都跟皇帝不乾不淨話傳到皇帝耳中。多少有點不高興,李學士就此失歡於當今,潦倒以終。   那些故事已過去了,李白、明皇、楊貴妃也都死了,可是那所酒樓卻以李白而聞名,易名為太白居,成了文人雅士聚宴之所。   李益是中午去的,客人不多,但他是名士,而且是常客,店主人認識他的。更因為他新放優缺,對他十分殷勤,酒樓是長安消息最靈通的地方,而且看他們侍奉的態度,也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榮辱盛衰。   在殷勤的接待下,李益稍稍吐了胸中的悶氣,要了一間雅座靜室,還召了兩名歌姬,彈唱自飲,放出一副行樂之狀,心中卻在等待著   他的算盤打得很穩,沒有喝完一壺酒,一個麗人搴簾而入。後面跟著神色倉皇的店主人。

  李益心中很得意,朝店主人笑笑道:把這二位帶下去開賞每個兩千。   兩千,這是從所未有的大手筆。兩名歌妓連連稱謝。   李益卻笑道:不要謝我,謝盧小姐。她是新拜中書盧大人的千金,是長安第一大美人,目前是我的表妹,將來可能是我的渾家。   盧閏英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脹紅了臉,不知如何應付,兩名歌妓向她道謝時,她只急急地向店主人道:每人加賞兩千,回頭叫人上我家領去,只是吩咐她們別亂說話!   李益淡淡地道:閏英!你最好告訴她們一下。那些話能說,那些話不能說。   盧閏英不禁一怔,意識到李益的態度不尋常,略一尋思,才知道自己亂說話三個字,用得不妥,話是李益說的,自己叫人別亂說話分明是否認李益的說話,因此忙委婉地向李益道:十郎!這是何苦呢,我從來沒有在外面走動過,怎麼知道那些話能說,那些話不能說,還是你跟她們交代一聲吧。

  李益冷笑道:交不交代都是一樣,在長安酒樓上,沒有秘密能保得住,話出如風,立刻就會四城皆知,所以在此地說話要特別小心,一言出口就無法收回了。   盧閏英忙賠笑道:那也沒什麼,我只是要他們別再添油加醋,亂作宣揚就是了。   李益這才笑笑揮手,把人打發走了,店主人兢兢業業地送了副杯箸來,忙又退走了。   盧閏英這才畏怯地坐了下來道:十郎,你不是跟人約好了嗎?朋友來了沒有?   李益冷笑道:我前天夜裏到長安,第二天就上你家了,到晚上回去,今早又上你家了,那有時間跟人碰頭!   我說也是嘛,可是你跟雅萍說   李益道:我要吃飯,府上的人都走了,我總得照顧一下自己的肚子。   原來是為著這個呀,對不起,那是我忘了吩咐了。不過你可以叫雅萍

  李益冷笑道:我算什麼,自己又不是沒飯吃,跑到你家來趕飯的!   盧閏英知道他心中不痛快,只得耐住性子道:十郎,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氣你也知道我並不想去,就算是劉平自己來接,要不是你也勸我一下,我還是不會去的,我才到那兒,剛跟姑母叩過頭雅萍就叫人來通知我了,我連家都沒回,一腳就趕到此地   李益笑了一笑:那個丫頭真會多事!   她嚇壞了,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你,自己躲在車子裏,叫人進去把我叫了出來,現在她還在車裏等著呢。   把她也叫上來吧,你們恐怕這一輩子還沒上過酒樓呢,趁這個機會也好開開眼界。   盧閏英見他臉色轉緩了,才壯著膽子賠笑道:可不是嗎?我連怎麼上來的都不知道,好在有盧安跟車,否則我們主婢二人,恐怕連門都不敢進,樓下坐了那麼多的人,每個人都盯著我!

