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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25159 2023-02-05
  中書省與門下,尚書三省,是朝廷最高的政事機關,尚書掌行政,置左右僕射各一人,下設六部尚書吏、戶、禮、刑、兵、工;門下掌審議政令,置侍中二人;中書省則職掌政令之制發,中書置左右中書令,三省首長俱為相職,但以中書省許可權最大,隨侍帝闕,故天寶初稱中書令為右相,侍中為左相。   盧方以河西節度使內調,補的是侍郎缺,但實際上已經擔負起中書職,因為原來的令相跟魚朝恩的關係很好,雖然不是魚黨,那只是因為官職太高,魚朝恩無法納以為黨而已,魚朝恩一倒,當然就不會受重視了。   故而盧方的內調,在朝廷群臣都明白其意義,中書令韓公年老多病,皇帝體念他在魚朝恩擅權時對維持帝室不無微勞,不忍著令其休致,暫留其位,等待他老死而已,有人已經稱盧方為中書了。

  盧方雖然是武將,但頗有書卷氣,算不上是雅人,但力求雅好,李益在路上就打聽得清清楚楚。   故而臨時動念,投其所好地來上這一手,他欲要彈高山流水之調,這位姨丈未必聽得懂,但一曲長相思,卻是人人皆知的,只是沒想到盧閏英配合得那麼好,使得這戲劇性的一幕更為成功了。   直等盧方開口,李益才裝作剛發現他來似的,推琴起立,撩衣行禮道:甥兒叩見大人。   兩個人都是聽見雅萍來通知後才開始準備的,可是盧閏英知道雅萍來的時候,老倆口兒還沒進園子,還來得及從容佈置,因此故意一眇雅萍,撒嬌道:爹,娘,您二位是什麼時候來的,雅萍這鬼丫頭也不通知一聲!   雅萍當然更明白,笑著道:婢子是要來通報的,可是老爺不讓婢子說。

  盧閏英道:不讓你說你也得上來,叫爹聽了笑我!   盧方扶起了李益笑道:十郎別客氣,累你等了半天,實在很失禮,是什麼時候到的?   李益道:昨天才到,今天特地給大人叩安,甥兒不知道大人內調,否則在路上就拜見了。   盧方撫鬚笑道:我也不知道你放了缺,在姑臧時,你母親還託我為你活動一下,我到京幾天,沒見你來,還找人問了一問,才知道你已經放缺了,而且是個優缺,倒是不必再要我出力了。   李益笑道:原任丁憂,只是暫代,等他除服後還要另外他調的,到時仰仗大人之處仍多。   盧方笑笑道:新科進士,即放六品主簿的缺,而且還在秋選之前,那是很難得的異數了,我原來在外面,對你的事只有聽聞,還不太清楚。到了長安,從聖上及太子的口中,才知道你在長安的情形,了不起,你的事還用我來效力嗎?簡在兩代帝心,一頂四品紗帽已經在等著你,只等你稍事歷練就會起用的,恐怕還等不到三年呢!

  李益道:甥兒少不知事,雖然機緣湊巧為朝廷略盡棉薄,甥兒未敢居功,卻因而遭忌頗多,求於大人的也是想請大人疏通一下!   盧方笑道:少年得意功名,又建下殊勳,遭忌是不免的,不過你的問題卻不是在此,目前在朝中攻訐你的人,非關恩怨,多是意氣之爭。   李益笑笑道:大人對內情恐怕還不夠瞭解。   盧方道:不錯,我到長安也沒多久,對長安的人事不太清楚,關於你的事,更是人言人殊,誅殺魚朝恩的內情,我從聖上跟郭老千歲那兒,總算明白了,你出的力不小,連我都是沾了你的光,照說那些舊日不得志的人,應該感激你才是,可是現在說你閒話的竟是那些人,倒是以前跟魚朝恩有關係的人在說你的好話,我實在弄不清楚,所以雖然帶了幾個朋友回來準備替你引見的,我還是要先跟你談談,問個清楚。

  李益道:這話說來長了,等大人有空   盧方道:不!我一定要弄清楚,這幾個朋友都在朝中很有影響力,也可以說是能左右朝議的,弄清楚了,才能決定你是否有必要跟他們見面!   李益道:魚監跋扈,聖上早有誅卻之心,一些跟魚朝恩有隙的人,也都在各自部署,準備邀功的,可是甥兒卻在無意間因緣際會,靠著幾個朋友的力量誅除魚逆,除了秦郭兩家的人,別人都沒盡上,白忙了一場,他們對甥兒自然是不滿已極。   盧方道:這倒不然,朝庭對抵制魚監,已有周密的部署,真正出了力的人,朝廷還是知道的,像我在河西,屯兵監視著另外幾個跟魚朝恩有聯繫的外藩,絕其外援,聖上才敢對他採取斷然措施,事情並不是殺掉魚朝恩就能解決的。

  李益一笑道:大人手綰兵權,聖上倚為柱石,雖然大人未參與誅逆之行,但息弭平亂於無形,使國家在未動兵刃的情形下平定政局,功何待言?可是有些人無兵無權,最多只能在時機成熟時,拚冒一點小險,上表彈劾,建口誅筆伐之勞,甥兒斷了他們這個機會,他們怎麼不恨呢?現在說甥兒閒話的,不就是這些人嗎?   盧方連連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我竟沒有想到這一層上去,連聖上也奇怪,你只是個新進士,最多只有一點文名,既無功名,也沒有利害,何以會樹敵如此之多,卻想不到有這層緣故;回頭在我那幾個朋友面前,把這個提出來,讓他們在聖上面前解說去。   盧閏英道:這些人也太無聊了,魚朝恩跋扈也不是一天了,他們要想盡人臣之責,就該早有所表現,分明是投機取巧的小人,自己沒膽子,還要遷怪表哥,聖上如果聖明,就不該聽他們的!

  盧方笑道:你說的是孩子話,做官那有那麼簡單,時機沒有成熟,奏劾,送了自己的命不說,還給聖上添麻煩,聖上接到奏章,到底是辦不辦,辦了,會激起變亂;不辦,徒見朝庭無能,損及帝家威信。魚逆當權時,有幾個強項的言官不明大勢,以奏誅魚朝恩而致棄市,朝廷對他們沒有旌表,也是這個道理。魚朝恩只是專權,並沒有造反,聖上為了不刺激他,不得不殺了那些人,詔令是聖上親頒的,總不能又翻回來說自己不對吧?   盧閏英一怔道:那些人不是白死了?   李益道:可以這麼說,為人臣既然要有忠貞之節,但不可無識事之明,言官進劾章,更是要量情達理,為邀敢言之名,不審時勢,同時又失職,正如一個小孩子,看見父母在寒天身著單衣,難禦凍寒之苦,就請父母買狐裘以辟寒雖是一片孝心,卻不想想自己的父母是否有此能力,徒然傷父母之心,自己還挨上一巴掌卻沒處叫冤!

