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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23686 2023-02-05
  原來崔允明的罪名是一筆囚糧的賬目不清,被人告了密,說他中飽,真相卻是被他的手下吃了。   那囚糧本來成了部裏承辦人員的津貼,偏偏崔允明不懂這一套,更因為憐惜那些囚犯,全部發放了下去,還特別關照所屬不得剋扣。   用心可昭日月,但只是便宜了牢頭獄卒,囚犯並沒有得到好處,反而招致了人怨。   於是案發起來。一個人密告,尚書大人派員前來查核賬目,發現了這個爛攤子,崔允明自己還莫名其妙。   好在主薄閻大人是深知其為人的,一力堅持他不是那種貪營自肥的人,也有一些真正欽佩他的人為他說了良心話,而且上下都知道這根本不是他的過錯,衙門中積年陳弊,誰都清楚,總算沒有下獄定罪,只是著令坐賠。   居屋一所,原主是黃衫客,但已移籍在他兒子名下,有人還在這上面做文章,但有人知道黃衫客在江湖上的聲望。更知道了那天在汾陽府中擒誅魚朝恩的真相,對黃衫客的印象已漸改變,倒是那些為魚朝恩所退而復起的人,把這件事壓了下來。

  屋子是充公折價補償,但很客氣,只限採蓮一個月內遷出,然而所虧款項,仍缺了十幾萬之款。   採蓮倒是想得開的,她把一點簡單的家具衣物搬了出去,剩下的東西找人來估價變買,又補上了六萬元,只剩下十萬之數。   崔允明被軟禁在刑部衙門裏,李升去見到了,他本人很達觀,自承疏忽。但問心無愧,上層如能體諒最好,不能體諒,他只有坐牢,唯一求李益的是照顧一下妻兒,不存他望。   李益聽了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只有十萬好解決。李升,你明天再去見允明,叫他不要著急,兩三天內,我就為他把虧累交清弄他出來。   李升道:爺,崔相公說了,他不想麻煩爺,事情發生了好幾天,他一直不准崔娘子來找爺,今天因為有了結果,崔娘子才來求爺,也不是要爺在銀錢上告助,只求爺在幾位能說話的朋友那兒,為崔相公的冤屈申明一下。

  李益笑道:允明的為人大家都清楚,誰都不會懷疑他的節操問題,既然是這種情形,那就更好辦了。   李升道:崔相公一再拜託,無論如何,千萬不可為他向友人告貸,借了就要還,他還不起寧可不借。   李益笑道:不必借!我只要那些人把吞下的吐出來,我們不會欠人的情,只求一個公理。   第二天他求見郭威,郭氏昆仲兩人,郭勇較穩練,郭威則俠氣較重,把情形說了一遍。郭威道:允明兒的節操是我們深所佩服的,也不過才十萬,我認了就是。   李益道:世子,如果要賠累,我也拿得出,但這個錢出得冤枉,徒使是非不直不明而讓奸小之徒獲其利,老實說,我是為了省麻煩才找你,否則我聯合了一批清流名士,要求徹查此案,事情就鬧大了,再有風聲傳到賈大姊那兒去,不是使賢昆仲為難嗎?賈大姊是那孩子的義母,她要是得知自己的親家受了冤屈,怎肯甘休呢,連帶著對賢昆仲也會怪上了。

  郭威道:那可萬萬使不得,君虞,你知道家祖父對賈大姊十分推重,一直在為她的事感到憤憤不平,連聖上都被怪上了,說聖上懦弱忘本,如果賈大姊再來一鬧,舍間的那些家將很可能會跟著她起哄   李益笑道:所以我才來找你。   郭威道:君虞,你說要我怎麼辦?   李益道:很簡單,是誰吞下去的,叫誰吐出來,當初那幾個坑了人的都還在,世子把他們請來問問就行了。   郭威皺皺眉道:君虞,這不太好吧!   李益道:世子,賢昆仲素有俠名,怎麼一旦真正做了官員,反而變得膽小起來?   郭威嘆了一口氣:是的,君虞!以我從前的脾氣,早就打上門去了,可是領了禁軍之後,到底經歷了一點世故,才知道以前的幼稚!

  李益冷笑道:所謂經歷,只是學會了黑白不分。   郭威搖頭道:那倒不是,寒家的守訓就是一個正字,我們哥兒倆以前胡鬧,老人家有時知道了也裝糊塗,就是因為我們做得對,家祖一生中就是不避權勢,假如坑陷崔兄的是六部大臣,我馬上就去找他們算賬去,老人家也會全力支持的,但只是些么魔小丑,我這樣對他們,有理也變成無理,似乎是仗勢凌人了!   李益道:但是非黑白總得要分明呀!   郭威苦笑道:是的,但我們也有礙難處,我情願替崔兄繳了欠款。   李益道:姑息足以養奸,這不是縱容宵小橫行嗎?若是要繳欠款,我自己也有這個能力,何必來麻煩世子呢?我要求的是一個公理,再說允明也不會接受這份人情。   郭威道:我這不是要崔兄領人情,而是對一位受屈的廉直君子表示敬意。

  李益一笑道:世子!你是在逼我把事情鬧大。我今天來找你是為了交情,我李十郎當初憑一個人的力量,也跟霍王府鬥了起來,是非曲直我不信沒你們的幫忙就講不來?你們是不要我試試看?   郭威急了道:君虞!你是明理的人,怎麼也如此衝動呢,我不是不幫忙,事情剛發生,我就向該部主管遞了話,要他們秉公處理,崔兄固然是冤屈;但是他手續不清,本身也有過失,目前這個處置已經是很公允了。   李益道:讓好人受屈,聽任奸胥猾吏中飽自肥,這能叫公允嗎?我並非不知道允明自己也有過失,所以才來找你,你既然有不便之處,我只好自己來了。   郭威道:君虞,如果敞開來幹,那就要掀起一場大獄,嚴格徹查起來,牽連得太多了,對崔兄並沒有好處,我問過了,他以前有過受賄的記錄,現在把柄人證,都還在人家手裏呢。

  李益一驚道:那是他家人糊塗幹的事,允明就是為了這個休了老婆才幾個月。   郭威道:我知道,但是推究責任崔兄還是難辭其咎的。   李益笑笑道:你的消息很靈通呀!   郭威道:小弟身領禁軍,打聽事情當然容易一點,我把事情弄清楚到這個程度,可見我對朋友不是不關心,實在是愛莫能助,只有在銀錢上為他盡力了。   李益道:白便宜了那些人,我實在是不甘心。   郭威忽然一笑道:君虞,老實告訴你,這口氣非但你不能忍,連我也忍不下,所以我方才已派舍下的一個家將去找那些人去了,我裝作不知道,也可能把他們吞進去的錢再教他們吐出來,而且還乖乖的不敢違抗。   李益詫然道:怎麼?你自己出面不行,倒是貴屬下去能把這事情辦妥?

  郭威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當,這是我受職以來學會的經驗之談,如果我出了面,那些傢伙放起刁來,倒是拿他們沒辦法,如果由下屬前去,使蠻耍橫,揍也把他揍得吐出來。   李益笑道:這我倒是學了一手。   郭威道:君虞,等你正式放缺做事時,你就會明白了,有許多事交給下面的人,比你自己著手去辦會順利得多,因為我們要守規矩,下人卻可以便宜行事。   他笑笑又道:我舉個例給你聽,翰林院有位閣老很惹厭,自恃三代元老重臣,專門喜歡找人麻煩,家兄無意間得罪了他,立刻向他道歉賠罪了,他卻堅持不肯甘休,一定要我家兄進宮理論。其實真要講理也不怕他,因為家兄是查禁時遇上他在教坊中召妓陪飲,家兄不知道是他,闖了席立時就道歉迴避,他卻捏住家兄不依,說那個妓女是他的遠方親戚,硬賴家兄擅闖民宅,一定要拉家兄進宮去理論!

