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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十四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15057 2023-02-05
  一張很精緻的梨心木桌,放在亮得發光的地板上,桌上是幾味精美的小菜,以及兩碗用雞湯泡著的碧蘿香梗米飯,米粒是淡綠色,被淺黃的雞湯襯著,色澤非常柔和,香味撲鼻,李益忍不住讚道:好!好!還沒吃,我已經感到滿口生津了。   盧閏英卻皺眉道:雅萍,你怎麼把吃點心的菜搬了來,這太不像話了。   李益已坐下,端起碗來扒下半碗,聞言忙道:這個好,我覺得比大魚大肉的盛宴可口多了。   雅萍笑笑道:婢子看看時間也是用點心的時候,所以把大菜都撤回去,李少爺將就點果腹吧,老爺也快回來了,這時候吃飽了,晚上怎麼吃得下?   她這兒才說完,李益的一碗飯已經下了肚子,見雅萍沒過來替他添飯上又不好意思叫她,只得放下了碗,盧閏英看見了道:雅萍,還不快盛飯去!

  雅萍囁囁地道:小姐,沒飯了。   盧閏英道:胡說,家裏會連飯都沒有了?   雅萍道:白飯自然有,但是上好的碧粳米飯卻沒有了,廚房裏不知道有客人來,還是照著平常的分量蒸的,婢子把夫人的那一份取了來的。   盧閏英道:一天就做這麼兩碗飯?   雅萍道:那當然不止,但是這作午後點心的碧粳米飯,卻是就著老爺夫人跟小姐的三人分量蒸的,每天才蒸這麼四碗,夫人中午沒出來用膳,先要了兩碗去,婢子已經把剩下的兩碗全端來了。   盧閏笑道:難道你們吃的米飯還是另做的?   雅萍笑道:小姐,我們那有這個好福分,這種碧粳米是江南專門種了進貢御用的,在宮裏也稀貴得很,據說除了聖上及後宮的兩位娘娘之外,連幾位貴妃都吃不著呢,因為老爺跟江南糧督卞大人是知交,承他的情,每年都著人專騎送了兩石來,只夠供您三位做點心用的。

  盧閏英笑道:一樣是米,我就不信有這麼珍貴!   雅萍道:據說這種稻子祗產在無錫,是用玉泉山的泉水灌種的,每年一共才收二三十石,十石專供御用,還有十石就由糧督大人斟酌著做人情,而咱們家居然能分到兩石,已經是很難得了。   盧閏英不讓他再說下去就擺手止住了道:好了!好了!別這樣嚕囌個沒完沒了,也不過是米飯而已,吃了也不見得能成仙作佛,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李益卻笑笑道:綠色的米很少見,我還不知道是大有來頭呢。   盧閏笑道:雅萍!那些話以後可得慎重少言,幸虧李少爺不是外人,否則你已是為老爺招禍。既然這是御用之物,咱們就不該有,讓人知道了是犯律的。   雅萍嚇得不敢說了,李益道:在長安,那一家沒有點宮內的東西,尤其是那些脂粉店裏,明明是一樣的東西,弄個錦匣兒裝起來,就說是宮廷用物,價錢居然貴了幾十倍,妙的是偏有一些人去上當,那些外地來京趕考的舉子,如果不帶兩包宮粉回去,彷彿就不敢見人了。

  盧閏笑道:內廷用物,能夠公開買賣嗎?   李益道:那當然不行,都是放在店舖裏面,等外地客人上門時,再悄悄暗示,裝模作樣地賣出來。   東西是不是好一點呢?   李益一笑道:那當然,品質稍微精純一點,也不過就是上品而已,可是加上了一個宮廷用的銜頭,身價提高了十倍,那就是愚弄人了,偏有許多人為虛榮所惑,心甘情願地上當,可見富貴二字愚人之深。其實真正的宮廷用物,還比不上呢!   雅萍不解道:那怎麼會呢?   李益笑道:後宮的宮娥彩女,多至千數人,未必個個都是有錢的,除了幾個得寵的後妃用度稍寬,大多數的宮人,窮得連脂粉都買不起,閒下摘取御園的花瓣,搗成了汁來作為胭脂,很多人家為了求取富貴。把女兒送進宮去,結果每年還得賠襯往宮裏貼錢。

  盧閏英聽了似乎感到不信:那裏會這麼苦!   李益道:這是實情,大家都是受了天寶楊門的影響,看見楊家以女得寵換來了大富貴,千方百計鑽營,其實得如楊氏玉環者能有幾人,那些女子進了宮,三、五年見不到皇帝一面的還多得很。   但也不至於要家裏貼錢吧?   宮中固然有例支的脂粉錢,為數本就少得可憐,還要經那些宮監的層層剝削剋扣,分到她們手裏更沒有幾個了,而用度卻又不能省。   在宮裏還有什麼用度呢?   李益笑道:一日三餐是有得吃的,但是衣服要穿新的,胭脂花粉不能少,就得自己掏錢買。宮禁森嚴,不能出來,就得請那些太監們代購,這又得經過一層剝削!   盧閏笑道:宮中難道連這些都不供應的嗎?