  盧方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這樣的比喻妙極了,深入而淺出,把一件極難解釋的事三言兩語,就講得明明白白,十郎!很多人誇你的口才,今天我算是領教了,難怪東宮太子殿下要召你為侍讀,但你卻逃掉了,這又是為什麼?   李益一怔道:大人是聽誰說的?   盧方笑道:是殿下自己告訴我的,他說你這次匆匆地活動到這個缺放出去,就是為了躲掉他的邀請,是不是有這回事?   李益道:是的!甥兒確是如此。   盧方道:為什麼呢?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多少人巴望也想不到,你卻推掉了,這也是我第二個要問你的問題。你要知道,聖上的身體不好,已有倦政之意,很可能在兩三年內就會詔令太子監國理政,自己退為太上皇頤養,很多人已經在鑽東宮的門路了。

  李益苦笑道:甥兒有難言之隱。   盧方道:告訴我,我為你斟酌一下,有問題,我幫你解決,的確有困難,我為你解釋一下,太子雖然是說你好話,可是對這件事,他不無怫意   李益道:甥兒見過太子一次,相處極歡,如果就此進入東宮,受恩寵是必然的,但因此受他人之嫉也更甚,甥兒乃為遠禍。   盧方搖頭道:不是這麼說的,你的才學很不錯,對事理也明白,能夠在太子身邊多作匡導,未嘗不是國家之幸,猜忌固為不免,可是聖上並不糊塗,不會把那些閒話聽進耳朵裏的。   李益嘆了口氣道:太子不像聖上,曾經憂患,他成年之後,亂事已平,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但今亂事已清,天下太平,甥兒能效力於太子正途者無多,若以佞人之具而邀寵,則與甥兒夙志不合!

  盧方並不笨,聽著已明白了一半內情,因此點點頭道:太子年事尚輕,略好嬉戲,在承平之世並不為過,你是個有分寸的人,尚不至於不正義,順其所好而導之以正途,你還是可以把握住的。   李益道:是的,可是東宮府中侍讀俱為年高德劭之士。他們看見的只是甥兒伴太子嬉遊,看不見甥兒談正事的時候了,甥兒為遠禍計,才請求郭世子謀得此缺,還是放出去的好,等太子視事的時候,甥兒再回來,那時就較為好做事了。   盧方沉思片刻才道:不錯!那些老古董自己不學無術,忌才之心又重。他們以朝議清流自命,整天都在挑毛病,三日一本,五日一章,都是在攻擊別人,聖上實在也很煩他們,但顧念他們都是些顧命老臣,不得不容忍一二,你能看到這一點的確很聰明。笑笑又道:這次經姑臧見到你母親,她還要我教你為官之道,看來你比我還高明,倒是我要向你求教了。

  李益道:這是不敢當,大人一直在外面,對長安的情形不大熟悉而已。   盧方笑道:我不是跟你客氣,到京半個月,我對政務還是沒有摸上手,見到幾個人,他們都談起你,說你能幹,希望我把你調回中書省來,你自己的意見如何?   李益道:能夠在大人手下效力,自然是有照應多了,只是目前不行,甥兒對郭世子說的理由是出外磨鍊一番,如果是任京官,對太子就不好交代了。   盧方笑道:說的是,我竟沒有想到這一點,那就只有等等再說了。十郎,我很奇怪,你到長安也不過兩年而已,而且還是置閒的身分,怎麼會對官情如此之熟的?   甥兒就是因為置閒,才有功夫跟每一個衙門的人交往,也沒有什麼顧忌,如果真要在那兒掛份差事,反而倒不容易深入了,所以有些人當了十幾年京官,反而所知有限。   盧方點點頭道:不錯!不錯!難怪有人說,在長安除了軍國大計是在朝廷裏商定外,其他任何的事,一半在家裏辦,另一半在酬酢的宴會上辦,我起初還不相信,經過這半個月來的接觸,我才發現真有這個情形,所以我很頭痛,你朋友裏面,有沒有好的幕客,幫我推薦一下。   李益微笑道:大人請恕甥兒放肆,這種人多,但甥兒勸大人還是不用的好;真正能辦事的都是幹才,大人初膺重寄,卻又疏於人情用了他們,不免過分倚重,結果反而為他們所左右,如果找個老實可靠的,則又辦不了什麼事,因此大人還是自己留心一點好。   盧方道:對!幸虧我問過你,否則就會被人套牢了,今天我請回來的三個朋友,兩個是門下省的右侍郎和左侍郎,一個是尚書省的戶部方侍郎,他們都很熱心,要為我推薦一個得力的司幕先生,我本來是想叫你回來幫我的忙,所以都沒有答應,對於你來幫忙,他們都很贊成,現在你有了困難,他們一定會從提前議,你看我應該用甚麼方法來推謝才好?   李益笑道:大人就往甥兒頭上推好了。   你又不能回調,怎麼能往你身上推呢?   李益道:鄭州離長安不遠,大人真有問題,可以通知甥兒告假來處理一下。   那恐怕不成吧,主簿的職司很重要,豈能經常離開?   李益道:這裏說給他們聽的理由,讓他們知道大人有意啟用自己的私人,他們自然就不會再開口了,說句實在話,他們推薦來的人萬萬不能用的,因為中書省掌政事之制定,對他們都有密切的關係,接受了他們的人,就等於是入了他們的控制,事事都要聽他們的了!   盧方輕輕一拍桌子道:對!對!難怪他們這麼熱心,十郎,多虧你提醒了一聲,我才沒有入他們的圈套!   盧閏英趁機道:爹!看樣子你有很多事,跟表哥先談一下,一定會得力不小。   盧方道:是的!十郎!你在長安多留幾天,幫我把京裏的事務整理個頭緒再走。   李益忙道:甥兒的假期將屆,大概還有個兩三天可以耽擱,甥兒一定盡心就是。   兩三天怎麼行?鄭州的王刺史那兒我找人通知他,叫他多苦一點,你在這兒多留個十天半月,這個絕沒問題,每天你就到我這兒來,我罷朝之後,就回來跟你商量。   這一點李益是千肯萬肯的,因為在鄭州,有了姨丈去打個招呼,王刺史絕對不會說個不字,而且到任後,知道了自己有了這一門貴親,王刺史會逢迎巴結,辦事就容易多了。   對李益自己而言,這也是個機會,參與中樞大計,雖是居於幕後調度,但是只要存點私心,創制幾項新策,將來非他李益不可,則晉身青雲之途,又可以縮短不少。   盧方見他沒有反對,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你就為我草一封私函,我叫盧安為你送到鄭州去,現在我們出去吃飯,見了那幾個傢伙,你別拘束,該說甚麼,你儘管直言無忌,讓他們也知道我盧某人有個好外甥,以後就不會往我身邊塞人了。   盧閏英見李益受到父親如此器重,心中的高興自然不待言,笑著道:好極了,表哥,你早上來教我彈琴,下午再幫爹處理公務。   盧方道:英兒!你的琴不學也罷,那位洪老夫子被你氣得差點沒吐血,要不是因為這具琴很名貴,他真會砸碎了它!你嘔了一個不夠,又要來嘔你表哥了!   盧閏英紅著臉道:我知道我笨,表哥教了我一個下午,蹩出我一身臭汗來,可是多少已有點成績,今天一個下午,我學會的比那位洪老夫子教一年還多,可見是他的教法有問題。   