  李益一笑道:這本來也難怪,這家酒樓開張到現在,恐怕也是第一次接待你這樣的客人!   盧閏英一怔道:難道長安市上,沒有女的上酒樓的?   女的當然有,像剛才兩個粉頭兒不就是女的嗎!只是沒有官眷們前來而已,連已出閣的婦人家都沒有來的,千金小姐更是裹足不來,這兒是男人們的天下。你們也沒有用飯吧?   連茶都沒喝一口,椅子都沒沾邊,就出來了。   有沒有告訴他們呢?   沒有!不過雅萍是跟盧福去的,我把盧福留在那兒,叫他找機會跟娘說一聲。   李益點頭道:那就行了,我去把雅萍也叫上來,對了,閏英!你自己那裏有錢沒有?   有!那是每年給我的壓歲錢,都是乾文重輪錢,大概積了有幾千錢,你要用的話,雅萍那兒還有幾千

  那就行了,叫盧安回去,把剛才的封賞開銷了,最好是你們拿出來,別在賬上開銷,讓姨丈知道了,究竟不太好。   盧閏英笑了道:原來是為這個,那你就別操心了,家裏的賬本來就是歸我管,爹跟娘都不過問的,否則我也不會叫他們上家裏去領了,打賞粉頭之資,出在一個女孩子頭上,我也知不太像話。   不過事情總是瞞不住的,我每人開賞兩千,已經是破天荒的豪舉了,你又加上了一倍,恐怕是史無前例的大手筆,盧中書的小姐一擲萬金,十年之內,長安市上的平康里巷,還會念念不忘傳為美談的呢!   盧閏英道:我根本不知行情,看你一賞兩千,還以為就是這個價錢,所以加了一倍   你真是不如稼穡之艱了,普通人家,一年所耗,也不過是兩千錢,要是粉頭一曲就要這麼多。大家都把女兒送去學唱曲了!好在你家裏也還出得起,就豪華一次吧,等盧安上來,你也賞他個兩千然後叫他去打點一下,封封店家的嘴,這究竟不是件值得誇耀的事。

  盧閏英道:只要你不生氣了,化費萬把錢又算得了什麼,我在車上真是嚇壞了!   李益正色道:閏英!我也不是無端使性子,這是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   盧閏英紅著臉道:我知道,我不該上劉家去。   不,你該去一下。在劉平未來之前,我也曾經叫你去了,不過後來情形就不同了。姨母既然在劉家宣佈了我們的婚事,你就有一半是姓李的了!行動至少要問問我,否則又置我於何地?   我不是問過你了嗎?   你不該問我,應該告訴劉平,叫他來問我,而且你也沒有問我你能不能去?只對我說你要去一下,那是你已經決定要去,只是通知我一聲而已!   盧閏英道:我那裏想到會有這些曲折!   李益道:你從現在就該學了,劉平不懂可以原諒,因為他們劉家一向很隨便,姨丈治家很嚴。你應該知道這些分寸的,即使我們將來要久居長安,我也不希望染上長安的習氣。

  盧閏英吁了口氣,但是她心中並沒有因為李益的要求而感到拘束或不快,反而很誠懇地道:是的!十郎,我很抱歉,我太不懂事了,以後望你多多開導我。   這份謙虛使李益很滿意,但也使他感到驚奇與歉意,驚奇的是盧閏英的柔順,因此反而顯得自己有點小題大作了,在他的想像中,盧閏英不是這麼委屈求全約,一個嬌生慣養的獨生女兒,也不會這麼通達情理的。   可是盧閏英的表現使他大出意外,她口中的道歉是出乎真誠,絕無虛偽做作的樣子。   盧閏英坐了下來,臉上仍帶著溫馴而可愛的笑:我在到劉家去的路上就發覺不對勁,雖然說不出來,可是我總有個感覺,我做錯了什麼劉平跟我說話,我一直神思不屬,沒有理他,他沒有意思,自己也停口了,到了下車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話。才使我知道我錯在那裏了!

