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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二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30358 2023-02-05
  長安的初秋,已經具有相當的寒意。   但是走在路上的李益,卻是熱絡絡的,這股熱是從他心裏發出的,那是由於他得到了一個機緣;在東宮太子的心裏留下了一個極為深刻的印象而引起的。   雖然這一切對他的目前並沒有太多的幫助,但是將來,很可能就是最近的將來,這些對他的用處就太大太大了。   因此,他回到家裏的時候,腳步也頗得特別輕鬆。   霍小玉接他進來,看他一臉喜色,連忙問道:允明的事怎麼了?你一出去就是一整天!   我自己出馬,還有什麼辦不通的事,允明已經回家了,欠款也已交清,仍然留部任職。   真的?你是從那兒幫他弄來的錢?   弄錢去繳欠款固然不難,但允明未必肯接受。我是找那些坑他的人把錢吐出來的。

  他把安排的事說了一遍,霍小玉滿臉現出欽佩之色道:十郎,還是你行,那些人太狠心了,是該這樣整整他們,這還太便宜他們了。   李益笑道:便宜不了他們的,事情到了禁軍手裏,還能放得過他們嗎?繳清欠款,只是在我們面前落個案,暗底下他們要拿出的數目,恐怕數倍都不止。   霍小玉道:這麼一來,那些人不是更恨允明了?   李益笑道:銜怨恐將不免,不過這是他們自己找的,誰叫他們先存了害人之心呢?   霍小玉嘆了口氣:我是怕他們經此一來,會更恨允明,再度弄花樣去陷害他。   李益道:他們不敢了,允明本身清正,已是有口皆碑,出了這麼大的事都沒有扳倒他,可見公道自在人心,何況那些人也知道這次事情是郭家的禁衛軍出面擺平的,郭家可不好欺負,他們巴結唯恐不及還敢再去惹他嗎?

  那也很難說,如果他們橫下了心   李益笑道:彼輩最大的長處就是能屈能伸,見軟的欺,見狠的躲,所以才能發財。如果他們有幾分氣性,就證明他們的良心未死,倒也好了。   難道說衙吏司隸中就沒有正人了!   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百步之內,必有芳草,那一個行業中都有好人,只是好人都像允明那樣,發不了財,積不下錢而已。   你準備做怎樣的官?   李益嘆了口氣道:你算把我問住,那是個很難答覆的問題,做官不外三途,做清官,做好官,做大官,以我的條件,只能取乎中,做個好官罷了。   霍小玉睜大了眼睛道:這是怎麼說?從來沒有人把官這樣子分的!   李益一笑道:要做清官,必須一清如水,如果我像郭家兄弟一般,有世爵可蔭,有萬貫的家財可繼,當然可以做清官。可是我並沒有,雖是一榜進士及第,仍須由低層慢慢晉升,如果我立意做個清官,也許可以造福一鄉一地,卻很難再往上爬了。因此我只有往好官上為之,不在老百姓的身上搜刮,也不像允明那樣固執守正不阿,既為老百姓打算,也不刻薄自己,如是而已。

  那你所說的做大官呢?   這就要昧著良心地刮,八分媚上司,兩分肥自己,看準門路而私其所好,自可青雲直上。   霍小玉道:十郎!你說得太偏激了。   李益苦笑道:也許是如此,但是看看目前長安的情形,卻也不能說我的話沒道理。   霍小玉笑道:照你這麼說,大官中就沒有清官了?   李益道:我沒有這麼說,許多世爵子第而蔭顯職,他們不乏錢用,就可以做清官,那不是士人之途,留給我的只有好官與大官兩種。   霍小玉道:這我不承認,本朝許多名臣,都是布衣出身,他們不是一樣封侯拜相!   李益笑道:布衣未必就是貧士,貴至相閣者,也不是完全一清如水,以我大伯而言,他一任丞相,告老返里時,所攜不下數十萬金,如果以他的俸祿而言,就是束緊腰帶,全家不吃飯,也積不下這麼多的錢,可是他的清名卻為朝野所共稱,這其中自有奧妙。

  霍小玉道:這些錢從那兒來的呢?   李益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傷廉而已。   怎麼是個不傷廉呢?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有的是門下的奉敬,有的是部屬的奉敬,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你就能明白了;比如說有一個缺,有甲乙二人,才能相似有待取決,甲送了人情而乙沒有送,那麼派了甲,就是不傷廉,如果甲的才能不如乙則收了甲的禮,仍然派乙,仍然是不傷廉。   霍小玉道:要依我的話,應該是才能相同的話,選乙而不擇甲,賄賂而求,其品自分。   李益一笑道:這樣一來,你就會犯了我大伯同樣的毛病,他本來也是以此來分清濁的,別人知道他這個脾氣後,甲冒乙之名,送了一份厚禮給他,結果他就派了甲,事後知道了,啼笑皆非,才變得圓通一點,與其孤介而為小人所賺,倒不如圓通而求事之所宜了。

  霍小玉嘆道:真想不到官場中還有這麼多的曲折!   李益道:是的,聖人立教時以清正廉明為選牧之不,在那個時候是行得通的,因為那時的國土小,諸侯分立,大小計及千國萬邦,一舉一動,國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現在卻不同,天下一統,朝廷有四海而撫億兆之民,用人唯才,不能純以品德為繩,如果每個人都像允明那樣固執,不見得就能把國家治理好。   霍小玉搖搖頭道:我實在不懂,你也別跟我談那些道理了,今天還在那兒耽了這麼久?   到東宮太子府去了一趟。   霍小玉睜大了眼睛,李益含笑把今夜的情形說了一遍,霍小玉搖頭道:十郎,你這就不對了,好端端的出這個主意幹嗎?你也不是要靠這個邀寵呀!   李益道:當時我是一時高興,但看到太子那種驚喜之態度,我很後悔,所以我把侍讀之議力拒了。

  可是太子還是會召你去的,長此以往,為人參奏一本,說你導儲君狎遊,那可太不上算了。   李益笑道:我真要借此而顯,自然會把各方面都敷衍得很好,可是我卻不想用這途徑求達。   是呀!我是知道你為人的,才替你擔心,換了別人,一定巴不得有這個機會呢,可是以後太子來召,你又不能推辭,那又該怎麼好呢?   沒什麼,我已經託了郭威,叫他及早設法,幫我找個外缺放出去,越遠越好!   霍小玉一怔道:那又為什麼呢?   讓太子知道,我今天那樣做非為邀寵。   霍小玉嘆了口氣:早知如此,你去年就出去了,何必又苦等這一年呢?   李益道:這不同,去年出去,我只是默默無聞的一個窮進士,不知道要到那一天才能爬到個像樣的位子,今年我出去,已經留在帝心了,隨便找個地方,待上兩三年,等新君登位,我就可以風風光光地徵召回京,那時候的李十郎就是長安新貴了。

