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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部 長干行 第十五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20482 2023-02-05
  李益回到寓所,霍小玉跟浣紗主婢二人卻還衣衫整齊地在等著,桌上的酒菜都沒動。   見了她們這份情狀,李益心中倒是有點歉然,連忙道: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不過在下午我已經打發李升先回來,說過我在姨丈家裏留飯了!   霍小玉笑笑道:他說了,只是爺昨夜匆匆回來,我們不知道,沒有來得及為爺洗塵,今天知道爺在家,應該為爺準備著。   浣紗道:爺!您一回來,小姐的病就好了,這些菜都是她親自下廚弄的,您瞧在小姐這份情意上。多少也得賞個薄面用一點呢!   李益歉疚之意更深,寬衣坐下,道:不是用一點,我還要好好地吃一頓,我的肚子現在還是餓的。   霍小玉笑道:李升回來說你姨丈為你又請了幾位官場的貴賓回來吃飯,你又怎麼會餓著肚子的呢?

  李益一嘆道:官場酬酢只是斯文酒會,好酒好菜,只是看看點綴一下,時間都花在談話了上,那有工夫吃喝,我的肚子的確是餓的。   霍小玉道:難怪我爹以前出去應酬,回家後娘總是給他準備一點小食,而爹也吃得很多,我還以為他是為了不忍辜負娘的情意,使娘高興呢,那知竟是真的吃不飽!   浣紗道:為什麼不吃飽呢,白白的糟蹋好東西!   李益苦笑道:官式酬酢,主要是為了會談接洽,或是迎來送往,做主客的人自然是最忙的,一道菜上來,才動筷子,就有人舉杯相邀,來而必須有往,兩三個人應付過去,菜已撤走,換上第二道了。所以每道菜只有動第一筷子的機會,而那些從客見主客不動,也不好意思多吃,每道菜都是動不了幾下就端走了,而且這類宴會最重排場氣派,餚必數十道,始見隆重,菜餚一多,換得更快,反倒不容易吃飽了。曾經有這麼一個笑話,某寒士忽然運發,中了首魁,赴瓊林宴回來,其妻熬了一鍋粥還沒有吃呢,等他換了衣服,妻兒準備吃粥了,進屋只見空鍋,詫而問之,才知道是他吃了。

  霍小玉笑道:那有這麼窮兇極惡的!   李益道:這本來就是笑話,形容雖然過火一點,但也可以想見其狀況。他妻子就問說:天子賜瓊林宴,有六十四道佳餚,你難道沒有吃過嗎?   是啊,他怎麼說呢?   他說就是因為聽說有六十四道佳餚,所以從前一天就開始餓肚子,準備好好吃他一頓,那知到了席上,一共只有一道菜,分成六十四次上來而已。   這又胡說了,那有這種事呢?   那寒士苦笑道:確實是如此,我只看見一道菜,叫做恭喜恭喜,多謝多謝。   這是怎麼說呢?   每道菜上來,照例是恭喜恭喜,那寒士自然只好回道多謝多謝,而瓊林之宴,開始照例有三爵欽賜御酒,那寒士空肚子,喝了這三爵酒可去,已經受不了,又怕酒醉失態,對別人的敬酒只有沾唇做做樣子,好在這種場合只要意思到了就行,也沒人勉強他,所以領宴已罷,他除了那三杯御酒,就灌了一肚子的恭喜多謝回來

  霍小玉與浣紗都笑了,霍小玉一面為他佈菜,一面笑著道:今天你總不會是那個情形吧!   李益笑道:那當然,今天是我姨丈家宴,客人也不多,一位閣老,兩位侍郎,但主客卻是我,他們的官都比我大,輩分年齡都比我尊。   你又不是那種沒見識的,總不會被他們嚇住了,連筷子都不敢動了。   李益笑道:這當然,但他們不是為吃喝而來的,諸多垂詢,我總不能不回答吧,一頓酒下來,嘴沒停過,卻是忙在說話上了,那有時間顧到吃?   有這麼多的閒話嗎?   有!不是閒話,是很重要的話,對我的前程大有關益,王閣老主掌門下省,他想內調我入閣為佐,條件很優厚,十年之內,保證我可以晉到正四品的門下侍郎。   你姨丈在中書省不也是這個缺銜嗎,他致仕幾十年,而且還從節度使上內調,才到這個地位,王閣老竟然能在十年內保你到這個位子,真是太好了!

  李益冷笑道:好什麼?基礎還是我自己打下的,他只是個順水人情而已,我又何必領他的?   你拒絕了?   霍小玉言下有點失望,李益卻笑道:當然要拒絕,因為那原是我自己的底子,在誅殺魚朝恩一件事情上,朝廷欠我的功獎,遲早都會給我那個位子的,我又何必要領他的情呢?   霍小玉道:可是在別的地方,沒人為你進言提攜推薦,你還是沒機會呀,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姨丈要你進他的中書省,自己人更好提拔些。   不是的,姨丈雖有那個意思,但還不如王閣老方便了,內舉避親,容易落人言詮,那還不如應王閣老之邀了。   霍小玉道:中書門下兩省你都拒絕了,難道你想進尚書省?   李益道:不錯!你說對了,三省並立,但尚書省的左右僕射是從二品的缺,比另外兩者最高長官的正三品銜高一點,那還是小事,主要是尚書省下六部,是真正掌實務的政官,容易見出政績,也能夠表現才力,三省之上如三公三師等一品大員,無不出自尚書省,人員多,出缺容易,我只要認真幹,憑我已簡在兩代帝心的底子,加上我的能力,以及郭秦兩府的關係,不必等十年,很可能就弄到一部的尚書幹幹了。

  這個我知道,不過郭秦是世爵,他們也只能在旁邊說說話,真要保薦,還是需要本部的司憲,提出實在的績效,方可以請旨旌升,尚書省有人會幫你說話嗎?   目前還沒有,但是等我內調之後,就會有了,因為我有門下中書兩省的淵源,只要相互照應,沒有辦不通的事,我進那一部,對司憲都有莫大的方便,他升得快,我也爬得快,水漲船高,利人利己,誰都肯幹。   霍小玉對長安的吏情,究竟比盧閏英熟稔,嘆了一口氣道:十郎,這祗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實際的情形恐怕不會如此順遂。   李益笑道:我當然清楚,所以我要先表現一下絕招給他們看看,讓尚書省裏那些尚書郎曉得我的厲害,以後只要有人打個邊鼓,他們就會爭著延攬了。   霍小玉一皺眉道:十郎,莫非你又想扳倒誰了?

