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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節 盛夏

豪門秘史 依達 27990 2023-02-04
  這個盛夏,我在等。   這種日子真是難過。我相信一個人最難受的,就是等待。   等的日子特別過得慢,等的日子特別煩悶。我現在這境況,就好像一個攀在梯子上的人,爬到一半,不上不下,真令人急煞!   冼禮常老爺作了最後的檢查,醫院把他送到美國去開腦瘤了。   聽說上機的時候,他還是被床架抬上飛機去的。他包了整個珍寶機的頭等機艙,除了空中小姐服侍,他隨身還帶了三個女護士。香港的醫生也陪在機上,一起到美國去的。   在醫院中,他時醒時昏,醒的時候,他不斷吩咐兒子:   尚常,我要小玲一起陪我到美國!我要她在美國的醫院,日夜陪伴我在側!   我理睬他?呸!休想!我已經搭上他的兒子,冼家大少爺又有甚麼不好?一個枯乾老頭子,生死不明,我不打沒把握的仗!

  大少奶莉娜敗在我手下!這麼一個老頭子,我應付得了。   我躺在老東西兒子的懷抱中,嗲聲嗲氣說:   尚常,若要我跟你爸到美國的醫院去,我立即上吊!   冼尚常一見我脫衣,就是他最懦弱的時候。他的手一直摸在我光滑的胴體上,一邊就安慰我:   放心,放心,妳已是我的人。這一次,那老不死想再奪我的心上人?呸!叫他躺棺材去!   你可千萬別讓老爺知道我不願意呵。   我自有辦法,反正他大多時候昏迷不醒。   醒的時候,他比狐狸更狡猾。我說。   我自有辦法。尚常這麼說。   他真的有辦法。當男人欣賞女人時,也是他們最愚蠢的時候。   臨上機的時候,老頭子果真十分清醒。他這一清醒,就一直在叫:

  阿玲哩?阿玲哩?叫她跟我上機!   愚蠢的男人被美色所迷,就會立即機警起來,尚常說:阿玲的入境證拿不出來。領事館不肯給她,去不了。   老頭子亂叫狂怒,說要找律師。但是尚常把他往機上一送,讓他飛走了。   我連機場也懶得去。   在我手中的賭注,買大又買小。老頭子開了腦瘤回來,痊癒了的話,我可沒背叛他。要靠山,當然是大樹好。   老頭子一旦死在手術床上,我手上已有冼尚常,小樹變大樹,我的靠山仍然十分牢固。   老頭子一走,我直覺危機盡失。   尚常頭上再也沒有王,我的身邊也去掉了分分秒秒想置我於死地的大少奶。   豪灣八十八暫時是我們的世界我和冼尚常的世界。   但是,我要等。因為尚常雖付了一大筆錢給律師,也願意分些錢給莉娜,但要她離婚,手續上,時間上,還是要等。

  於是,我在這豪門中,就好像一個攀住雲梯,攀到一半,竟然不上不下,被半懸在空中的人。   這真是一個令人等得發慌的時期,而這一個夏天,又特別的熱      這是一個上午,太陽未爬到頭頂,已經熱得好像一盆火爐。   我身穿比堅尼,躺在泳池邊的日光椅上曬太陽。   尚常一早到公司寫字樓去,花園內掠過一兩群炎熱的風,隱隱約約,傳來遠處樹蔭間的蟬鳴聲。   等!還是得等!尚常這張結婚書一下來,我就能直等到雲梯頂端!   我環望園子四周,這一切一切,就好像是罩在玻璃內的忌廉鮮蛋糕,又美味,又可口。而我,卻正是一個肚餓饞了嘴的小孩子,祗能隔著玻璃看蛋糕,卻無法伸手往嘴內塞   這斷命的離婚手續等!等!等!

  太陽爬到我頭頂來了,在我皮膚上熱辣辣地刺戳。   我也許是等得發狠,驀地起身,向泳池中一竄。   清澈見底的泳池水圍繞著我,我由頭至腳地感到一陣清涼   我在泳池中來回泅泳一會,環顧四周,整座巨宅裡並無人聲,於是我一使勁,把身上的泳衣一剝,扔向草地。   我從沒有裸泳過。當然,又怎麼可能?我從未能自擁有過一個泳池!   也許這是童年時的幻想?也許是我的貪婪願望?我總是想,這一生人,要是擁有一個泳池,我一定會在池內光脫脫的裸泳。   想不到,夢想、幻想、狂想都會成真!我不是正在泳池中裸泳麼?   很快地,我不但將真正地佔有這個泳池,我會有這一整座豪灣八十八!   那時候,任我在屋子內裸身奔上跑下,都沒有人能管束我!

  我有如美人魚般地在池中翻滾潛泅,當我從池底直竄上來時,模模糊糊地,見到池邊站著一個人影。   一個男人!   尚常不是剛坐著車子上班麼?怎麼竟然踅回了?   當我雙眼角的水漬漸漸褪落,我的視線漸漸清晰!   立在我面前的,是一個青年!一個長得非常英俊的青年!   他穿著一條泳褲,肩上搭著一條海灘巾。   當我目瞪口呆地看住他時,他的一雙眼睛也同樣目瞪口呆地看住我!   他大約二十左右,驚人的英偉!高,壯碩,一頭濃髮。一個完完全全陌生的人!   你是誰?我充滿驚惶,開口就問。   妳是誰?他一手撐腰,反問我。   尹小玲。我回答。   尹小玲?他聳聳肩:尹小玲是誰?奇怪。

  他把海灘巾往草邊的日光椅上一扔,轉過身來,又看我一眼。   奇怪!他又是誰?在冼家這些日子,從未見過他!   尹小玲?甚麼人?他走到池畔,俯頭看住我:冼家的遠親,近戚?   我一時啞口無言。我是甚麼身份?暫時無可奉告。   我是甚麼人,跟你有何干?我反問。   不論妳是甚麼人,妳在豪灣八十八,身份一定很特殊。他搖搖頭,竟然一笑。   他這麼一笑,恍如銀幕上的愛情文藝片男主角。   因為妳沒有身份,斗膽敢在冼家的泳池中裸泳?他的一雙眼睛牢牢盯著我的前胸。   啊!我這才尖叫一聲,連忙用手圍抱住前身。   我連忙把自己縮進水中!我的天!由於見到這個陌生青年,過於驚訝,我竟忘掉自己身上毫無掩遮物!