  你這麼有把握?   當然了!聖上的聖躬一直不寧,就是不出什麼事,也必然會遜位而禪,做太上皇以靜養天年目前只是讓太子熟知一下政事而已。   一定會調你回來嗎?   不會有問題的,新君最倚重的就是郭家兄弟跟秦朗,而這三個人,都是我的知己,何況今宵一會,我在新君的心中已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說聖上也有詔命,要好好補報我一下在翦除魚朝恩一事中的功勞,因此這一點是絕不會有疑問的。   那麼我們要打點著準備離開了?   是的!我已經請郭威明天就去找殷天宮關說,不必等秋後吏選總敘,那裏有缺,即時就放!我想三四天內就會有回音,因為這次問題比較簡單,我不挑職事,不挑地方,反正是個權宜之計,沒什麼好磨蹭的。

  這不是太突然了嗎?一點準備都沒有。   有什麼要準備的!困上鋪蓋行李,說走就走,因為照眼前的情勢,是越快離家越好。   霍小玉輕嘆道:說得倒簡單,舉家遠遷,總不能拔腿就走!親朋那兒,總要去辭行的。   李益苦笑道:小玉!你別想得太多了。我祗是出去轉一轉,並不是去赴遠任,因為我最後的目的還是在長安,我是文官,兵鎮節度使無份,要想發展,只有做京官,這倉卒就職的原因不足為外人道,放的也不會是個好缺,沒什麼值得告訴人的,說得不好聽一點,我是去避禍,拿到任令文牒,最好是悄悄地上路,誰都不通知!也許很多人還以為我在走霉運,避之唯恐不及,你還指望他們在十里長亭,列隊設宴相送不成!   霍小玉嘆了口氣道:十郎,我並不是愛慕榮利,但是我總覺得這種離開的方式,對你太過於委屈了。

  李益微笑道:不錯!假如我真是如此淒涼地就道,那的確是太委屈了,可是我展望於未來,而且是不久的未來,等我應召回京時,你看看那些人吧,十里長亭外,搭棚子相迎的盛況可以想見的,那才真是揚眉吐氣的時候!   霍小玉道:娘那裏總該去一趟吧!   那是當然的,終南離這兒並不遠,一輛車子,兩天來回,並不是件麻煩事。   我兄姊那裏呢,是否要去一次?   李益立刻道:千萬不可,我倒不是因為他們失勢待罪,怕沾著他們,而是這一去,一定會說起我為什麼要倉卒就任,真正的原因不能說,編個理由也無法令人相信。   霍小玉道:真告訴他們,他們也不會說出去的,大母過世了,我姊姊他們對我感到很慚愧,而且都寄望你將來能照顧他們一下。

  將來我有辦法的時候,我會為他們洗脫的,只是現在,絕不能去向他們辭行。今天我去拜望東宮,恐怕很難瞞得過人,因為太子是喜歡誇耀的人,那一次水仙盛會,他一定會如法炮製,來款宴一下不知情的人,加上長安人好事誇飾的風氣,很快的,這就會傳為一個新聞。長安天子多風流,隋煬帝楊廣攜美夜戲,製清夜遊詞,及今還膾炙人口,傳為美談,大唐天子好風流卻無人能及此等豪情逸興,每引以為憾!   霍小玉道:這是荒佚禍國的先徵,有什麼值得誇耀的,要爭勝也不在這上頭。   李益笑道:這是一般臣民的想法,也是冬烘學究的想法,當皇帝的人心裏卻是另一種念頭,樹碑記武功,傳語說升平,這是帝王之業,漢宮飛燕掌中舞,後世無人能過之,玄宗皇帝乃以驪山華清溫泉,洗太真凝脂,是瘦雖不及而以肥勝之,做皇帝的人,總是想要有一兩樣舉措能直追前人的,何況這位東宮殿下又是不甘寂寞的人!   霍小玉道:那跟我去辭行又有什麼關係?   李益道:東宮把水仙之飲多款待幾次客人,事情就會騰傳開來,這就是我急急要走的原因,我已經考慮到這一點,關照過郭威,萬一勸阻不了太子重開水仙夜宴,就千萬壓住點,別堆在我頭上,算是太子自己的首創   霍小玉道:這倒是個好辦法。   李益笑道:宮中多少軼事都傳了出來,這件事又怎能瞞得了人呢,將來很可能會有兩種傳說並行,但到了你那幾位姊姊的口中,一定會繪聲繪形,極力往我頭上推,跟著把我是為了躲避太子親近的事也傳了出來,那就不太妙了!   霍小玉一笑道:不去就不去吧,那也不值得如此緊張,我也祗是說說而已。   李益道:軍國朝廷大事,不得語之妻妾,為本朝臣律之重款,原因無他,就是為了婦人之口難以守秘。   霍小玉道:這一說你把我也算在裏面了?   李益笑笑道:你的毛病就是胸無城府,心裏面藏不住一點東西,你的姊姊們又都是厲害的,保密的本事沒有,挖秘密的本事卻是天下第一等,等你們姊妹在一起密談兩個時辰,原原本本,完全都被她們挖走了。在這方面,你實在不如浣紗,她說不開口,就硬能半點口風不露。   霍小玉笑道:所以她才越長越胖,就是光進不出,滿肚子的話把她給撐胖的。   兩口子相與大笑起來,笑過後,霍小玉道:允明那兒,我們總該去說一聲吧。   那當然,有很多事,我還得交代他一下,因為我看他跟郭威在一起,為整究吏情的事很熱心,正想勸勸他,不要太多管閒事,徒招人嫉,那些事,郭家的人可以管,他卻不能管。   霍小玉道:我們住的房子,也不能就這麼空著,該請賈飛派個人來照管。   李益苦笑道:小玉,你不是小孩子了,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賈飛為了避嫌,早把他的手下撤走了,而且這半年以來,連一封信都不給我們,就是避免跟我們接觸,即使真有人在這兒,也不會為我們看房子的。   那不是我們的房子,是他自己的!   李益又笑了:小玉!你真傻,賈飛大哥的家在江南,他的活動地盤在運河上,根本就沒有在京師置產的必要,買下這幢房子,完全是為了幫助小桃祖孫倆早日跟允明離異,以便回到江南,他只付了一筆錢給她們,連券署都沒有要過來,因此這所屋子的原主還是江家的名下!否則我們又怎能住進來,遠在半年前,就會入官了。   霍小玉一怔道:那我們要是走了呢?   我不知道,反正我們住著沒人會來收賃資,我們走了,也自會有人來處理的,也許是江家的親友,也許是別的人,當我們搬過來沒多久,賈飛就找個人通知過我,說我可以儘管住下去,什麼時候不要了,把門一鎖,貼上張遠行的條子,放置不理就行了。   為什麼要這樣子呢?   因為他們庇護了魚朝恩門下的江湖人,事情還沒算了,這所屋子祗有我住著沒關係,我跟賈家兄姊與黃衫客的關係是賴不掉的,那天誅殺魚朝恩的情形,聖上自己也在場目睹,還有汾陽王郭老千歲作證,別人想證賴我是魚朝恩的同黨也不可能。但除了我之外,目前恐怕誰也不敢住進這所屋子來自惹麻煩。   霍小玉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李益笑道:這些事又何必告訴你呢,反正我們也不打算永遠住在這兒,祗不過是暫居而已。   小玉遲疑地道:十郎!我做了件錯事,希望你能原諒我。   李益一怔道:什麼事?   霍小玉道:我把那筆錢用掉了。   李益道:那一筆錢?   霍小玉道:我們還有幾筆錢,就是手頭的那筆錢。   李益道:什麼?