  他說了句什麼話?   他說我自從跟你見過面後,好像變了個人。   李益笑了起來道:我倒沒覺得。   盧閏英的臉又紅了:你當然不會覺得,但我的確是變了個人,在一個女人來說,這是一生中最大的改變,由少女變成個真正的婦人。昨天,我已經把自己整個地交給你了,雖然別人不知道,但是我自己該有這個感覺,此身已非我所屬,我不該跟劉平去的。   李益道:那沒什麼,我也勸你去一下。   我知道,但是你心裏並不願意要我去,只是為了爹昨天跟你說過,要你勸勸我,不要跟劉平嘔氣,因為以後還要他幫忙。   李益一怔道:你怎麼聽見了?   這次我可沒有偷聽啊,是雅萍告訴我的,她在門口侍候茶水,無意間聽見了,回屋就告訴我,當時我就很生氣,覺得爹太不像話了。

  姨丈沒說什麼,只是希望你別斷了這門親戚。   是的,這本是應該的事,別說我還沒有出嫁,就是嫁過你們李家去了,他仍然可以要我這麼做的。   但他不便啟齒。   就是為了爹以後要他幫忙。   是的,姨丈剛到長安,一切都不熟   爹是他的母舅,要他盡力的事,大可以明白地叫他去做,不必扯上我的關係,本來是件正大光明的事,就因為爹顧慮太多,反倒把事情變得不可告人似的,因此今天爹上朝之前,要到姑丈家去時我就對爹發了一頓脾氣!   那又何苦呢?   盧閏英道:不!這是必須做的,我瞭解爹,他看起來似乎精明,實際上卻沒多少成算,事事都要委曲求全,我借機會諍告他老人家一下。因為他內調中書,居帝之左右,行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只要據住了一個理字,大可我行我素,不必顧慮別人的想法!   李益點頭道:對!我也準備勸姨丈如此,只是不便啟齒。   盧閏英笑笑道:爹是個明理的人,聽了我的話後,就沒有再要我去了。我本來也不想去的,所以才把你接了來,誰知道劉平跟著來了,而且還當真下了跪,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只得跟他去了,心裏卻一直不妥,而且很後悔,雖然你也要我去,但我如果要去就該在你說完後就去,卻不該為了賣劉平的情面去,更不該跟他一起去。   你想得真多!   不!這是我該注意到的,而你說的那些,則是我沒想到的,尤其是看見你一個人在這兒用飯,我才發現我實在糊塗得該死,此身屬君,雖只是你知我知,但是已經成了鐵定的事實,我就該以君為主,連你的飲食都沒安排好就跑了,這是有虧婦守了!   李益笑道:那要犯七出之條的。   盧閏英也笑道:是的,妾身知罪,望君體念妾身年幼無知,且屬初犯,予於寬恕,如後再犯,聽君處置。   李益沒有想到她居然搬出了好幾條他從來也沒想到的原因,雖然還沒搔到真正的癢處,可是自己賭氣使性子的原因卻是說不出口的。   再者,盧閏英在德性上的表現出乎他想像的好,這使他的男性自尊在另一方面,得到了絕大的滿足,於是笑笑道:這頓飯是花了一萬錢的代價,還是好好地享受吧。   這時店家已經把盧安與雅萍都叫了上來,盧閏英吩咐了盧安要辦的事,還聲明了額外再賞兩千,盧安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他是個心思玲瓏的人,知道這必然是李益挑他的,故跪下道:謝爺的賞!粉頭兒還在樓下,小的已經吩咐過了,也不必急著給她們送錢去,憑爺跟咱們家答應了還怕少了她們的?