  李益笑道:這位老兄究竟用心何在呢?   郭威嘆道:什麼用心也沒有,無非是借此挫挫寒家的顏面,以長他的威風而已。   李益道:那就跟他去面聖好了。   郭威道:面聖非不可為,但如果說他是召妓陪飲,他一發瘋,把很多人都咬出來,事情就不可開交了。長安市上,各處大宅家門,多多少少都有點風流事的,他一吵一鬧把人都咬出來,家兄豈不是要得罪很多人!可是跟他又講不通,在沒有辦法的時候,幸好有個家將老於世故,上前給了他一巴掌,打落他兩顆大牙,還說那妓女是老相好,被他倚仗官勢佔了去,要跟他拚刀子!   李益道:這一來事情不是更大了嗎?   郭威笑道:沒有,他反而忍氣吞聲地走了,因為這一來,變成了爭風吃醋的風月官司,他以一個堂堂閣老,跟一名家將為這件事對簿公堂,他丟不起這個臉!

  李益道:難道他不能具本申告嗎?   郭威道:他跟家兄鬥起來衙門管不了,只有在金殿上評曲直,跟個家將鬧,官司只有打到京兆衙門去了。   李益笑道:我總算明白了,這是以下駟對上駟的戰法,完全是兵法的運用!   郭威道:不錯!這就是小弟不能出面,但可以交給下面人去辦的道理。   李益滿腔的愁緒都為之一掃而空,而且恰在這個時候,郭威去的那名家將,把崔允明也領回來,見到了李益,他的神色之間倒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樣子,拱手謝過了郭威,就對李益道:君虞!不叫你知道,就是怕你為我籌畫,這一來叫我怎麼還得清欠款?   李益笑道:你出了事,我會不知道嗎?知道了又能袖手不管嗎?些許欠款算得了什麼,都還清了。

  那位家將道:一共是十六萬八千,現在已全部繳納清楚,崔老爺沒事了,而且還可以在本部復職。   崔允明卻苦笑道:十六萬八千,我要等多少年才能揍得足,每年薪俸所得不過萬餘錢,不吃飯也得十年才能清償,如果留下一半作為糊口度日之費,剩下的恐怕連付子息都不夠,世子,兄弟前來就是為了請討一個償付之法。   郭威忙道:崔兄!你還我的錢幹嗎?   崔允明道:十六萬八千的欠款,荊人只湊足了一個零數,還有十萬都是這位將爺代為署券承保的。   郭威笑道:崔兄弄錯了,錢雖是由敝屬代為繳納,卻不是由我拿出來的。   他怔了一怔,回頭又問那家將道:怎麼沒有一天繳清,還要署券承保?   那家將道:是的!小的找到那幾個混球,給了他們一頓嚴詞狠罵,他們嚇待全身發抖,一口承擔下來,只是一時拿不出這麼多來,小的看看倒也是實情,但又怕崔老爺受委屈,只得以小的名義,署券作為承保,在六個月內繳納清楚,爺放心好了,他們都寫了借條,小的負責他們不敢圖賴的,因為這筆錢由營裏糧俸上先撥了過去,他們算是欠了營裏的官款,不怕他們不還。   郭威道:這也罷了!以後就由你去直接催納好了,不過你也太好說話了,他們分明是裝窮,那一個都能單獨負擔得起,何況還是由幾個人分擔呢?   那家將笑道:小的何嘗不知道,不過他們苦苦哀求,一定要這麼做,小的想他們顧忌的也有道理,他們是全心願意拿出這筆錢來,而且連崔老爺自籌的部分也願意賠還,只是他們不敢出面,更不敢讓人知道能一下拿出這麼多的錢,否則的話,各方面追索起來,他們實在窮於應付,由營裏出面,誰也不敢刁難,因此小的才答應下來,雖說是半年為期,那可是營裏跟戶部的事,在三天之內,他們就會乖乖的把錢送到營裏,再出營裏逐月繳還,崔老爺自湊的款項,也已教他們吐了出來!   郭威笑笑道:辦得好,這批刁吏是應該如此對付,既然他們連崔兄的款項也賠了出來,那就便宜了他們,由營裏代他們出頭吧。   崔允明一怔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益笑道:允明!十幾萬的欠款,我跟世子都可以拿得出來,為了我們的交情親誼,我們也應該盡力的   崔允明道:不!這是我的疏忽,應該由我拿出來。   李益道:允明!我知道你會有這種想法的,這十幾萬的欠款,你自己落到多少?   崔允明道:在我接手時,確實有幾十萬錢的賬目不明,原主打算由我設法收下。   李益愕然道:會有這麼多?   崔允明道:是的!這倒不假,可是那個時候我還不明內情,便加以拒絕了,他以為我要在接收時非難他,才著了急,把那筆錢分給了幾個做賬的同僚,混了過去。   李益笑道:假如你早知道了,你會不會接受呢?   崔允明道:還是不會的,我想把刑部的弊風一清,一定著令他非賠出那筆欠款不可,他也拿得出,因為他在任六年,這點數目並不算回事。   李益道:既然如此,你對他們歸還欠款的事,大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來。   崔允明道:不!這情形不同,我沒有接收前,有權要求人家將手續交割清楚,這我既然接了下來,當時未能發現弊端,這就是我的錯失,不能再怪別人。   郭威一嘆道:崔兄是非分明,是個極端可敬的君子,只是崔兄的做法,兄弟卻不敢苟同。身在公門好修行,積德要能外圓而內方,才能以霹靂手段行菩薩心腸,獨善其身,屈己而從人,只能徒長小人之氣焰而已。   李益道:不錯!有的時候,你的手段是欠靈活一點,我大伯李揆公曾任徐州刺史,他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釋放了一批私梟,那是部屬抓到了六個販私鹽的,因為地方不清,官府鹽價過高,升斗小民無以負擔,就有一些人從江都負鹽至徐州售賣,售價低於官府兩成,然猶有倍利可圖,只是犯了幹禁,抓到後判刑很重,大伯對他們很同情,認為他們流血汗以博微利,濟生民之不足,有利於民生,何忍加罪,官鹽價昂係朝廷律令,他無法降抑,只有私下對這些腳夫曲加衛護。可是人被抓來了他又不能不理,只好開堂訊問,那六名腳夫也都承認了,大伯就罰他們各負自己的鹽袋,急步行百里後,大聲吆喝快走,六名私鹽販就溜開大步,跑得一個不剩。   郭威笑道:這倒是別開生面的刑罰,那些腳夫們真的急行了百里路嗎?   李益笑道:大伯指定兩個年老體邁的衙役跟隨,怎麼跑得過那壯漢呢,出了衙門沒多久,就跑得一個不見了。那兩個衙役也知道是大伯有心開脫,在茶館裏喝了一天的茶,次日回衙覆命,一件案子不了了之。允明,這才是為官施仁之道,你該多學學。   崔允明低頭不語。郭威笑道:崔兄!這件事就算由兄弟出頭了斷了,是非公道不可不明,那些猾吏欺君子之直,應該小施懲誡,罰他們拿出錢來,已經是好的了,明天我就叫人把崔兄私下籌出的欠款著人送來,那是嫂夫人典屋所得,交還買主,還可以把屋子買回來。   崔允明道:不!營中撥付的款項,世子收回來是應該的,兄弟身受了,至於荊人典屋之資,絕不可收回。   郭威道:那又是為什麼呢?   