李益笑道:有些人視琴為樂中之聖,戒律特多,臨奏恭謹,不敢有絲毫冒瀆,那是矯枉過正,其實這本是賞心樂事,能夠怡情悅性就行了,並不需要那些講究!聖人制樂,原為化群民之性而設,何嘗專為那些雅士呢?   這番話盧方很聽得進,因為他是個武人而好文,心裏企向雅趣,但究竟造詣上欠缺些許,比不通的人通一點,比飽學的通儒又差得多。   因此,他最主張的就是這種中庸之道,所以他十分高興,拍著李益的肩膀笑著道:有學問,十郎,對於你,我真倒有相見恨晚之感,過兩天我們好好聊聊。他帶了李益準備下樓,忽又回頭道:我聽說你們把劉平給罵跑了,是怎麼回事?   慮閏英忙道:爹!沒有表哥的事,是我罵的,您不知道他多混帳,在我面前滿口胡言!   盧方一皺眉道:那小子平時很知禮,不是這麼的人呀,他說了些甚麼?   李益唯恐盧閏英說出真相,就要牽出霍小玉的事,雖然這這件事不必瞞人,但是當面提出來討論總是件難堪的事,因此忙笑道:也沒甚麼,不過是跟甥兒開開玩笑,以前我們也是鬧慣了的,不過他忘了表妹在旁,口沒遮攔   說時用眼瞧瞧盧閏英,她自然也明白了,鼓著嘴道:豈止是口沒遮攔,簡直把我們家常作平康里巷的青樓人家了,我當然要罵他。   盧夫人一直沒開口,這時才道:英兒!有點規矩!   盧方卻頗為愕然地道:劉平真會這樣混帳嗎?   盧夫人笑笑道:老爺!平少爺一直在長安生長的,自己也做了官,怎麼會那樣子沒禮數呢?是咱們孩子太挑剔了,您還是別去理會吧!   盧閏英不服氣地道:娘!您還怪我挑剔   盧夫人溫和地道:英兒,別人我不知道,你的脾氣我還會不清楚嗎,你順眼的人,罵你兩句都沒關係,你不順眼的人,開一句玩笑你就會翻臉的。   李益道:其實希厚兄也沒有什麼,只是跟甥兒開開玩笑,說了兩件甥兒在長安的笑話。   盧方是個明白人,聽李益這麼一說,多半也瞭解了,笑著道:這小子太差勁,到底不是個經過陣仗的人,攻敵之所弱,也得要看風色,自己的兵力不足以攻弱,輕騎遠出,適以示己之所短,無怪乎要碰一鼻子灰了。   轉臉對盧閏英道:以後對他還是客氣一點,我知道那小子不成材,你姑丈也認為他沒出息,因此你大可不必讓我們知道你討厭他。   這番話說得很妙,似乎與所討論的問題無關,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了,盧閏英紅了臉,也就不再多說了。   盧方拍拍李益道:走吧!我們出去吃飯。劉平那小子太沒眼色,他真是聰明的話,就不會做這種自討沒趣的事,因此,十郎,你也別放在心上了。   李益笑道:甥兒怎會呢,我們以前就相識,平時大家相處得並不壞。   盧方道:我知道,我也約略地問過雅萍。你一直在說他的好話,他卻在英兒而前說你的短,賢與不肖,由此可見。他想跟我們家親上加親,其實也只有我那個姊姊一個人有幾分意思,跟他自己一廂情願而已,英兒對他沒好感不說,連我那姊丈對這件事都力加反對,不過你知道,我在長安,有時還用得到他這麼個人。   李益道:甥兒明白,大人即將入閣,而本朝的體制雖沿舊隋,有些地方卻頗為不同,宰相的職權,不如晉漢之季權重,也不是專責重在一二人身上,大人得蒙聖邀,自然又稍有不同,但是對其他各府部還是得應酬一番。   盧方嘆道:是啊!本朝的江山可以說是由太宗皇帝一個人打下來的,高祖只是坐享其成而已,而太宗皇帝禮賢下士,虛懷若谷,乃使四方豪傑來歸,武官中俱是將帥,文士中亦多相國之才,天下既定後,不能厚此薄彼,逐啟多相之始,因以成規。武后時已至七八人,而中宗年代時,竟有十八人之眾,所以本朝不僅三省部長可以稱相,外加翰林學士、樞密使等,都是宰輔之尊。   對朝廷官倒沿革,李益是很熟識的,因以一笑道:本朝宰輔雖多,但也有當權與不當權之分,如玄宗開元之始的姚崇,稍後的張說以及天寶問的李林甫、楊國忠等人,姑不論賢愚,其受權之重,並不遜於秦漢晉隋   盧方輕嘆道:你對這方面很清楚,也不必我多說了,本朝的宰相可以說是萬人之上,卻不是在一人之下,我內調中書,在聖上面前雖是能說兩句話,卻也不見得就能事事行得通。   李益笑道:大人好在還是由節度使上內調,自己有一部分實力,像其他那些相國元老,不過是個名義而已,真要論事辦事,還不如一部尚書呢!   盧方道:我也不見得能怎麼樣,來京不過半月,大小的釘子已碰了好幾個,有時想想倒是後悔有此一調,在河西任上,我根本就無須看人眼色。   話也不是這麼說,大人至少是高升了,在河西任上,京上來個太監,您都要應酬一番,到了長安,就是國公世爵,對你都要開中門以迎,做官,無非也就是爭的這一些而已。   盧方笑笑道:正因如此,我才碰不起釘子,而有些事,我也的確要劉平幫我跑跑。   是的!他在這方面倒是個幹才!所以甥兒今天說他喝醉酒,無非是為他找個理由,免得斷了來往。   盧方笑道:十郎!你是個聰明人,若是你在我身邊,我就不必去應付這混帳小子了。   李益笑道:甥兒雖然不在大人身邊,卻隨時都可以為大人效命的。   盧方道:你姨母就為我生了一個女兒,我半世功名,好容易混出這麼點成就,總得找個人接下去,目前你剛放任,常找你來也不太好,那是為你的將來著想。   李益道:是的,甥兒明白,朝中有人好做官,但多少也得自己爭氣,否則必會招致物議!   盧方點點頭道:你自己已經打好了基礎,我已經無可為力,倒是不必為你多作鋪陳,以免掩了你自己的光采,所以你現在幫我料理一下,等大勢底定之後,我倒是不想多麻煩你了!   李益微微一怔道:大人的意思是   盧方笑道: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你既然無須我出力,何必又落個內舉之嫌,叫人說你是因裙帶而成事呢!   這句話已經是很露骨地表示了。李益這才放了心,盧方笑道:英兒的閨房連我這個做老子的都很少能來,更別說是其他的人了,而她居然在第一次見面就邀你前去,可見她對你的印象奇佳,我祗有一個女兒,對她的終身,自然也不想勉強她,她自己也很會挑人,我自然更會樂成了!   李益道:多謝大人器重。   他的心裏落了一塊大石,知道這門親事是定了。有了這麼一個岳家,對自己目前與未來,都是大有裨益的事,何況盧閏英本身也是個可人兒。   盧方道:十郎!既然已經講通了,我就要請你幫忙勸勸閏英,叫她以後對劉平客氣點。   李益道:這個甥兒有機會必然會盡力的。   盧方笑道:十郎,你別難為,我可不是叫英兒怎麼樣,我想把你的身分定了,劉平那小子就自動會死心,只是作親戚來往而已。   李益先前答應得較為勉強,現在聽盧方這麼一說,連忙道:甥兒不是這個意思,甥兒只是在想如何措詞而已,因為甥兒總不能告訴表妹說大人需要劉平,才要表妹應付他一下!   盧方發現這個年輕人的確厲害,處處地方,他都不肯吃一點虧,只得道:直說也無妨,只是我這做老子的不便啟齒而已,你就對她說,看在姑母的面子上,別使劉平太難堪,至於她終身,我這做老子的一定會尊重她自己的選擇,閏英這個孩子很倔,話不說明白,她以為我別有用心,我這做老子的就不能做人了。   