你把錢用掉了?我不是說過那筆錢不能動的嗎?你用到什麼地方去了?   霍小玉垂首道:給採蓮付了欠款,她還差五萬,我把家裏的錢給她了,她悄悄一個人來求我,除了我之外,她實往也找不到別人求助了,我想讓允明早點出來   李益嘆了口氣道:我已經說過,允明的事我會設法,一定能解決的,用不到你們瞎張羅!   霍小玉道:採蓮來求我,我又怎麼說呢,我原是打算我們要走的時候,可以把這所房子典賣來補足這一筆錢的。   這房子不是我們的。   我知道,不過我想賈飛大哥不會在乎的,他們那種豪俠胸襟斷然不會計較區區的金錢,何況賈大姊跟我的交誼,再說錢不是用在我們自己身上,賈大姊也會諒解的。   李益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道:小玉,濟人之急,我絕不反對,但是你這種人我不分的態度卻萬萬不可。   霍小玉低下頭來道:是的!我也知道我做得不對,可是我別無選擇,事急從權,也只能做到問心無愧了。   李益沒有回答,眉頭皺得很深。   霍小玉道:我聽說過一個故事,辯的就是廉節與操守的問題,有人問一個高士說,假如有人將喪於虎口,被他看見了,距離很遠,奔救不及,身邊卻有一塊黃金,他拿起這塊黃金,擲過去就可以把虎驚走,救人於虎口,而這塊黃金卻是他人所遺,問高士這時候救是不救?   李益道:那高士如何回答呢?   霍小玉道:他毫不考慮地就回答說救。   李益一笑道:當然可以救,因為老虎吃人不吃黃金,把虎驚走了,黃金還是在的。   霍小玉道:故事並沒有完,別人繼續問說,假如地處懸崖,黃金擲出後就會掉落深崖,拾不回來了,又當如何?那高士的回答更妙,他說第二個假設根本就是多餘,黃金非我所有,經我之手就是害廉,跟是否能拾回來毫無關係,何況取金之時,也沒想到這黃金是否會失落。   李益道:這種說法是對的,事情本來應該如此分明。保管錢糧的官侵吞官款是貪,把保管的錢糧挪用借貸給別人而生利也是貪,朝廷律令對兩者是同樣的罪,並不以錢糧之是否短缺而為依據。   霍小玉道:於是那人問高士說這不傷廉嗎?那高士說所謂廉,乃是內心的操持,不是行為的規範,及義就不傷廉,譬如說地方上突生災變,郡牧未奉憲示而擅自開啟稟官用以賬災,這是失職,而非傷廉。   李益笑道:小玉,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呢?   霍小玉道:我是針對你那句人我不分而言,我承認算計到用典屋而補足款項的舉措是不對的,但是我並不因此而感到有錯,我也不認為這是人我不分   李益看了她一眼道:小玉,你把錢化光了都沒關係,但是想把賣別人的房子來補足那筆錢就錯了,因為那是我們的錢,嚴格地說,那是你的錢,你本來就有權花的,所以你不該存著賣別人的房子來補足那筆錢的心。   霍小玉心頭一震,發現自己的確錯了,李益是個計算很精明的人,而精明得的確有道理。   崔允明的事剛一發生,他就說過了,自己的這筆錢不能動,就是挪用也不行,替崔允明了斷官司可以用別的方法,就是不能動那筆錢,雖說目前不用,但將來再用別的方法補上這筆錢時,那不是為了崔允明,而是為了自己。   這筆錢是不能用任何方法來補足的,因為那是他活動前程的錢,為活動前程而鑽營求告,是李益絕不屑的事,這是關乎內心的尊嚴問題。   尤其是李益的最後一句,使她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因此她以乞憐的聲音道:十郎!別這麼說,那筆錢不是我的,是你賺來的,你到江南去賺來的。   李益淡淡一笑:本錢是你的,無母何來子?何況你幫助的還是我的親戚,算吧!別去想它了,化了就算了,幸好還有一半,我希望你再要化掉時,多加小心一點,別等到我們上路時一文不名,以前我還可以向人告貸一下,現在我是開不了口了!   霍小玉不敢再說話了,李益如果罵她,打她,她還好過些,可是他用那種不著痕跡的態度說話,才使她感到真正的可怕,因為她這時才深深瞭解到一種潛在的危機金錢與尊嚴的衝突。   崔允明與小桃就是因比而離異的,當時李益、黃衫客與賈飛都在,他們瞭解原委後,沒有一個人解勸崔允明,甚至於賈飛與黃衫客還促成了他們的離異。   可見在每一個男人心中最重視的就是這種的衝突。   入贅豪門富家的男人最不為世所重。靠著裙帶以顯的官宦,也最怕人提起這一點,雖然很多人娶婦都想找個家世顯赫的對象以為青雲之梯,但是他們在內心中卻萬分痛苦,對人說話時,從不提示妻族,因此這不僅是個人的尊嚴問題,也是整個社會的觀念厚薄。   李益的允婚之前就再三強調過這一點,無可言諱,早先他是需要一筆錢來作為今後的打通關節的用途,但是他也堅持要把這筆錢嚴格地分開算列,作為借貸而不肯承受下來。雖然到了後來,這筆錢已經彼此不分了,而李益也設法賺了一筆錢,但在他的心裏始終是分得很清楚的。   多少時來,從成婚之後開始,鄭淨持就一再的告誡,要霍小玉千萬記住一件事,不要在錢上去傷及李益的尊嚴。   多少時來,霍小玉更是小心謹慎地處理這個問題,鮑十一娘為了替她治病時大事揮霍,她寧可與鮑十一娘絕交,都不欲破壞到彼此的感情,想不到因為這次無心之失,為自己多辯了一句,把一切都破壞了。   這是一個不可原諒,而且無可彌補的錯失,感情就像是一口精細的瓷,有了一點裂痕,那裂痕就永遠存在,祗會加深,而無法消失了。   這一夜,霍小玉在悔疚中度過,李益也十分地冷淡,那是一種心靈上的疏遠,在行動上,李益對她更為殷勤,更為愛憐與體貼,但霍小玉知道,他們疏遠了。   這是一種祗有熱烈戀愛中的男女才能體察到的差異,因為李益的擁抱、愛撫,甚至於長吻,都是屬於做作,而不是發自自然的流露了。   霍小玉知道不是的,因為他們之間,缺少了一種根本上的和諧,就像是東枝摘一朵花,西枝採兩片葉子,然後再黏合起來按往南枝上,可以騙過看的人,因為這是取之一樹,但花與葉本身都明白互相不是來自同一根枝條,更不是附於本身的枝條上。不久後,花就會枯萎,葉就會凋零,枝條也就會光禿禿的了,因為這三者之間,沒有一種自然的連繫!   這一夜,霍小玉未曾合眼,心裏一直在默默唸著:是不是緣盡了?是不是緣盡了?   怨他薄倖?他沒有!   是我失德?我也沒有!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或許說了我不該說的,但他應該明白我不是那個意思,完全沒有那種意思!   可憐的霍小玉,她究竟不是男人,無法瞭解男人心中所想的事,也無法瞭解男人心中所執持的觀念,尤其是錢的方面。   把錢借給採蓮,為崔允明了結官司,這件事沒有錯,易地而處,李益自己也會這麼做的,而且李益已經由郭威那兒打點了結案的辦法,錢還是可以要回來的。   