崔允明嘆了一口氣道:那所屋子為賈大姊所贈,本來就非我所有,正因為裏面的設備太豪華,所以上官查封到小弟家中時,小弟才無以為答,如果小弟家徒四壁,就算是有人告我營私挪用公款,也沒人會相信。   李益道:可是那所屋子的來歷清白,誰都知道的。   崔允明苦笑道:是的,但我案發之由,也是因那所屋子而起的,因為前幾天有個偷兒潛入家中偷去了金鎖片一方與金項鏈一條,內子適時發現,驚呼出聲,鄰人聞聲前來,捉住了那個偷兒,追回失物,並將那個偷兒痛毆了一頓,正待送官究治,恰好我回家攔住了。   李益道: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呀!   崔允明道:我的用意原是可憐那偷兒為生計所迫,才出此下策,不忍將之送官服刑,而且還把金子送給了他作養傷之資,孰料這件事竟成致禍之由,有些鄰人就懷疑我家藏有來歷不明的鉅金,不敢明諸於官。   李益一笑道:這是從何說起呢?   崔允明苦笑道:這倒也難怪,無風不起浪,他們自有可疑之處,因為賈大姊給我留下的東西很多,採蓮是個節儉的人,對有些較為奢侈的用具物品不慣使用,手頭又大方,多半拿來送人了。而那個幫她乳乳孩子的婦人也在鄰舍間傳說我家裏是如何的富足,因此經常有人登門告幫乞貸,我們負擔得起的,總是不讓人失望,有時超過我的能力,只好拒絕了,就這樣得罪了不少的人,失望的人不免心中懷怨,再加上這次我對那偷兒如此慷慨,流言更甚,傳到了上憲的耳中,再加上幾個與我不甚相睦的同僚游言助瀾,乃有清查賬目之舉。   李益對此倒是十分感慨,一嘆道:長安城是個是非最多的地方!   崔允明苦笑道:我從一個家徒四壁的窮儒,突然成了家,有了居室私宅,先前在小桃的家裏,那是江家的產業,大家都沒話說,小桃離異而去,我是一個人孑然住在衙門裏,連鋪蓋都沒一床,也是大家知道的,乍然之間,又有了屋子,再度成家,誰都會懷疑的。   李益道:可是屋舍為賈大姊所贈,這是有卷可考的。   崔允明嘆道:賈大姊是一片好心,把署券歸到我的名下,算是我直接承購自原主!   郭威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崔允明道:那也是一片好心,怕我會因魚案所累,所以撇開了她與我的關係。   李益道:這實在是小心過了頭,我跟她的關係更為密切,郭家跟她也是很親近,何嘗會有什麼牽連?   崔允明嘆道:我不能跟你們比。   李益與郭威都為之默然,這是一個事實,汾陽王當世貴胄,郭威、李益不僅出身世家,且在長安也是風雲人物,別人要構陷他們,還得估量一下。但崔允明卻狠不起來,因為他本族寒微,自己又只是一個小文案書吏而已。   崔允明道:非分之財,得之非福,這是我一向抱定的觀念,現在更得到了證實,所以對那所屋子,我不想要了,這不是我固執,也不是賈大姊對我的饋贈不感激,只是覺得不是我能力賺來的,我就不該享用。   郭威肅容道:崔兄高風亮節,兄弟十分欽佩,可是嫂夫人與令郎總得有個棲身之處啊!   崔允明道:荊人已經在衙門附近,賃得居屋兩間,我們一家三口,差可度日,簞食瓢飲,我在刑部的差事還保留著,以後平平實實,過日子是沒問題的。   李益嘆了口氣道:允明!我不說什麼了,你出來後還沒回家吧,快回去看看採蓮,明後天我再看你去。   崔允明也急著要回去,把事情問明白了,也交代清楚了,遂謝過了郭威,也謝了李益。   李益苦笑道:你別說我,對你,我只感到抱歉。我發現幫了你的忙,反而給你添了麻煩。   崔允明笑道:這是什麼話,人生禍福,俱由自取,與人何尤,賜助之情,我還是萬分感激的。至於我的這些遭遇,完全是我不合時惹來的,易地而處,換你幹我這份工作,必然不會有這麼多的困擾周折,而且能在不傷廉操的情形下。使大家都很愉快,我沒有你這份才情,又不能隨波浮沉,唯一的辦法,就只好謹嚴自守了。   郭威動容道:世風日下,國亂初平,君虞兄的才幹固足為重,崔兄的清操勵守尤為可貴,今後崔兄儘管一本初衷,放手辦事好了,小弟當盡全力以為支持!   崔允明道:那可不敢當。   郭威道:崔兄!這可不是在私交上幫你的忙,聖上以禁軍見付,除保衛京畿之外,還兼付了清除頹風,考核各部吏績,澄明政風的責任,這也是我應盡的本分,長安的吏情糟透了,我以前也略有所聞,但沒想到會這麼糟,以前我不知道,從崔兄這一次事情上,我才深入瞭解,一個案目文吏,竟有這麼多的好處,年入數十萬,當朝一品閣老學士,也沒這麼多的收入,此風不可不整!   崔允明道:世子如有此心,當是生民之幸福。   李益笑道:允明!如果世子從你那兒得來資料去著手整頓吏風,你可就成為眾矢之的了。   郭威道:這個兄弟會注意,只會私下求教,斷不至讓崔兄感到難堪的!   崔允明卻慨然道:我倒不怕這個,因事論事,不涉於私,只要我不是信口誣陷,挾怨以中傷他人,自可問心無愧。只是我所知有限,而且也未必完全是對的。世子如若以愚言為憑,恐怕將失之於偏。   郭威道:那是當然,而且我也不是直接地干預,只是收集事實證據後,奏稟聖上,再轉飭各部整頓,對每一件事都會多方查證後再行奏報的。如若所稟不實,我也有欺君之罪,只是我對吏情太隔膜,尚須崔兄多予指點。   崔允明道:世子若有所詢,我只能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兩點,餘者非我所能,告辭了。   他拱手揖辭,郭威送到中門外,跟李益再回到內室。   李益道:世子當真要對各部吏情作一番整頓,那可是個馬蜂窩,而且那些書吏刁猾萬端,部中積弊多年,很多官在不知不覺間受其蒙蔽,甚至進而挾持,認真辦起來,牽連太廣,不僅吃力不討好,而且會鬧得天下大亂。   郭威笑笑道:兄弟知道,入朝半年,兄弟也學乖多了,而且這不是兄弟份內之責,兄弟何必去多事呢!   李益哦了一聲道:原來世子是騙騙允明的。   郭威道:那也不是,從崔兄的不幸看來,吏情之糟,已經到了驚人的程度,兄弟會稟告聖上,請聖上於早朝時明白頒示各部整飭,並請聖上指定由兄弟查核,使各部自相警惕,兄弟也會去訪問一下崔兄,借崔兄的清正之名,使那些狡吏心生警覺,略作收斂。當然如果牽連不太大,也會辦幾個人以收儆戒之效,其實聖上對各部吏目囂張跋扈之事,也不是不知,都因為牽涉太大,知道深究不得,否則追究起來,六部三閣,沒有一個人脫得了關係,積習之成,遠溯數朝,到了魚朝恩弄權,在各部廣立耳目,多半借重此輩,遂養成他們驕橫凌上之氣焰,聖上也很想整頓一下。   李益一嘆道:吏之於官,正如宦者於宮庭,原為佐輔分勞以供行走,宮中既有凌主之權宦,部司乃有欺上之狡吏,聖上如鑒於魚朝恩之失,倒是應該把這種情形好好整頓一下。   郭威頓了一頓才道:君虞!