李益訕然道:姨丈是怎麼樣的人,表妹一定更清楚,她不會那麼想的。   盧方苦笑道:知女莫若父,來到長安後,有幾個同僚上門來拜會,帶了子弟前來,她沒有一次不鬧脾氣的,我可實在怕了她對了!我只是一廂情願,說了半天,還沒問你的意思,你對閏英的看法如何?   李益忙道:表妹麗絕天人,蘭心蕙質,若得侍妝闈,是甥兒三生之幸。   盧方哈哈大笑道:十郎,我倒不是自炫,我這個女兒無論是才色,都是頂尖之選,我也要為她找個可堪匹對的對象,路過姑臧,探訪你母親時,她也提過,當時我對你還不太清楚,所以提出的條件苛了一點!   李益道:也不算太苛,百萬為聘,在長安而言,並不是最高的聘金。   盧方笑道:我也不是賣女兒,這一百萬錢,我分文不要,仍是給英兒帶過去。現在我看英兒的意思是非你不嫁了,你也看得中她,那就好了,過兩天我叫人送百萬錢到你母親那兒去。   李益道:大人這是做什麼?   盧方道:十郎,條件我早已開出去,也不是光對你一家,很多親友面前,我都是這麼說的,致聘之日,少不得要知會親友一聲,這一百萬錢是要擺出來供大家看的。   李益道:這個甥兒知道,離家的時候,娘重提此事,叫甥兒求得大人口允後,娘就帶著錢來正式下聘。   盧方笑道:十郎,你的家境我是很清楚的,一下子要拿出百萬來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借貸自他人,或是變賣祖產,那又何苦呢,也失去我百萬為聘的原意了。   對方是一片好意,但是李益的心裏,卻是一種屈辱,因此連忙道:大人的心意甥兒很感激,只是甥兒已經把錢準備好了,大人公開列出了致聘的條件,甥兒若是無此力量,就不會登門了!   盧方不禁一怔道:你那來的一百萬呢?   李益將頭一昂道:請大人放心,是甥兒自己賺的。   賺的?十郎!你的缺是剛剛放的,雖然報了到,還沒正式到任視事,怎會有收益呢?   李益道:縱有所入,也不可能有百萬之數,甥兒在啟蒙之日,就曾立誓要做個好官!   盧方只有乾笑一聲道:對極!對極!為官之道,應心在君國,志在濟民,可是你是如何賺得這些錢的呢?   李益傲然笑道:甥兒在歸省的途中,有許多應酬,多半是賀我新就任的朋友,他們致送的程儀倒也情不可卻,而且也不容推卻,因為他們都在江湖上著有聲名的人物,甥兒自不能不顧及他們的顏面,好在甥兒尚未到任,也不屬甥兒轄治之下,受下了也不算是受贓;另外一部分則是沿途的士紳,慕名而訪,求個一字一扇的,贅見時送的禮也不少。   盧方道:當然!我不懷疑你的操守,只是一趟歸省,就能置下百萬家財,倒是不易見的事。   李益以更驕傲的神色道:甥兒是名士,本朝的名士還是很受尊敬的,因為這份名銜的獲得較之科場功名尤難。   盧方世故地笑一笑,然後才凝重地道:十郎,不是我要澆你的冷水,名士只是一批失意於功名的文人罷了。   李益也笑道:姨丈,甥兒知道你要說什麼,只是你對名士的認識還不夠,名士有真有假,假名士是靠著互相捧抬,躋身斯文而沽名釣利,這些人不學無術,固可魚目混珠於一時,但終久是會被人所棄的。是真名士自風流,或以詩傳,或以文勝,或以技名,必定要有真才實學而造就超人者,才站得住腳,名士之風,始於兩漢,而大成於魏晉,這數百年來,也不過才幾人而已,如竹林之七賢,建安之七子,始得以名傳,至若晉初蘭亭雅集修禊之聚,無一不是為世所重之士。   背書引典,盧公是不如李益的,他只有嘆了口氣道:十郎!我不知道前人的典故,但名士中我知道有一個今人李白,太白風流,又是怎麼個結局呢?   李益笑道:名士有幸與不幸,運通造化,半由天生,半由己成,青蓮居士若不是靠著這名士身分,躋身於斯文之列,就不會得到賀知章的賞識而推薦,至於他後來的遭遇,得罪了權貴,是自己的器量太窄,在得意時忍不住想凌辱高力士楊國忠所致,但也多虧這名士的身分救了他,如果他不是天下知名之士,恐怕早就被權貴所陷,任意加個罪名就能把他給殺了,因此他仗名士以顯,得名士以保頭顱,當名士有什麼不好!   諸葛亮高臥隆中,假如只想做個林泉之間的隱士,又怎能為世所知,正因為他參加名士之聚,他的才具始能為世所知,而得到劉先主三顧之請,所以名士與隱士不同,名士本就不是清高之士,祗是為名所驅役的一些才能之士,姨丈可能看不起名士,認為在長安俯拾即是,各大府第中都豢了一大批幫閒的名士,甥兒不否認這句話,但名士的流品也有高低,那些人沒有立致百萬的本事。   盧方嘆了口氣道:十郎!無怪有人說你辯才如瀉,口舌之利,無人能匹,我算是領教了,我還沒說幾句話,你卻把我還沒有說的話都駁倒了。   李益這才有點歉然地道:姨丈,請恕甥兒放肆,甥兒並不是在你面前賣弄口舌,而是向你解釋長安之名士不可輕視,甥兒志不在以名士為終,也看不起這些人,因為此輩中不乏有才無品之輩,但是這些人卻有左右清議之力,他們本著魏晉清談之遺風,很有力量,誰都惹不起他們,大人想必也聽過甥兒初到長安後不久,就因為霍王太妃排側之事,甥兒為了不平而與霍王府頡頏的事情吧,甥兒之所以敢不避權貴,且就是為了有那一大批名士為後盾。   他覺得這是個機會,正好把霍小玉提出來,因為這是一件無法避免隱瞞,必須提到的問題。   盧方果然道:聽到了一些,而且聽說你現在還是跟那個女孩子在一起!   李益道:是的!霍氏小玉孤苦無依,以身相託,甥兒義不容辭!   盧方道:將來是如何了斷呢?   李益道:霍女但求身有所依,此外一無所求,因此這根本不是個問題。   盧方沉吟片刻道:你跟英兒談過沒有?   談過了,就是那位希厚兄提出來的,他為了打擊甥兒,才故意提起這個問題,卻沒有想到自己挨了一個釘子。   盧方笑了道:十郎!這些地方我簡直佩服你了,我那個女兒我很瞭解,她似乎沒有多大容人之量,居然會對這件事毫不在乎,連她都不在乎,我還多管什麼閒事呢?不過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必須在迎取英兒一年後再把人接過去!未娶室先立妾似乎是本末倒置了,讓人還以為我盧某的女兒是嫁不出去似的   這使李益感到很為難,因為他這次來,已經答了霍小玉接她一起到鄭州去的。   盧方這個要求並不過分,使他很難推託,可是對霍小玉又將如何交代呢?   略略躊躇了一下,李益覺得目前無須決定得這麼早,且不必拒絕,一切都含糊答應好了,因為問題不是在盧方而在盧閏英身上,只要把盧閏英那邊敷衍好了,任何承諾都作不得數的,因此他很技巧地道:家母要甥兒前來,是取得姨丈姨母的首肯,然後她老人家還要親來求姻,有什麼吩咐,大人一併跟家母說好了,她老人家無不答應的。   這不是一個肯定的回答,然而聽起來,似乎完全答應了,而且比盧方要求還多。   盧方顯然十分滿意,含笑執著他的手,因為他們是邊談邊行的,這時也走到了大廳了。   