小的現在去向賬房領錢,反倒不太好,因為賬房一定會向小的問用途,倒不如等回去後,小姐自己吩咐賬房撥交給小的   李益點點頭道:這也說的是,那兩個粉頭還在?   是的!小的因為不知道小姐為甚麼要打賞這麼多,不敢隨便叫她們走。   盧閏英道:賞就賞,還會有甚麼緣故不成?   盧安低頭不敢說,李益笑道:我知道了,他大概以為我在這兒召妓侑酒,你吵上門來了   盧閏英紅著臉,揚起眉道:混帳奴才,我會是這種人嗎?   盧安連忙跪下道:小姐息怒,奴才當然知道小姐不是這樣的人,但是那些人可不明白,奴才怕她們胡說。   李益道:不錯,還是盧安想得周到,我們那種開賞法近乎賭氣。她們不明內情,總免不了會胡亂猜測。   盧安道:爺聖明,長安地方,無風猶且三尺浪,如果讓她們胡亂猜測,對小姐的名聲可是損害頗大。   盧閏英道:那還能怎麼猜測?   盧安不敢說,雅萍卻嘴快道:李少爺已經明著宣佈跟小姐的喜訊了,如果不加澄清,她們會以為小姐還沒有過門就這麼厲害。   盧閏英一瞪眼道:混帳東西,滿口嚼蛆該掌嘴。   雅萍苦著臉道:小姐,不是婢子沒體統,婢子在車子裏,聽見有人這樣說了,他們還說   盧閏英道:他們還說什麼?   雅萍道:他們還說李少爺也是個不服人的,往後可有得熱鬧瞧了。   李益一怔道:這些人簡直該打嘴,真有人這麼說嗎?   雅萍懼懾地道:安叔坐在車轅上也聽見的,所以才來到櫃上問問是甚麼情形,以便於關照。   李益心中頗為後悔,不過他是很少認錯的,因此朝盧閏英道:你看看你花了錢倒買了個母老虎的雅號了。   盧閏英無限委屈地道:我多給她們幾個錢,原是叫她們別胡亂說話的,那知道會有這些麻煩的呢?盧安,你說這該怎麼辦呢?   盧安笑說:樓下的客人並沒有聽見甚麼,只是胡亂猜測而已,由得他們胡說去,只要那兩個粉頭兒的嘴封住了,也就沒多大關係了。   李益忽然笑笑道:何必要去封他們的嘴呢,我們本來就沒甚麼,這個辦法行不通的,長安這地方沒一件事能保密的,連未央宮裏的禁苑瑣事都在市上流傳,越是叫人封口,傳得還更快一點。   盧安道:請爺明教,小的在長安也沒多久,對處理事情,自然不如爺周到。   李益想一了想道:大家目前紛紛猜測的不過是你家小姐好妒而已,欲破猜疑,就要在這一點上著手   盧閏英道:怎麼個著手呢?   李益笑笑道:對症下藥,人家是因為你重賞打發兩個歌伎而起的猜疑,我們就在這上面著手,盧安,你再辛苦一下。   盧安忙道:說什麼辛苦,但憑爺吩咐就是,小的好就此長些見識,是求之不得的事。   這傢伙的確會說話,李益倒也是十分激賞,於是笑笑道:那兩個歌伎中,有個叫秋娘的歌喉不惡,人也很聰明,你下去把她找到一邊,就說你家小姐因為初到長安,很希望領略一下平康里巷的聲色情韻,今天偷個空出來,顧慮到在鬧市酒樓過於喧揚,才匆匆地打發她們走了,但是對她卻頗為激賞,叫她先回去,把她認為色藝上乘的歌伎舞娘,約在家裏,我們這兒用過了飯,就上她那兒去,希望她能守點秘。   盧安道:方法是妙,只是奴才覺得另一個叫小紅的似乎穩重些,若論守衛還是另一個穩妥。   李益笑道:真要他們守秘,那一個都不穩妥,另加吩咐,乃是要她們故意張揚,這樣一來,你家小姐不但消除了那些人的猜疑,而且還博得個風雅的美名。   盧安笑道:好!好極了,爺的手段果然不同凡響,小的這就吩咐去了。   盧閏英卻道:等一下,這一來豈不把另一個給貶了下去,她會恨死我的。   盧安一怔道:小姐說得也是,這些人口沒遮攔,挾怨生謗,甚麼話都說得出來,小姐就多賞她幾個錢吧。   