  李益嘆了一聲:賬目上是有的,可是落不到她們手中而已,那些執事的太監們侵吞了大部分,底下管事的小太監又分潤了其餘的。   有這麼大的膽子?   到處都是如此,豈獨宮中為然?   難道她們不會申告?   告訴誰去?有頭臉的女官們得到的奉敬比分例更多,當然不會受理,宮裏規矩極嚴,又不能隨便走動,皇帝經常到的地方,自然是人人都衣采鮮明,可是一些較為冷僻的地方,三兩年難得見到一個別處的人,更別說是聖上了,她們又向誰訴說去?有人受不了苛虐,在宮裏上了吊,也只是悄悄一埋了事,生死根本就無人過問。   那幹什麼還要穿戴整齊呢?   李益又嘆了口氣道:一個希望,她們總希望那一天聖上突然高興了,翩然蒞臨,如果是蓬頭垢面,更難引起聖駕的注意了,所以她們隨時隨地都要梳戴整齊,唯恐後人,等待著那隨時可能到來的幸運。

  有沒有希望呢?   大概總有吧,否則她們就不會如此起勁了,也許千百人中,總有那麼幾個幸運兒,提高了她們的希望,也增加了她們活下去的勇氣,盼望著那一天能飛上枝頭作鳳凰。   盧閏英輕嘆一聲:她們如果真的聰明,也該拿人家跟自己比一比,如果處處不如人,就安分老實點   李益笑道:宮中無醜女,這倒是句實話,假如不是有著幾分姿色,安安分分的,也不會想入宮了,做父母的更不會把女兒送去受活罪,正因為大家都不醜,所以才人人雄心萬丈。   即使略具姿色,也該有個高下之分!   李益笑道:女人看女人,不像男人看女人這麼寬大,即使是天仙化人,沉魚落雁,在女人的眼睛裏也能挑出毛病來,因此在宮裏的女孩子,誰都自信不遜於他人,何況還有一件妙事,越是冷落的宮院,美女越多!

  那又是為什麼呢?   因為入宮的才女,是由后妃指點分發的,她們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當然不希望有人來爭寵,絕色姿容,都分在皇帝難得見到的地方去,反倒是姿色平平的人放在跟前的機會較多。   這太不公平了!   天下事本就如此,古今一例,若是公平,美如王嬙,又怎麼會埋沒多年而遠嫁塞外呢!   盧閏英輕嘆了一聲,忽然看看雅萍道:小鬼,你聽見李少爺的話,是不是還想入宮?   李益好奇地望望雅萍笑道:你也想進宮去?   雅萍飛紅了臉道:婢子那有這個妄想,是小姐要去!   李益神色微變道:怎麼?閏英,你要入宮?   盧閏英笑道:沒有的事,前年東宮太子門下舍人張敬安到河西,對我爹說,太子妃雖經冊定,但是昭儀尚缺,爹如果有意思,他可以一力促成。

  李益道:姨丈怎麼說?   盧閏英道:爹就是我這麼一個女兒,怎麼忍心把我送到那兒去,當時就拒絕了,張舍人很遺憾地說,太子府中沒有幾個出色的,就是雅萍這小鬼,也都是蛾眉班首,這小鬼聽見就動心了!   雅萍羞急地道:才沒有的事呢,是小姐瞎說的!   盧閏英一笑道:我瞎說!如果你沒這個心,為什麼時常在沒有人的時候,對鏡身著宮裝,顧影自盼呢?   雅萍更急了:那只是為了好玩,婢子是侍候小姐的,小姐到那兒,婢子也到那兒。   李益笑了一笑道:張敬安是為了巴結求進,不擇手段胡說而已,如果是冊選昭儀偏妃,似乎還可一試,假如沒有那個機會,還是別去的好,目前這位太子頗喜風月,他府中的歌伎女優,無一不是絕色,就是那些崑崙與天方的女奴,也都是一個妖嬈艷美,想要出人頭地很不容易!