你說得對,聖上由於魚朝恩之變,以及先玄宗皇帝時安史外藩之叛深自為憂,乃將以司吏為耳目之積弊保留了下來,秦朗所掌的禁衛軍,就是專管這一部門,舉凡天下各兵鎮藩屬之動靜,俱由此輩秘密呈具,使朝廷得瞭解臣屬於千里之外。   李益笑道:這種手段看起來雖然不錯,實則弊多於利。各處的藩鎮兵使如果知道了那些人的身分後,佞者曲意交歡相互勾通以圖掩蔽,養成此輩貪婪之風,懦者多所畏懼,不敢逆其意而造成其驕橫之氣,直者卻每為此輩掣肘而難以申所志,數代以來,宦人每握重權而主興廢,都是小人之權太重而引致者,天下安能得治?   郭威道:君虞!你說得對,我一直就認為這個辦法不太好,可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你別走讓小弟多請教一點,然後入宮,密陳聖上後,務必請加以整飭。   李益笑笑道:世子跟秦朗的私交如何?   郭威道:很好,你別擔心這會得罪他,翼公府世代忠良,每受重寄,這雖是他的職司,他幹得也不起勁,只是聖上不放心別人,一定要他擔任罷了,如果能廢除這一項措施,他也會很高興的!我們都是世爵,不靠這個也能有所發展的。   李益道:那還可以一為,不過我建議世子在申奏以前,最好是跟他商量一下,共同面聖較為好一點。   郭威道:那也好,君虞,乾脆我把他也請來,大家商定了,先作成個協議,然後再行具奏,因為我對這個情況利弊還不太熟悉,說不出一個道理來。   他很起勁,立刻就叫人去請秦朗,家將去了後回報道:秦世子與大公子都已被邀到東宮太子府中去賞荷了,本來也要邀二公子一起去的,因為太子殿下聽說二公子跟李爺正在辦事,所以才沒有驚動。   郭威道:他知道我們在辦什麼事?   那家將笑道:自然是知道的,因為太子殿下對李爺十分敬重,才吩咐不准驚擾的。   郭威興奮地道:君虞!我們也到東宮太子府去吧,正好把這個問題好好談一下,這位殿下果敢英明,頗有一番作為,因為聖上已有禪退之意,他對國事很關心,也很留心人才,你去見了他也有好處的。   李益原是個熱衷的人,對這個提議自然是十分高興,可是表面上還得裝作一番道:方便嗎?   郭威道:有什麼不方便的,聖上已有口諭要他記住你這個人,他也常談起你,走!我們這是私誼,又不是官場上的正式拜訪,何況你還在待選而未授職,本是個閒散之身,上那兒都沒顧忌。   不由分說,立刻命人備了車騎,一直來到了東宮府,而且事先已經有人去請示了,因此車騎到了府前,門吏就躬身行禮道:殿下與兩位世子都在後花園賞花,聽說世子與李公子要來,十分高興,為歡聚方便,不以朝儀相見,請世子與李公子命駕從後園側門直接前去。   郭威問道:還有什麼人?   門吏道:本來還有府中的一些幕僚,殿下聞知李公子來訪,已經把他們遣走了,現在就是殿下與秦世子與長世子三位在荷軒中專候。   郭威笑道:那也好,省得我們跑路。   揮騎繞過正門,來到側園的偏門,約莫走了半里許才到。   李益不禁訝然道:東宮府這麼大?   郭威道:是的,只比大內禁苑小一點,在長安以此處為最大,其次是舍間,這是先隋的舊第,高祖入鼎後賜給太子建成作居第,建成本人雄心勃勃,加上門客長史魏徵又是個能才,又擴建了一倍以上,在府中養士數千,就是想跟太宗貞觀皇帝一爭權柄。那時太宗皇帝還只被封為秦王,卻因英明有為,迭受重寄,數度征戰,掃蕩各路煙塵,手綰重兵,勢凌太子之上   李益但聽而不言,因為接下去,就演出了手足相殘的玄武門之變,秦王李世民得手下群將之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在玄武門擊殺太子建成與次兄元吉,斯時四子元霸已喪是於征戢,繼統僅存一人,再無爭逐,上皇高祖聞訊驚而遜位,以秦王世民入統,是為太宗。   這件事在民間是禁止談論的,而且事過境遷,當時的真相已難明,雖然宮廷的記載上是說上皇以秦王功高,早已有意傳統,如若上皇真有此心,何以不公開廢太子而改立秦王呢?   上皇驚而遜位,這句話尤值得玩味,那時廷臣多半是秦王心腹,上皇如果不遜位,恐怕還有更多的慘變演出呢。後世不是沒人這樣懷疑過,但太宗皇帝卻是最英明的一位君主,就位後勵精圖治,外撫四夷,內清政治,聲威之隆,遠追漢武,胡人尊之為天可汗。   後世子孫都乙太宗皇帝為范,遠溯先祖德政時,第一個提起的就是太宗皇帝,而且在朝的公侯世爵,多半是太宗的舊部,承蔭至今,因此後來也沒人非議這一樁舊事。   郭威也知道自己犯了禁忌,不再說下去了。來到側門,太子李適已經命人開了園門,諭他們揮騎直進。   馬一直到荷軒前二十多丈處才慢慢停下來。太子、秦朗與郭勇都站了起來,那是對李益所表示的敬意。   郭威跟太子很熟,只打了一躬。李益心中很振奮,卻不敢隨便,正準備跪下叩見時,秦朗已經上來一把扶住了道:十郎,不必拘禮,殿下以便服在後園相見,就是為了免除這些俗套。還是以常禮相見吧。   李益也只是做作,他知道自己此刻還是個文人名士,應該表現得很適度,不能過於逢迎而招人輕視,但也不能過分倨傲而予人反感,尤其是在這位未來人君的東宮皇儲面前,更要特別慎重。   大唐的天子都是有點浪漫氣質的,這不但是手腕,而且也表現在氣度上,那就是禮賢下士。   太宗皇帝李世民曾經剪下自己的鬚煎成灰為一個大臣合藥,也曾容忍悍將尉遲敬德為爭席而拳擊皇叔李道宗,以愛才之名,博得群臣全力的擁戴,因而造成了不世的偉業,開創了空前的盛世。   玄宗皇帝李隆基為了愛李白的詩才,放任他的酒醉失儀,李白應召入宮作詩,宿醉未醒,酣臥廷前,皇帝脫下了自己的袍子親為覆蓋,因而傳為美談。   目前這位東宮太子李適正在準備做皇帝,因此他也一定會表現他的謙沖胸懷以博賢名,自己正好借這個機會讓他滿足一下,因而李益聽從了秦朗的建議,彎腰長揖。   李適回了他一揖,握住了他的手笑道:十郎的文名才名我聞之久矣,奈何始終沒有機會一見!今天總算是如了願了。別客氣,我們好好談談。   大家都席地坐下,宮人送過來杯盞,為他們斟上酒,李益才舉杯道:臣無狀,聞知殿下在此雅聚,不揣冒昧,懇乞郭世子攜帶前來叩詣,一賞液池風光!   荷軒是建在水池中的,此時滿池荷花正好,隨風送來一陣清香,滿地紅粉翠綠,確也是別有一番風光。   秦朗笑道:十郎,我們都不是雅人,也稱不起雅集,只有你來了之後才有點雅味!希望你能一賦新章   李益皺皺眉,他對這位太子的平素已略有知聞,腹中平平,可沒有乃曾祖玄宗皇帝的那份詩才雅興。   他不怕做詩,但不想現在做,做得深了他們看不懂,徒然炫才還落個吃力不討好,做得淺了卻又難以發揮,而且傳誦出去,反而損卻自己的文名,而且秦朗與郭氏兄弟都是武將之後,不擅文事,在他們面前表現也沒意思,他不想做掃興的事,因此一笑道:殿下府邸中園林之盛是有名的,尤其是荷花之美,無與倫比,如此勝景,世子就讓我多賞玩一下,何苦又罰我做苦工呢!   