  他看見我手足無措,竟然呵呵一笑。   我連忙游到泳池邊,想伸手索取脫在泳池邊的那一小截比堅尼。   然而他卻不慌不忙地,用腳尖把我泳池畔的那截比堅尼一挑,踢在老遠的草地上。   你!你把我的泳衣拾過來!我簡直不能相信他這種所作所為,我浸在水中央大叫:我命令你!立即把泳衣還我!   妳要,上來拾。他搖搖頭:妳這麼喜歡脫衣,突然之間,又為甚麼急急要穿衣?   你這無賴!我命令你!立即把泳衣扔過來!   命令我?憑甚麼命令我?妳還沒告訴我,妳是甚麼身份?他一臉帶著作弄的微笑:遠親,近戚?   他邊說,邊一躍身,飛身入池。   他跳水的姿勢,美妙無比,有如一條飛魚!   水花四濺之後,他已泅水到我身邊。

  你!你斗膽!你是甚麼人?我緊緊用雙手圍住前胸,尖聲狂叫。   我說過了,沒有身份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在冼家的泳池中游泳。他哈哈地笑,輕鬆而又開朗。   但是這個傢伙,分明在作弄我!   由他見到我的第一眼,直到此刻,他都是在作弄我!   給你三秒鐘!你立即告訴我是誰?我想我是被他作弄得瘋了,嚴厲地呼喊。   笑話!我要說,我就說,我不說,沒人能命令我!他邊說,邊游到我身邊來。   當他越來越接近我,我把自己的身體越縮越緊,終於,竄到池中,有如一個水球。   這次完了!我心中暗驚,被他乘虛而入,佔盡便宜!   如此一個俊俏年青的男人,怎麼可能如此大膽狂妄?   我限你三秒鐘,跳出泳池!我大聲尖呼:不然

  不然?   我立即告訴冼大少!我高呼:你是冼家甚麼人?甚麼朋友?甚麼親戚?竟敢如此狂妄?   妳問我?他哈哈地笑個不止:這些是我問妳的問題,妳竟反問我?   啊。   我叫冼志常,聽過這名字沒有?他泅泳在我身邊,一會前,一陣子又閃到我後面!   他的泳術非常精湛!他完全在作弄我!如此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地,令我忙於用手遮掩裸體,急忙得幾乎暈厥!   妳的智商不高吧?他的頭髮濕了水,閃閃地泛著烏亮:不過,妳的美麗,妳的身段,可以奪分,嗯,去選本港少奶吧!   我從未如此被人作笑過!   我自問把這老狐狸都收服了!我又攆了刻薄陰險的大少奶莉娜我自問所向無敵,是個無所不能的女人!

  現在,我竟會被這小子如此作弄?   正當我在絲毫無法反抗,藏身在水中連連閃避時,他竟然哈哈大笑。   利用妳的頭腦嘛!當作填字遊戲!拼圖遊戲嘛!他提示我:豪灣八十八號!著名的豪門!大老爺冼禮常,名字中有個常字。大少爺冼尚常,名字中也有個常字,我叫志常,名字中也有一個常字。哦用腦嘛!用腦嘛!   啊?我驀地醒悟,用手掩嘴!   當我用手掩嘴時,祇見他的眼睛望著我的胸脯!我立即又急急用手遮住前胸。   還是遲鈍。他無奈地一笑:再給妳提示。能在這泳池中游泳的人不多,冼禮常太老,冼尚常忙於在寫字樓數鈔票,留下來的?   你是我呆若木雞。   大老爺,之下是大少爺,大少爺不在,輪也輪到二少爺了吧?   你是冼二少爺。   哈哈,正是在下!   冼家有二少爺麼?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驚聲問。   冼志常。他一點頭:冼志常身世大白,那麼你呢!尹小玲是誰?排行第幾?還是遠親?近戚!   沒有可能我伏在池水中,牢恨恨看住他:不可能!我怎麼從未聽過這屋子有個二少爺?我從未聽過冼志常的名字!   屋子內沒有,房子外有。他聳肩:不要以為大戶人家有錢,就有一切,這戶人家有大把大把的錢,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情味。   他竟如此說話!   當然,更沒有親情。他又加上一句。   我幾乎屏息!這面前的青年,必然是冼家的二少爺!   看他如此放肆說話,又看他斗膽作弄別人的行為,他必是二少爺!   除了二少爺的身份,誰又敢如此地在這兒放肆?   好了,妳要知道的答案,妳沒有答中,但我全奉告了。   他湊近身子:那麼,我的答案呢?小玲是誰?是誰?是誰?   他接近我,才發覺這個青年有一雙懾人的眼瞳!這一雙眼神,必然令無數少女傾倒過!   如此的眼睛!如此的一張臉!又是冼家的二少爺難怪對女性敢如此放肆!   妳不答話?不要緊,就成個謎。他聳肩:不過有一點,我卻十分知道妳喜歡裸泳。好。跟妳做個伴,怎麼樣?   甚麼做個伴?我莫名其妙地。   就是這樣做個伴!他的手一伸!   當我注視他從水底伸出的手時,嚇得面青唇白!   他的手中提著的是他的泳褲!   啊天!我再也不顧一切,飛身竄出泳池。   我用兩隻手掩住身體,穿過草地,向屋子內狂奔!   晚上,我走進飯廳。   才踏進飯廳,我的腳步不禁一拖,停住步,我看到長餐枱一端坐著的那一個俊俏青年,一套畢挺的白色西裝,結著領帶!   