  李益笑道:高明!小玉,你的確聰明,只有那個又字得用不妥,以前我可沒扳倒誰過。   霍小玉沒有爭執,只是憂形於色道:十郎,你剛放缺還沒到任,何必又在內廷樹敵呢?   李益道:你放心,我會有分寸的,惡人不要我做,而此人卻非扳倒不可,他不但是門下中書兩省的對頭,而且更是我的冤家,郭千歲自從魚朝恩一案後,幾次為我請旌,都是這老傢伙把我給貶了的,外面說我恃才傲物,出言誚刻,我一直不知道是誰,今天從王閣老口中,才知是他在搗鬼。   究竟是誰呢?   兵部尚書,于善謙,于老兒。   是他,這個人是三朝元老,為人很方正,三朝頗有賢聲,很受人尊敬的呀?   李益冷笑道:以前我也是這麼想,今天才知道此人之奸,綿裏藏針,對人一團和氣,到處口角春風,但都是口惠實不至,卻因兵部之便,時得與聖上秘處,就借機會告狀,吃他虧的人太多了。

  他既是如此受寵信,你扳得倒他嗎?   李益笑道:我不必扳倒他,只要揭開他的偽善面孔,叫他自己無顏上朝就夠了。   十郎,這究竟是有欠忠厚。   李益道:這可不能怪我,是他先惹我,我為人就是如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惠我涓滴,報以湧泉,授我李桃,報以瓊瑤,但是誰要打我一拳,那怕他貴為王侯,我也要踢回他一腳去。   十郎!你不能心存忠厚,以德報怨嗎?   李益笑道:能,等我比人強時,我可以忘掉他對我的不好,還提他一把,但那人一直高高在我之上,我就非拖他下來不可。韓信受辱胯下,貴顯時厚贈那個辱他的無賴,這才是大丈夫快意恩仇,但是他對漢帝卻沒有這麼忠厚。   霍小玉嘆道:因此他才會被漢帝所殺。

  李益笑道:小玉,記得上元之夜,我們遊花燈的時候,你看見了你的姊姊們,故意打擊一下她們的氣焰的事情嗎?可見你自己也是這樣的人,何必要勸我呢!   我現在很後悔。   李益道:我不是賭氣,而是勢在必行,小玉,我不想整誰,但是有他在朝我就永遠無法出頭,所以我才要推開他,在宦海中是不能心存忠厚的,難道你要我像允明一樣,被人整得差點坐牢還是不還手?   于尚書不會這麼對你吧?   比那個更嚴重,他一直在譭謗我,好容易我有機會,在皇帝那兒建下一點好印象,假如讓他一天到晚地數落我,這一輩子我就別想出頭了。   霍小玉默然無語,她知道李益是個熱衷求進的人,事情牽到他的前途,什麼話都無法使他罷手的了,因此道:十郎,你有把握嗎?別使仇越結越深。

  李益笑道:我知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做惡人,叫于老兒吃了虧還哼不出一個字來。   吃完了,他的興致很高,翻箱倒籠,把于尚書早年寫給他的私函找了出來,仔細地看了一遍,才包封好了,回到屋裏,霍小玉已經盡去愁容,含笑相對,李益笑道:你不再勸我了?   霍小玉笑笑道:勸你有用嗎?   李益道:我是個講理的人,你若是能搬得出令我折服的道理,我會接受的。   霍小玉道:天下至道,不過是四書五經孔孟之言,可是你經常在經書中都能挑出毛病來,還能有令你折服的道理嗎?我既搬不出說得動你的道理,又阻止不了你決心,何必又傷感情呢?   那你先前又為什麼要說呢?   霍小玉道:那是我擔心你與人結怨,回頭想想,實在是多此一舉,女人對男人的事,只要表示適度的關切,不需要硬插進去,更不可亂出主意,我爹在世時,對娘那麼寵愛,不是沒道理的,因為娘只是聽,卻從不表示意見。她對爹在外面一切,付與絕對的信任,信任他有足夠應付的能力。女人在男人的事業上,只宜分享他成功的快樂,卻不必去分擔他的煩慮,強行插入的結果只會造成更多的麻煩,像允明與小桃,就是一個例子,你走了之後,採蓮曾來看過我,言下很後悔,她從來都不過問允明的事,就那一次多事,結果還是錯了,我也常引以為誡,所以,我剛才的多話向你抱歉。

  李益望著她的臉,望著她深情而又無神的眼睛,心中忽又充滿了一絲歉疚,一絲後悔。   那都是因盧閏英而引起的,歉疚的是他沒有把盧閏英的事告訴她,而實在沒有隱瞞的必要。   霍小玉不是一個善嫉的女人,尤其是對他娶正室的事,絕對不會表示反對的,一回來的時候沒有說,現在再說,似乎又不知如何開口了。   後悔的是今天對盧閏英所做的一切,將這頭婚事敲成了定局。   美麗、熱情、富有魅力、聰明、柔順、富有的家庭、顯赫的家世,幾乎是十全十美了。   這頭婚姻沒有可挑剔的地方,盧閏英也沒有可挑剔的地方,但不知怎麼,李益總感到有不對勁的地方,而且是不止一處不對勁!有些已能明確地感受,有些卻莫可名狀。   聽了霍小玉的話,李益才知道那些不對勁的是什麼了,盧閏英太愛管事,管她本分以外的事。   這不是她的本性,卻已養成了習慣,被她父親養成的習慣,她一直插足於她父親的事業中。   對有些人而言她的父親這是個好內助,但是對李益而言,卻是不必要的。   當她聽見王閣部延攬李益的條件,搶著來告訴李益,證明她對這種事是多麼的熱衷。   李益表示拒絕後,盧閏英沒有反對,這並不表示了她的退讓,而是她接受了李益的解釋,同意了李益的選擇,一個更有希望的選擇。   李益提出了攻擊于尚書的計畫,她顯得那麼興奮,熱切地附和,她的興奮與附和不是為了對李益無條件的信任與支持,也不是對李益的瞭解,第一次見面,不可能有那麼深的瞭解。   她只是為整個事情刺激與興會,認為值得一行而支持,這次是因為步調一致而協定了,顯得很融洽,但是將來遇到一件意見與看法不同的事情呢,她會退步嗎?   在合理的解釋下,她或許會的,但李益卻不希望去費這種精神口舌。李益是個很自負的人,他決定的事情,很難再有改變,正因為如此,他在決定一件事的時候,也經過很久的考慮,信其必能行才決定的。   當初,與霍小玉初結合時,鄭淨持是長輩,李益還是不太願意受到干擾,借著浣紗的事件發作了一下,又怎麼肯問計於婦人,或是聽命於閽內呢?   但是盧閏英是否能像霍小玉一樣地柔順、解事呢?   想到這個問題,李益有點睡不著了,燃著燈,心裏又在盤算著,如何說法讓盧閏英收斂一點,從現在就改了脾氣,也多考較一下她的德性。   