秦朗道:十郎,你的詩才敏捷,出口成章,怎麼能算是苦工呢?   李益笑笑道:我的詩多半是逼出來或擠出來的,現在美酒未飲,好花未賞,勉強擠出一兩首來也是敷衍之作,有失對殿下的敬意,倒不如先玩個盡興,等我的詩興發了,再好好地構思一兩首以呈殿下   李適笑道:說得對,十郎,你要怎麼才盡興?   李益知道這位殿下千歲喜歡附庸風雅,但是又不懂得玩,乃笑道:殿下如果許臣無狀放肆,臣就出個主意。   李適道:你說好了,今天原是想盡興一聚,只是他們想不出一個新花樣。   李益笑指軒荷花道:殿下是為賞荷而召聚,美荷原為水中仙,必須要有點仙意,才能得荷之神趣!   李適道:要怎麼才有仙意呢?先玄宗皇帝時,曾有方士導作月宮之遊,因而有霓裳羽衣之曲,孤府中卻沒有這種人才,莫非十郎也擅法術?   李益笑道:臣乃士人,不擅法術,而且,這類左道異端,也不足以蔽殿下之明,只是天上神仙府,人間帝王家,神仙本富貴之術,殿下富貴俱臻極頂,自可造人間仙境   李適聽得十分受用,連忙道:十郎!你有什麼主意快說出來吧。   李益吹噓了半天,心中早有成算,他知道這些貴族子弟,徵逐酒色是常事,只是不懂得如何化俗成雅。   於是笑了一笑道:臣請小作安排,請賜撥湖船兩艘,女樂並舞伎各一隊,臣就可以獻給殿下以水仙之飲。   李適道:那都是現成的,船在東湖岸邊,女樂舞伎也都在待命,孤因為酒興未闌,沒叫她們上來侍候。   李益避席而起道:那臣先告退去安排了,殿下與三位世子在此地先小飲數杯,此刻天色已將黃昏,待月上之時,臣當命舟導水仙為殿下壽。   李適叫來一個值事的宮人道:你跟李公子前去準備安排,李公子需要什麼東西,你們就照樣吩咐下去。   那名宮人答應,就跟隨李益走了,這邊四個人坐下開始小飲一陣,郭威把李益來找他為崔允明解困的事說了一遍,說出李益的辦法,李適笑道:這個辦法好極了,既懲奸,也不傷廉風。李十郎果真是長才,難怪父王要我記住這個人,說將來才堪大用。   郭威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忙道:李十郎不僅才高,而且性情通達,對朝政吏情,更有特別的見解。   接著就把各司部衙中官吏作威作福以及利弊說了出來,秦朗第一個就贊成道:好極了,聖上雖然諭命我經營這一項事務,我也發現很不妥當,各地胥吏線人呈來的消息,太過瑣碎,而且挾嫌誣告的情形也很多,我另外著人去調查了一下,發現被那批傢伙說壞話的司員,多半是正直廉明,頗有政聲的好官,倒是專說好聽的官員,在老百姓口中卻並不怎麼受稱頌,因此我覺得以吏為耳目的這項措施,的確有欠妥之處,可是聖上又不肯冊廢   李適道:父王因為魚朝恩之變,心懷憂懼,所以對外地屬鎮都不敢寄於信任,目前一時也說不進,你就記住好了,別太當真,等孤臨朝後,立刻加以廢止!   郭威又道:關於十郎的出身,殿下是否   李適道:父王在交代我的時候,我就請示過了,十郎既有才具,何不加以重用呢!可是父王嘆了口氣,說朝中的各部司臣都反對,因為他恃才傲物,言語太過誚刻,才情與德性若能兼顧,需要多加歷練一番!   郭威、郭勇、連秦朗在內都是年輕人,甚至於李適的年紀也不比他們大多少,因此他們對以這個理由抑著李益都感到不平,郭威尤其憤慨道:這一點我也聽說了,殿下,十郎恃才是有的,卻未必傲物,而且恃才者,一定要有才可恃,他初到長安時,態度是驕了一點,經常在大庭廣眾非薄古人。可是他說的話很有道理,引經據典,經常把那些老書呆子駁得啞口無言,就是因此得罪了人。   李適笑笑道:我知道,可是父王不願意為了一個年輕人而得罪了那些大臣,我也沒辦法,一個朝廷總不能靠一個人撐起來的,還是要仗著那些人   郭威更為憤憤不平了:那些老臣居其位,又辦了什麼事?就以魚朝恩的事件來說,魚逆把持朝政多年,他們又何嘗能為聖上分過一點憂?還是聖上自己拿出主意,看準機會,得到江湖義士之助,才除去了這個禍患,那天的情形殿下清楚,也全靠著十郎的計畫周密   李適道:我知道,父王並沒有忘記十郎的功勞,所以才一再提示過記住這件事,父王的做法雖然過於謹慎,也不無道理的,父王說治亂世才會重用能才,治太平之世,還是多用庸才的好。魚朝恩也是個例子,這個人無可否認是個能才,父王正因為他太能幹了,才因功而賦重寄,結果卻造成他跋扈專橫的局面。   十郎不會是這樣的人!   這很難說,魚朝恩初時也是十分恭順,遽受重寄後,就會有一些人依附他,造成他的勢力也養成了他的驕橫,慢慢就變得難以控制了。   十郎沒有野心!   魚朝恩又何嘗有野心?他手握重權時,想把父王取而代之並非不可能的事,但他沒有這樣做,父王私下跟我談論過,對魚朝恩並不太責備,安史二賊叛後,雖仗令祖汾陽王之神威收復兩京,得重鼎中原,但是劫後家園,也幸得有魚朝恩那種霹靂手段,才能很快恢復,只是如此的一個桀臣,卻是任何一個君主所無法忍受的!   郭威還要開口。郭勇卻在底下輕輕地觸了他一下,示意他不必多說,以免自己蒙受嫌疑;郭威也驚覺了,連忙道:臣無狀!聖上天裁卓越,非臣等所能窺測。   李適笑笑道:小郭!你不必多心,孤家父子對你們都可信仰,父王說了,大唐之所以能迭經變亂而不輟,全是仗著你們世爵功臣所護持,你們世受國恩,忠心可倚,絕不會有貳心,所以魚逆伏誅後,父王立即把兵權交給你們兩家,只是對起用能臣之舉,必須慎重考慮,而十郎結交的江湖俠士都是一時之風雲人傑,也頗為可慮   郭威笑道:黃衫客與賈仙兒兄妹那些人倒是不必擔心,他們三位胸懷恬淡,絕不會有什麼異圖的。   李適笑笑道:你知我知,但有些人不知道,父王對那些義士也十分欽佩,只是有個大員說的話也頗為合情,他說黃衫客等人俠義可欽,但他們既能抗朝旨,可見他們對帝家的尊敬不足,將來有什麼舉動就很難說了。十郎與彼等交好莫逆,如重用李十郎,所行意為,必會受那些江湖人的支持,安知異日不會造成第二個魚朝恩?   這番話說得郭威也默然了,畢竟雙方的立場不同,看法也不會完全相同,身為東宮皇儲的李適有這個顧慮,也不能說不對。默然片刻、郭威才嘆道:十郎就這樣埋沒了!   李適道:那倒不是,父王如果要埋沒這個人,也不會關照我了,父王的意思是讓他先弄個缺去磨鍊幾年,不僅磨磨他的銳氣,也讓他對民俗吏情有個深入的體驗,然後再擢以重寄。   郭威苦笑一聲:祗怕到那個時候,他已經壯志全灰,才華淹沒,不再是個人才了。   李適道:應該是不會的,十郎是個文官,也是個治世之子,諳熟吏情,正可有助於他對將來的行事。   