盛宴早備,客人也在一邊書房裏等了好一會兒了,盧方把李益為他們一一引見。   這三個都是當朝炙手可熱的紅人,有的卻是初會,有的是以前在酬酢的場合見過一面,但也祗是匆匆一晤而已,因為李益的交往還打不進這個圈子。   席中門下省王侍郎是正二品大員,以唐代官制,也算是入閣,夠資格稱相了。   李益這些地方很得體,他管王侍郎,稱閣老,自己卻沒有稱卑職,而以小侄自稱。   這顯示他與主人的關係很近,也是向那三個人套近乎,藉以避免官場的拘束,也表示了他不卑不亢的態度。在別的年輕人而言,這似乎比較托大,但是李益有資格托大,他的大伯李揆是這些人的前輩,他的姨丈盧方也在座,表現得過分謙卑,反而令做主人的盧方不好看。   盧方很滿意,這個年輕人的應對進退恰如其份,使他感到很光采。   肅客就宴。菜很豐富,但賓主吃得很少,這餐飯本來就不是為了享口腹之欲,主要的是談話。   談話內容也著重在那次誅殺魚朝恩上面,因這是一件大事,這幾個人得以走紅於當今全是由那件事而起的,只是他們都未曾參預,雖已由傳說中聽過一些情形,到底語焉不詳,因此他們問得詳細。   李益說得也詳細,從汾陽王召宴,帝駕與魚朝恩闖席,到如何誅了魚朝恩,點滴不遺。   口才好,記性也好,連席中客人說過的話,以及任何一個小的情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身經其事,而且又是主謀者,總成其舉,整個情節在李益口中說來,自然比誰都詳盡,因為有些事是他與黃衫客、賈仙兒、賈飛等人暗中商量,連其他身經其事的人,都不會比李益更清楚了。一段故事說完了,菜上了五六道,卻只放在面前涼著,沒人動一下,倒是添酒的人忙個不停,因為每個人都是聽到緊張處就忍不住舉盅喝一口,糊裡糊塗,誰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   王閣老首先道:老夫聽說魚朝恩一身氣功,有刀槍不入之能,怎麼會輕易被誅了,原來是世兄請得三位江湖中的高人來誅奸,難怪能一舉成功了!   李益笑笑道:閣老明鑒,小侄雖與此等高人為友,卻也不相信血肉之軀真有能禦金刃之韌,但那天卻不能不信,要不是那天賈飛兄先用網子把他給網住了,跟著黃衫客再以沸油澆下去,恐怕還是無法誅卻此獠。   盧方笑道:湖海每多異能之士,這倒是有的,下官在河西接獲聖上密旨,物色勇士以為誅奸之用,結果我找到了兩個胡僧,下官也親試其技,他們確有斧刃加身不傷之能,只是沒有機會用上。   尤侍郎笑道:這麼說來竟是李十郎掠了大人之美了。   盧方笑道:這倒不然,魚朝恩奸狡異常,下官覓妥人選之後,曾專遣密使來京,聖喻說暫時勿遣彼等來朝,因魚監耳目密佈,胡僧又長相奇特,碧眼朱髯,容易引人注目,稍有異動,反而提高他的警覺,而且照敝甥的敘述看來也奈何不了他,這兩個胡僧雖然身強力大,行動卻十分笨拙,角監身輕如燕,恐怕反為所乘!   王閣老撫髯笑道:魚逆就是仗持著身懷異能,所以才敢孤身犯險,而且在他的私邸還養著不少奇技異能之士,那天到汾陽王府赴宴,他已經微有知覺,恃著藝高膽大,不以為意,誅逆雖然成功,但是老夫以為最高的還是那位賈氏夫人預先請得御筆親諭,赦了那些人的附逆之罪,再把他們帶著遠離京師,才是釜底抽薪之計,否則魚逆雖誅,京師朝臣中跟他通聲氣者不少,為求自保,會同其所蓄爪牙作起亂來,禍患較之數十年前,安祿山陷京尤為嚴重,那次是變由外生,長安已經有了準備,聖駕尚能在匆促中西行避亂,而一些忠心朝臣,也還來得及在靈武擁太子監國勤王,這一次變生肘腋,誰都沒有準備,連國本都將為之動搖了。   這番話是李益都沒有想到的,聽了後一面連連稱是,一面卻又憤然道:可是有很多人居然不明就裏,在事後追索逆黨時,還怪黃衫客伉儷庇護逆黨,連小侄都受了牽累!   王閣老笑道:聖上是十分清楚的,只是無法明諭而已,事後老夫受命,對那些人一一曉喻,不是寢息了下來,再也沒人追究了嗎?   尤侍郎不明就裏問道:聖上為什麼不明諭呢?   王閣老一嘆道:苦就苦在無法明諭,當時忠奸未辨,朝廷的虛實只有幾個人清楚,如果明白說了,朝廷的實力如此薄弱,那些奸黨有些奸象未露,很有可能又亂了起來,那次朝廷以雷霆的霹靂手段,猝然行之,把他們都鎮住了,不敢妄動,然後再慢慢一步一步地清奸肅宄,把他們的實力次第瓦解,這一點盧大人是很清楚的,光是外藩就在這半年撤換了九個人,直到不久以前,才算塵埃落定,盡掃奸逆,也才把盧大人內調視事   尤侍郎道:只是委屈李十郎,如此大功,卻一無封賞,還要受到牽累!   李益笑:這個小侄倒不在乎,而且郭老千歲也對小侄說過了,叫小侄忍耐一二,魚朝恩把持朝政多年,蒙冤受屈的人太多,朝廷既有不能明諭的苦衷,又不能不讓他們舒發一下積怨,所以必須要小侄受點委屈的。   王閣老道:賢侄,你的功勞是不小,聖上一直惦念在心,也確曾有意獎擢,只是有些人說話阻梗,也很難駁斥,他們說賢侄居間謀畫除奸,只是因緣巧合而已,如果功歸賢侄一人,其他那些準備多年的人就太吃虧了!兵部于尚書就舉了個例子,他說譬如一株異果,很多人都在努力栽培灌溉守護以待其成實,摘獻聖上,但是因為時機未至,大家都在等待著,那知就在將熟時,被一個不知情的人伸手摘了下來,進獻聖上,領了全部的功去,豈不令大家空忙了一場!   李益聽了心中一動,才知道是自己無意間樹下的敵人,于尚書職掌兵部而偏好文事,公餘之暇,吟哦自樂,卻又不甘寂寞,還熱衷於把這種快樂分給別人,每有酬酢,總是要唸兩首新作以娛賓客。   詩不錯,頗具古意,每多奇句,只是案牘勞形,沒功夫認真推敲,文人相輕,自古皆然,習性已成,李益倒不是對此老有何成見,卻偏偏有幾位于尚書的門生,把他的詩奉為圭皋,尊為詞宗。李益初到長安,還不明內情,在一次酬酢上,氣不過那位弟子飛揚扈跋,目中無人之態,於是引經據典把十首古風挑出了二十幾處用典之失。   這一次事件對李益而言,倒是利害參半,因為他固然封住了那些傢伙的嘴,使得在以後的酬酢上再也聽不見于尚書的新作了,也得罪了一些人,但李益的才名也是因此而著,大家都知道了李益的多才博藝,文名因此而傳,而李益的詩稿也被很多人求去,在長安市上流傳開來。   于尚書風度很好,沒多久就寫了一封信向他道謝指正錯誤,在很多場合也對這位年輕人很推崇。   沒想到卻在緊要關頭,給他來上這一手,這使李益深深地體會到處世不易。   自己雖然絕頂聰明,但是跟這些老手一比,還是棋遜一著,于老兒沒有即時翻臉,而且還對他多方稱頌,博得了一個謙遜的美名,一直說李益的好話,在緊要關頭挑他的毛病,不僅顯示了他無私的胸襟,避免了報復的口實,而且也加重了他評議的力量。   在這一瞬間,李益有著被人打了一記悶棍的感覺,而且還深深地體會到自己的閱歷太差,處世仍有天真的地方。   因為在那件事之後,他自己對于尚書的胸懷也十分推崇,言談之間,都表示出崇高的敬意。   