這個二少爺冼志常,跟日間在泳池中的那輕薄少年,形象完完全全地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當我注視他時,他的一雙眼睛正牢牢地注視我。   我立即回想到泳池內的裸泳,迅速地,我閃開視線,只覺臉上赤熱。   在志常的對面,坐著尚常。   冼尚常望望我,又看看他的弟弟,然後,他吸口氣,向我伸出手來:   小玲!妳過來!   於是我走到餐枱邊。當我移過去時,祗見冼志常的一雙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我不知道他在欣賞我穿上了衣服的肉體?還是對我的存在充滿狐疑。   小玲,這是我弟弟。伸出手,尚常向我介紹:他是志常。   我看看他,他一本正經地坐著。奇怪,一個光著身子的男人,和穿上西裝、打上結帶的男人,竟會有這麼大的更變!   他非但臉上不現絲毫微笑,連那種眼神,也是冷冷的、淡淡的。   尚常替我拉開餐椅,讓我坐下去,當我默默坐下時,仍然可以察覺這青年人的目光,一直盯住我。   這種目光,含著一千萬個問號,又彷彿急於待著要揭開謎底似的。   志常,尚常待我坐定了,轉臉向志常說:小玲尹小玲,將成為我們冼家的人。   祗見冼志常的一雙眼睛奇怪地落在我臉上,急忙避開他的視線。   冼家的甚麼人?他開口了,平淡的嗓子!   我的天!完全跟這早上在泳池內相異的聲嗓!簡直是兩個人!完全不同的人!這種聲調之冷,令人呆怔!   有一天很快,冼尚常對他的弟弟說:小玲會成為我的妻子。你的嫂嫂。   比剛才更冷淡的目光注視到我臉上來了;這個冼志常,竟然變成了炎夏的一座千年冰山!   莉娜呢?他又淡淡的聲音。   我跟她離婚了。冼尚常略略一頓,於是補充一句:正在辦離婚。   為甚麼?   你少問。   我看他們一問一答,直覺得這兩兄弟間,有一萬丈深淵般的隔膜!其實,當我才踏進飯廳時,我已感到這一種寒意!我恍如置身懸崖,心驚膽跳!   爸呢?他開口了。問題令我更覺驚訝!難道他甚至不知道老爺送了去開刀?   爸長腦瘤,腦瘤壓著神經線,時醒時昏迷。冼尚常回答:送到美國去開刀了。   我一點都不知道!他的聲音。   對冼家的事,你甚麼時候知道過?驀地,尚常有如發出一拳,向他弟弟直擊過去。   冼志常默默無言。他就是那樣坐著,一動不動,對於尚常發出的那一拳,他似乎根本毫無感應。   他會死麼?坐了一陣,他開口問。   機會五十五十。尚常木無表情地回答。   死了更好。猝然,志常站起,邊站起,邊解領帶:你也是!死了也好。   他把領帶摔在飯廳,又脫白色的西裝。   狠狠把西裝扔在椅上,他推開椅子,走出飯廳。   全冼家的人,死了更好。他已經走出飯廳,聲音卻從餐廳外遠遠傳來。   我張大嘴,目瞠舌結!   轉頭瞥尚常一眼,他木無表情,臉上除了漠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神色   這是怎麼的一回事?   這是怎麼的一回事?身披睡袍,我躺在法國絲緞被褥上,仰頭問尚常。   尚常在另一邊的浴室內剃鬍子。從磨砂的玻璃窗中,我能看到他的倒影。   他在晚上剃鬍子。男人總有他們所有的怪習慣和怪癖。   冼老爺已幾乎去掉半條命,仍要躺在床上命我剝衣服。   冼尚常,嘿,每當晚上剃鬍子,跟著的,是跳上床來剝我的睡袍。也許習慣是莉娜給他養成的吧?不少女人怕有鬚刺的男人跟她們做愛。   這究竟是怎麼一件事?我沒有聽到他回答,於是馬上又問一句。   妳問的是志常?他終於回答我。   對。我莫明其妙地:他怎可能突然出現?整間屋子的人,怎麼沒有一個提起過他?他從哪兒來?他跟你一見面,就好像仇人相逢怎麼一回事?   他是一個不喜歡家的人。尚常邊剃鬚邊回答: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他不當自己是冼家的人,整個家,當然不理會他。   真難以置信!   沒有用的傢伙!   甚麼意思?   爸以前千辛萬苦,才替他在耶魯弄到一個學位,不到六個月,他就離校出走,人影不見。尚常從浴室內出來:再見到他時,他在倫敦,幾乎潦倒街頭。   冼老爺的二公子竟會潦倒街頭?我實在訝然。   人不要好,有甚麼辦法?   後來?   爸看在是自己骨肉的份上,還是支援他。爬到床上:現在他在英國的一間學校唸書,唸的是甚麼專科。我根本不知道,我管不著。   真不可思議!我喃喃地:你們好像一點親情也沒有   沒有。他的手已經摸在我的身上了,穿過睡袍,手勢是純熟的。   他根本不想與冼家的人接觸,連每月的生活費及支出,都是經過律師,寄到英國去的。   他一直住在英國?   對。他吻在我的項頸上:唸的是甚麼書,沒人知道!我相信唸書是藉口,逃避這個家,才是真的。   我閉上眼,覺得身邊的男人,像一條狗。   祗有狗,才會亂舐亂咬的。   男人在性慾衝動時,就跟一條狗一樣。   他這麼憎恨這一個家,為甚麼又要回來?我又問。   爸叫律師要他回來的。他在我身上亂吻:大概老頭子怕自己快死了吧?