  你怎麼知道的?   我去過,而且把全府的歌伎舞伶,全都召集了起來,聽我選配。   君虞,你又在騙人了!   李益笑道:我不是選配了人帶走,而是選擇佳者,編配作水仙之宴,除了太子妃沒見到之外,所有的我都一一詳細審試甄選過,挑出了二十四名   雅萍忙問道:她們都怎麼樣?   李益笑道:不僅是人間絕色,而且個個多才多藝。   比我們家小姐如何?   李益笑笑道:叫我來說,自然是不如,但在別人眼裏,或許是平分秋色。   盧閏英瞪了雅萍一眼道:沒規矩,還不下去!   雅萍含笑退到一邊,盧閏英忙問道:君虞!那水仙之宴又是怎麼回事?   李益笑了一笑:漁人將出桃源,武陵人告訴他的最後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盧閏英先是一怔,隨即想起了那句話是不足為外人道也。於是對雅萍道:把桌上撤下去,在前面聽著,老爺一回來,就過來通知一聲。   雅萍滿心不情願,很想聽聽水仙之宴,但盧閏英的話又不敢不依,只得悻悻然地走了。   李益等她走後才笑道:這個小丫頭很喜歡說話。   她很精明,也很能幹。話是多一點,但也排遣了我不少寂寞。君虞,你是不是很討厭她?   李益笑道:怎麼會呢?我最討厭呆頭呆腦的人,但是有些事不能讓喜歡多嘴的人聽見的,像水仙之宴   盧閏英更急了道:君虞!你快說呀,這兒已經沒有外人,難道對我也不能說?   李益笑了一笑道:不錯,你不是外人是內人,因此對你是不必忌諱的。   盧閏英紅了臉,但急於想聽水仙之宴的事,所以沒有再糾纏下去,靜靜地聽著。   李益見她凝神傾注時,別有一種嬌柔的神態,就像個小孩子在聆聽著遠遊歸來的父兄講著外面世界的見聞,在那幼小無知的心靈中,固然因談話中種種新奇的事物人地感到新奇的刺激與嚮往,對說故事的人尤其充滿了虔敬。   這使得李益的興趣更濃厚了,一個健談的人,最高興的就是有人熱心地聽他說話。   李益是個口才很好的人,而且比一般人都高明。   讀書的士子一般都可列為兩個通病,長於文筆者訥於言詞,這是苦讀的一型,另一種則是長於文詞而儉於腹藏,這是善於酬酢的一型,這兩種人都是屬於較為有出息的,當然更多的是兩者俱缺的庸才,而最少的就是像李益這樣兩者俱精的幹才。   李益在長安的人緣不算好,得罪過不少人,那是老一輩的居多,因為他們缺少了受批評的雅量,忍受不了一個年輕後進對他們的尖刻譏評,傷害他們的尊嚴。但年輕一輩對李益卻是激賞欽折的多,因為李益確有令人眩惑之處,他的辯才若瀉,胸羅淵博,對聖人之言,也有許多精闢獨到的見解,而且還能引經據典,來支持他的言論,證明他並不是憑空虛構,濫發狂言的。   所以李益在長安仍然能成為一個名士,而且把他的詩文廣為推介流傳出去。尤其是在平康里巷,紅粉青樓之中都把那些別具綺思的詩詞寫在扇葉上,繡在羅帕上。   一個粉頭兒,如果不得李十郎的一首新詩,就是庸俗脂粉,為雅士們所不屑一顧者,往往有很多名媛為了增添身價,千方百計而求得一詩者。   這是李益來到長安,揮霍金盡,遷到新會裏後那一段日子的事,他省了客棧裏的大筆開銷而酬酢依然,有些紅歌伎還私下拿出體己錢去求得一詩的。   因為這緣故,才使李益在脂粉隊裏成為貴客,也因為這緣故,使他對少女的情懷了然如視。   因此他敘述水仙之宴時,也就更形精采了;對太子府中的景物陳設以及那些伶人歌姬的情態姿容他都能作極為生動的描述。   這讓盧閏英更為傾倒了,她家有錢是不錯的,但是在河西邊鎮之地,即使他父親是節度使,為一郡之首,可是跟長安一比,又差得很多。   李益能叫出名目的東西,她連見都沒見過,那就要問,問了李益就要講解因此他笑道:閏英!像你這樣打岔下去,什麼時候才講得完?   講不完就慢慢地講,我可不能聽漏一點。   姨丈快回來了。   盧閏英看看銅漏,笑道:還早,至少還有一個時辰,他既然要邀人回家吃晚飯,就不可能回來太早。   李益也知道,姨丈必然是有要務處理,所以才會在人家裏耽得很久,又怕冷落了自己,才吩咐留飯,而且邀人回來晚餐,那時所談的必然是自己能參與的,因此也必須把一些屬於他工作上的機密事務談論完畢,不會回來太早。   不過李益有他自己的打算,對這個表妹,他是千萬分的滿意了,看來婚事也不會太多的礙難,只苦在自己能留在長安的時間不多,他要盡快地趕到鄭州上任去。   一郡的主簿業務很重要,不容久懸,而自己是初放新職,更不能延誤的。   在長安,只有三五天逗留,在這三五天中,他必須要把事情敲定,而敲定一件事,並不太容易,尤其是表妹現在的門第家世,再加上她本身的姿色才具,正是萬家爭取的對象。   李益更明白,除了表妹的一心癡戀外,他的條件不算太好,最多再加上姨母的一點私心,要敲定這頭親事,他必須得要多做一點。   