那知道這正著了人家的道兒。   如果李益仍是一直在批評于尚書,甚至於造成水火不容的局面,倒還好得多,因為于尚書說他一句壞話,聽的人至少會有個疑問,是不是在報復?   即使他批評的是十分的事實,也只有六分的力量,現在他已把于尚書捧成個最受尊敬的人,人家打他一巴掌,就是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李益開始體驗到笑裏藏刀這四個字的真義,他也學到了在官場中攻擊對手最有力的手段了。   要打倒一個人,不要把他置於敵對的地位,必須先成為他的朋友,取得他的信任和尊敬,然後看準機會,認準要害,一下子打下去,使對方爬不起來。   這一剎那的心理轉變,對李益的一生非常重要,甚至於對他的一生都是莫大的關鍵。   因為他忽然發覺到宦海的無情與冷酷,簡直沒有一個人是可以信任的。   但是在表面上,他卻不動聲色,只是笑了一笑道:于老尚書為官立朝都有方正之名,說的也是持平之論,不過舉的這個例子卻有欠妥當,因為那次舉事不是小侄等無意間碰上,而是聖上親自找了來的,朝野既有萬全之準備而聖上卻猝然以此重任,見託給幾個素未謀面,從無深知的江湖人,顯見得必有十萬火急的理由。   尤侍郎忙道:是的!所以事情的發生,大家都感到很突然,除了郭秦兩府的家將外,別的人一無所知,想起來也實在危險,幸好是成功了,萬一失敗,那後果就不堪設想,聖上一向持重,不知道何以會有此行險之舉?   李益笑道:天有不測之風雲!   幾個人都不明白,王閣部道:賢侄這話怎麼說呢?   李益道:這是對于尚書的那個比喻而言的,那一枚異果雖由很多人辛勤培育灌溉呵護而成,但是大家都沒把氣候的突變算在裏面,這一枚異果並不是在將要成熟時被小侄恰好遇上,順手摘了以獻的,而是在大雷雨的時候,小侄與那幾個江湖朋友,拚冒雨淋雷殛之險,擷取以獻的,事前我們雖然未曾參與培護之辛勤,但是,時機不可能有待其成熟,如果不是我們及時而為,那大家的辛苦就是白費了。   盧方道:十郎,你再說詳細一點。   李益道:詳細的情形甥兒不清楚,不過聖上在召見甥兒,提出此舉時,甥兒認為過於冒險,不可造次,聖上卻說事在必行,再拖下去,恐怕就難以挽回了,因此甥兒想聖上既非好事行險的人,卻毅然作此孤注一擲之決定,必然有不可延待之急要。   王閣老連連點頭道:說得對,各方面的情形,已經啟魚監之疑,也在加強部署,那時正是歲首年節,休朝慶賀,只等年事一過,魚監就要先發制人了   盧方忙問道:相爺你是可知道他要作何行動?   王閣老道:詳細的情形,由於魚朝恩身死而無由得知,不過由幾名魚黨從逆的口中偵知,魚朝恩準備在二月初二復朝時,密令鎮邊的心腹黨人,謊奏邊警,然後把近畿幾支忠於皇室的重兵,外調鎮邊,再以所領之神策軍入替,設若此舉成實,則京師鄰近諸縣,盡入掌握,其事更大不可為矣!   尤侍郎道:邊廷烽警,也可以謊奏的嗎?   盧方嘆道:何須謊奏!邊亂至今未靖,蠻狄胡夷,抗命騷境,幾乎是日有所起!   王閣老驚問道:邊事如此之糟,怎麼朝中一無所聞?   盧方笑道:朝廷制胡之策為禁其集結,所以分化其部,成為許多小部族,各冊立為藩王,雖百十人之部,也以王冊封,數里之地,也許為國,所以這些小變亂,不足為患,同時還暗中策動他們的部屬時起叛亂,讓他們自相攻伐,變生不已,乃無力寇我中原了,殘敗的兵卒,百十為群,奔竄逃避擾及邊民是常有的事。邊境的守將鎮得住,就不必煩瀆朝廷了,但真要渲染其事,說成邊亂,也未嘗不可,魚朝恩這一著相當厲害,幸而未成事實,否則魚黨勢力,遍及京畿,除他就難了,相爺這個消息是從何而得知的,倒是不可不防。   尤侍郎道:對呀!目前魚朝恩的殘餘勢力並沒有清除,只是有的人跟他只是稍通聲氣,並未交往密切,而且多半是邊關守將,為恐生變,不便加以追究,可是,這種情形卻不可不防,以免死灰復燃,刻下禁軍已由汾陽王的兩位世子統領,但是,新拜的樞密使劉迪是前逆劉希暹的侄子,仍然是宮監,魚的舊黨,多半在他的手中   王閣老一笑道:劉迪這傢伙不必擔慮他,魚朝恩的那計畫就是他告的密,聖上大概也就是聽見了這個消息,才決定了緊急行險之舉,因為那時軍命符節,都在魚朝恩手中,調動軍力,他是絕對有權利的,劉迪的這個樞密使也是靠著密告而得的,目前我們也動他不得,倒是李賢侄所舉的理由很充分,下次于老兒再發狂論的時候,不妨頂頂他,這老兒狂得很,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接下去的談話,就是他們在朝廷中的權柄之爭的許多細節了,李益聽了沒多大興趣,而他們因為李益在座,也多少有點顧忌,李益很識趣,未待席散,就稱醉告退。   盧方因為話還沒有談完,倒也沒有強留他,但只要他歇一下,看樣子回頭還有話要跟他說似的。   出了大廳,李益吁了一口氣。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落寞的感覺,對自己的未來,也深深地感到格外的沉重。   今天這一席酒,使他對長安的情形又多了深一層的認識,來的這幾個客人,可以說是當朝炙手可熱的權貴,但是李益發現他們一個個都很淺薄,他們的地位似乎是完全靠著排擠別人而得到的。   而且他們也不是完全能把握著朝政,最多只是很多勢力圈子裏的一個較為強大的,但不足以強大得能完全排除掉別人的勢力。   一個長安,代表著整個天下,上而一個皇帝,底下就是那麼東一撮人,西一撮人,各自把持著一部分的力量。   連至高無上的皇帝,也不是個絕對有權威的人,要受著這些小勢力的牽制和影響。   這就是所謂的黨,李益知道,要想插進這一個黨是很容易,因為他們已經把他視為心腹了。   但是,值得嗎?雄心萬丈的李益,對於這一部分的勢力是很不甘心的。何況這一部分勢力還不會屬於他,在這一個圈子裏,他即使不排在最後,也排在很後很後,除了在廳上的四個人,還有很多比這四個較低的人,李益的運氣很好,但也祗佔了個正六品的主簿缺,而裏面的人都是正二品或從二品的大員了。   六品到二品,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很多的人,還要爬很長的日子,超越過很多的人。   娶了盧閏英,成了盧方的女婿,也許會爬得快一點,但是仍然要很久很久,至少是十幾二十年後才能擠到跟這些人現時的地位。   在以前,李益或許會沾沾自喜,很高興地接受了,二十年而登堂入閣,在宦海而言,已經是平步青雲了。   可是現在,李益卻不甘心了,他在皇帝心目中已經有了深刻的印象,為朝廷建過大功,在長安有了文名,這些都是他不甘雌伏的原因,何況他深入接觸後,才發現這些身居廟堂的重臣要員,並不是如幼時所想像的那麼神聖,那麼了不起,談吐、見識,都比他差得多。   