如果是李益的錢,霍小玉這樣用了,即使要不回來,李益也不會在乎,因為女人是有權揮霍的,長安的女人拚命地浪費漢子賺來的血汗錢,化在珠翠玉飾上,化在綾羅綢緞上,化在香粉胭脂的花費上。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滿足了自己的虛榮,也可滿足了男人的虛榮,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也不知為男人增加了多少負擔。   奢侈之風,始自漢武,武帝徙天下富戶置於長安附近以抑制他們財富的增加,那些當戶有的長袖善舞,利用財產又往長安打下了基礎,他們要想活動,自然要結交權貴顯要,為了取悅也們,無非是犬馬聲色之娛,而漢武帝是個雄心勃勃的人主,他遣衛青、霍去病遠伐匈奴,派使揚威西域,令班氏父子修漢書,這一切都是他想在文事武功上創造一個空前未有的大局面,這一點他做到了,這樣的一個皇帝絕不會主張節儉的,漢祖劉邦起自民間,因比漢家天子不像秦始皇那樣。集財富於皇宮大內,不禁民間尋樂,因此開了奢風。   三國鼎立後而及晉隋,侈風更盛,乃至唐代隋而王,至天寶而極盛,安祿山亂起,胡兒入寇,玄宗皇帝倉皇避禍西蜀,早在安祿山入長安前,是一批宮人逃出了宮,接著是一批亂民進了宮而漸及巨室大戶,而宮中的財富又流入民間者至鉅,所以肅宗以天子監國而復都定鼎後,國庫支絀,盛況難以如前,民間卻很充裕。   爭奇鬥勝,原本是士女為之,到後來民間也參加了,每逢賽會節慶,處處花團錦簇,李益就看準了這一點,才想到江南貨采緞而撈了一筆。回到長安來,他們著實也風光了一陣,直到霍小玉一病,錢像流水般地花出去,李益才開始計畫了,他是個有成算的人,但並不小器,他自己初到長安時,囊中帶著家園父老湊起來的錢,他都毫不小器地揮霍,更何況是現在呢!   只是他有個原則,他已經聲明過那筆錢不能用,霍小玉還是花了,這了是真正癥結的所在,也使李益感覺到一向溫柔馴順的霍小玉為什麼這次不聽他的話?   她為什麼這樣做,當然因為這錢是她的,雖然是我賺的,但本錢是她的,大丈夫豈能與女子爭利,那就讓她化個痛快好了!   由於這一個成見,使他們之間的隔閡更深了,男女間的事就是如此,往往因一點細小的事,會演成不可收拾的變故,崔允明與小桃如此,霍小玉與李益也將步上這條路了。霍小玉思前想後,折騰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她著裝準備去探視崔允明時,卻忍不住一陣暈眩倒了下來。   暈倒的原因只是一時的虛弱,倒是立刻就救醒了,可是強為掩飾的病體卻因這次暈眩而揭開了,一口熱血,濺紅了胸前的衣裳。   連忙把霍小玉抬到床上,最緊張的是浣紗,乞憐地道:爺!小姐的病一直沒大好,這次再發,恐怕會更嚴重了,還是請個好大夫來看看吧!   床上的霍小玉聽見了,連忙道:浣紗,不必了,這是老毛病,你照著家裏上次存下的方子,抓副藥一吃就行,你要明白,咱們家不比從前了!   倒是李益道:小玉,你別亂來,病情未明,就亂配藥吃怎麼行,大夫是一定要看的,什麼錢都可以省,唯獨這個錢省不得,快點叫李升請大夫去!   浣紗忙著到前頭去了,霍小玉目中含著淚珠道:十郎,你馬上就要動身的,已經沒錢了,還能花費怎麼呢?   李益一笑道:小玉,如果你想儉省,最好快點好起來,別為錢的事操心,這難不住我的,不必要我開口,只要我稍微透個暗示,就會有大把的錢送上來。   霍小玉道:我知道,但是你一向不願意求人,更不願意落人的人情,怎能夠為了我而改變你的初衷呢?   李益道:我不是不求人,而是在沒有必要時,不想去麻煩人,真到必要時,翼公府跟汾陽王府等兩處,我都可以張羅,向他們拿幾個錢無傷於我的尊嚴,第一是交情夠,第二是他們拿得出,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欠我的情,他們能有今天,完全是得力於我的幫助,在實在需要時,我乾脆打個借條找皇帝去借,我相信皇帝陛下不好意思不賣我這個賬,我把大唐的天下從惡監的手裏保全下來,別人都論功行賞了,唯獨我還跟著受累,要他幾個錢,他不好意思不給的!   這當然說的是笑話,但霍小玉卻寬慰地笑了,玩笑歸玩笑,卻未始不可一行,李益真要用錢,也許直接找官家還穩妥一點,因為誅殺魚朝恩一案中,李益居功最鉅,卻因為種種的緣故未得封賞,別人不明白,皇帝心中應該是清楚的。   為了朝議顧忌,未能對李益立擢重寄,但也不能坐視李益困頓窮愁,何況秦、郭兩大世家在私誼上,對李益有所報償也是應該的。   霍小玉想到這裏,為自己擅挪那筆錢的歉疚稍稍又平復了一點。   她的確是舊病復發,但她患的是肺癆,這種病一得就極難根治,最多是壓住病根不發而已,而病勢也是隨著心境而轉移的。霍小玉乍然暈厥下來的時候,臉色蠟黃,看起來很怕人,等到李益用言語解慰後,她已經好多了,臉上也有了一絲紅潤,大夫來診過脈,視察過病情,也詳細地問了發病前後的症候才道:這是因為肝火急摧肺金所致,好得是那口鬱血噴了出來,尚無大礙,如果鬱結胸中,那就麻煩了。我開兩副藥,早晚各煎一服,這是理本之劑,急切間是難以見效的,因為夫人之疾,也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宜徐以圖之。   李益看看醫生的方子,見與前些日子家裏的舊方沒多大變動,忍不住問道:先生,荊人擬作遠行,是不是能以猛劑使她即時恢復呢?   醫生笑笑道:李公子對脈理並不陌生。當知尊夫人之宿疾非藥石急切可奏效者,積弱久虛,乃病之因,說句俗話,小胖子也不是一天吃成的,如以大補之劑,反而促使病情加劇,病家不察,常以參補為攻癆之方,乃竭澤而漁也,徒助肝火以耗肺金,尊夫人之疾,就是初發之際,那一陣大補攻壞了的。   李益苦笑道:先生高明,前次是一位宮廷的御醫開的方子。   這位醫生相當平實,笑笑道:那就難怪了,大內供奉為世襲的,專為貴人治病,養成了習慣,落筆非人參鹿茸燕窩不足以示其貴,他要是照兄弟這個方子開列出來,恐怕反而會被認為醫道不精。山珍海錯,不過一飽,菜蔬高粱,亦堪果腹,可是這些東西是不能進之御廚的,道理即在此,再者,御用天夫,處方是有虛頭的,參茸等物,分量每三四倍許,或五六倍不等,那是為了宮監或下人藥肆的回扣與例分!他們的處方,必需要到指定的幾家藥肆去抓藥,自有分寸,他們把藥煎好送藥肆中自會知道分量,早加以剋扣下來了!李公子前次恐怕沒有到指定的藥肆去抓藥吧?   李益不清楚,把浣紗找來一問,浣紗道:沒有!但那大夫倒是吩咐過的,說一定要到回天堂去抓藥,可是,鮑姨說那家樂號的價錢太貴了,她以前有個相識的藥材店,價錢較為克己,藥材也道地一點。   大夫在旁笑道:那就雖怪了,上回天堂藥肆去抓藥,舉凡是宮中御醫所處的方子,必定另外計算,去抓藥的人,循例都有一個封套備賞。