當然,這要做得自然,他必須要細心安排一個情景,使盧閏英自己慢慢地投進來。   就像小時候設阱捕雀,陷阱是固定的,雀鳥卻是飛動的,以呆板的陷阱去捕捉飛雀,必須要費點心思安排,雀鳥很容易受驚,一個少女也是如此。   對雀鳥,是用食餌去誘惑它,因為他們饑餓。   對盧閏英,他必須用一些遊詞,因為她懷春。   但是不能太粗俗,因為她是一個閨閣千金,不是無知的鄉姑村女,李益在動著心思:閏英!昨天我趕了幾百里路,深夜才到長安,今天上午就來了,這一身痠疲可夠累的,回頭姨丈來了,我還得打點精神,你總得讓我歇歇。   盧閏英找了個涼枕,讓他席地躺下道:那這樣靠靠吧,你既可以養息,也不妨礙說話。   李益微微感到失望,他原是希望能到她榻上去的,不過李益是很有耐心的,他繼續在故事中安排他的餌。   盧閏英為聽得親切,跪坐在他身邊,而且還輕輕地為他按摩肩頭,幫助他消乏。   那一張嬌美的臉,那一副玲瓏的身材,以及那一股動人的幽香,使李益怦然心動,於是他著重故事的渲染上,正好講到他受命安排新戲,策劃水仙之宴,挑選歌姬舞優,所以特別著重點染:我為了要使這一次宴飲達到盡善盡美的境界,自然不能有一絲瑕疵,所以在選人時十分慎重,找了一間靜室,叫她們一個個列隊而進,在靜室中除去衣衫   她們肯脫嗎?   有什麼不肯的,我告訴過她們舞劇的情節,那是一項別開生面的嘗試,而且這是一個展示她們胴體優點的大好良機,如果能邀得太子的青眼相加,日後就是無限的榮華,她們唯恐不中選,每個人不但在我面前脫掉了衣服,而且還有意地向我討好呢!   當著那麼多人,不會這麼放肆吧?   不!我顧慮到她們的矜持,每次都是一個人進來的。   盧閏英忍不住地笑了:你倒是眼福不淺!   豈止是眼福不淺,而且艷福不淺,因為我甄選的水仙不但要身段姣好,還必須要受過訓練的;不但是懂得舞拍,必須還要技藝精熟的。   那怎麼挑?每個人都表演一次給你看?   本來是應該如此的,但是時間不只夠,我只好採取另一個方法,既省時,又省事,雖不中,亦不遠矣!   什麼方法?   叫她們一個個走到我的面前,讓我捏捏她們的胳臂,大腿,小腿,手掌貼著小腹,讓她們躺下舉舉腿   雖然是在口中說話,盧閏英仍然紅了臉道:敢情是這個方法呀,你分明是存心輕薄!   李益滿臉正經,無限委屈地嘆了口氣:閏英!你真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縱然色膽包天,也得看看時間地方,在那個節骨眼兒上,我還能打什麼壞主意不成?   可是你這種方法聽來就莫名其妙!   一點也不,那受過正統歌舞訓練的姬人,一看我甄選的方式就知道我是行家。而且我先叫進來的兩個是教舞的隊長,借她們的口出去對別的人一說,果然後來的人一個個都循規蹈矩,老老實實來聽候吩咐,有問必答,自己會什麼?能什麼?都先告訴了我。   為什麼呢?   因為這是最正確的方法,她們的教師也是用這種方式去考察她們的勤情進境。   這能試得出嗎?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經常練習舞蹈的人,肌肉緊結。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樣鬆弛,女子因為肌膚細緻,不像男人那樣,常動的人曲突有致,必要用手掌的觸探,才能夠知道實在的情況,所以我用這個方法遴選的人,沒一個錯的,就是不入選的人,也都心服口服。   盧閏英張大了眼睛:君虞!你真懂得那麼多?   這還能假的?   不!我不相信,你是從那兒學來的?   李益微微一笑道:這是廣闊交遊的好處,因為我是名士,當名士有個好處,就是能夠交到各種朋友,而且都是各種行業中的頂尖人物,這是黃九郎教給我的。   黃九郎又是誰?   這人是長安市上一個名人,原本是楊家虢國夫人的家僮,自幼習舞,人也長得聰明俊秀,伶俐異常,一般家僮到了十五歲後就要打發出府了,可是他到了十九歲,還是在楊家獻舞,楊氏三姊妹,韓、秦、虢三位國夫人都把他當作寶貝,據說貴妃楊玉環也很喜歡他,召進宮中住了一陣,霓裳羽衣舞就是他教的,但是她的三個姐妹不肯讓黃九郎久居宮中,才個把月又便要了回府   你又胡說了,大內禁苑,豈准男子在內居宿   他是喬裝女優進宮的,因為生得俊美,扮起女子來,嫵媚姣艷,竟是國色,聽說被玄宗皇帝看見了,一定要召他侍寢,結果還是妃子裝著吃醋爭風,才免了他一劫。   盧閏英笑道:宮闈之中會這麼亂?   李益笑道:長安最亂的地方就是禁宮內苑,一直到天寶之後,才稍微好一點,但習氣已成,否則太子府中,怎會養著那麼多的姬人呢?   那個黃九郎現在還在嗎?   