要熬熬她的性子,必須從現在就開始。   心中在想著事,手上還是捧著于善謙的那封信,心不在焉地看著,霍小玉捧了一盞茶到他面前笑道:十郎,這是你最愛喝的普洱茶,下午我就泡好了留著,這時候茶味全出來了,正好喝!   暑夏之夜,又喝多了酒,有一杯井水鎮涼的香茶,的確是十分可口的飲料,李益盡飲一口道:還是你好!   霍小玉笑道:難道有誰不好了?   李益發覺自己說溜了嘴,拿她跟盧閏英作比較了,連忙笑道:在我姨丈家裏,侍候的人雖多,卻沒有一個能像你這樣知情著意的,所以弄得一餐飯還要回來吃!   那怎麼能比呢?他們不會知道你喜歡什麼,在什麼時候需要什麼,這些祗有身邊人才清楚。   是啊!上任,歸省,這一個多月沒跟你在一起,處處都不便,但願你的身子快復原。   我覺得已經好多了,今天我一天就沒躺   小玉,這不行,你一定要多休息,此地到鄭州,雖說祗有三五天的途程,但是舟車勞頓,十分辛苦的,勉強一拖一累,到那兒病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必要時,我可以請姨丈帶封信給馬制臺,多續幾天假   那不太好,你還沒有赴任就告假。   這倒沒關係,姨丈本來也有事要我幫他料理,這是他先提的,是我沒當時答應。   為什麼呢?他要你幫忙,總因為你是自己人。   話是這麼說,但這不是我的事,將來我又不想在他這一部當差,借籌代謀,太過盡心了,免不了要得罪人,那就很不上算,若是敷衍一下又非我之所願。   這倒也是,那就別耽誤了。   看你的情形吧,假如你三兩天內還不能動身,我就答應他多留幾天,為了你,得罪人就得罪人吧!   這句話使霍小玉很感動,擦擦眼睛:十郎,謝謝你,有你這句話,我立刻死了也是甘心的,睡吧,今夜   李益道:今夜我在你房外的涼榻上睡,讓浣紗進來陪你。   霍小玉臉色動了一動,李益道:小玉,別多心,我這是真心為你好,你不知道我多疼你,可是跟你在一起,我怕忍不住又會驚擾你,我不能害你   霍小玉擦擦眼淚,哽咽道:十郎,我明白,我真恨我,為什麼會染上這個病的   沒有人願意生病的,而且這也該怪我,在你初發病的時候,沒有好好的體恤你。十一娘見了我就埋怨我,浣紗有一陣子,幾乎以為我是殺人的兇手   霍小玉嘆了口氣:是的,我知道,那一陣子你受了很多的委屈,所以我稍微好了一點,立刻就說她們了。雖然她們也是一番好意,但有的時候,真想拿把刀殺了她們,我實在討厭她們多事,在愛的天地裏,強插進第三者是最可惡的事,她們根本不瞭解我心裏的是什麼!   但她們知道你病中需要的休息與靜養。   朝聞道,夕死可矣!人的生死是心重於體的,一個女人,要的是愛,朝得所愛,夕死可矣!   李益笑了起來:你也學會了我竄改聖人之言了。   不!這不是竄改,是立言!而且比孔聖之言更為有信可徵,朝聞道而夕死,只是一個理想,行之者希。但每一個女人都願意為愛而死。   李益為她目中灼熱的情光所動,忍不住抱她起來,走到榻前,可是把她放下的時候,他才感到霍小玉體態的輕盈,似乎抱在手中沒多少重量似的。   八分的憐惜,兩分的內疚,使他的情潮又淡了下去,輕輕地一吻,然後在她的耳邊,以極其溫柔的聲音道:小玉,你今天累了一天,做個乖孩子,好好地休息一天,養足了精神,明天,我們好好地愛,你知道那是很累的   霍小玉用手摟住他的脖子:十郎!陪著我,不要離開我,你知道這一個月來,我多想你,你來了,我多高興,多盼望著這一刻,今天我忙了一天,穿好了衣服,梳妝整齊,就是為了這一刻,上來的時候,我叫浣紗別過來,也是為著這一刻,十郎!別叫我失望,愛我   她的聲音已經近乎哀求了,兩條瘦弱的胳臂居然十分有力,身子像火一般的熱,像一根燒紅了的鐵條,緊緊地纏住了李益。   李益再也不忍心拒絕她了,脫去了她的衣服,抱著她那瘦弱的身子,鼻子卻嗅到了一股濃郁的香味,他不禁貪婪地嗅著、嗅著:小玉,你身上灑了什麼?   玫瑰精,是宮中特製的,一共才得一小瓶,是娘留給我的,只要幾滴化在水中,用以沐浴,可以使遍體芬芳。當年楊玉環就是用這種香精,灑在華清池中。使得玄宗皇帝色授魂與,每到沐浴時,總是躲在旁邊留戀不去,我今天足足用了半瓶!   李益又貪婪地嗅著:想不到你還藏著這種好東西,怎麼以前不讓我知道?   以前我用不著,因為你不討厭我,現在我   傻孩子,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我從沒討厭你!   不!十郎,不要騙我,也不要騙你自己,我知道我一病之後,很惹人嫌,連我自己都討厭我自己,我父親病重的時候,我也怕到他身邊去。我受不了那股氣味,所以我絕不會怪你,但我有辦法使自己不討厭的   感人的火樣熱情,使李益對懷中這個嬌弱的女郎,萌起了無以名狀的愛惜,於是,他緊緊地抱著她,迎合著她的熱情,舒達了他的愛。   在他的心中,充滿了無比的虔誠,因此,他的動作是那樣的輕柔,幾乎完全忘卻了自己,完全是為了愛而愛。   雖然不像以前那樣的激烈,但是卻給與霍小玉一種前所未有的美妙的感受。   就像是一陣輕風吹送著如鏡的湖面上一葉輕舟,舟輕輕地向前推遊,也輕輕地搖曳著,但是卻絲毫沒有破壞這一份靜態的美。   不知過了多久、多久,愛情的芬芳仍然侵染著這一對愛著的男女,但是他們的心中卻沒有了情慾的衝擊,雖然他們的形體仍是兩個貼合的個體,但是他們的心靈已融合成為一體了。   霍小玉輕輕地吁了口氣:十郎,你沒睡著嗎?   沒有,我的眼睛一直開著,連霎都沒有霎一下。   可是我覺得你好像已經睡著了似的!   胡說,你在感覺上也知道我不是在睡覺!   他把雙手抱得緊一點,使霍小玉皺皺眉頭,一種輕微的痛楚給與她更多的真實,也更多的滿足。   真沒想到這麼靜靜地擁抱著,感受是如此的美!   我也是一樣,只可惜我們以前不知道,以前我們只知道瘋狂地愛,從來也沒有領略過這種靜中的滋味。   十郎!易經上所謂天人交泰,大概就是這種境界吧?