要叫他回來叫了他回來半年,他不動聲色,昨晚深夜回來的,管他!   我直覺得這一個哥哥簡直不當志常是家裡的狗。當他是條自來狗,由他來去自由,連瞧都不想多瞧一眼。   他會在這兒長住麼?我問。   誰知道?   他連你爸生病的事情都不知道!我幾乎不能相信地:你也不寫信告訴他?   他在英國住在甚麼地方,我都不知道!祇有律師知道。他說:所以,我說他不當我們冼家是家人,我們也不當他是一個人。   這種情形,也祇有在冼家才會出現,簡直令人咋舌!   冼尚常又要向我索取他的快樂了。他的快樂,就是我的青春與美麗的胴體。   我當然滿足他,遷就他,這是我至今仍然立足於豪門的代價。   我閉上眼,眼前忽然一閃,閃出一具健康壯碩的男性胴體。   還有那一雙烏亮的眼睛接著是那一陣微笑      坐在露台上享受我的早餐,環境是跟以往完全不同了。以往,每早晨是我托著早餐,上樓去侍候老爺。現在,是下人侍候我。   人世間的轉變,往往是人們難以預料的。   一個白影閃過,瞬眼間停在面前。   我仰起頭,見到志常穿著一身白得刺眼的衣服,站在我面前。   他低下頭牢牢注視我,目不轉睛。他完全當我是動物園中的奇獸珍禽似的。   我莫名其妙地放下手中的果汁杯,用同樣好奇的目光注視他。   嗯。忽然,他哦了聲,點點頭。   嗯些甚麼?我馬上問。   嗯!原來妳是我哥哥的女人。他淡淡一笑:我明白了。   他到現在才明白?其實他猜得對!沒有身份的,又怎能在冼公館的泳池內游泳?   我也明白,我接著說:你原來是冼家從來不把你放在眼內的二公子。   沒有人要他們把我放在眼內。他竟回答:我的眼中根本沒有冼家的人。   但是你卻每個月,支冼家的生活費。   妳知道我很多事情吧?在查我?他抿嘴一笑:最好別查,查多了,令你失望。   你眼裡沒有家人,最好連支援也不要。我說:這樣才叫有骨氣。   我從沒說過要,他冷冷一笑:我曾在垃圾桶內找食物,都不願這家人知道我在哪兒,相信麼?   我記起尚常說過他潦倒街頭的話,令我不禁傻呆。   是爸派人來找我,他派出多少人馬,我不知道。結果在倫敦找到我。他回答:沒人要他的錢,是他派律師每個月存入我的銀行的。銀行的戶口,也是我老頭子替我開的既然如此,我為甚麼不享受一下人生?   他忽然在我身邊坐下。   立即,我發現他的眼睛又牢定定地看住我。   我相信他一直在研究我,正如我在暗中研究與發掘他的秘密一樣。   妳知道嗎?果然,他用不可思議的神情看看我。把頭一搖:妳的外型完全不像是這樣的女人。   我登時一愕:甚麼樣的女人?   妳看來天真、可愛。他很直截地:一點不像玩弄手段的女人。   我玩弄甚麼手段?   像妳這樣的女人,能坐在這兒,沒有幾下子手段,根本不可能大模大樣地坐在這兒,好像女主人般進妳的早餐,享受妳的人生。他說。   他說得很對。我默默望他一眼,不作回答。一下又一下地,撥動面前的炒蛋,我吃我的早餐。   妳怎可能弄走莉娜?真是不可思議!久久,他低喃。   我一笑。   他有獵犬般敏銳的嗅覺,一接觸,他竟能分辨出一切。   但是,是愚弄倒我一陣。他跟著又說:就是昨天妳浸在泳池內裸泳的時候。   哦?   也許因為妳裸體,所以看不到妳虛偽的外殼。他說:所以我才躍進泳池來的。   我把早餐放下,用餐巾印一印唇角,我於是仰起臉來了。   冼志常,你想變做我的敵人吧?我冷峻地看他一眼:想變做我的敵人,不會有甚麼好處。   不做妳的敵人,我也不會有甚麼益處。他立即接著說。   未必。   他略帶怔愕。我淡淡一笑:你憎恨這間屋子內的人,我不知道甚麼是真正的原因,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從外頭來的,我不屬於這裡。   邊說,我邊指一指花園道旁的大門。   但是妳卻願意在這裡逗留。他問:妳花了不少手段,對付了不少人,才能在這門內逗留,是吧?   看看他,我不作聲。   他是個厲害的傢伙。但是,我很確定,他無法傷害我,他也根本不會傷害我。   他祇是一個自來自去,自己祇顧自己,眼中根本沒有冼家親人的流浪者。   打算回來住多久?我問:你大概以為自己是會回來送老頭子終的吧?   妳弄錯了。他立即回答:冼家任何人死掉,都不值得我老遠從英國飛回來送終。   大概老頭子會令你回來?你若不回來,你就會失去每月的生活津貼?   妳又錯了。我從不在乎那些錢。他聳肩:這個世界餓不死我。隨時隨刻,我可以再在垃圾桶內找食物。世界各國,多的是垃圾桶。   他一股不羈!這也許是一種強烈的反叛力。但這種又是他身上特殊的魅力!   既是如此,為甚麼回來?我立即追問。   當然有原因。他仰臉,望望天空,反問我:見到甚麼?   我也仰起臉,祇見到藍天。   見到甚麼?我反問。   太陽。他說:我懷念這種陽光。英國沒有這裡的太陽,英國沒有這裡的盛夏。   原來是為太陽而來,為盛夏而來。並非為了這一個家。我淡淡瞥他一眼。   妳以為我會為了這兒的人而來?他一仰臉:笑話。