在!這傢伙對女人是個權威,所以艷福之盛,玄宗皇帝也無以過之,天寶時的幾個名女人,他都交接過,而虢國夫人更是拿他當寶貝,直到他及冠成年,再也不能獻舞了,才命他為教習,仍然留在府中,一直到安祿山亂起,京師淪陷,他才離開。安史亂平後,他就在長安設立了柳鶯班,專事訓練女弟子歌舞,現在五十多歲了,仍然是白面無鬚,看來依稀是個少年郎。   你怎麼會交上這種朋友的?   你別瞧不起他,這個人很風雅,也很有點學問,不是真正的名士,他還不屑交往呢?   你跟他很熟嗎?   名士風流,還算相契,遴選舞伴的那一手,就是他私相傳授的法門,原是教給我如何評選好女的,想不到卻幫了我一個大忙   盧閏英的手仍是為李益輕輕地捏拿著,但是掌心已經漸漸發熱,而且臉也更紅了。   李益知道她已經動心了,但是仍然裝作不知道:他說有些女子雖然姿色平平,卻是別有動人之處,祗可意會而不能言傳,而識別之法,就那種手法上!   盧閏英笑笑道:誰家女子肯給你這樣探索的?   李益道:他祗要我懂得這種技巧,萬一家中有這種瑰寶,不可辜負佳人而應善加啟發,即使不得其人,對自己的老婆,也可以知所短長而加以改善,以增閨房情趣,因為有些內媚之功,是可以藉後天的訓練而增長的,所以他的用意極佳   那又是個怎麼試探法?   李益忽而坐起道:你坐著別動,我可以從一些輕而易見的地方,告訴你那些地方是天生之秀,那些地方尚待加強的。   盧閏英起初不免有點畏縮,但是見他一本正經,遂即泰然道:我倒不信你胡說八道,能謅出什麼名堂來!   她閉上了眼睛,可是眼皮卻在輕輕地跳動著,可見她心裏很緊張,李益端詳了片刻,手輕輕地撫著她的頸子道:你的脖子很好,長短合度,女子的頸子就怕粗短,那樣未入中年就會發胖,頷下多出一圈肥肉,不僅有損媚姿,而且也讓人看了噁心,因為頸子短,氣息必粗,略一親近就吁叮直喘,油汗直流,丈夫縱有千萬斟愛意,也會冷了一半,更難求閏閣綺情彌久且篤了。   盧閏英被他摸得癢癢的,已經忍不住想笑,再聽他那樣一說,格格地笑了起來。李益道:我說的都是正理,難道有什麼不對?   盧閏英笑道:不!很對,我是想起拜會時,見到的幾位貴夫人,都是你說的長相,忍不住就覺得好笑。   李益正色道:你不要以為好笑,我敢擔保她們的丈夫一定畏之如虎,家裏小老婆一大堆,還要在外面偷偷地私營金屋,這正是她們不懂得養媚之道,否則縱然不能使良人終月相守,獨擅專房,至少也不會使丈夫往外跑,置兩個身邊人也就能把丈夫穩住了。男人並不是喜歡打野食,只要枕邊人能夠有一二可取之處,絕不願意往外跑的,除非實在不堪承教,才因厭而生惡,因惡而生畏。   盧閏英果然不笑了,李益說的是一般官宦之家中最通常的情形,富貴之家不必操勞,美食豐富,是為致肥之由,而生育之後,充分的調養,尤易發胖,十之八九,都是在那個時候胖起來的,而富人家主婦,十之八九是胖的,雖然美其名曰發福,富態,穩重,福相,但是胖絕不是福,那些身受者的體驗尤深,本身懶散,就忽略了對夫婿的照應,而且更由於情感有了對子女的寄託而冷落了良人,納妾寵姬,都是這段時間發生的。因此盧閏英笑了一聲道:君虞,你是很善於為下一步鋪路的人!而且鋪得很巧妙,不著痕跡!   李益心中一震,他的手已經滑到肩頭上,而且是穿過衣領,貼著肉滑下去的,忙停了下來,似有一種心事被人揭穿的侷促。   盧閏英卻一笑道:不是嗎?你明明是在為將來置側室,討小老婆做掩飾,卻搬出了這一套大道理由來。   李益這才吁了口氣,原來盧閏英只是想到了這些,乃涎著臉笑道:閏英!天地良心,我不否認有見異思遷的男人,但絕不會是我,別人沒有我這麼好的福氣,討到這麼美的老婆,整天黏在你身上都不夠,還會有心思去找別人嗎?   他的手很自然地捏住了她的粉肩,輕輕地插進她的腋窩,盧閏英忍不住格格直笑:癢死了,你要幹嗎?   李益道:為未來兩情久長,你要忍耐一下!   盧閏英忍住了笑,但還是不行,李益的手只要一動,她就笑得直顫,李益道:沒辦法,手探之不得,只有目察了,這是很重要的一點。輕輕地解開了她絹衣的絲絛,使她的前懷敝開,一抹鮮紅的束胸,雖然遮了一半,但如玉的膚色盡收眼底,使他的心怦然而動,不過他還是穩住自己,抬起她的腋下,然後搖頭嘆息道:你很笨,此事萬不可再為,既受痛楚,又損娟媚!   盧閏英為敝衣而引起的窘迫被他的言詞消除了,忙問道:又是那兒不對了?   李益道:你不該把腋下的毫髮拔掉的。   盧閏英紅著臉道:那又有什麼關連嗎?   李益道:關連很大,誰給你出的主意?   盧閏英道:沒人,是我自己,因為天氣熱,有時要穿淺色的衣服,透出來很不好看。