那就是名貴藥品上的虛頭,以圖皆天歡喜,這內情知道的不多,敝人若非因為李公子是黃兄知友,也不會說出來的。   這個大夫是黃衫客後來介紹的,醫道極精,也是性情中人,所以說話也踏實,李益再三稱謝,把大夫送走了,才朝浣紗冷笑道:你聽見了,上次你還怨我小器,捨不得給小玉化錢治病,要是由你們繼續胡鬧下去,恐怕早就把命給送掉了!   浣紗低頭道:這是鮑姨的意思,她也是好意。   李益嘆道:十一娘是好意,你也沒有惡意,你們兩個人對自己都寧可刻薄,對小玉卻唯恐她吃了虧,但十一娘一介女流,雖然人情通達,但只是一知半解而已,像這種事,你原該問問我的,你們卻唯恐我會害了她,居然不讓我知道,尤其是你,銀錢由你經手,那樣的化費,你就該告訴我一聲,你卻一聲不響,要不是我翻開賬目發現了,錢糟蹋事小,命送掉了卻又怨誰?   浣紗垂淚道:婢子就是因為每日的藥價太貴了,才不敢讓爺知道!   李益怒道:我知道了會怎麼樣,只要真是救命的,難道我會看著她死掉不成?   浣紗垂淚不敢作聲。李益卻越想越不是滋味,憤然作色道: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也不知道你們心中把我看成怎麼樣的人,你們唯恐我害了小玉,現在事實證明了,小玉這場病,究竟是誰耽誤下來的,你自己去想想好了,家裏的錢全在櫃子裏,你們愛怎麼用就怎麼用,花光了,用完了,不夠時再告訴我。   多時積鬱,一下子全宣洩了出來,一拍桌子,氣沖沖就走了出去,浣紗既不敢攔著問他,又不敢多說什麼,只得含著淚,拿了錢叫秋鴻去抓藥回來,煎好了送到小玉那兒去。   霍小玉道:爺呢?是否出去了?   浣紗嗯了一聲,霍小玉又道:我聽見他在前面拍桌子罵人,到底是為了什麼?   浣紗含淚地道:沒什麼,是我做錯了事!惹得爺生氣,應該受爺教訓的。   霍小玉嘆道:浣紗,你要諒解他一點,爺這兩天心情不好,昨天就是我自作主張,給他添了不少麻煩,你可千萬別再惹他生氣了。   是的!小姐,等爺回來,我再向他請罪。   霍小玉苦笑道:那已經晚了,爺一定會以為是我叫你去請罪的,他是一家之主,你應該對他尊敬的,可是你唉,就是心裏把我看得太重,那並不是好事,對我,對你都不好,這樣益發增加他對我們的隔閡,認為我們一直視他如外人,我搬出王邸,住到這兒來,主要的就是為他,讓他心裏舒坦一點,因為爺不是那種依人成事的男人,到處都受人尊敬,如果回到家裏要他受到委屈,那是我們的錯。最近兩天我才知道,有很多事不是我們女人所應該插手的,插手就會出岔子!   浣紗只得默默地聽著,霍小玉忽又問道:到底是為了什麼?浣紗!你還是告訴我的好,因為爺從來也沒有拍桌子罵人過,事情一定很嚴重,你別再瞞著我,把事情弄得更糟!   浣紗只得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然後又低聲道:那是過去的事了,說起來我不對,怪不得爺生氣。   霍小玉卻聽得呆住了,手腳冰冷,端在手中的藥碗砰的一聲,掉在地下。   浣紗大急道:小姐,你是怎麼了,這不關你的事,何況事情已經過去了,爺想起來難免生氣是應該的,但也怪不到小姐頭上呀!   霍小玉顫著聲音道:本來是不嚴重,可是加上昨天的事就嚴重了。   昨天!昨天發生了什麼事?   崔家娘子來借了五萬錢去為崔相公了斷官司   那也沒有什麼呀,崔相公是爺的親戚,何況爺也不是那種小器的人。   霍小玉嘆了口氣道:他的確不是,崔相公的事是爺一手擺平的,昨天就把人放了出來,這五萬欠款根本不必繳付。   浣紗道:那就去收回來好了!   霍小玉道:傻丫頭,這種事那有收回來的,不去繳付,問題一樣能解決,既然繳了進去,就說不出收回的話了。   浣紗道:爺就為這個事生氣嗎?   霍小玉苦笑道:是的!他在出門之前就說過,崔相公的事他可以全力解決,只是家裏的錢不能動,結果崔家娘子來了,我聽她說得很急,就把錢給了她   浣紗不禁吁了口道:小姐!爺既然吩咐過了,你就該斟酌一下,或者告訴崔家娘子,說一切讓爺去張羅,叫她別著急!錢拿去真是派急用還罷了,像這樣平白無故地送給人家,實在太冤枉了,何況我們家實在也沒多少錢了,那是爺留作打點用的錢!   霍小王道:用不到了,爺的任命一兩天內就會下來,且立刻就要成行,因此才為錢的事著急,因為行程不能耽誤,又不便公開去張羅,他本來以為我們手中有著那筆錢,足敷路上的用途!那知恰好被我用去了一半,唉!這就是女人多管事的壞處,因為我們不知道男人有什麼計畫,隨便一插手,就破壞了他的計畫,要是我什麼都不管,採蓮也就找不到我了。   說著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浣紗道:男主外,女主內,這是家裏的事,原本是小姐該管的。   霍小玉道:話是這麼說,但我們並沒有理家的能力,我病下來,讓你管了幾天的錢櫃,你就化了多少冤枉錢,我接了過來,總算省吃儉用過了一陣日子,偏偏在要緊頭上誤了他的事!   浣紗道:小姐,那筆錢是爺特地留下的,你也明知道崔家娘子拿了去,一時還不出來,你怎麼會這樣糊塗呢?   霍小玉苦笑道:我不知道會這麼急,總以為等秋後才能成行,倒是有了算計,我想這所房子是賈大姊買下來的,她是根本不會要了,我們要走的時候,總可以典押一下。   浣紗道:現在還是可以呀,長安市上的房子脫手最容易,只要放個風聲出去,立刻就有人來買了去的。   霍小玉道:我根本沒弄清楚,這所房子的署券,賈大姊又還給姥姥了,我們只是借居,等我們一走,江家就會來收了去,難道我們還能向江家要錢不成?   浣紗也急了道:那怎麼辦呢?不如把我們的首飾頭面,還有些衣物,送出去押典一下,湊起個數來,反正我們也用不到那些東西,跟爺上了任所,再添置也行,這樣在路上也輕鬆些。   霍小玉苦笑搖頭道:不行的,爺要悄悄的走,不能驚動人,否則這些家具有很多是賈大姊留下的,有些是我們帶來的,典賣了也能值個不少錢,可是那樣一來,鬧得四鄰皆知就失去悄悄成行的意義了。   浣紗道:爺究竟為了什麼急著走呢?難道他闖了什麼禍嗎?   闖了禍還能等部裏放缺再走嗎?爺是為了躲避眼前的富貴才走的。   浣紗自然不懂,霍小玉把情形跟她說了她也不懂:那不是很好嗎?皇帝有遜位的意思,太子眼看著就要登基了,爺能受到太子的器重,幹嘛要走呢?   霍小玉莊容道:因為爺不是那種人,不是那種靠逢迎巴結而富貴的人。   霍小玉說這番話的時候,是充滿了敬意,浣紗這下子略為明白了,想了一下道:也對,像王爺那樣,當時為了權勢,跟魚朝恩走得太近,結果出了事,連爵位也丟了,看來人還是要靠真本事站起來才好。   霍小玉笑笑道:你終於懂了,只是我們倆隻給他找麻煩,一點忙沒幫上,反而還給他添了很多憂慮。   浣紗想想道:我們可以去找找鮑姨。   