我說過,這屋子內的人死光,我會在他們身上踩過,連眼睛也不會低望一下!   好狠的一張嘴!   令人直打寒顫!   我把面前的早餐推開,仰起頭問:這話,包括我在內?   在這屋子內的人,都是沒有心的,他吸口氣,伸手在我的枱面取起杯子,然後,兀自替自己倒了一杯菓汁:即使有心,你們的心都是黑色的。   提著杯子,他走到露台邊去。   俯望露台下的景色,他深深吸一口氣。   陽光照在他的頭髮上,烏髮在閃閃發亮。   妳看,尹小玲,這兒的夏天,不是很美麼?有陽光,真是不同的,令人覺得生命中還有一點點希望。他側過頭來問我:是不是?   我走到他身邊去,靠在欄桿邊問:你的生命,難道沒有希望麼?   生在這個家裡,沒有,一點希望也沒有!有的是失望!絕望!   為什麼你的心頭充滿恨?   妳的心頭難道充滿熱愛麼?他閃閃的眼睛直視我,似乎想看透我的心底:那麼告訴我,妳愛上誰?   他的問題竟如此直率,令我不禁倒退一步。   妳愛我哥哥麼?那個冼尚常?他喝一口杯子內的菓汁,忍不住發笑:愛他?數數他可愛的地方。   他竟如此直截了當地追問我,使我愕然而意外。   如果妳愛他,真是天下笑話!他又望向露台遠處的海面。   妳別以為他這麼年青。他抿抿唇角:他早兩年結婚,他可以做妳爸。   我咬咬唇角:你真會侮辱別人,你真有這種天才!   他能生孩子,女兒應該比妳大。他忽然說。   啊?   我的老頭子都年將就木,我的大哥年紀還會小麼?他問:他染頭髮,妳不知道吧?當然,妳睡在他床邊,他不會跟你說實話,他悄悄染兩鬢的頭髮,染了好幾年了。   好毒好險的嘴。我不禁低嚷。   男人在對妳好時,祗會給妳看他們最好的一面,隱藏著最醜的一面。他一笑:如果他讓妳看到他的醜陋,而毫無掩飾,那時妳就已經完了。   他短短的幾句話,令我怔驚。   不相信?他淡淡問:好,將來妳才知道。   你很恨尚常,你也恨你爸。為什麼?我莫名其妙。   你難道很愛他們?為什麼?他馬上反問:或者,妳是為了要在這兒立足,而愛他們?嗄?   他的話令我赤裸!正如我第一次在泳池中見到他那一剎,他的問話令我赤條條地難堪!   他看到我這種表情,忽然一笑。   仰起臉,他一口把菓汁喝了,伸手狠狠一扔,把手中的水晶杯子掉向露台下面去,毫不遲疑。   天!我忍不住低叫起來:你的心底充滿恨!   是麼?他看我一眼:我也有愛。但是,愛的絕不會是在這屋子內的人。   這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或許他這一種冷漠,那一種放蕩不羈,成為了一種魅力,構成了一種吸引。   他是怎麼樣的一個青年?實在令我思疑。   難道他的背後有一段往事?他的憤怒與憎恨裡面,又有另一段秘史?   我開始懷疑,我的好奇心,令我對他越來越感興趣。   不要老耽在家裡,妳迷死我大哥,準備叫他用一個金絲籠子困死妳?讓妳做金絲雀?他忽然一笑,把頭一掉:別老坐在屋子,跟我來,我帶妳到附近一個地方去。      他並沒有開車,車房內有車,但是他沒有建議開車。   穿著純白色的衣服,踏著白球鞋,他帶我從園子出去,走在私家路上。   我跟著他走,相信一大半時間,是為了好奇,我要找尋答案。我要知道,是什麼原因,能將一個本來很幸福的富家子,變成一個心中充滿恨火的青年。   而另一半我相信是出於自願。我心甘情願地跟著他離開屋子。   這自願,原因何在?我不知道。   也許是炎炎夏日,也許是我討厭等待尚常離婚證書批下來的這一段時刻但也許,這一個青年深深吸引我!   他是炎夏的一陣狂風!令我心胸的積悶全消!我願隨著風而去,再也不願在此呆等痴候!   他走到私家路盡頭,忽然穿出馬路,攀到山邊去。那兒草長及腰,前面根本沒有去路。   你往哪兒?我邊跟邊問。   跟我來。他回頭瞥我一眼,對我說。   接著,他又腳不停步地向前走,一面走,他邊用手撥開面前的亂草。   跟隨著他走了一段路,我祇覺前面的野草越來越稠密,向前望,根本不見去路!   就在這時,他雙手向前一撥,撥開面前的亂草雜枝,他止住步。   就是這兒。他深深吸口氣,向前一望。   我急步上前,突然見到前面一片懸崖!這是一個完全隱蔽的地方。   美吧?他側過臉來!   我曾經過這私家路無數次,每次經過,我見到的祇不過是山邊的亂草,卻沒有想到,草叢後面會別有洞天!   他舒適地吸口氣,望向面前。   我為什麼要從英國回來他向前一指:看,就為了這些。   我面前的是一片藍天,青翠翠的樹叢在搖擺,遠處的蔚藍色的海,海面掀著白浪。   你想念這地方?我問。   我從小就在這兒渡過我的夏天。他說:我常常跑到這兒來。不論是日間,是晚上。   為了這裡的景色?   這裡沒有人會找到我。他說。   他舒出一口氣,彷彿回到了屬於他自己的地方。   他在草堆中坐下,面對前面的懸崖。   為什麼要逃避世界?我問:還是為的是想逃避這裡的人?   我不屬於這裡,他們也不屬於我。他笑:我是一陣夏天的風。我夏天來,秋天去   我實在不明白他所說的話。他是怎麼的一個青年?我要瞭解!