李益笑道:秋娘輕佻,小紅多才,這兩個是當今長安名頭最響的樂伎,不但手下各有一批姐妹為翼,而身後也有一批恩客為壯聲勢,我因為都是熟人,不便厚此薄彼,所以把她們都召了下來。   盧安道:小的也問過店中了,他們說如果不是爺的面子大,別人還召不來呢。   盧閏英道:那就更不能抑此而揚彼了,事關顏面,絕不能是幾個錢買得通的。   李益道:那兩個一來就較上了勁兒,各顯神通,所以我的賞錢才開得特別厚,因為這是兩隊蛾眉魁首玉駕親征,如果偏重一方,不害得她們打破頭才怪。   那該怎麼辦呢?   雅萍在旁笑道:小姐,李少爺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你捧一個,他也捧一個,去過東家,再上西家轉轉,兩下裏都轉轉,不就皆大歡喜了?   李益點點頭笑道:孺子可教,我就是這個打算,本來打算自己去說的,難為你想倒了,就由你代我去告訴一聲吧,完後快上來,吃過飯,咱們痛快玩一下。   雅萍笑著跟了盧安又下去了,盧閏英輕嘆道:想不到一點事,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這一來雖然把我兇名的名聲洗掉了,卻換來個荒唐之名   李益道:倒不算荒唐,說不定還能因此一舉成名,要做我李十郎的妻子本就該與眾不同的。   盧閏英道:我只怕惹起一些批評。   李益道:那是難免的,尤其是一些道學君子,必然會搖頭大嘆,但是你放心,這對姨丈的官聲不僅無礙,而且大有好處,至少一班名士會大加讚奉,認為這是太平盛事,宦門佳話,再者主上已萌退意,太子正在修習政事,準備繼禪,而這父子兩人都愛玩的,聽見了這個消息,一定會對姨丈更加激賞的。   說著話,雅萍笑嘻嘻地上來了,盧閏英忙問道:你下去說得怎麼樣了?   雅萍笑道:安叔把秋娘叫到一邊,吩咐了一陣,秋娘喜上眉梢,像一陣風似的走了,小紅的確有點不自然,婢子把話轉告之後,你沒瞧見她的高興勁兒,也是連跑帶滾地走了。   李益笑道:你是怎麼說的?   婢子說小姐對長安市的情形不熟悉,趕的是熱鬧,比較屬意秋娘,但李少爺力誇小紅才華,小姐對人並無成見,更尊重李少爺的意思,因此準備從秋娘那兒出來,就到她那兒去,婢子還以李少爺的口氣,叫她多加準備,別輸給了那一頭。   李益笑道:說得好,這下可真有熱鬧瞧了。   盧閏英卻發愁地道:不過事後要評定優劣,豈不是又挖苦了我?   李益笑道:你真老實,這種事原是遊戲之舉,誰還當真要你來表示意見?   雅萍笑道:這又不是朝廷開科取士,定要定出個等第來,兩方面都說幾句好話不就行了?   李益道:本來也是這麼回事,平康里巷,時常有各種競鬥之會,或為賽舞,或為賽唱,各出心裁,爭奇鬥勝,說穿了只是以廣招徠,引人注意而已,真正不好的人,她們頗有自知之明,就不拿出來比了,既然敢拿出來一較高低,必然是各擅勝長,不相上下的,各給幾句好話,搏個皆大歡喜,就是天下太平。   盧閏英笑笑道:敢情是這麼回事,害我自擔了半天心事,只是一場假戲。   李益道:那倒不是假戲,她們的確是認真地上勁兒了,只不過秋娘風情重妖嬈,小紅才情費推敲,這兩種情韻,根本無從比起,譬如桃李爭春,桃須讓李三分艷,李則輸桃一片嬌,濃桃艷李何者好,東風無語笑吟吟。   既是沒有結果,她們還爭個甚麼?何況還有那麼多的人夾在裏面湊熱鬧,那不是太無聊嗎?   李益笑笑道:原就是為了無聊,人才往這兒跑,才有那麼多的新花樣,處處地方都希望壓過別人,賣弄一下手段,連家裏死了人,請一個唱草上薤露喪歌的歌者,都要跟別家較量一下   盧閏英笑道:你這一說我就想起了,前些年在平康里還出了一位被封為國夫人的奇女子。   