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應該是的,因為這不是天欲的衝擊,而是發乎至情愛的靈性的交流,禽烏百獸的交合,只是為了繁衍種族,所以只有天欲的衝擊;人懂得愛情,男人與女人,有時是為了情而愛,就像我們現在一樣,所以才有另一種境界。   我也是,我真希望這一刻永久地維持下去。   那就不要說話,不要想,我們就這麼保持下去。   可是我想睡了,我的眼皮好重。   睡吧,只要你的心別睡。   可是我又捨不得睡,我怕合上眼之後,這美好的一刻都將消失了!   只要你在,我在,情意常在,什麼都不會消失!   霍小玉滿足地吁了口氣,慢慢地合上眼簾,果真睡了,她是可以放心睡的,因為即使在睡夢中,她的情愛之門也永遠是開放著,但李益卻捨不得睡,他也為此刻美妙的感受而陶醉了,但是他的感受卻必須以一點輕微的情慾來維持的。   漸漸地,他有著鬆弛的感覺,他也很疲倦了,但是他仍然希望能停留在美好的境界中。   因此,他想以另一個部門的感受來維繫住他的衝動,他的手在霍小玉的身上輕輕地撫挲著。   由肩頭滑向前胸,李益忽然有著一種奇妙的異樣的感覺,那不是情慾的,而是觸覺的。   一場病,消蝕了霍小玉的豐潤,但是也更增加了她的惹人憐惜,鬆軟的肌膚,觸手如絲絨般的柔嫩,可是李益的手撫到她的胸前時,卻感到驚奇了,身上已瘦得可以見骨,唯獨一對乳房,卻比以前堅實壯大了。   霍小玉的美在於她的嬌媚,絕不豐腴,她的身材很勻稱,但只配合她玲瓏的體型。   可是原來尖凸的雙峰,現在居然圓鼓而堅挺了起來,是成熟了嗎?   李益有點不解,但是也想不出是什麼緣故。霍小玉又醒了,因為那是女人身上很敏感的部位,睜開眼睛看看,嬌媚地一笑:十郎!你還沒睡?   說完忽又一笑:當然沒睡,你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真奇怪,你那來這麼好的精神!   霍小玉又柔媚地笑了,笑容中有著七分的嬌羞,三分的驕傲。   她說:說來你也許不信。我身上什麼地方都瘦下一圈去,就是這兒胖了,今天浣紗幫我穿衣服的時候,還開玩笑說我的肉都移到這兒來了!   李益笑道:幸好你原來不是個胖娃娃,否則全身的肥肉都挪到這兒來,那可好看了,走路時還得要兩個小丫頭幫你托著呢!   霍小玉被他逗得大笑起來:那不成了妖怪了   她的笑容忽然凝住了,李益的眼睛停視在她的胸部,不是喜悅,不是激賞,而是一種驚詫。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李益沒作聲,仍是呆看著,她再問了一遍,李益忽然起來,把桌上的燭臺拿了過來。   霍小玉忙問道:十郎,究竟是什麼事?   她要坐起來,李益把她按住了:別動!小玉,我也許是眼花了,讓我看看清楚!   他把燭臺湊近了,仔細地看著她的乳尖,霍小玉感到很不自然,雖然她在李益面前已毫無隱私,但還從沒像這樣子被看過,因此她乾笑了一聲:眼睛看花了,是不是上面還會長出一朵花來!   不!不是花,我好像看見這邊冒出一點白漿。   你別疑神疑鬼了,我又沒有生小孩兒,那會有乳汁的?   李益用手在乳房上按了一按,然後用手指推著擠了一下,霍小玉自己也呆了,殷紅的乳尖上冒出一滴淡淡的白色汁液。   霍小玉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忙自己也用手使力地擠著。但就是那兩滴,再也沒有了。   李益沉聲道:你再擠擠另一邊看。   霍小玉摸到左邊,這次擠出了一滴,顏色很淡,但的確是像乳汁,她放下手,低頭凝視自己的前胸,好像是看著一樣從所未見的新奇事物。   很久很久之後,她才以古怪的聲音道:別是我得了什麼惡瘡,潰爛流膿吧?   李益道:小玉,你最近有什麼異樣感覺嗎?   沒什麼,只是胸前有點發脹的感覺,不過既不痛,又不癢,不像有長瘡的樣子呀!   月事的情形如何?   霍小玉道:你問這些幹什麼?   你別管,據實告訴我。   自從再發病後,一直就不太正常,前一陣子連續在二十天內來了兩次,這一個多月來卻又沒見影子   有沒有請大夫診治過?   沒有!那位陳先生下鄉避暑去了,不過他留下的藥方叫我照著抓來服,等他回來再診脈,他說以我的病情,在最近不會有多大變化。真要有緊急狀況,要我找另一位秦先生,脈理也很高明的。   你沒有請教過那位秦先生?   好好的找去找他幹嗎?   經期不順,是很嚴重的事,怎可漠然視之呢?   我的經期一向就不順,兩三個月不來是常事。跟你在一起後,倒還好得多了。   你沒有要作嘔、反胃、食慾不振   霍小玉苦笑道:打從你走了之後,這一個月來,我每天都不大要吃東西,而且天天灌苦水,那一次不是嘔心得直想吐。   李益將嘴湊到她的乳房上,含著乳頭,用力地吮了幾口,霍小玉感到癢酥酥的,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十郎,你要幹什麼,別這麼用力好不好,我的心都要被你抽出去了。哎呀!不好,要是我害了惡瘡,流了膿,那有多髒,你怎麼用嘴吸呢?   李益的舌尖上有一點甜津津的感覺,而且鼻中微微有一股奶味,不禁嘆了口氣道:小玉,你真糊塗,你已經有了身孕了,自己都不知道保重。   霍小玉怔了一怔道:我會有身子了?十郎,你別胡說了,你走後的第三天,採蓮來看我,她才是有了身孕,犯心作嘔,想吃酸的,我正好也不舒服,看她一吐,我也吐了兩口,她就問我是不是,我把她的情形對比了一下,發現完全不是那回事,犯心作嘔,我是從小就這樣的,嗅到不對勁的氣味就會吐。   李益道:一般婦人在妊孕初期,固然有那種現象,但也不是人人必然如此的,我母親懷了我就毫無徵象,直到四個多月,腹部隆起,還以為是得了膨脹呢。請醫一把脈,才知道是有了重身。   霍小玉道:可是我連肚子都不鼓,你看扁扁平平的,倒還小了下去一圈。   李益道:還沒有到時候,你的身子弱,發育較慢所以沒有什麼感覺,但是我的判斷不會錯。   