我一定要瞭解!   為什麼要逃避家?我問。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妳一定要問為什麼?世界上的事情,一定要有為什麼嘛?他一攤手。   我打量他,沒有立即作聲。   看看我,他突然用手在他身邊的草地上一拍。   坐下,他帶著命令:坐到這兒來,跟我一起坐!   我又為什麼要聽他的指點?簡直笑話!   但是不由自主地,我卻走到他的身邊去。   我緩緩在他身邊坐下。   當我與他坐在長草堆中時,草堆掩遮我們。   我還未坐穩,突然,他已經伸出強壯的手臂,緊緊地揪住我!   你?我一陣驚愕!   但是他的唇片已緊緊地貼在我的唇片上!   我掙扎兩下,卻無法掙脫!這一陣吻,如火山爆炸,這根本是我無法阻擋的蠻力!   我完全被他控制了,他將我推在草堆,他強壯的身體壓著我!   我有點昏厥!以為這是個夢!我想尖叫,但是,我又渴望這一刻持續,永不逝去。   他是一個真正令我傾慕的男人!在他沒有在我面前出現前,我以為愛的是尚常。   但是,現在麼,我完完全全地清楚!我根本不愛他的哥哥,我從未動過情!   尚常祇不過是我的橋樑!我的踏腳石!   有了冼尚常,我可以駐軍豪門,然後,一直向上爬!   他強吻我,我覺得他全身結實的肌肉緊印在我的身體上,緊密而又不願分開。   世界許多事情,都不必問為什麼。他在我身邊說:我吻妳!我要妳!就是這樣!這要問為甚麼?為甚麼一定要有為甚麼?   我看到他眼睛中的滿足與勝利的笑容。   他很有把握!他似乎知道他能擄擁我!他如此有信心!   我驀地感到自己作賤,有如從夢中驚醒,我伸出手,狠狠摑了他一個耳光!   你這畜生!我咒罵:我將是你的嫂嫂!你膽敢這樣對待我!   為甚麼?他竟然反問。   你說甚麼?我用力推開他,試圖掙扎起來,心裡鬥爭:為了他的地位,為了他的錢?或是為了想進豪門?為甚麼?難道為了愛他?   你少問!我老羞成怒地:你膽敢問你未來嫂嫂這種問題!   哦?他挑起眉尖:不清楚?分辨不出?妳下嫁前,沒有想過?   我吸口氣,立即站起。   冼志常!我嚴厲地問:你不要自作聰明!以後,請你尊重自己!尊重我!   他睜大眼,點一點頭。   原來是個演技精湛的女演員!他聽了說:好吧,妳演戲下去吧,演一生一世的戲吧!   不知道為甚麼,我被他的這一句話所震驚!我不由自主地反省自己!   我的確弄掉了女管家,去掉了莉娜但是,就算我得了名份,我又怎能一生一世面對一個天天染黑頭髮的老頭子?   我會跟他一生一世?愛他一生一世麼?   不由自主地,我打了一個寒顫。   妳還未嫁之前,想清楚。他一字一字地警告我:一踏進這豪門,妳的腳是扳不出來了,想過沒有?啊?   我當然想過。我心中想。但是,我不會把我心中的一切全告訴他。   我是不顧一切,要爭取一席位子,在豪門立足的,現在我已成功了一大半!   我會放棄麼?笑話!   他的話對也好,錯也好,但是憑他這幾句話,他是永遠無法令我透露心聲的。   你這叛徒!我用很冷峻的聲音說:你背叛家人!可別把我拖進水裡!   妳說甚麼?   我永遠不會背叛你大哥。我冷冷說:以後,你別再做這樣的事。我警告你!   妳這撒謊者!他冷聲笑:妳會愛我的大哥?太陽從西邊出來!   世事往往很出人意外!冼志常!   出人意外的事情,在後面!他竟然說:等著瞧!   我驀地起身,撥開亂草,回頭就走!   我奔向屋子,越奔越快!我想遠遠離開他!因為他是一陣烈火!而這時的我,就如一綑枯柴!   他會焚燒我,使我毀滅!我一口氣跑回家去,匆匆奔入房門,掩上門。   他竟然吻我!明知我是他大哥的人!他竟敢吻我!   他吻我,又為了甚麼?   為了報復?為了要與他大哥作對?還是他看出了的內心的矛盾?   躲在房間中,我久久不敢出去。我一向以為自己是一個厲害的女人。   我身經百戰,不屈不撓,卻沒有想到,我被這一個青年,毫不費力地擊破了我身上最弱的一個重點。   我必須掙扎起來,他是一種引誘!他是叛逆者!他不好好做人!   不可以!我絕對不能讓自己喪失在一個這樣的青年手內。   我必須堅強!   我重重吸一口氣,一定要好好的將自己重新收拾起來!當我回復原態時,我仍然是以前的那個無血無肉的冼夫人!   我與尚常的婚期快了,我等待的日子,也將快到手了,我絕對不容別人破壞的!   我永遠是個勝利者!我是永不失敗的!   我一直沒有將懸崖邊所發生的那一件事告訴尚常這成為我與志常之間的一種秘密。   我決意把那一件事情忘記,但是,很顯然地,志常根本不打算將事情忘記。   每當我們吃晚餐時,他坐在我和尚常面前,一臉冷漠,從不作聲。   但是他的一雙眼睛,卻緊緊地牢盯我。有時候,他瞥他哥哥一眼但立即他的瞳子馬上又望向我。   他雖然沒有作聲,但是我可以直覺到,他在嘲笑我。   我想起他提及他哥哥靜悄悄染烏兩鬢的那一句話。   當他盯住我看,又冷冷望向他大哥時這表情,就好像偶然踏過草地,觸目見到一朵鮮花插在牛糞內的感覺。   