李益道:不錯,國夫人李娃。她的丈夫鄭元和就是為迷戀她,荒廢了學業,床頭金盡,鴇母把鄭生在病中棄而不顧。鄭生窮途無聊,就成了一個唱喪歌的高手,為人爭相延聘,也因而為其父鄭刺史所見,見自己的兒子求取功名不成,留連不返,居然操此歌乞之賤業,一頓好打,才打出李娃的國夫人來,這個故事幾乎已經家喻戶曉,我們回頭要去小紅香閨,據說就是李亞仙張幟之舊館。   這一來倒是引起了盧閏英的興趣,急催著把飯吃過了,然後才由盧安駕了車,首先去到秋娘的地方i秋娘果然已經邀了一批友好姐妹,極盡所能地款待這兩位貴人,她們完全把盧閏英當作男賓來侍候,淺語溫柔,曲盡艷媚,李益已是司空見慣,但盧閏英卻直了眼,被哄得樂陶陶的,幾乎也忘了自己是女兒之身了。所以她放棄了矜持,跟她們樂成了一團。   這是她從來沒有領略過的況味,也是從未接觸過的一些人,言詞是那麼地大膽,舉止又是那麼地輕佻,輕言笑語,耳鬢廝磨,有時使她臉紅心跳,有時又使她熨貼無比,倒是一邊的雅萍窘得臉紅得像朵山茶花,不住地低聲催促她:小姐,快走吧,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呢。   盧閏英斜乜著眼:急甚麼?反正沒事,慢慢地領略一下,難得出來玩的。   雅萍真急了,低聲道:小姐,李少爺雖然豁達,但你跟他只是一個口頭上的訂盟   你放心,那就是定局,不會再有變卦的。   小姐,別忘了你是個女兒家,閨閣千金,李少爺可不會喜歡你這個樣子的。   盧閏英笑道:傻瓜,他要是不歡喜,怎麼會來呢?   雅萍迪:小姐,李少爺在這兒不過是逢場作戲,他多少還有個分寸,你卻過分。   盧閏英用眼睛瞟向李益,見他摟著一個叫嫣嫣的女孩子,雖然也在低聲談笑,但是卻沒有甚麼過分親暱的舉動,而且不住地看著自己,心裏陡的一驚。   李益看著自己,絕不是為了擔心著自己吃醋,而是他在觀察自己,他的神色平靜,絲毫沒有激動之狀,倒是有點笑謔的意味,再看看一邊鏡中的自己,眼波流醉,雙頰飛丹,而更可怕的是身邊的秋娘,那一對眼睛望著自己,竟是充滿了愛戀這算是甚麼呢?   盧閏英倏然心驚,不管是甚麼,都該適可而止了,於是她輕輕地推開了秋娘,笑著道:十郎!我們應該走了,今天總算領略到那些男人家為甚麼老是不安於室的原因了,溫柔不住住何鄉,的確大有道理,那些家有悍婦的人,該把老婆帶到這兒來,讓她看看這些姑娘們的娟媚之態,就知道男人們為甚麼不願回家了。   轉過臉又對秋娘道:秋娘,你是主人,就代我向這些姑娘們表示一下謝意吧,比照往例加倍奉酬,明天我叫人送到你這兒來。   秋娘卻呆呆地看著她道:盧小姐,這是我們姐妹自願前來侍候你的,絕不收分文封賞。   盧閏英不禁一怔,嫣嫣也道:是啊,秋姐說小姐天姿國色,人間無雙,讓我們能見上一見,也就不枉此行了,絕不敢再拜領賞賜。   盧閏英窘困地望著李益,顯然不知道如何處理了,李益卻吃吃大笑道:閏英,我真羨慕你,居然在片刻之間,贏盡長安市上芳心,幸虧你是個女的,如若是個男人,渭河就會突然暴漲,那是她們為你所流的相思淚。   那群鶯鶯燕燕都格格地笑了,秋娘正色地說:李公子,不,現在該稱你為李大人了,以後你若是再來我們這兒,我們眾家姐妹,聯合起來不接納你,你有了這一位天仙似的美人,還要出來尋芳冶游,簡直是沒有良心。   