他又意味深長地道:任何一個人,少年得志,都容易養成不可一世的驕橫之氣,能臣如此,佞臣也如此,先朝如武三思、張昌宗之輩,幾將成為禍國之由,也是少年得志之故,如果他們是中年後再受恩寵,充其量也不過是楊國忠、李林甫之流,不會成為盜國之奸臣了,父王理朝多年,告訴我的就是這一點經驗。   一番話說得三個人都默然,他們開始瞭解這位殿下並不簡單,這番話無異也是對他們的一個警告要他們自己深自警惕,不要太露鋒芒。   李適也怕他們寒了心,笑笑道:十郎的事,俟孤登基之後,一定不會虧待他,但是對你們三位卻又不同,異日重寄,全靠三位為孤分勞,所以孤才跟你們很親近,父王也加以默許的。前兩天還有位御史在父王面前參了三位一本,說你們交權皇儲,有干禁律,結果卻碰了一鼻子灰。   秦朗訝然道:還有誰這麼多嘴?   李適笑笑道:你又何必去問呢,總是個不開竅的老厭物想以此邀寵,真正在父王面前說得上話的,自然會知道我們的私誼,更知道父王並不禁止我們交往,絕不會去自討沒趣的!那些掃興的話不必說了,十郎不僅詩才過人,聽說他也是風月解人,我倒要看看他安排的水仙之會,又是怎麼個與眾不同法!   底下開始聊及風月,談話就進入輕鬆了。因為這些少年哥兒們雖不是沉緬於聲色之紈絝子弟,但長久的貴胄的環境的影響下,沒一個是道貌君子,私生活並不太嚴肅,何況也在愛玩的年齡。   沒多久,李益乘著一條中型的畫舫,高張宮燈,由一批彩衣的宮女輕蕩木槳,劃波而來,在荷軒的水門下停舟笑道:水仙之會籌備已妥,請殿下移駕舟上前往一賞!   李適道:十郎,你究竟準備些什麼?   李益笑笑道:恕臣賣個關子,說破了就沒意思了!   侍宴的宮人把酒席移到了船頭,那兒早已備就了三張矮幾,李適居中,郭氏兄弟在右,李益陪著秦朗在左,畫舫再度劃破湖面,向荷花深處的水道中徐徐駛去。   此時已是圓月半升,將湖上景色照得隱約如紗,晚風經過,那一朵朵的荷花亭亭搖曳生姿。   來到一片較為空蕩的水面上,距離荷叢大約尚有數丈之遙,李益示意止舟,拿起小鑼輕輕地敲了一響。   水波忽地一翻,在荷花深處的湖底冒出一個頭梳雙髻,赤著上身,下身以荷葉為裙的俊美童子,狀如寺廟中所塑的大士身前的善才童子,合掌作膜拜之姿。   李適看得張口結舌,不明白李益是怎麼變出來的,更奇怪的是這童兒腳下踩著一片巨大的荷葉,彷彿是有股力量在暗中推動似的,徐徐向前移動,那童子端立其中,揖拜如故,一直到了船前丈許處方始停住,躬身三屈九拜,然後以清越的聲音開口說道:奴才荷花童子叩見殿下千歲,遽蒙見召,不知有何諭示?   李適張口結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還是李益代他答道:今日為荷仙芳辰,殿下特來為荷仙慶賀,聞道荷仙新排就一齣水仙之舞,請歸報荷仙,以備一賞。   童子再拜道:奴才遵諭。   冉冉入水而沒,李適張大了嘴,朝旁邊的秦朗道:孤在這湖上巡遊不知多少次了,卻不曉湖下果有仙居!   秦朗卻道:我看那孩子很像殿下樂班中的那個領班許興哥。   李適道:孤看來也像,雖然這孩子的身子玲瓏,舞技精妙,卻不會仙法呀,如何得水中來去,踏波而行呢?   李益微笑道:殿下何不就作水府仙童視之,豈不是平常了,彼輩既為水中之仙,踏波為戲亦是常事。   語畢金鑼再響,荷叢中一陣翻動,淡紅翠綠分處,冉冉升上一隊樂女,每人都是高梳宮髻,鬢插步搖,但身上卻不著寸縷,僅以兩片荷瓣護住雙乳,下身則以串連的荷瓣為裙,或立或坐。   有抱琵琶者,捧笙者,鼓琴者,弄簫者,鳴鈴擊鐵者,形形色色俱是一樣打扮。   霎時吹奏起來,樂音縹緲,果有仙意,船上的幾個人都看得呆住。   月下視之,這些樂女們個個膚色如玉,在朦朧的月色中,個個體態玲瓏,修潔的玉腿,纖細的腰肢,臍下嵌著一顆綠豆,尤覺宛妙動人。   初拍方過,碧浪再翻,卻是一對膚色如漆的蠻女,全身裸裎,只有在腕間踝上,各串碎荷為釧,徐徐升起,跪叩致禮後,配著樂曲,翩翩起舞。   一曲舞罷,又冉冉降入水中,郭勇叫道:十郎,我服了你了,我明知道一切都是虛幻的,那兩個蠻姬我見過多次,是我祖父征蠻時擄來的戰俘,獻給殿下作三十壽儀的,但今夜看來,她們竟像是變了形態,果真有點仙意,你是怎麼弄的?   李益一笑道:本仙師吹口仙氣,把她們變化成仙了。   郭勇還待再問,樂聲再起,李適忙道:別說話了,看底下又是什麼妙舞!   這次的場面更偉大,蓮叢中再度升起的俱是十八、九少女,也都是荷瓣為裙,不過所著更少,僅只有兩瓣遮乳,一瓣前覆,遮住了私隱之處,每人手中各持一枝帶莖的新蓮,曼聲度曲,婉然起舞。   樂拍徐時舞姿緩,樂拍轉遽舞姿急!那三點遮掩的蓮瓣也跟著飄起落下,令人目炫神搖。   待得一曲終了,群姬又冉冉隱沒荷中,樂姬也徐徐隱沒不見,剩下一片空蕩。   李適用力地擦擦眼睛,眼睛只是粉荷芬芳翠葉搖姿,好像先前那番歌舞,完全沒有發生過。   他忍不住向李益問道:十郎!這究竟是真還是假的?我簡直難以相信。   李益一笑道:所謂仙家妙法,就是以真作幻,變幻為真,殿下當它是真,它就是真的,當它是幻,它也就是幻的,真與幻在一念之間。   李適道:十郎,你別對我說這些玄理,我們都是俗人,一定要問個究竟。   李益笑道:殿下如果要常享神仙之樂,最好就此打住,一切作幻境看,如果知究竟,臣自然遵命,把那些仙姬召來陪飲。   李適道:能召得來嗎?   李益笑道:園林亭池俱為殿下所有,即使真是水仙借居,對居停主人也當一詣以謝。   說著拿起金鑼再度敲擊道:殿下召見水仙荷神!   蓮叢分推,一片以荷葉為氈的平臺徐徐由水面上移過來,平臺上站著五、六個麗人,仍然是先前舞姬的打扮,那一對蠻奴則各捧了一片金盤,平臺來到船前停住。   居中的那個麗人彎腰為禮,輕啟櫻唇,嬌媚地道:為妾賤辰,有勞殿下暨各位住客光降,感寵無名,敬以新藕嫩蓮及自釀蓮漿,為殿下及諸君子壽。   李益含笑起立,把那些麗人一個個扶到船上,兩個蠻奴也跟著上來。   那五名麗人,各自含笑為禮,然後分別告罪,坐在每人的身邊,手中擎著一具蓮蓬,蓮蓬的中間已剜空了,殼中盛著翠綠的酒漿,成了一口蓮盅。   每口蓮盅中插著一枝洗得很乾淨,切得很整齊的蓮莖,雙手捧著,送到每人的面前。   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使用,只好看著李益,李益含笑以口就莖一吸,把蓮盅中的酒液吮吸入口。   於是另外四人也都照著做了。李適叫道:妙!妙極了,這是什麼酒,入口清香!醇香甜洌。   他身旁的麗人笑道:殿下忘了,這是今春從江南進來的竹葉青,殿下昨天還喝過的。   李適想了一下道:味道有點像,只是今天喝來更為清涼香醇,比平時好得多了。   麗人一笑道:那是李公子吩咐調理的。   李適忙道:十郎,你是怎麼調理的?   