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一般腐儒之家,認為婦人腋毛有損端莊,才加以拔除,其實這正是女性嫵媚之天賦,所謂有損端莊,正是因此易啟人非非之思   盧閏英道:難道要我亮給每個人看去?   李益笑道:話不是這麼說,你深居內院,本來就不會見到很多的男子,而且也不會經常穿淺色的衣服,可是這麼一來,連自家漢子也跟著遭殃了。   盧閏英紅著臉道:你說得真難聽!   李益輕擁著她道:這本就是事實,男女相悅,本來就是一種天賦的本能,自然也有許多天賦的相互吸引的因素,夫婦之倫,雖種因於傳宗接代,生息子女,但沒有一個男人是為了後代才去找女人的。女子要到十七八歲才嫁,因為她們到了這時才成熟,才把女性最吸引男人的天賦發揮表現出來,是故,天下有不育的婦人,卻沒有不可親的女人。可見上天使女人生具這些動人的嫵媚之處,是為了吸引男人來親近,然後間接地達到繁衍的目的。   一面說著話,一面在她的身上輕撫著。   一個懷春的少女,面對著一個自己心所鍾寄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又是如此的俊美,如此的解意。   這個少女就很難抗拒那個男人的任何行動了。而李益不僅是一個懂得挑逗的老手,更是一個女人很難抗拒的男人。   他最高的手法是不猴急,不魯莽,而且對每一步侵略的行動都有一套美麗的言詞為解釋。   他的目的雖然是佔有這個女孩子,但是他用的是王道的功夫,遠以來之,近而悅之。   在他真正採取行動前,他已經把對方引導入佳境,把對方的情慾挑引到了無法遏制的頂點。   老練的鮑十一娘,也無法抗拒他的魅力,盧閏英自然無法抗拒了。   一個閱人無數的歡場女子,都無法不為他動心,一個滿懷熱情而又正在春思如潮的少女,能不為他癡狂嗎?   李益想要的女人,只要給他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就無法逃過他的捕捉。   是幸?還是不幸?這很難說。   撇開禮俗,這是一個女孩子的幸運,因為他是一個懂得愛的男人,因為他的挑逗是身心並進的。   在一個女孩子的一生來說,這也是幸福的。   因為李益當要一個女人時,不是為了佔有這個女人,而是為了征服這個女人。   女人的第一次是痛苦的,但李益能使痛苦在快意中美化為如詩如夢如仙的境界。   女人在獻出初貞時,往往很難滿足的,多半是為了得到一個男人,但李益卻能使對方一而再的滿足。   現在盧閏英已完全赤裸了,但她毫無羞恥的感覺。   望著她美麗而動人的胴體,毫無掩飾地展現在眼前,也望著堆散在四周的衣褲,李益也很滿足。   他還沒有求親,但是他有把握,這個女孩子已經完全屬於他了,沒有任何人能搶走她了,連盧閏英自己都不能,即使盧閏英嫁了別人,還是會想著他,念著他的。   因為李益相信,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提供給她如此的樂趣,如此美好的感受。   因為盧閏英沒有第二次的初貞了,第一次往往是最美的一次。   也許為了將來自己前程的發展,李益需要這麼一個妻子,需要她娘家的幫助。但李益卻並不十分熱切。   他是為了要這個女孩子才做的這一切,為了要擁有這個美好的胴體才做的這一切,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但是李益的意興卻很索然,盧閏英的身體無疑是十分美好的。   看上去動人,擁在懷裏更動人,可是真正地接觸她後,才會體驗到她並不是十分美好的。   因為她太容易衝動,又太容易滿足。   對女人,李益可以說是一個權威,但是他沒有遇到一個像盧閏英這樣的女孩子,這樣的女人。   再者,李益發現了盧閏英第二個異於常人的地方,她太貪。   李益接觸過好幾個處子,也接觸一些沙場上的老將,如鮑十一娘之流,她們很難得到一次滿足,而且,那一次的衝擊到達頂點時,她們的反應,她們的感激,以及她們對這個給與她們滿足的男人溫存,依賴,使李益在內心裏有另一種滿足之感。   她們很少會要求第二次的,因為她們把全部的體力、精神,都貫注在一次享受中了。   但盧閏英卻不然,她的興趣卻是持續的,幾乎是漫無止境的,而且是主動地要求。   如果不是初次的那一片貞紅,李益幾乎會懷疑這個女孩子的貞操了,因為她對情慾的敏感,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而迅速,李益的手指才撫觸到她的乳房上,那感受是令人心蕩的,柔韌、堅實而又細緻潔滑,像撫著絲緞一樣,可是那兩顆乳尖很快地緊縮如半熟的櫻桃,嫩紅,堅挺!   太容易得到的,就缺少了雋永的意境。   使李益更感到委屈的是無法表現他的情愛技術。   