李益大笑道:閏英,你看,我真後悔帶你出來作此一行,把我自己今後的消遣門路都斷了。   秋娘道:大人每日侍臺都該嫌不足,還有精神出來找樂子消遣,就太不知足了。   盧閏英笑道:得隴望蜀,本是人情之常,但經此一會後,我對十郎以後再來找你們是十分贊成的,因為男人不為你們動心,那就是個木頭人。   於是在一片笑語中,他們出了門,坐上了車子,盧閏英才吁了口氣,掏出絹子想拭拭汗,卻發現不是自己的那一方了,連忙道:我拿錯絹子了。   李益道:沒有錯,是秋娘把你換過了。   這是幹甚麼?   李益一笑道:留下做個紀念吧,這是對你傾心的表示,你看那絹子上還繡著並蒂蓮與比翼鳥,這是樂戶女子向人定情的暗示。   盧閏英道:暗示甚麼?   暗示你可以登堂入室,得到滅髡留客的款待了,你還真行,像秋娘這種紅姑娘,初會就得親芳澤,那是不可能的事,因為越紅的歌妓身價越高,越是要裝作姿態,有許多豪客,耗費鉅萬,獻盡殷勤,好容易才獲得偶然一個機會,卻也不過小示溫柔,過後又如同陌路,必須鍥而不捨,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才算真正能夠得到芳心默許,塞上這麼一塊絹子,成為入幕之賓。   盧閏英很感興趣地道:那又如何呢?   李益笑道:那就是一個男人最光彩的待遇了,這表示與主人的交情已深,可出入香閨而不禁,有所應酬的時候,可以假香巢行之,而且也可以請她們做女主人代為酬酢,在長安市上能自立門戶的樂戶,每人都有差不多三四個這樣的恩客。   盧閏英一怔道:三四個,那怎麼好意思?   李益笑道:也不會怎麼樣,各人有各人的私室,碰了頭也見不了面,而且這幾個人相互也不會認識,女主人自然有辦法一一安排的,自己不能來時,也必會叫一個心腹姊妹前去聊盡慰情,再者行有行規,假如有自己的知心好友已為入幕之賓,在公開的場合中亮過相,後來者就應該有所規避,不能割朋友的靴腰子。   盧閏英輕笑道:這些男人可不是犯賤,化了錢來買綠帽子戴。   李益道:所以說聲色歡場,只能逢場作戲,要是認真當會事,只有自尋煩惱,很多人沉湎在內不克自拔,就是沒認清場合,色身市笑的粉頭兒不是沒有真情,如果真心想要獨佔禁臠也未嘗不可,量珠以聘,金屋而藏,她們也可以為你閉門杜客,只是很少有人出得起,而且一旦金盡,青眼變成白眼者也多的是,溫柔鄉是英雄塚,壯士金盡無顏色,是人情之常,此鄉可遊不可留,人要能把握住自己,有許多外地來的舉子,往往就是把握不住自己,家中攜得百萬錢來,原是想圖謀個出身的,結果落得財去人空,流落異鄉不得歸,還落個敗家子之名。   盧閏英一笑道:你好像很有把握?   李益臉上微微一紅,想到自己初到長安時的揮霍,差點也是窮途潦倒,還幸遇到鮑十一娘,對這個圈子裏的人情寒暖,才算是有了個深刻認識,更因為有了霍小玉的緣故才振拔了出來。那也是夠慚愧的。但他的表面上卻淡然道:我的運氣好,文名比我的人先到長安,我一來就是名士。   名士去會怎麼呢?   名士比較容易贏動芳心,不必千金報效也能收近水樓臺之利,而且長安名媛,每每以親名士為高抬身價之階,因此她們對我不會操刀大割,啃得我皮盡肉光。   盧閏英身子顫了一顫道:瞧你說得多可怕。   李益笑道:這本來就是事實,要不然怎會有人說脂粉窟是屠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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