你又懣什麼判斷呢?   李益笑笑,手指又輕叩她的乳房:憑這兒,它無緣無故不會大起來的!   霍小玉不通道:也許是裏面長了痞塊,也會紅腫發脹的,我父親有個侍姬就得過那種病。   李益嘆了口氣,小玉,你為什麼不信我說的呢?   霍小玉淒涼地笑了一下:十郎,你說別的話我都相信,就是這件事,我實在不願意相信。   李益愕然了:你不願意相信?   霍小玉的頭低了下來:是的,我不願意相信,甚至於我一直在騙著自己,這不是真的。   李益更是一怔:你是說你自己已經知道了?   霍小玉的眼睛眨了一眨,晶瑩的淚珠滾了下來:是的!我知道了,也是在今天才知道,沐浴更衣時我觸弄到胸前,當時就擠出了兩滴乳汁,我很奇怪,心裏想,我又沒生孩子,怎麼有乳汁!於是我記起家裏有本書,是我父親從一個御醫那兒要來的抄本,那上面記的都是各種婦人特有的病徵,因為這個御醫是承值為宮中的嬪妃女官們治病的,所以他手錄了這一冊經驗與心得,準備以遺子孫,結果因為為一位貴妃治病時,投錯了藥。害得那位貴妃死了,他自己也下了獄,虧得我父親跟他平素還相契,使人情把他給救了,他立誓不再行醫,為感我父親的恩,把那冊子抄本送給我父親   李益道:我湊巧也是在今天才看過,那是我整理書信時發現的,隨便翻了一下,剛好就翻到了那篇,說是婦人在初孕二三月時,或一無徵象,且有月紅如常者,唯有一法可驗,試擠乳房。如有乳汁二三滴時,即為妊徵,是謂之初乳,亦即該婦之體內已從事造乳哺幼之準備矣   霍小玉嘆道:這本冊子原藏在箱底下的,我就是找出來看看我的徵象,忘記收了起來,想不到居然會被你看到了,怎麼會這麼巧?   李益道:小玉,你不願意讓我知道這件事?   是的!十郎,我不願意你知道,我也不願意現在有孩子。   為什麼?小玉,為什麼?   李益猛烈地搖著她的身子,霍小玉的神色更為黯然了,道:十郎,說句老實話,我是不願離開你,不願意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留在長安,我要跟你到鄭州去!   我沒有要你留在這兒呀,你知道我們李家一脈單傳,我是多麼希望能有個孩子,我怎麼會丟下你呢?   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後,就不會帶我一起走了,因為我的身子弱,在這個時候,最易流產,不能多作勞動的,你若是知道了,一定會要我留在長安靜養的。   你不願意為我生個孩子?   不!我千萬個希望為你生個兒子,但是我也不要與你分開。   李益嘆了口氣:小玉,你究竟是打什麼主意?   霍小玉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到了鄭州再告訴你,那樣我就不會跟你分開了。   李益望著這個嬌小的女郎。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霍小玉畏怯地望著他:十郎,現在你不肯帶我走了吧?   李益莊然道:小玉,說句老實話,你想不想要孩子?   為了你,我任何事情都願意做。   不要為我,說出你自己心裏的話。   霍小玉頓了一頓,良久才道:我不想。   為什麼?   為了很多自私的原因,第一、這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不會健康,因為我有癆病,會遺傳給孩子的。   胡說,這種病不會遺傳。   會的!我就是得了我父親的遺傳。   你父親有七八個子女,他們都沒得到遺傳。   那是他們生得早,在我父親體健力壯時,病症未現,我父親在生我的時候,已經有點病象了,所以我才稟受了遺傳,而我又在發病的時候得孕。病根一定會傳給孩子的,所以這個孩子不能生。   李益道:你父親的上一代也有癆病嗎?   是的!我的祖母就是癆病而死,我那些哥哥姊姊也不見得絕對沒有得到遺傳只是還沒發而已,聽說在我之前有個大姊,在十三歲時就病癆咯血而死   可是你父親活到了八十多歲,已算上壽,可見這種病縱有遺傳,也未必能促人早夭。我也知道這種病很討厭,不但能遺傳後代,而且還會傳染給別人,但也不是全無預防之法,我跟浣紗整天接近你,也沒有染上,可見它不是什麼嚴重的威脅,十人中,總有一二人病於癆,那是個很通常的病症,不足為慮!   霍小玉又擦擦眼淚道:十郎,只要你不把我孤零零地扔在長安,我說什麼也會替你生下這個孩子,只是以後你要多疼他一點,而且要善待浣紗。   小玉,你這是什麼話?   霍小玉現出一個淒涼的苦笑:十郎,以我的身子,如果生了這個孩子,還能活多久?浣紗一直對我忠心耿耿,她會盡心照料孩子的,所以我只有一個要求,求你善待浣紗,我不放心讓別人來照料我的孩子。   小玉,你想得太多了。   隔層肚皮隔層山,這種苦況我已經領略過了,何況孩子又非正出,除了浣紗,別的人不會疼他的,要是沒有浣紗,我寧可把他墮掉,也不讓他出世!   李益不禁默然,霍小玉淒聲道:算命的說我活不過二十歲,我今年已經十八了,看情形命是天定,無法更改的,我只希望上天垂佑,讓我活滿二十歲再死,只要再活兩年,我就滿意足了,我並不怕死,可是,我怕現在死,跟你相識一年,才是我真正生命的開始,我別無其他奢求,只盼有三年的相聚   聲調悽楚,淚落如雨,令人不忍卒聞,李益忍不住擁著她:小玉,別傻,別死心眼,我那麼愛你,你就忍心拋棄我而去嗎?不要相信命,那是騙人的,相信你自己,只要你自己不氣餒,勇敢地活下去,誰都無法奪去你的生命的。小玉,答應我,別轉那些傻念頭   我會的,我會好好地活下去的,我可以不信命,但我也不信自己,我相信你,只有你能使我活下去,我原是為了你而活著的,我記得有一首歌君是常青樹,妾為兔絲草沒有了樹,失去了樹的依憑,兔絲草是無法獨自生存的她的雙臂又勾住了李益,臉貼在他的胸膛,熱熱的,濕濕的,那是她的淚!   感人的情意,感人的纏綿,卻使李益心頭感到分外的沉重,因為他手中掌握著一條生命,不,現在可以說是兩條生命,這個負擔實在太沉重了。   