千斤的石擔只有力士才能舉起,以顯示他的神勇,但一副紙糊的石擔,人人都能舉起來,力士何為?   就像下棋一樣,要兩人棋力相當才有意思,高手遇上了一個庸劣的對手,三兩著就使對方全軍皆墨,已經沖淡了勝利的意趣,如果這個庸劣的對手一而再,再而三,拖著對方下個不停,那就是件苦事了。   李益還是擁著那一具美麗的胴體,心神卻飛馳得很遠,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有趣而乏味的故事。   那也是一個名士朋友,一個棋中聖手,所向無敵,據說他的棋藝得自天授,故而凡間無匹。   有一次,他遠遊迷途,夜處荒野,投宿在一個山家,那家中只有婆媳二人,都長得很清秀,不像是普通的山居村婦,本來她們是不肯留宿的,但後來看他是個斯文人,又聽說他對下棋有興趣,才答應了。   到了屋子裏,枰上擺著殘局,這人就著了迷,可是過去一看,卻大失所望,原來枰上祗擺了二十幾手,且完全沒有章法,只是像無知的頑童信手亂擺,毫無意義。   這人家一共才三間茅屋,婆媳倆各住一間,只好委屈客人在堂屋裏打地鋪。大家安歇下來,客人已倦極欲眠,婆媳倆卻睡不著,隔屋交談,先是婆婆開口:一局棋才下了半局,就被這個客人打斷了,好不掃興。   媳婦也道:是啊,偏偏又無餘屋,客人就睡在棋枰旁邊,無法繼續,媳婦已構思了幾手妙著,這次必勝無疑,害得我連覺也不能睡。   客人在外面想笑,她們這種章法也敢說對局,而且才下了二十幾手,就說是半局,真不知她們是怎麼下的!   婆婆卻道:我不信你有什麼妙著能勝過老身,我的白子比你多佔了半目,已經穩立於不敗之局了。   媳婦道:那是我故留的破綻,以為後來伏兵的策應,您老人家如果不信,我們就口戰好了。   婆婆也不服氣道:好,剛才第廿四手是我在九九天元上打住的,我進佔此位,就先了半手,你下好了。   於是婆媳倆口報戰情,你下一子,我下一子,客人先前聽著還不打緊,到後漸覺其中之妙,雙方先前所佈毫無作用的棋子,至此都有無窮妙用。於是他也不睡了,爬起來照著她們口報的地位,一顆黑,一顆白地放下去,幸虧他棋藝極精,勉強還能記得,擺好後,婆媳二人爭逐未已,客人以自己的看法,往往替雙方設局,可是等對方報出數來,卻沒有一次被他猜對過,而對方落子之妙,比他高明百倍。   好不容易一局下完,婆婆笑道:有你的,我果然被你騙了,爭的半子先手,反倒成了敗著,輸你半子。   客人一檢點棋局,果然發現九九天元上最後一個劫眼,被黑子補提劫,就輸了那半子。   這一局棋太精妙了,下棋的人已呼入夢,看棋的卻足足研究到天明。誰知一經日光照耀,屋子沒有了,人也沒有了,連棋子棋秤也沒有了,他竟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本來這人已是數一數二的好手,經此一夕,以山中奇遇所得妙著,乃稱無敵。   故事到這一段是有趣的,底下就乏味了,這無敵棋手卻敗在一個庸手的手裏。   他以棋藝得相國婁閣老之賞識,延為門客,婁相棋藝拙劣,棋品極佳,勝負絕不在意,但是鬥志極盛,每盤棋都是賭采的,可是這位國手卻沒有贏過一次。   因為他們的采頭是累進的,第一盤以十錢為注,第二局就加采至二十錢,然後四十,八十,一百六十,以此而進。只有一個條件,負者不告饒不得停止。   每次對弈,他總是勝,但婁相不叫停,他只好下個不停,一夜間贏的采頭累及幾十萬,婁相國一文不欠,叫人抬了錢采在一邊侍候,直到這個人體力支持不住,只好故意輸一盤而停止,於是把幾十萬錢又輸回去,結算下來,每次他都要輸十個錢。   李益在遐思中,想起這個故事,忽而有啼笑皆非之感,因為他發現自己在盧閏英面前,永遠都是個負者。   盧閏英可以毫無休止地要求下去,他卻沒有這份精神與體力了。   她是一個很容易擊敗的對手,卻是一個永遠無法征服的頑敵。   李益不僅想起了黃衫客闖蕩江湖時,提起的一個奇人,一個叫長敗漢的怪傑:長敗漢武功並不高,普通人都可以擊倒他,卻沒有一個人能擊敗他,我跟他較量,一連把他擊倒五百六十次,但每次他都爬起再戰,終於打了我一拳,我只挨了這一拳,就倒下起不來了,不是他的拳勁足,而是那五百六十拳耗盡了我的力氣。   這個女人,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女人呢?   李益嘆了口氣,盧閏英的感受似乎又熱烈了,而且主動地用手探索過來,李益握住了她的手,柔若無骨,那是令人心動的一隻手,但奪益卻不想動了:閏英,不行,我們耽誤了不少時候,姨丈快回來了。   盧閏英想起他說的樣子,倒忍不住笑,笑得很嫵媚,李益又不忍心了,輕輕地吻了她一下,盧閏英卻貪婪地抱著他,兩條手臂抱得緊緊的,豐滿的胸膛貼著他,李益的心又跳了,但他抑制著自己。   