霍小玉忙道:不行,爺不會答應的,他正在為了我的病,鮑姨亂出主意而生氣呢!   可是鮑姨並沒有惡意呀!她不是把錢拿出來了嗎?   霍小玉道:但是爺沒有要,為了給她個面子,讓她替採蓮付了身價,卻把採蓮說給崔相公了,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爺不想領她一點好處。   為什麼呢?爺不是跟她很好嗎?   不錯,爺可以把她當朋友,但是這種朋友只能給她好處,幫助她,卻不能從她那兒得到一點好處的。   為了她的職業嗎?   是的,世風雖然有笑貧不笑娼的說法,但是這究竟是種賤業,是讓人瞧不起的職業。   長安的娼家裏也出過一位國夫人。   李娃志行高潔,茹苦含辛,把個浪子巴成了材,才蒙得皇帝特加旌揚,封了國夫人。鮑姨怎能比呢!即使如此,那位滎陽公子還是一直受到大家的批評,有的人更說李亞仙後來洗盡鉛華,追隨滎陽公子,鼓勵他努力上進,只是良心發現,彌補先前背棄良人的罪懲,當不得一個賢字。由此可見門第之見還是為大家所重的,鄭家雖然也是個大家族,但後來的士族,卻恥於跟他們論及婚嫁,就是這個緣故。   浣紗道:我們又不要跟鮑姨攀親家。   霍小玉苦笑道:你還是不明白,這不是怕別人議論,是爺的心裏不願意受她一點情,爺是個很尊嚴的人,他對鮑姨並沒有輕視的意思,甚至於還幫她的兒子,弄上了一份功名,但是他絕不會接受一個娼女的恩惠,何況我們還沒有到那個困窘的程度。   浣紗苦著臉道:那要怎麼辦呢?   霍小玉道:沒什麼辦法,把難題留給爺自己去解決吧,我們別再亂出主意,否則也許又要給他添麻煩了。   主婢兩人淒然相對,苦守了一天,可是李益並沒有回來,一夜的煎熬,使霍小玉的病情又加重了一點。   可是她還是勉強地撐著,浣紗因為大夫說過小玉的病是為了先前猛下補劑所誤,鮑十一娘要負一半責任,她也要負一半責任,也只能憂急在心裏,不敢表現在臉上。   好容易等到第二天的下午,李益回來了,倒是喜沖沖,進了門,手裏拿著封文書,笑著道:任令下來了,派在鄭縣主簿,這多虧小郭幫忙,原任的丁憂告假,恰好被他知道了,當時就逼著殷天官派了我,而且立刻就進宮,求准了聖駕御批,即時赴任。   接著他看見了小玉枯槁憔悴的神色,倒是大吃一驚。   丟下文書,連忙上前執著她的手:小玉,你怎麼了?   霍小玉勉強撐起來笑道:沒什麼,只是身子虛一點,行期定了沒有?   李益道:定了,限我在兩個月內上任接事,倒是很從容,那裏就在汴州過來一點,為故鄭侯封邑,地當中原,算是個大邑,為東南洛及江南各地西赴長安必經之地。我們回來時,船從河邊經過,黃河南北分岸,也是在那附近定野,前蜀漢諸葛武侯故居南陽就在縣治內。   霍小玉蠟黃的臉上湧起一陣乾枯的笑容:這麼說,那倒是個好地方!   不錯!是個好地方,就是運通關節去求缺,也不見得有這麼理想,所以小郭一聽見是這個缺,立刻就抓住了。   舊任只是丁憂,服喪期滿後,不是還要回任嗎?   李益笑了一笑道:是的,那要三年之後,那時我也不會再株守該地,準備上京放新任了。利用這三年暗蟄的機會,我大可以發揮一下。   主簿管些什麼呢?   掌全州的民情、租賦、教化等,什麼事都管,在州衙裏,除掉太守就是我了。   那太守又做些什麼呢?   李益道:太守的事務也是這些,不過他是政務官,我是事務官,像各部衙門一樣,以尚書總其成,以侍郎佐其輔,所以兼任各司的侍郎也稱為主簿,也是最高的幕僚長,新科進士,除非是放到窮鄉僻縣,才可以為令牧,如果派到州郡大僚,還是得從幕僚幹起的,我以進士書判拔萃登科,遽膺此缺,算是很好的了。   說是這樣說,言下不無鬱鬱之感,如果這話在去年說,的確是很不錯,可是今年   他在長安這一年,為朝廷設謀,誅卻魚朝恩,使皇帝脫出了權臣的挾制,居功厥偉,如以功績而言,放一任侍郎也不為過,那知還是要從基層幹起。   這雖說是受了黃衫客與賈氏兄妹的牽連,但並不是真正的原因,主要是他在長安的口碑不太佳,恃才傲物,太過於狂妄了一點。   再者,與霍小玉也不無關係,為了小玉,他不惜與霍王府衝突,表現得太過激烈了一點,太厲害了一點。   堂堂王爵都對他無可奈何,這使得一些大員們對他懷著慄戒之心,不敢讓這個年輕人竄起來。   這些話是郭威告訴他的,郭威從殷天官手裏硬要來這個缺,殷天官把平時摭拾長安同僚之間所得對李益的印象也說了出來。   郭威倒是替他辯白了一番,而且連夜進宮面聖,取得了皇帝的親諭,才得到了這個缺。   整整一天一夜,李益就在郭威那兒等消息,直到郭威取得吏部天官的文書後,帶來交給他,才算是決定了。   當然,郭威也勸說了他一番,這些話,李益知道是對的,但聽在心裏,總不免有憤然不平之感,同時也狠狠發了一頓牢騷。   為得到美缺的欣喜,被霍小玉問起職居的範圍而勾起了李益的委屈,因而也沖淡了喜悅。   霍小玉當然不懂,她雖然是從王府裏出來的,但對官場的情形並不瞭解,往常所見,都是衣朱帶紫的一品大員,加上她對李益的崇敬,以為李益派下的官職,至少也是獨當一面的大員,因而才問得詳細一點。   經過李益的解釋後,她算是明白了。但也瞭解到李益心中的不快,不敢多說了,因而變轉了話題道:十郎,既是不十分遠,又有兩個月的期限,你還可以在長安從容籌畫一下。   李益笑道:不行!我是為了要早點躲開長安,離開太子的應酬,才這樣做的,所以三四天內,我就要動身。   三四天,那怎麼來得及?這時浣紗著急地叫起來。   李益道:怎麼來不及?我又不辭行,更無須準備,稍事打點,立可就行。   浣紗望著霍小玉道:可是小姐的身體不宜勞動。   李益望著霍小玉道:小玉,你怎麼樣?   霍小玉道:我倒沒關係,撐著也可以上路,好在時間很充分,不必急著趕路,可以慢慢地走了去。   那怎麼行呢?小姐,大夫說,你這病必須靜臥,連走路都宜避免,怎麼還能遠行坐車呢?   李益摸摸小玉的臉頰,見她還在發燒,不由得低聲道:小玉,這倒是的,我去鄭州雖說不遠,卻也有千里之遙,此去舟車勞頓,還是相當辛苦的。   可是我總不能誤了你的行程呀!   李益盤算了一下道:這還是不行的,行程是小事,你的身體才是最要緊的,而且這位公孫大夫是長安很有名氣的良醫,對你的病情更是摸得很準,到了鄭州,不可能找到這麼好的醫生了。   霍小玉神色微變道:十郎!你是要我留下?   李益道:我絕無此意,不過你不能勉強,身體撐不住,到了那裏,硬把命陪上了,那是何苦的呢?我多等你幾天,你的身子好轉了。我們一起走,實在不行,只有我一個人先去上任,在那邊安排妥當,你在這兒養病,等你好了,我再來接你。   你上任後,還走得開嗎?   李益道:循例放缺赴任後,有省親假的,好在我到隴西必須要經過長安的,來的時候,我先通知你準備,等我隴西回程上任,再帶你一起走。   這倒是個很妥當的辦法,霍小玉道:省親假是包括在兩個月之內呢還是在兩個月之外?   