頓了一頓,李益才笑笑道:小玉,假如我們的日子要這樣過下去,那就生不如死,很可能我還會死在你前面,因為我最怕的就是愁容相對,最怕的就是眼淚,如果沒有生之樂趣?生有何戀,如果死時能含著微笑,死有何懼,把心情放寬一點,高高興興地活著,那才是生活!   這番話使得懷中的霍小玉一震。   她知通李益的喜憎,也明白李益的性情,這不是一個用眼淚能浸軟的男人,假如用目前這種嘴臉去對待他,不必兩年,也許兩天就把他給逼跑了。   霍小玉並不怨李益心腸硬,因為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早年受了命相的影響,養成她這種心情。   生命已是如此短促,追求歡樂尚且不足,那裏還有餘暇讓悲愁分去一半。   生命之盞是這麼小,即使滿盛了歡樂,也不過才小小的一盞,怎麼還能有空間去盛放悲哀。   當初她託身求依時,不求身分,不奢望未來,只求一份愛情,一份能美化她剩餘不多的生命的濃濃的愛。   她已經得到了,為什麼不好好把握?卻要用眼淚來沖蝕生命的樂趣呢?   於是她離開李益坐起來,把燭蕊剪了一剪,使燈光更亮了。移燭近妝臺,卸下套著銅鏡的布幔,拿起牙梳,先把零亂的鬢髮梳整齊了。   然後她擦掉了臉上的淚痕,輕輕地撲上了粉,勻上了胭脂,剪了一方細巧的花鈿,貼在唇角上,形成了一顆倍增嫵媚的美人痣。對著鏡子看看,覺得滿意了,最後她拿起那支家傳的紫玉釵,綰在高聳的髮髻上,再插上一朵鮮紫色的綢製玫瑰花,嫣然地一笑:十郎!我美嗎?   李益坐在床沿上,看著她的動作,不禁呆了,等她問到第二句時,才由迷惘中覺醒過來。   美!美極了,只是小玉,我們要上那兒去?   霍小玉張開雙手,輕妙地轉了個圈子,把她致細美妙而又完全赤裸的身子飄近了李益,這身天衣不供塵世穿著,那兒也不去,睡覺。   李益迷惑了:你半夜起來,梳妝得整整齊齊,只是為了睡覺?   是的!即使在睡覺的時候,我也要整整齊齊,不讓你看到一點狼狽的樣子。   她安詳地在李益的身邊躺了下去,口角帶著一絲溫柔而動人的笑,閉上眼,慢慢地睡去。   望著她甜美的睡姿,也望著那較前隆鼓的雙乳,因為她是側身而睡的,使得看起來更為豐實了,但李益的心中卻沒有一絲綺念,代之而起的卻是更多的虔敬,因為這裏面孕育著一條新的生命了。   李益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的,不過他醒來時,已是日光滿屋了,他的身上蓋著一層薄薄的單被。   對昨夜的一切,他有著依稀的回憶,去找枕邊的人兒,卻找了空,然後他沒有再去找因為霍小玉正好掀開門簾從外面進來。   頭髮梳得更光亮了,脂粉停勻鬢邊插著一串丁香顆兒,紫艷艷的,使她那支紫玉釵,變得更顯眼,也使她的那張臉顯得更嬌媚。   李益忍不住問道:小玉,你這麼早就起來了。   還早!已經快交午時了!   不過你昨夜睡得遲,該多睡睡。   我的精神好極了,昨夜雖然睡得晚,可是睡得熟,我從來也沒有那麼舒坦地睡過,你可以起來了吧!   當然可以,好好的,為什麼不能起來?   霍小玉笑著看看他的身子道:我叫浣紗來叫你兩次,她進了屋子兩次,都沒敢叫你,我只好自己來了。   李益道:這妮子也作怪,有什麼不敢叫的!   霍小玉笑道:不過也不能怪她,今兒是她吃齋的日子,採蓮還約了她一起上廟裏去燒香。   李益開始穿衣服,然後道:你打扮得這一身舒齊,也是要去燒香嗎?   霍小玉道:本來我是不要去的,可是你不在家,我一個人在家也悶,難得今天精神清爽,想出去走走!   我不在家?我不是在家嗎?   你姨丈派車子來接你了,說是有事要請你去。   李益算算這正是退朝的時候,大概是跟王閣部商量過後有什麼疑問,忙穿好衣服,懷著那封信,來到外面,果然是盧安在等著,就坐了車子走了。   到達盧家,卻是盧閏英在等著他,李益問道:姨丈呢?他找我有什麼事?   盧閏英笑道:爹下朝後就上王老伯家去了,提到你的計畫,大家都很興奮,叫我用車子去接你來。等晚上他們商妥了進行的步驟,再跟你談談。   那要等晚上才能見面了?   盧閏英笑道:是的,不過我怕你的應酬多,晚上找不到你,所以用車子先把你接了來,再者娘也不在家,我一個人悶得慌,接你來陪我。   後面的那句話使李益很不高興,因為他是個很自尊的人,既不甘受愚又不甘受婦人驅使,因此他的臉色當時就沉了下來。   盧閏英發覺不對了,連忙道:君虞,我是為了你而留下的,我怕你下午來了,沒人侍候你。今天是我姑母的生日,雖是個小生日但是為了我,她特地請了不少人,昨天劉表哥來,就是邀我今天過去的。爹下朝回來,就打發我去給姑母叩頭的,我知道這一去,給他們拖住,非到夜半不能回來。而爹又約了你下午來聽回音萬一你來了,爹還沒回家,那不是太簡慢你了所以我堅持不肯去,爹實在沒辦法,只好叫娘去了。看在我這份誠心上,請你早點過來,總不算是太冒犯你吧!   聽她這麼委婉解釋,再看她今天刻意地修飾,李益的心軟了,不快也消除了。早上霍小玉的盛妝他以為是為了自己,但是聽到她要到廟裏去燒香,心裏總有點不自在,但是無法說出口,因為他自己的確不能在家陪她,小別歸來一連兩天都沒在家陪她,而且忙著的卻是在瞞著她進行跟另一個女子的婚事,李益更有著一份內疚。   就是這份內疚,他不能對霍小玉作更多的要求。   霍小玉要到下午才出門,而他卻連早點都沒吃,就匆匆坐了盧安的車子走了,也是為了這份內疚怕跟霍小玉作過多的盤桓。   然而這兒卻有一個女郎為他打扮得整整齊齊,急急地等著他。即使弄點狡獪,也是可以原諒的。   輕吁了一口氣:閏英,你就說是你要見我好了,何必假了姨丈的名義,挾天子以令諸侯呢!   盧閏英輕俏地一笑:我倒不是這個意思,是為了尊寓的那位玉娘子,你們小別重逢,應該有很多話要說,我把你拉來了,對她太難堪,用爹的名義總好一點!   李益笑笑道:你倒是很會替人設想。   盧閏英道:我佔了她的時間,再讓她心裏不痛快,那又未免太殘忍了!   