李益微笑道:臣去歲曾作江南行,見他們把竹葉青浸在井中涼透了再取飲,別具風味,乃仿效一為,至於清香,那是沾了蓮鎚荷管的氣息,說開來也平常。   李適又吸了一口道:好極了,那些管酒的監司說什麼竹葉青宜熱飲,該叫他嚐嚐這個酒味。   李益忙笑道:司酒監熟知酒性,說的話自然有道理,竹葉青性醇而味甘,燙熱了喝不傷身子,有多少量到時自知,像這樣的飲法不過是個新鮮而已,卻不足為法的,因為涼酒滑喉而易過量,一醉起來,等酒發兩三天都不能恢復。   李適笑道:人生難得幾次高興,就醉他個兩三天又待何妨?   李益忙命那些姬人剝了新鮮的蓮子,以及切好鮮嫩的藕片進上來,笑道:殿下還是先用些藕片醒酒吧!酒中之趣,雖宜醉中得之,但仙飲之趣,卻宜醒中得之,如果酩酊醉臥,這些玉骨冰肌的水仙花神,豈不是虛來人間?   李適攬住那宮姬的纖腰笑道:十郎,你別以為我醉了,我還清醒得很,這不是善弄笛的曹歡兒嗎?老遠看去倒有點仙意,這一靠近,我就全認出來了。   李益笑道:臣原是勸殿下不必認真的,虛實幻真,原只在方寸之間,凡事都要往深處看就沒意思了,彭祖壽八百,可算是長的了,而今又安在?   這時候說出這番話來,是有點煞風景,但李適倒是聽懂了,笑了一笑道:說得好,十郎,你是怕我醉,你放心好了,我不會醉的,現在我正是該謹慎言行的時候,不能讓人說閒話,所以我很少出去,最多是把他們邀到府裏來聚聚,以後倒是希望你常來,為我們創些新花樣。   李益道:這個臣不敢奉召,今天是為了殿下高興,臣才絞盡腦汁以助興,臣願肝腦塗地以報殿下,但不是用在此一途上。   一番話把秦朗與郭家弟兄們也提醒了。秦朗道:十郎的話很對,他不是佞弄之臣,殿下該重視的是位的經世之才,而且像今夜的這種宴樂,臣等也以為適可而止,不宜過頻,聖上命臣等常侍殿下原是為匡輔殿下熟悉理國之道的,如果臣等祗事俸殿下遊樂,則臣等罪深矣!   李適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有顧忌,我又何嘗不是一樣,自從被父王正式宣冊為東宮後,我就沒過個一天自在的日子,不管颳風下雨,嚴寒酷暑,都得進宮去省詣一番,父王稍微有點傷風頭痛我就得衣不解帶,跟御醫在一起。倒是我那些弟弟們輕鬆多了!   秦朗看看李益,示意他說兩句話,李益卻感到很為難,他知道這時李適正是牢騷滿腹的時候,進忠言,一定是吃力不討好,順著他的心意說討好的話,傳出去關係就大了,任何人參上一本,安上個佞語導儲君於不正當的罪名,殺頭都有份的。因此祗有道:殿下現在辛苦一點,卻是為日後立萬年之基,算來是值得的。   李適笑道:這筆賬又是怎麼算的?   李益道:人君牧天下之民,為君則教化萬民,現在殿下以仁孝為百官所推崇,以身示範,曉示天下,則萬民從之,使萬民都知道尊親孝長之道。則日後臨朝視事,就省了很多力氣,所謂拔忠臣於孝子之門,只要把這一點做好了,自然海清河晏,開萬世太平之基。   李適笑了起來道:那有這麼簡單的!   李益道:道理是不會錯的,能考事其親者,無不忠其君,故聖人立教,首重孝道,其實宮中侍奉的人多得很,何必一定要殿下去親侍湯藥呢?而宮中自有御醫,也用不到殿下日夜隨侍,但這正是一個宣示教化的機會,湯藥煎好了,由殿下接來遞一下而已,即使不經這一道手,也沒有人敢侮慢聖上的,可是殿下轉遞一下,那意義就大了,因為殿下為萬民所寄,萬民所範。殿下輕輕一舉手,勝過千萬言訓誨之詞,所以廷律要求殿下如此,正是為宣立教化之所本,如果人君自己都不注重的事,又安能使萬民為之所尊呢?   李適點點頭道:不錯!我到今天才算明白那些繁文縟節的道理了,以前我是真煩,父王不爽,我自然是關心的,可是並不需要我整天釘在那裏呀,視脈的是御醫,煎藥有宮女,我對本草本不懂,每張方子必須要我看過,藥煎好了,一定要我先嚐一口遞上去,那對父王的病有什麼幫助呢?但就是沒人告訴我是做給百姓看的,很多事都是如此,每個人都告訴我要怎麼做,卻從來也沒有人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就是說了,也是結結巴巴,講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秦朗笑道:那些宮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又怎麼講得清楚?在沒聽十郎解釋前,我同樣也不明白,看來我們是要跟十郎多親近。   李適道:十郎,明天我就向父王保奏,薦你到東宮來侍讀,你意下如何?   李益忙道:殿下!這可使不得,東宮侍讀是少師少保,位列九卿,都走由朝中年高德劭的重臣擔任,臣年歲太輕,實非所宜。   可是你比那些老古板通達多了,他們只會背死書,一天到晚詩雲子曰,聽得我直想打瞌睡。   李益笑道:那正是他們的慎重處,東宮侍讀太子,少師少保是直接負責殿下言行的官員,如果他們亂出主意,隨便說話,只要一個不對,就是殺頭充軍的罪,臣德望不足,不敢受命。   郭威也道:十郎不能幹這個,因為十郎跟那些人合不來,如果殿下不聽十郎的話,十郎去了也沒意思,如果殿下跟十郎太接近了,必遭此輩之嫉忌,目前這些人在聖上面前都說得了話。也是他們對十郎的不滿最多,家祖父就跟他們為十郎的事吵過很多次了。殿下真要器重十郎,倒是不必強求十郎在身邊,而且他們也一定會阻撓的。   李適憤然道:這實在太豈有此理,我喜歡的事不能做,我看中的人又不能用,我這堂堂東宮太子,竟要受他們的擺佈!   李益聽了郭威的話,才知道在朝中是那些人反對他了,心裏不禁半喜半憂。   憂的是這些人朋結為黨,勢力很大,自己因為言語不慎,在酬酢聚會時,對他們的批評很誚刻,不意一時的口舌之快,卻惹起了這麼多的麻煩,想來殊為不值。   這些人是得罪定了,但也有可喜之處,那就是自己已經在儲君的心中留下了好印象,而看李適的心中,似乎也很討厭那些人,則將來登基後,那些元老顯然都將失勢,該是少壯派抬頭之時了。   因為李適很顯然是個好動喜事的年輕人,與那些老古板們格格不合,將來當權的也必定是郭威,秦朗等自己私交很好的人,未來的錦繡可期。   但是眼前卻以遠遊為佳,如果跟太子走得太勤了,不特沒有好處,反而會招那些當勢者之忌。   秦朗是世襲的國公,郭家兄弟中,也一定有一個會繼汾陽王爵,以立長之統,自然是郭勇的承繼成分較多,但郭威也不會置於閒散,即使不為晉新爵,也必定會寄以重職。他們的底子厚,現在就掌率禁軍,沒人能動搖得他們了,自己卻沒有這個後臺,犯不著為自己添麻煩的。   眼前,代宗皇帝春秋雖不高,卻體弱多病,早已有遜位之意。新君繼統不過是幾年的事,最聰明的舉措,莫過於安分地守幾年。