李益考慮了很久,斟酌著要不要跨進這個圈子。   因為這是必須慎重考慮的事,踏了進去,他就成為他們的一黨,可以得到照顧,但也會引來了猜忌別的黨人的猜忌打擊那是必然的現象。   不過李益對這一點並沒有列為最大的顧慮,憑自己的能力,很少會被人抓住把柄,逮住破綻,而且憑自己的交往,也可以得到很多外援,像郭氏兄弟、秦朗等人,都是說得起話的人,因此,助力是大於阻力的,何況這一個圈子在目前還是掌握實權的有力人士。   可是李益稍作深思後,還是決定不加入進去的好。   這個圈子所能掌握的權力已經不足以滿足他,何況宦海多變,這些人又不見得能永遠抓住權,一旦表明了立場,就是身有所屬,未得其利而身受其果,那就很不合算了,他忽然想起了李白的遭遇。   李白懷才不遇,雖然文名早著,卻在京試時受到了楊國忠與高力士的凌辱,這不是高楊二人不識才,而是投錯了人,他不該受賀知章的保薦,高力士與楊國忠並不反對李白,而是把他當作了賀知章的黨人,故而才打擊他。   設若李白投向高楊之黨,那一定會立刻金堂玉馬,不過李白的生性耿介,這是不太可能的,但他只要以名士的身分遊宦長安,不偏向那一邊,也會受到相當禮遇的。   高力士與楊國忠是小人,但非無才,否則玄宗皇帝也不會點他們為拔才的主考了。高楊二人固然是存著私心,多擢拔自己人,但也不會一把全收,多少還要選拔幾個真才的。   以青蓮之才華,何患不能脫穎而出呢?就因為他是賀知章薦舉的,反倒害了他。李白的才華越高,越無法出頭,誰也不會在敵對的圈子裏把人才捧出來的,誰也不肯幹搬石頭砸自己腳的傻事。李益已經知道是于尚書在搗自己的鬼,而聽王閣老的口氣,似乎跟于尚書是敵對的,如果參加了他們這個圈子,于老兒一定攻擊他更厲害了。   坐在書房,李益在心中把這些問題、利害,前後都考慮了一遍後,深深地又吁了口氣。   盧方留他夜談,八成是為了這件事,當他當面提出來時,他如何拒絕呢?   經過一段時間的深思後,李益笑了,他不但有了推託的理由,而且還想出一個打擊于老兒的絕妙計策。   李益得意地笑了,在心裏自言自語:于老兒,別看你是堂堂兵部尚書,也別以為你老奸似鬼,千不該,萬不該,你惹到我李十郎的頭上,總有你好受的,心機耍到我李益的頭上,我少不得叫你剝層皮!   一面笑,一面盤算著,把事情又作了詳細的策劃,把措辭都想妥了,才聽見前廳招呼備車。   這是席散了,李益整整衣服,書房門口人影一晃,卻是盧閏英溜了進來。李益是一怔,盧閏英笑著道:君虞,你好神氣,一頓酒把幾個老傢伙吃得滿口交讚,他們準備調你回來,把你安在門下省任差。王老伯說,不出五年,他至少把你升到給事中或諫議的位置,那是正五品上的缺,十年之內,包你一個正四品上的侍郎。   李益淡淡一笑道:你怎麼知道的?   盧閏英道:你們在廳上高談闊論,我在外面聽著,你進來書房,我急得就想過來,可是必須要通過大廳,只好忍著,但也有收穫,我聽見了王老伯的打算,爹送客出去,我就先過來告訴你這個好消息了,王老伯在門下省是獨當一面的紅人,他的保證倒是靠得住的。   李益笑道:我知道他的保證靠得住,只是我的興趣不高,十年才巴個侍郎   盧閏英道:君虞,你別不知足,新科進士,十年能跳到侍郎,這已經是很了不起了,那位尤侍郎是天寶年的進士吧,苦爬了廿多年,還算是一帆風順,也不過在戶部上佔個正四品下的侍郎缺,這是因為你有功於朝廷,便於講話,也可以力爭,如換了個人,就是有心想提拔你,也還是沒辦法,現在是太平盛世,凡事都得一步步來,不過就是在亂世,也只是武官升得快,文官出頭本就難   李益笑道:我知道他們對我的栽培之心,這是一份厚情了,我沒興趣進門下省,再高也爬不過王閣老去吧,他自己也不過是正二品上的侍中,即使入了閣,也只是贏得個閣老的稱呼而已,因為官制所限,到了這個地位就算到了頂   盧閏英道:難道你還想爬到一品大員的位置上去,全朝也只得一個,輪不到你的   李益道:我若是進了門下省那是絕對輪不到的,從來一品丞相都是在尚書省裏提選拔升的!   盧閏英道:是啊,爹說過,真要做事,還是進尚書省好,六部裏任何一部都能有表現的機會,因為那是真正辦事的部門,可是尚書省裏他們幫不上忙,而且跟他們作對的人特別多。   李益笑道:他們幫不上忙,有人能幫上忙。   盧閏英道:誰?你在尚書省裏有靠山?   李益道:沒有,尚書省裏的靠山不夠硬,我的靠山是當今皇帝跟下一代皇帝,今上是答應過我的,太子殿下那兒我已經叫郭家兄弟跟秦朗為我鋪了路,現在他在當太子,吃喝玩樂,我不便侍候,等他登了基,真正要人辦事的時候,再把我薦上去,就是我大展抱負的時候,所以這門下省是萬萬進不得的。   話才說到這兒,門口有人接口道:說得好,我也認為進門下省沒出息,但是王閣部一片熱衷,我也不便推辭,不過他許的條件的確優厚,十郎,你要考慮一下,他   盧閏英忙道:爹,我已經告訴表哥了。   盧方笑罵一聲道:我就知道是你多嘴,你又在廳後的屏風下偷聽我們的談話了!   盧閏英笑道:是您叫我聽的,您記性不好,經常左耳進右耳出,怕漏了什麼,是要我幫您記住的,您以為我喜歡聽啊,坐在屏風後面,連咳嗽都不行,脖子又痠又痛,那個罪可難受了!   慮方笑道:今天你可不難受了吧,十郎的事,你比爹的事還關心呢。   盧閏英不好意思地低頭道:那是娘關照的,她就是這麼一房娘家親戚,那我自然該關心些。   盧方笑道:你母親娘家的親戚多著呢,此十郎更親的也不少,可沒見你這麼熱心過!   盧閏英道:但就是李表哥有出息,爹!你別挑眼兒行不行?你再這樣女兒以後就不管了!   盧方還是笑道:你管也管不了多久了,我已經跟十郎說定了,過些日子,接你姨娘上長安來下定,這下子可稱了你的心了吧?   盧閏英滿臉飛紅,但是她的眼睛裏卻透著喜悅的光輝,忸怩了一下才道:爹,你實在不適做京官的,到長安已半個多月,你還是沒弄出個頭緒來,雖然幫你留心著,我也只能是在屏風後面聽聽,幫你記著一點兒,有些事我根本弄不清楚,表哥對吏情熟,腦筋又靈活,更可以直接為你分勞拿個主意,我可不是全為我   盧方笑道:好!好!就算是為我老頭子,多偏勞你姑奶奶了,行吧!   語畢又朝李益笑道:這丫頭倒是真幫了我不少忙,機密事我都是約了人回家談,多虧她幫我提醒著,我也不是真糊塗得連話都記不住了,只是想得沒有她周到,有很多事我一時沒想到,別人開了口,我幾乎要答應了,多虧她找個藉口叫人來打個岔,我才沒上了人家的圈套,因此說老實話,我真還捨不得把她嫁出去,因為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也,她要是出了閣,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了。   李益笑道:甥兒真沒想到表妹還是大人的參贊。   