那你就錯了,小玉不是那種人,她若是知道我跟你約會,很可能一大早就催我過來!   她真的一點都不嫉妒?   不嫉妒,告訴你一點妙事。她把我以前相好的粉頭兒還邀回家中來,讓我們敘敘舊情。   盧閏英道:高明,高明,她倒是深諳欲擒故縱之道,御夫比如御馬,對一匹已馴的馬兒可以用鞭策當鎖,牢牢地控制住,但是對一匹無羈的野馬不如蹤鞭放轡,任其馳騁,跑累了,它自然會回來,要是控制太緊,很可能就一去不回頭了   李益笑道:閏英,你很會繞著圈子罵人,把我比成一頭野馬!   盧閏英嬌笑道:妾身不敢,君若為馬,就是一頭行空天馬,茫茫青雲之端,才是你馳騁之處,妾身只能以心香一瓣,翹首天庭,虔誠祈祝,小駐塵間!   李益哈哈大笑道:你拍馬的工夫的確高明雲端如果真有行空天馬,也會被你拍得服服貼貼,留連人間,不思雲鄉了。   盧閏英道:我可不是見馬就拍,對那些駑馬我會狠狠地抽上兩鞭子,昨天我就抽過一頭!   李益想起了劉平,倒是有點同情了,輕嘆一聲,道:你對希厚也太過分了,昨天給了他一頓奚落,今天又不去給他母親拜壽,這不是太使他難堪了嗎?   盧閏英一撇嘴道:活該,我就是借著這個題目,表示生了氣,絕了他的來往最好。   可是姨父還要他幫忙,過分冷落他也不好,無論如何,你們總是親戚!   十郎,你要我應酬他?   李益道:我不是要你去應酬他,原本是親戚,而且還是中表兄妹,就照常誼跟他維持個普通禮貌,也比大家像個對頭冤家似的好!   盧閏英道:不行,今天姑丈家派人來接我們的,我已經說了,他不來給我們磕頭賠罪,我不上他的家門,話算是對娘說的,但我故意說得很大聲,讓他們家人聽見!   那不是胡鬧嗎?怎麼說他也是你的表哥,比你大,怎麼能叫他跟你叩頭呢?何況那是你姑丈的家,又不是他的家,你跟他生氣,可不能在長輩面前失禮。   盧閏英道:劉平是臉皮厚,他不會生氣,我這句話是說給我那位姑母聽的,免得這位老太太以後還找我的麻煩,連姑丈都知道他的兒子配不上我,不肯為他求親,偏偏姑母還不死心   話才說到這兒,盧安進來了,臉上有點惶恐的神情道:小姐,劉家表少爺來了!   盧閏英先是一怔,繼而咬牙道:說曹操,曹操就到,這傢伙真是陰魂不散,回了他,說我娘已經去了!   盧安還沒回身,劉平卻自己進來了,先向李益一拱手道:君虞!你也在這兒,那真好極了,剛才舅母在舍間說起吾兄已經與英妹定下了親,珠聯璧合,玉人無雙,恭喜!恭喜!   李益沒想到他會冒出這一句話,更沒想到姨母會在劉家把婚事宣佈了,儘管平時能說會道,這當兒卻不知如何回答的好。   幸而劉平也沒期待他的回答,轉而對盧閏英一拱手道:表妹!昨天我實在該死,胡言亂語冒犯了二位,不過這也要怪二位,早知二位已經文定,我就不會徙自現醜,說出那些惹人討厭的話。昨天回去,堂上二老交相詬責,就差沒拿棒子打我,今天特地叫我來給表妹賠罪,望你不計舊惡,原諒我這個無狀的表哥吧!   說著一撩衣襟,果然跪了下去,待要叩頭了。   盧閏英大感意外,連忙叫道:十郎,你快攔住他   李益沒想到他真會跪下來,自己也十分為難,說什麼也沒有自己上前攔的份,因此在後面向盧閏英搖搖頭,盧閏英也知道李益不便去拉他,只得自己上前,把劉平扶了起來道:表哥!你這是做怎麼?不要折煞我了。   劉平在她半拉半扶之下站起來,再度長嗟道:表妹,說良心話,要我跪下叩頭賠罪是沒這個道理,可是我這一跪,也出乎真心誠意。   這是什麼話,既沒有道理,又真心誠意,盧閏英與李益都被引動了興趣,便要看看他說出番怎麼的解釋。   劉平苦笑道:說沒有道理是我昨天的那番話,思前想後,尚不至開罪你到那裏,最多是我跟君虞兄開玩笑,言詞有欠莊重,可以並沒有牽扯到表妹身上,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表妹來教訓我!   他看見盧閏英眉毛一動,好像又要生氣的樣子連忙道:表妹,你不要生氣,我今天是來賠罪的,既為負荊而來,就是自己承認錯誤,但我總要把道理說清楚。   盧閏英冷冷地道:既然道理上你是沒錯,那麼其錯在我,表哥今天不是賠罪,竟是為興師問罪而來了!   劉平輕嘆一聲:表妹,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假如不是知道了你與君虞已然文定,我就不爭這個道理了。明知道爭起來又會惹你不快的,那又何苦呢?因為不講理原是女孩子的權利,可是別人要接受這種不講理,只有三個情形,或有所愛,有所畏,抑或有所求。因有所愛,則有所包恤。有所畏,則不敢計較,有所求,則必有所容忍。   他又落寞地一嘆:我現在是一無所有,所以才敢對你說這些,希望你也能平心靜氣地接受。   盧閏英看李益連連點頭,似乎十分欣賞的樣子,心中縱然不快,也只好忍住了道:表哥!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要跪那一跪呢?   劉平道:那一跪非為理屈,實乃情虛,我是表示對你的感激。   對我感激,我有使你感激的地方嗎?   當然有,感激你給我的教訓與啟示,你昨天說得很對,君虞在背後誇讚我,而我卻故意在你面前揭他的短,這才是愚不可及。我這個三十的人,在官場上混了也不少年,一向都很圓通,卻做了這件愚不可及的蠢事,實在是該罵。因此我那一跪,是向你表示真心的感激   這一說,倒使盧閏英不好意思了。她忸怩地道:表哥,我也有不是之處,請你多原諒,千萬別放在心上!   劉平笑道:這是什麼話,中表兄妹,算起來未出五服,實際上還很親,那有這些個計較,何況我還大了你近十歲,對你這個小妹妹,縱然是得罪了我,也就只好笑笑。還能往心裏放不成,那我才成個小人了,但你啟示我的那些道理,倒是真值得我感激的。   盧閏英一笑道:表哥,難怪你在長安博得個八面玲瓏的佳名,你的確有過人之處。   劉平苦笑一聲道:可不是嗎?尤其在內宅之間,很少有說我壞話的,對那些命婦閨秀,我一向都能曲承所好。劉家三郎,被公認是個很可愛的男人,但是在你面前,卻留下一個如此惡劣的印象,說來實在慚愧!   