李益道:自然是兩個月之內,文書關發之日,我就可以在戶部支領一筆錢糧,備作安家之用,所以才有兩月期限,否則那要這麼長!   霍小玉道:有多少呢?   李益笑道:部裏領的是歲計,也是份例官定的俸祿,折谷計錢,還要經過折扣,不會太多的,不過有月給,是平時生活的津貼支付,那是到任所上支取,就比較寬裕了。   霍小玉欣慰地道:那麼錢的問題是不用愁了。   李益道:本來就是。部裏那幾個錢是不足靠的,拿到手最多只能打點一路開銷,所以有很多窮士,在京師候選館,領到了年俸,連還賬都不夠,還須要借債赴任,戶部的書吏們專門放這種印子錢,也就是看在官印上放債,利息很高,就是等到任所後,靠著月給支還,我要先到任所去,也是這個道理,因為我接的是主簿的缺,交接時,還有一點潤貼,再者我的職務與主官的關係很密切,就是要多預支一點,他也不會說話的。   那多不好,一上任就借支。   李益笑道:這本來就是慣例,那一個新官上任,不需要開銷一點的,十載寒窗苦讀,三更燈火五更雞,為的就是這一冠加頂,一帶圍腰而已。很多寒士都是背著一身債赴任,做了官之後,多少要撐個架子,也非要舉債不可,所以到任的時候,份例上就有這一筆收入的。   霍小玉道:可是你不同。   李益笑道:我當然不同,沒有等秋選就派了人,通常都是調用別處佔著虛缺的宿員去接任了我這個新人去,主管當然知道我的來頭大,因此用不到我開口,他也會給我準備的,至於支付多少,則要看各人的表現了。   霍小玉微愕道:初來乍到,還沒有滿假,更沒有正式接任視事,這有什麼可以表現的?   李益笑道:這不是公事上的表現,而是為人應對進退的表現,寒寒酸酸,猥瑣可憐,或是靦腆不似見過世面的,所望雖奢,但是所需有限,主管自然清楚,絕不會撥付太多,一則為免養其貪鄙之風,再者也怕他到任後連生活都成問題,因為這筆錢還是要扣還的。   霍小玉笑道:這一點你倒是不必擔心了,也不必故意做作,你的表現就夠了。   李益笑笑道:是的!我相信也不會太少,因為鄭縣是通衢要邑,而我李君虞也不是籍籍無名之輩,主管多少會有個知聞,再者那地方也不算貧瘠,這一去可以有所收穫的,祗是有一點,我忍不住要埋怨你一句。   霍小玉一怔道:是什麼事?   我家在隴西,任所在洛東,長安恰好在中間,如果你不把手頭的錢化掉一半,我剛好挪著先回家一趟,然後再去上任,也免得多一趟跋涉,現在我必須要先赴任所,主管如是精明一點,就知道我是有所求而去的,雖然這不會有多大影響,到底不太好!   霍小玉低頭道:我知道,昨天我就跟浣紗說了,很多事我們女人是不該插手的,插進去反會誤事,以這筆錢而言,根本是冤枉化的,採蓮如果不多事,不會白貼一筆進去,我如果不給她也不會冤枉丟進去,當時我該勸她一下叫她別著急,等你回來再說,豈不是好了,連她也可省下一大筆錢!   李益道:正是這話,這番允明還不知道,否則他一定會埋怨死採蓮了,我所要提出來,就是告訴你,以後千萬別這麼糊塗了。   霍小玉笑道:以後我絕不過問,這一次教訓已經夠了。既是如此,那就等你從姑臧回來再同行吧,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呢?   李益想了想道:部裏另外還有文書布達該郡,我已經請郭威以軍驛羽遞的方式代吏部把文書送去,那會快得多,而且也等於是給本官打個招呼,驛馬走得快,我的意思是明天就動身,等我到了鄭州。文書已先到兩三天了。   為什麼要這麼快?   我去那兒,稍事料理就正好回來,然後又要上隴西,再回頭接你們赴任,兩個月的時間已經很急促了。   霍小玉一聽他說的路程,心中很不安,還在大暑天裏,如此匆匆趕路,來回跋涉數千里,的確是夠苦的。   而且這一趟鄭州與長安之間是多跑的,如果自己不把那筆錢用掉,李益就不必急著先去赴任了。   放任後,老家是一定要去的,李益有寡母在堂,無論如何也該歸省一次,以李家的狀況,當然也要拿一筆安家的錢回去。如果有個十萬錢在手頭,先給了家裏,就省了這一趟奔波了。   因此霍小玉祗有以歉然的聲音道:十郎!我真抱歉!   李益知道她要說什麼,忙笑笑道:沒什麼可抱歉,小玉,一切的因緣際會都是天定的,假如我不認識你,在長安待下去,還不定是怎麼個狀況呢,就因為你,我才多待了一年,而這一年中,不僅是我個人的變化,連朝廷時局,也有了很大的變化,這又豈是人力所能定的!   這話倒是不錯,如非結下了這門姻緣,李益在長安用途拮据,去年就要弄個差使先幹上了。   那就不會有江南之行,不會認識黃衫客與賈仙兒,說不定朝政猶操諸魚朝恩之手。   這一年之內的風雲變化實在太大了。   這只是一次小別,但是李益卻是上任赴新,少不得要打點一下,霍小玉撐著病體,跟紗兩個人為他治理行裝,好在是夏天,身上的衣服不必多帶,不過李益的行囊裏卻塞了一些古玩珠玉,這是他們從王府別邸裏搬過來的,原本也是屬於霍小玉的東西。   李益打聽清楚了,鄭州刺史是個很會做官的人,政聲也還不錯,手頭上很闊綽,那倒不是在任上撈的,因為他本身家道很殷實,一個活躍、善舞而又有錢的官,總是比較容易相處,而這種人能送他一些能裝點身分的覲儀,則更將能取得好感。   主簿雖是輔理政務的幕僚長,任免也不是主管能決定的,但主管卻有銓核之權,而且在公事上,也要雙方合作,才能很愉快。   這是霍小玉僅有的一批東西,李益沒開口,只把主管的情形說了一下,霍小玉已經明白,自動地為他塞進了行獲。   跟的人自然只帶了秋鴻去,留下了李升照顧她們。   第二天,郭府送了兩匹馬來,主僕兩人就上道了,含著淚送走他們後,霍小玉就躺下了。   癆病就是這個樣子,病是不會一下子就致命,卻也不能斷根,有的人一拖能拖上十幾二十年,累了就發,發了總要靜養個三兩個月,病發每在夏秋之際,到了春天,又好一點。   霍小玉這一次再發卻頗為嚴重,最主要是她迭受刺激,這種病最忌諱的就是擔心事。   李益走的第三天,崔允明來了,這是他傷心的地方,他是掙扎過一陣後才來的。   雖是盛夏,霍小玉卻披著一件夾袷,麗容清癯,坐倚在榻上見他的,屋子裏瀰漫著藥氣,但小玉的臉上還流露出一個淒迷的微笑:允明!你的事都清楚了嗎?   崔允明嘆了一口氣:我本來就沒事,部裏的憲官都知道我這個人,欠款一交清就沒事了。這次算是得了個教訓,也得了個機會,我趁此力請不再經手銀錢的事務,專司案牘,外有郭小世子,內有閻大人斡旋,總算是再調回原職上去了,以後祗有我自己憑著良心做事,大概不會再出漏子了。表嫂我聽說君虞的缺放出來了。   是的!是鄭縣的主簿。   崔允明道:那很不錯呀,鄭縣是州郡,下轄七個縣,新科的進士能放到州郡上去,那是很好的美缺,不過他幹嗎要這麼急呢?   霍小玉把原因講了,崔允明連連點頭道:那倒是應該早早避開的好,自來東宮太子府就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尤其是聖躬時違,正有遜禪之意,就更惹人嫉視了,除了幾個託命的大臣外,誰走動得勤,誰就會遭忌。