他是一個默不作聲的厲害青年,他的眼光是火炬,可以千里械擊他人。   他不再跟我說話,我也不再對他開口,那懸崖邊出其不意所發生的一切,成為我與他之間的一種芥蒂。   雖然是默不作聲,但是我牢牢注視他一舉一動,而他,同樣地注視著我。這是我很早就發現的。   這一切都是無意,那天我到廚房去,吩咐廚師老汪弄龍蝦湯,因為尚常出門前,叮囑我告訴廚師,要龍蝦湯作晚餐時的湯羹。   我走到廚房,吩咐了老汪。   老汪立即說:煮不得龍蝦湯!二少爺一吃龍蝦湯,全身會發疹發癢。   哦?   二少爺自小這樣。老汪說:大少爺是知道的。   尚常明知志常對龍蝦湯敏感,而偏要龍蝦湯作晚餐?   那麼弄其他的湯吧。我說。   大少爺吩咐了,沒有龍蝦湯,一定會大發雷霆。老汪為難地。   他明知他弟弟喝了這種湯會發疹,卻偏偏要喝?我莫名其妙:甚麼意思?   是大少爺要二小爺發疹。老汪喃喃說:妳看不出來麼?他們兩人話都不說一句。   嘿,狗咬狗骨。我喃喃地:兩個都不是甚麼好人。   大少爺從小就跟二少爺不和,也不是今天的事情。老汪說:哼我看住他們長大,沒一天咬弦的,噯誰叫二少爺有一半不是自己人   你說甚麼?老汪?我驀地一呆,急急問。   沒沒甚麼。老汪說漏了嘴,連忙走了開去,佯裝忙碌工作。   你說甚麼?我又問。   沒甚麼!我沒說甚麼!他匆匆回答,索性走出廚房。   我的眉頭皺上,我明明聽到老汪最後的一句說話。志常不是一半冼家的人?甚麼意思?   這豪門之內,曲折古怪的事情真多,一切奇峰突出,令人費解!   我百思不得其解,搖搖頭,走出廚房。   晚餐時,銀炬台搖曳的燭光下,志常祇穿了一件運動衣,坐下了用晚餐。   尚常坐在我對面,冷冷看他一眼,開口了。   你知道衣衫不整,是不准坐上晚餐枱上吃飯的嗎?   尚常聲音異常嚴厲,我給嚇一跳,抬起頭來,發現尚常的一雙眼睛,正緊盯著志常身上的運動衣。   那是老頭子訂下的規矩。志常不動聲色,淡淡說:老頭子現在不在。   老頭子不在,我在。尚常的面色更緊梆了。   你在。志常淡淡咧嘴一笑:我明天裸體吃飯。   拍地一聲,尚常拍一下枱子。   尚常!我立即喝住冼尚常!   我迅速記起,第一晚志常回來,穿著白色上裝,還結領帶,但是當他一聽到父親被送美國醫院,他立即剝下領帶,扔掉上裝。   我看著面前的局勢僵硬,祗能跟尚常說:   家中又沒有甚麼客人,天又熱,穿甚麼都不要緊嘛。   尚常立即就說:這是冼家規矩,吃飯衣冠必須整齊。   衣冠整齊有甚麼用?志常在另一端開口,冷冷的嗓子:甚麼叫做衣冠禽獸?   我嚇了一跳!志常毫不讓步!坐在晚餐桌上,有如兩條惡犬互咬狂噬!   打從第一天起,我已經知道這兄弟兩並不咬弦,卻沒有想到,這一頓晚餐,竟令他們頂撞至白熱化的程度。   冼志常!尚常面色鐵青,直瞪著眼嚷:你看不順冼家,大門隨時敞開著!請!   說著,尚常向門口一伸手。   我要走,我要來,由不得你指使。志常冷聲反說:老頭子還在美國留醫,別忘了。   你倚著爸撐腰?尚常幾乎直跳起來。   很可惜,我也姓冼,是不是?志常一張充滿反叛性的臉,淡淡一笑:太可惜,太可惜,這是我們彼此的不幸。你的不幸,有我這樣一個姓冼的弟弟。我的不幸,自己竟然姓冼,無法子歸屬在這家裡。跟禽獸為伍。   拍地一聲,尚常狂拍抬面,霍地站起。   看他情形,他像想上去揪打志常。   我料不到炸彈會在這一陣爆發,尖叫起來,拖住尚常的手狂叫:做甚麼?你做甚麼?你弟弟回來作客!你不可以這樣!   聽我尖聲一叫,尚常才收歛一點,冷聲瞪著志常:這樣討厭冼家,為甚麼回來?老頭子叫你回來,你大可不必回來!   我說過了,你不明白麼?志常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鎮靜得很:我說過了,我要回來的時候,我自然會回來。我要走的時候,我自然會走,我來的時候,誰也阻不住我,我走的時候,誰也留不住我。   他說得如此穩定、瀟灑。   卻又如此倔強與頑抗!   我不禁訝然!   我彷彿從鏡子內看到自己!他的性格真有如我一樣!   我也同樣不屈不撓!我也一樣不肯在別人面前屈服!   他與我完全一樣!   但是,我們又完全相異,他的叛逆與反抗,毫無掩飾,一切表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我,我卻一直藏在肚皮中做文章!我永遠不讓別人看清我真正的面目。   我與他太像,但是我跟他又太不相像!   此刻我看住他,我訝然地驚異,面前的他正如我自己!有如我在照鏡子!   我扯住冼尚常,把他重新扯到座椅上坐下。   這裡沒有屬於你的東西!你可以隨時走!最好立即走!尚常狠狠咒詛:老頭子給你的是錢,你到英國去吧,走得越遠越好。   這裡有我要的。他卻回答:我要的,太多太多。   冼尚常呆了:你要甚麼!你從來不稀罕這一個家!   我要甚麼?抿一抿嘴,志常迅速向我一瞥。   當他烏亮的瞳子瞥向我,我心中一驚!   我要的,也許是屬於你的,他竟向哥哥說:也許,我要拿,我就拿。