一個尤物,一個天生的尤物,一個天生為男人而生的尤物,女人中的女人!   這是李益此刻的評語。   密密的長吻,輕輕的觸揉,盧閏英似乎又從亢奮中得到了無比的滿足,因為她的手臂又無力地鬆了下來。   無限嬌柔地躺下來:君虞!月娥沒有騙我,你真是一個令人動心的男人,任何一個女人,黏上了你就捨不得離開你了!   李益嘆了一口氣道:閏英,你太容易滿足,似乎任何一個男人都使你滿足的!   盧閏英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是嗎?那我可不清楚,我可沒有跟別的男人接近過,而且我想也不可能,因為我的心裏,始終只存著你一個人的影子,從來也沒有想到我會嫁給別人,所以我也從來沒想到別的人過。   面對著這樣純真而又深摯的感情,李益心裏面是很感動的,他對這個小女人,不知道是怎麼一種心理。   李益看看天色近黃昏,姨丈多半快回來了,實在不能再拖了。   萬一叫姨母撞了來,這個樣子實在不能見人的,他輕輕一吻,終於放開了盧閏英:起來穿衣服吧,來日方長,我們可別把好日子一下過完了。   盧閏英也是依依不捨的,可是她知道也是要整頓一下的時候,嘆了口氣:今天的時間怎麼好像特別短!   她用很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又侍候李益著裝,像一個盡責的妻子,勤快、俐落,一點也不像個嬌生慣養的貴族千金,而且很快地把屋子都收拾好了。   李益欣賞地看著她:閏英!你常常操作家務嗎?   沒有的事,連雅萍都不大做家事,她怕把手做粗了,我跟她閒下無事,寧可捉迷藏,掏促織兒鬥著玩,這屋子都是由婢子收拾的。   李益道:這麼說你從來沒有做過家務事?   盧閏英道:是的,可以說從來也沒做過。   可是你剛才拾奪屋子,乾淨俐落,又快又乾淨   盧閏英紅著臉道:虧你還好意思說,我不快點動手要是雅萍闖上來看見了像什麼樣子!   才說到這兒,雅萍已經在老遠的地方叫道:李少爺,小姐,老爺跟夫人來了。   盧閏英一伸舌頭道:你看看,要不是我動作快,這下可怎麼辦,爹來幹什麼?   李益卻道:不管了,那個你會不會?   他的手指向壁間的琴囊,盧閏英道:學過了,但是彈不好,因為我沒耐性   李益道:快拿下來,我教你彈。   盧閏英道:君虞,你別坑人行不行,我是擺著好玩的,我的性子急,一學就滿身急汗。   李益道:這是初學者必有的現象,我們現在正需要   為什麼?   為了你這滿臉通紅,為了你滿頭的急汗,假如不找一件你痛苦的事情,我們兩個人在樓上,怎麼會有這些情形,快拿下來!   盧閏英抖開琴衣,李益就把琴橫在膝前,彈指輕叩道:好琴,是真正的焦桐木。   盧閏英道:可不是,是一個門客所獻,爹也很珍惜,以前還請了老夫子來教我,學了兩個月,有一回聽見我在彈長相思,他一氣之下,就不幹了。   李益笑道:以陽春白雪之器,作下里巴人之奏,難怪會氣走先生了。不過這也是因為他的修養不足,曲無雅俗,端在手法之高低,詩三百篇中,以風最多,無一不是民間鄉俚俗謠,然而卻可入聖人之集。   他熟練地按勾捺弦地輕奏,彈奏的也是長相思,然而卻揉合了度徵節羽的新譜,乃至一音有數音為輔,不減主調之韻,而具有一種新的和諧之感。   盧閏英聽得入了神,忍不佳跟著低吟起來。   長相思,在長安,絡幃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景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捲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潺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轉折低迴,哀音如訴,一曲未已,盧閏英已淚痕闌千,她是為李益的琴音所迷,也為了李白的詩愁所感,忘卻了置身何地,兀自呆呆地望著李益。   這才聽見有人鼓掌道:好!好!琴藝太好,自有此琴以來,從未聽過這麼美妙的佳操,英兒,想不到你的歌喉也是如此美妙,從前那位先生簡直是笨蛋,居然說你不解音律,身無雅骨   說話的是個中年小胖子,飄著長及胸前的美髯,很有威儀,但也不減他的斯文秀氣。   這就是新拜中書令的盧方,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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