好在這一代諸王子俱皆平平,李適既冊為東宮儲君,在眾兄弟中還算是較為有出息的一個,又得這些世家軍功子弟的擁戴,繼統之事,不會再有紛爭。   再者,看李適的意思,似乎對自己十分激賞,只要留在長安,一定會常蒙召見的,走動得勤快則招忌致尤,拒召又會引起東宮的不快,倒是設法避一避的好。   李益的頭腦很冷靜,看事也很深遠。如果是個熱衷進取的人,一定不願意放棄這個爭取寵信的機會,但李益卻深深地明白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居然想躲開了。   他在告辭時,郭威陪他走了,他們兄弟二人與秦朗同領禁軍,倒是相處得很融洽,合作無間,兄長跟秦朗在陪太子,他這個老弟只好多多辛苦一點。   因為率領禁軍不僅是操演訓練,還要擔任宮門皇室的侍衛勤務,雖然有家將部屬代為處理一些事務。可是總還要個人坐鎮,以便處置一些突發的事項,或是臨時奉急旨,宣召一些大臣入宮議事,如係一品以上的要臣,多半是由他們自己去宣召的,所以他們也很忙。   李益告辭,他也跟著一起走了。李適對李益相當敬重。送他到苑門才握手告別。   兩人走在路上,郭威笑道:十郎,真想不到你還有這份才華,今夜的一場水仙之飲,殿下激賞得了不得,立刻就把侍宴的官人召來,問你安排的內情,我有點不懂,那些宮姬們如何能在水面踏波而行的,她們如果是像賈大姊那樣身負奇技,倒也可說,可是她們並沒有練過武呀!   李益笑道:她們都踩著荷葉呀!   那也載不起一個人,何況荷葉不推自行,彷彿是有仙法似的,你真會法術嗎?   李益笑道:小郭,你也說這種話未免太沒見地了,府第中常有胡人吞刀吐火為戲以為幻術,難道你也認為他們會法術不成?   那當然不會,吞刀是練成的,吐火則是口含烈酒,引火而燃,但與你所導的踏波不同。   沒什麼不同,關鍵就在荷葉上,我選的荷葉特別大。   再大也浮載不了一個人的體重。   但可以擋住一個在下面的人。   郭威恍然地叫了起來:原來是有人在底下托著走!真虧你想得出來的,可是那些人在水中能閉這麼久的氣嗎?   不必閉很久,他們口中含著蘆管,穿破荷葉,伸出水面透氣,我在江南回長安時坐了賈大姊的船,一切船上的水手們告訴我的,那些水上健兒們終年在江河中打滾,自有很多特殊的水上技能。   十郎!別人聽過那些異聞後,當作野老怪談,你卻能輾轉運用,處處留心,這就是頂了不起的學問了,殿下要你到東宮侍讀,實在是很不錯的,你能在殿下身邊,對他一定有很大的好處。十郎,如果你有這個意思,我可以會同家兄跟秦朗,在聖上面前力奏   李益忙道:本來倒無不可,現在卻萬萬便不得,因為一開始就錯了。   什麼地方錯?   錯在今夜我自作聰明所安排的水仙之飲。   那沒什麼,私下逢場作戲而已,東宮府裏的事不會傳出去的。   李益道:問題是在殿下身上,他對我的需要並不是我的才華,而在我的會玩,因此我如果進了東宮,好差使輪不到,壞事都堆在找頭上了。   郭威道:大唐天子私生活都是比較放縱,殿下在府中蓄有姬人優童等百餘名,聖上並不以為侈費,這是他們李家的傳統,也是玄宗皇帝教兒孫的家訓,為人君者,必須自幼就窮極犬馬聲色之娛,才能放開胸襟,傲視萬物,不為物欲所動,不為婦人佞臣所欺。   李益笑道:可是他老人家自己就沒放開。   郭威道:十郎,如果你以為天寶之亂是肇禍於楊氏玉環,那就太冤枉她了。太真不過一婦人,而玄宗皇帝又不是沒見過婦人的,否則馬收坡前他也不會坐視亂軍把楊妃拖出處死了。安祿山之變,內因是朝廷盛平太久,武事荒廢;外因則是將帥驕橫,苛虐士卒。且主要的是楊國忠居朝人緣太壞,臣下乘亂遷怒報復,玄宗皇帝把楊妃交出,亦所以平眾怒而已。實際上楊氏不過較得寵信,還沒有像妲己、妹喜那樣禍國的本事,而夏商之紀就是因桀紂之流在未登基前,受到的壓制過嚴,自律太苦,一旦得了寵位就忘其所以了。本朝自太宗立國以來對子孫在聲色方面,向來是採取放任的方法。   李益道:可是導人主於佚遊,總是件受人詬斥的事,也是那些衛道之臣交相攻訐的好題目,皇帝要面子,不罪太子而罪侍臣,玄宗皇帝能把楊妃處死以代罪,我李益又何嘗不可作代罪的犧牲?   郭威想想道:這也說的是,那我們就不替你盡心了!不過殿下倒是有點作為的,我把你究治吏弊的辦法提了出來,他很以為然,等繼鼎之後,第一件就要著手興革,那時你還得多費點心!   李益笑道:胥吏作怪,是小事情一件,只要一通上諭,令百官一體注意整飭就行了,因為這究竟不是些窮兇極惡之徒,只是貪敝小人而已,知道了朝廷有意究治,自然知所收斂,而不敢胡作非為了。至於要他們一清如水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朝廷對胥支差役等不列銓秩的人員,公定的薪俸太低,像允明那樣,已經是一個部中的高等僚屬,所得僅能聊以贍日,這無異是促使那些人枉法以營分外之利,如果當真雷厲風行,杜絕了他們的財路,只怕不出兩年,大小各處衙門都會空空的,縣太爺想打犯人的板子,也得自己動手了。   郭威笑道:那有這麼嚴重?   李益笑道:這本來就是實情,吏隸無職秩品銜,幹上一輩子也不會有出頭的日子,貴與名都斷了望,只有利可圖,可是這點利比蠅頭還小,不足以仰事俯蓄,還有誰肯來幹呢?   郭威道:十郎!說要整治的是你,回過頭來幫他們說話的也是你,究竟你要怎麼樣呢?   李益道:我也不是幫誰說話,只是指出事實,衣食足而後知禮義,教民尚且如此,何況是胥吏隸役,真要他們力疾從公,無營無弊,就必須要提高他們的俸給。   郭威道:那恐怕很困難,朝廷支俸都有一定的預算,由於連年的戰禍,用盡了庫中餘存,更為了體念民艱,沒有加重賦徵,近幾年來都是量入為出,如果要提高天下百吏的俸給,連帶的也要增加百官的俸給,那就必須要增加百姓的賦徵,關係就大了。   李益道:所以這事只能行之於事,不能見之於律令,目前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偏勞貴屬,悉心調查一下,把各部的不法司吏劣跡重大者,予以嚴懲,以收儆戒之效,風氣就會因此一變,可以稍收轉風易俗之效,壓壓彼等的氣焰也就夠了。   郭威一呆道:可是先前你說得那麼嚴重,我才在殿下面前力陳其事,總算得到殿下的首肯,準備以此作為登基後第一道興革之治策,那不是開玩笑嗎?   李益笑道:這是我為你盡的心,你現在就應暗中留意,搜集證據,把幾個聲勢太盛的惡吏家產調查清楚,然後等殿下登基之後,你不妨仍然勸他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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