盧方道:跟你比起來,她是差遠了,只是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你姨娘是從不管事的,我只有這一個寶貝女兒,倒真有點捨不得嫁出去,因為她再不行,總也是我的女兒,絕不會出賣我,所以有很多事,只有她還能為我分點勞。   李益笑了一笑,他知道所說分勞的事,必然是不能讓外人插手的事,這位姨丈官做得不小,官聲也還可以,但是看他家中的排場,絕不是光靠一份俸祿所能支付的,自然會有些額外的收入。   千里為官只為財,這倒是無可厚非,祗是李益心中又提高了一絲警覺,親可以攀,卻不能走得太近,更不能擠進他們這個圈子,因為他們中間有個工部的侍郎,而以他們所能涉及的範圍,也以這個部門最為接近。   中書制議,門下審議,而後交尚書省執行,這兩個省權高而不實,因為他們不經手。   但是工部跟他們的關係最為密切,禁苑的修建,皇陵的營建,以至河道的疏通,每年耗幣億兆,該如何動用以及輕重先後可否,這兩者的許可權也最大。至於軍國大計,他們只有參議的份,說不上什麼話。尚書省下吏兵兩部的政事是獨立的,刑部上有大理寺。戶部度支,另有一個體系。禮部是個閒衙門,他們管得到,卻沒興趣多管。   唯一有好處的是工部,三省分立,互有監督,立法本旨很好,但是如果三省協同一致,未嘗不是一條生財之道。   工部經辦的侍郎是肥缺,但必須養肥那另外兩省的人,才能夠太太平平地肥。   李益對箇中利害很清楚,但是想得更遠,樹大招風,肥肉是人人想吃的,吃不到眼紅的人更多,因此這一部也常出事,而且倒下一個,牽出一堆,所以他別有深意地一笑道:姨丈,您初任京官,政情不熟,凡事都宜小心,自來工部任上,人事異動最大,風波是非也最多,大人新膺寵命,代天監政,可不要被他們給扯進去了。   盧方有點訕然地道:我知道,所以我不輕率作決定。   盧閏英道:我也是這麼想,所以我希望表哥能調京任職,替爹照應著點。   李益道:表妹,我就是為了避嫌才請求外調的,否則我早就當東宮侍讀或是東宮舍人去了。   盧閏英一怔道:那王老伯的意思你不會考慮了?   李益道:是的,他根本也是順水人情,我又何必去領這份情呢,依他為靠山,還不如走太子的門路了。   盧方道:這也是,可是我倒是的確要你幫忙,而且也免得英兒嫁遠,在一起總歸有個照應。   甥兒也不想一直在外面,而且中書門下兩省,權重而事簡,因為都不是直接經手,真要甥兒盡力的話,倒不如在尚書省更方便,三足都穩了,才能鼎立不倒。   盧方道:好是好,只是不便為你活動,王老不是說過了嗎?兵部于老兒正在跟你過不去!   李益忽而一笑道:大人對此老觀感如何?   盧方道:我個人跟他沒有恩怨,只是我在節度使任上,層次上是受他節制,內調中書,在屬次上似乎他反而要受我節制了,雖然過去他管不到我,現在我管不到他,但是他總是有點不開心。   這個人器度很窄。   可不是,但是這人很高明,他要攻擊一個人,可以先捧上對方一大篇,然後抽冷子來上兩手狠的,因為他主掌兵部,經常要入宮在御書房與聖上密議軍機,所以他奏對之際,就可達傷人的目的,不必形之奏本,所以有很多人受了他的中傷還不知情,一直把他當作正人君子,因為他在背後攻擊人的時候,一定在外面說那人的好話。   李益笑道:這一手是太陰了,不過這種做法瞞不了人的,總有一天會被人發覺的。   那當然,可是無憑無據,有些人雖然知道吃了他的暗虧,但也不敢到聖駕面前去查問是否聽了他的密告,因此只有吃暗虧了。   有關甥兒的事,王閣老又怎麼知道?   聖駕準備要啟用你的時候,王閣老也在旁邊伴駕,閒談之下,聖上提起你,說你的才華不錯,未可久置閒散,要殷天官看看有那兒可以安插你一下,結果他就開口了,說你恃才傲物,對長上先進不知恭敬,經常出言誚譏,無論放在那一處,都難與上憲相容。那時入閣的幾位與你都沒什麼交情,雖然沒人附和他,也沒人為你辯解,倒是聖上說了你兩句好話,講你才華是有的,也許鋒芒過露,不知收斂,等歷練一陣後,尚不失為國家棟才,他才沒再開口了。後來大家稍稍得知你在平逆誅奸一案中的功勞,倒又沒人敢用你了,誰都怕被你擠下去,因為你進了那一部,自然是在那一部上晉升。   李益笑了一下道:王閣老倒不怕。   盧方笑道:他不是不怕,而是他今年已八十高齡,最多再幹個十年吧,不死也必須告老了,而十年之內,你爬不過他去的。   李益道:于老兒既是這麼不結人緣,想必對大人與王閣老等人也不大投契吧!   是的,他那人跟誰都處不好,因為他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能放暗箭,弄得誰都不敢親近他,也不敢得罪他。   怎麼沒人想把他請走的?   盧方笑了起來道:誰能做到這一點?真能做到這一點,真是功德無量了,但是他帝眷頗隆,又是兩朝老臣   身為兵部尚書,卻聽任魚朝恩持權凌主,這一點就是他最大的過失。   盧方苦笑道:這個題目可做不得文章,連聖上尚且受到挾持,又何況是臣屬呢?京官的家人老小都在長安,魚朝恩手綰虎符,掌領禁軍,誰敢逆他之鱗,就難保一命了,聖上對這一點倒是頗為體恤,而且在這個題目上動起大獄來,恐怕滿朝文武,加上許多公侯王爵,要去掉一大半,朝廷不會這麼做的。   李益笑道:但是有別的方法叫他自己下臺的!   盧方不禁一震:十郎,你有什麼方法,這可千萬造次不得,他那人器量狹小,搬不動他,惹他銜恨反擊,那可就麻煩了。   李益笑道:甥兒要動他,就一定會叫他無顏立朝,而且這也是推辭王閣老盛意的一個辦法,當然也是為甥兒自己進尚書省的一個機會   盧方道:你先說說看。   李益道:辦法很簡單,就是在公開的酬酢上揭開他的偽君子面目,引起群起而攻,把他反覆無常的手段,公開出來,這樣一來,縱使他自己不捲舖蓋,至少在聖上面前說話也不起多大作用了。   盧方道:問題是你能做得到嗎?   李益笑道:正面做自然不容易,但不妨側面來一下子,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王閣老還記得那天有些什麼人在旁吧?   當然記得,三省首司,各部尚書,中書省的左中書令韓閣老也在   盧閏英道:怎麼中書令也稱閣老?要入閣才拜相。   李益道:三省首司,都是宰閣丞相,像尚書省的左右僕射在武后時改為文昌左右相,門下省改鸞臺,中書省改鳳閣,因而有閣老之稱,現時雖然恢復了三省舊名,但是只要是本朝的稱呼都可以引用,而中書門下二省,在高宗時改右相左相,所以大唐特多丞相。   盧閏英笑道:爹現在是正四品侍郎,但卻佔了正三品的右內史令缺,等真除後也是丞相了。   李益笑道:不錯!那時你就是相府千金了。   盧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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