盧閏英只能道:表哥,我很抱歉!   劉平卻又爽朗地哈哈一笑道:你沒有什麼可抱歉的,只怪我時運不濟,如果你心中不是先有個李十郎,我還不至於成為那麼討厭的。不過,人貴自知,輸了就要認輸,跟李十郎相比,我是差得太遠,如果表妹捨十郎而取我,連我都想罵你沒有眼睛了。只是我很奇怪,聽舅母說你們也是昨天才見面,怎麼就相知如此之深了呢?   盧閏英一笑道:表哥,那就怪你太孤陋寡聞了,天下人不管識與不識,有誰不知李十郎,何況我跟十郎又是親戚,我們由河西進京,還特地彎了一下隴西,就是去看看十郎的,河西消息閉塞,我們不知道他還留在長安。   劉平點點頭道:是極,是極,李十郎名揚天下,青年才子,弱冠進士,更兼詞章佚麗,風流蘊藉,誰家女兒不在偷偷地傾慕著他,劉平自不量力,該當受此一斥。   這一來連李益也不好意思了,連忙道:希厚兄,言重!言重!貴表兄妹這樣一捧,李益汗顏無地了。   盧閏英笑道:十郎,你別謙虛了,連我都內舉不避親,可見你是當得起的!   劉平道:表妹,現在我們的隔閡已消,大家還都是好兄妹,而且我也賠過罪了,因此我再來重申前請!   盧閏英道:姑母壽辰,我應該去叩頭的,只是我還有事,所以才讓娘去   劉平笑道:我知道,你要陪十郎,我也不敢叫你們分開,請十郎也去玩玩吧。   李益連忙道:希厚,令堂壽辰,我也應該前去行個禮,可是我實有礙難之處,無論如何,請你原諒。   盧閏英道:表哥,我好像聽你說過,今天沒有官客。   是的!因為明天是王閣老夫人七十大慶,今天他家暖壽,家母是散生日,不好跟他競爭,所以多半請的是些女眷,不過那是家父身上的朋友,我們弟兄輩上的戚友,還是很多;十郎去了也不會冷清的。   盧閏英道:十郎是有事,爹一會就要找他   劉平道:舅父跟王閣老他們都到我家,道過賀就走了,他們是忙,而且把家父都拖走了,莫非十郎   盧閏英笑道:既然姑丈也參與了,你遲早都會知道的,十郎的確有不便露面的必要,我一早就派車子把他接來,就是怕人家看見了他,而且爹要我跟十郎先做點事,所以沒讓我出去,否則我說什麼也要跟姑母叩頭去的,我們鬧氣歸鬧氣,但長輩面前可不能失禮!   劉平道:可是早上我家那個老婆子回去一多嘴,家母又罵了我一頓,當了很多客人,叫我再來接你,如果你不去,我豈非罪大惡極,人家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壞事了,表妹,你幫個忙行不行,那怕是去轉一下就回來,也讓我好有個交代。   盧閏英十分為難,李益道:閏英,那你就去一下吧。   盧閏英想想道:好!我去叩過頭就回來,表哥,這可是為了你,而且也跟你說定了,到了那兒即使姑母要留我,你也得幫我搪塞,否則的話,我拔腿就走,弄得大家不愉快就沒有意思了。   劉平嘆了口氣道:表妹,你這不是叫我為難嗎?如果娘要留你,你堅持自己要走就是了,何必拖上我呢!   盧閏英道:因為我是為你而去的。   劉平祗得苦笑道:好吧!表妹,祗要你去轉一轉,讓我在人前好交差,然後我就送你回來,你也別告辭了,明著說,娘是一定不肯的,因為那些客人都是來看你的。   盧閏英一正神道:這是怎麼說呢?   劉平苦笑道:還能怎麼說呢,表妹,你到長安沒多久,卻已是長安的名人了,誰不知道新拜盧中書的小姐國色天香,是人間罕有的美人,有些見過的也交口稱讚,所以有些平時極少來往的人家,今天都來了,為的是要一睹風采,你要是不去,我可怎麼做人呢?   盧閏英慍然道:表哥!我只不過是拜會了幾家親友,那裏會有這麼多人知道我,這一定是你在四處宣揚,拿我在現寶呢!我不去了。   劉平神色有點悵然地道:我承認在人前誇示過,那對你並無損害。我有一個像天仙似的表妹,在人前誇耀,在我是一種光榮,對你是出自真心的讚揚,正因為我平時極少對女兒家稱讚,才引起很多人的好奇,爭以一睹為快。表妹,在知道你與十郎定情後,我已經不存奢望了,但是這一份親誼總是事實,我劉希厚自慚福薄,無緣永侍妝臺,不過就是這一點希望,你又何必吝嗇呢?   看他那沉重與失望的神色,盧閏英又覺得心中頗為不忍,笑了一笑道:表哥!緣分天定,那是無法強求的,不過我們還是好兄妹,不是嗎?   劉平感動地道:是的!表妹,我會永遠感激你的。上我家轉一轉,然後推說不太舒服,我立刻送你回來。這樣大家都過得去了。   盧閏英看看李益道:十郎,我去了。   李益心中忽然感到很不自然,他希望有一個人人都誇耀的妻子,但是聽見另一個男人當面表示愛慕他的妻子,就不是滋味了。然而劉平的態度是那樣真摯,而且當他的面表示以顯露其心中無私,自己就不能表現得太小器了,因以笑笑:應該去的,希厚兄未來之前,我不是就在勸你去嗎,姑表至親,禮不可失!   盧閏英道:我原準備今天再好好向你學琴的,屋子整理好了,香也焚上了,你可以在那兒先歇著,讓雅萍侍候你,要什麼儘管吩咐她好了,不待香盡,我一定回來。   說完她跟劉平走了m雅萍上前道:李少爺,婢子引您上小姐的屋子裏去歇著。   李益很不是滋味,淡淡地道:不!小姐不在,到她屋子裏去不太方便。   雅萍笑道:您還拘泥這個,夫人已經說了!   李益仍是漠然地道:夫人說歸夫人說,但我自己應該有行事的分寸。   雅萍見他神色不對,不敢多說了,頓了一頓才道:那李少爺準備在那兒安歇?婢子侍候   李益道:不!我中午約好一個朋友在太白居見面的,因為盧安匆匆用車子把我接來,我以為有要緊事,所以先來了,現在正好赴約去。   雅萍道:那您什麼時候回來?   李益淡淡地說:不知道。   雅萍急急道:小姐回來看不到您   李益笑了一笑道:我自己也很忙,不能專等著侍候你們家小姐!長安市上太白居只有一家,假如你家老爺有急事可以上那兒找我去。   說完他甩甩袖子也走了,雅萍想想情形不對,連忙找了個家人,吩咐他趕快上劉家去。悄悄告知盧閏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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