君虞畢竟是聰明的,立刻就知遠避,假如換個目光淺短的人,一定會藉機逢迎,卻不知禍端已隱。他的人呢?   上任去了,已經走了兩天了。   什麼?已經赴任了,就算急著要走,也不必如此匆忙呀?循例總還有兩三個月的省親假,而且他也應該到隴西的老家去一趟。   他是去接下事後再請假歸省。   崔允明點點頭道:這也好,表嫂是等他回頭時再同行?   本來是要我一起去的,可是偏偏我又病了,他只好一個人先行,等我病養好了,他從隴西回來再一起走。   崔允明到底是在官衙裏做事的,自然明白李益匆匆赴任,必然是為了錢的緣故,因此臉現愧色,道:採蓮到今天才告訴我,說她在表嫂這兒借了五萬錢去抵清官款。   霍小玉一笑道:大家都是至親,這原是應該的。   崔允明卻歉疚地道:錢是冤枉花的,我聽說這件事後就斥了她一頓,官面上的事情,女人家不懂就不要插手,插手必會壞事,可是錢給了出去,已無法追還了,更可惡的是她把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全變賣了,使我想籌還這筆錢都沒辦法。   霍小玉笑笑道:這倒怪不得採蓮,她祗想把你平安無事的釋出來罷了。   崔允明嘆道:君虞一定為這件事很生氣的吧?   不!他認為這是應該的。   崔允明道:表嫂!你不必說謊來安慰我了,我從部裏出來,就先到營裏去謝謝郭世子,君虞也往那兒,當時他就跟我說了,他在錢財上不能幫忙,因為他的錢必須留作用處,所以才先請郭世子出力。我也明白,我的事找人好說話,因為我自己沒有貪污,那些欠款也不是我手裏虧負的,只是受人暗計,在接交時沒有點明而已,郭世子出面,只是主持一下公道。但君虞的事就不同了,他為了前程卻不好意思向人開口。而自家親戚,因為沾著魚朝恩案子的牽連餘波,都不敢沾惹他,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採蓮拿出來的錢,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   霍小玉無可奈何地一笑道:也沒什麼,他聽說我動了他的錢,只說我不明事情的究竟,冤枉把錢送給了人家。   崔允明咦了一聲道:君虞的性情我知道,他是很要面子的人,先到任再告假,無非是到任上去活動一筆安家費用而已,那是很難堪的。   這不是慣例嗎?   不錯!但是李十郎名滿天下,名士風流,原不必循一般寒士的慣例而行的,我姨母也是個要面子的人,所以家道雖然拮据,他動身到長安來候選時,也東挪西湊,給他準備了一筆很豐富的款項。就是要他撐起這個世家子弟的門面,不會叫人看不起他!   霍小玉不由怔住了,這是他沒想到的!也更使她愧疚不安,李益的母親既然希望李益風風光光地上任,而李益迫於現勢,還是要走寒士的路子。這的確使李益很為難,這就怪不得那天李益會生這麼大的氣了。   崔允明嘆道:我聽了這件事,真想拿把刀殺了採蓮,可是對一個無知的婦人,殺了她又有什麼用!   霍小玉倒不得由笑起來:不過是幾個錢罷了,何必看得這麼嚴重!   崔允明道:表嫂,情形比你想的嚴重,主要的是我姨母那裏,君虞本來跟我商量著,那天要告個假,抽空替他回去一趟,先在姨母面前打個底,你哥哥雖然敗了,可是你父親霍王的爵位並沒有追廢,你哥哥也追認了你的身分,要我求求姨母認定你的身分   霍小玉臉色一變道:十郎真是這樣說了嗎?   是的,君虞說你的模樣人品才華都是一等的,就是一些親戚們的傳話,對你的出身有些微言而已,但是現在卻有點礙難了!   霍小玉忙道:為什麼呢?   崔允明苦笑道:君虞這次要先赴任才回家,姨每一定會認為你平時不尚節儉,奢侈成性,才會弄到這般地步。   霍小玉呆了一呆道:這   崔允明道:我當然也可以說清楚,但是否能使她老人家相信就很難說了。因為君虞打算把十萬錢一起拿回家去,自己再苦一點。把個面子撐下來,凡事就好說話得多,現在的問題不是這五萬錢而是他不便舉債,所以我才怪採蓮糊塗,不識輕重,誤了君虞的大事!   霍小玉的心裏不知道是怎麼個滋味,當著崔允明,卻又不便顯露出來。   崔允明又說了很多歉疚話才告辭而去,霍小玉卻自怨自艾,更為鬱悶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作弄她的命運。鄭淨持留給女兒的錢並不少,初成家時,由於手頭散漫,不知節儉,花費了不少,幸好一次江南之行,藉絲緞之利,把那些錢已賺了回來。   可是接著一場病,弄了個好心而又多事的鮑十一娘,加上不懂事的浣紗,把錢又像流水般地糟蹋在那些苦藥上,為了採蓮來求助,又用掉了那一筆。   健康與愛情是生命中最需要的兩件東西,愛情使她享受生命,健康使她持續生命,而目前似乎這兩者都不在她的把握中了。   李益自從那天上午一怒而去,一天一夜才回來,滿臉喜色的帶回了派任書,又喜沖沖地宣佈了一切計畫,更為了錢的問題得到解決而欣然!然後就匆匆離開她上任去了,沒有對她發出一句怨言,一絲不滿。   但是霍小玉卻在心裏發涼,她知道昔日的戀情,已經隨著金錢的拮据而轉薄了。   李益不是為了錢而愛她的,但是李益卻把錢分得很清,那關乎他男性的尊嚴。   霍小玉知道最錯誤的一件事,就是支動了那五萬錢,關鍵不是錢,也是他的尊嚴。   鮑十一娘與浣紗擅作主張,無知地浪費,主要的是一個觀念沒澄清,他們都以為用的不是李益的錢。   霍小玉不知化了多少苦心,甚至於不惜與鮑十一娘斷交,才挽回了李益的誤會,卻又在一件事情上毀了。   李益已經說過這筆錢不能動,她動了。   那使李益認為她動這筆錢,是因為錢是她的。   傷害了一個男人的尊嚴,怎麼能繼續他的愛情呢?   霍小玉被困在這個繭裏,無法突破出來,使她的病更深了。   李益在二十天後,回到了長安,此行倒是大有收穫,帶了三十萬錢回來,二十萬是憲官在公款上撥支的月例,另外十萬則是前任交替時的潤貼,那當然是私底下授受的,總還有一些要李益幫忙的地方。   有了這三十萬錢,李益的回裏是很風光的,而且也在長安酬酢了幾天,因為他在秋選前遽然發佈了職務,更還是個非常優厚的好缺,使得那些勢利的親族們覺得李益畢竟還是有辦法的,當然大家也知道他跟郭秦二府交好,而汾陽郭家與翼公府奏家正是炙手可熱,巴結逢迎的也不少,聽說李益請假返裏省親,他們自然也明白李益先到任上的原因,總免不了有所表示。   幾天下來,居然又收到了二十多萬的程儀,使得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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