我管不得你們姓冼不姓冼,祇是我能拿,我就拿!   我的面色發青!   他所指的明明是我!   他竟敢在尚常與我面前如此斗膽直說!我暗中心慌意亂,神色大變!   但是尚常正生氣中,竟聽不明白志常的意思。   廢話連篇!尚常狠狠咒責。   不要再吵了,我立即在中間勸解:給下人聽到,像甚麼話。   志常抿一抿唇角,向我一笑。接著,他取起熱湯,準備喝湯。   志常!我猝地開口:不要喝湯!   志常和尚常兩人同時呆愕。   這是龍蝦湯。我說:你喝了會起疹塊!   志常將手中的湯碗放下,我直覺身邊的尚常在一刻不停地盯著我看,神色驚異。   是阿汪跟我講的。我臉上佯裝上一個毫不在意的微笑,側頭跟尚常說:他說志常自小喝了龍蝦湯,會敏感起疹塊的。   尚常非常生氣,盯著我看。   我卻祗當無事,跟志常說:志常,別喝湯。你哥哥愛喝,我才弄這湯的,你就吃菜吧。   志常唇角一牽,作個恍然大悟狀。   看,我也是跟志常一模一樣的人。   尚常故意要弄這湯來累志常,我卻鋤強扶弱,我偏把事情穿出來。   但是,我與志常可完全不同。   他一切在明,我一切在暗。他衝動,我伏擊!我與他倒是一對!   這一頓表面上毫不和睦的晚餐,卻在無形之中,將我與志常距離扯近了。   這是我事先萬萬料不到的事情。      不知道是否在晚餐席上尚常被志常氣得不能吞嚥呢?還是他真的有重要約會?   吃完飯後他一上樓,立即跟我說:   我要出去,約了人。   在哪兒?這麼晚了。   公事。他說:妳自己上床先睡,別等我了。   說著,他開始穿衣,我默不作聲。我相信他是連我也氣在裡面。   因為是我開口阻止志常喝湯的。   於是我不再多作一聲,我是精靈的,我完全明白,甚麼時候該是我閉上嘴的時刻。   穿好衣服,他在我臉上一吻,跟我說:   這傢伙回來,令我大動肝火,妳不要介意。不過,他不會耽得久,一陣風似的,他立即就走的。   現在,他又回復大明星般的瀟灑與風度了。我看看他,仔細望他的兩鬢。   嗯,也許,他真是將兩鬢灰髮染黑的。   不過他雇用的必是最佳的髮型師,染髮不著痕跡。   他走了。   我坐在梳粧枱前,取起髮刷,一下一下地面對鏡子,梳著頭髮。   這時候,老女傭阿二進房來了。   小姐,替妳弄床好嗎?阿二站在門邊問我。   我聽到阿二叫我小姐,就心中疙瘩,耳膜刺痛:   小姐!小姐!   我應該是冼大少奶!   一直在等!尚常這一張離婚證書,甚麼時候才批下來?   好吧。我邊刷頭髮,邊隨口應。   阿二走進房來了,小心翼翼地將床上的床褥打開,整理好被褥,好讓我就寢。   以往這一切工作,是由我替老爺服侍的。現在搖身一變,是下人們服侍我了。   我在豪門中作法、掙扎與拚鬥,所費功夫,實在沒有白費。   阿二邊替我弄枕頭被褥,邊開口跟我說:   剛才吃飯時,冼大少和冼二少吵得很厲害吧?我們在廚房內也聽到。   我放下髮刷,笑了笑,無奈地:小事情,頂撞了兩句。   他們兄弟,自小這樣!水跟油,永遠不能調協在一起。搖搖頭,阿二說:要不是老爺,二少爺根本是不會回來的。要不是老爺,這家中也根本沒有二少爺。   啊?我莫名其妙。   驀然我想起廚房內老汪跟我說過的那一句話,我開口問:   阿二,你在冼家久了。冼志常一半不是冼家的人麼?   我祇是試探式地開口問問,想不到阿二一驚,神色大變。   小姐,妳怎知道?她睜大雙眼。   我怎知道?祇因為老汪一時說漏了嘴,一試探之下,果然不出所料。   我知道不少。我從鏡前回過身來,問阿二:不過,還是由妳再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阿二搖搖頭:妳既知道,那麼我就說是私生子。   啊?我一陣驚訝:他母親呢?   是外面的一個女人生下了二少爺,抱著孩子來跟冼老爺理論那是個漆黑的夜裡,那女人吵阿二低聲說:老爺和夫人把那女人趕出去,那時候夫人未死,怎會承認這二少爺?   啊?一切水落石出,我不禁呆木。   那女人哭鬧著,卻被冼夫人打了出去阿二嘆口氣:結果那女人在漆黑的夜裡,把嬰孩置在這門外私家路邊草堆中的懸崖自己跳下崖去自盡了。   甚麼?我一陣痙攣!   懸崖!草堆中的懸崖!   志常常去的懸崖!他向我強吻示愛的懸崖!   天啊!竟有如此一段往事!   我明白了。經阿二這麼一提起往事,我就徹底的完全明白了。   志常的冷漠、反叛與他言談行動中充滿著的仇恨意念,唯這一瞬息間,使我恍然大悟!   又是冼家老頭子昔日所作下的孽!上流家族素有名望,但是燦爛與榮耀的反面,蘊藏著多多少少的醜惡與罪孽?   真沒想到,這一切會讓我一層層地把外殼剝除,真相全露   冼志常寧願在國外捱苦都不願回家的二少爺,原來是這麼的一回事。   當夜失眠,當我昏昏沉沉睡去時,在夢中,我彷彿見到草坡邊的懸崖。還有坐在懸崖邊的志常      烈日,炎熱。熱得令人心頭幾乎爆炸。   踱出園子,穿過雕花鐵門,我步向山邊。烈日猛曬在草堆,青草造出一陣草酸味,似乎芳香,卻又帶點苦澀氣息。   四周寂靜,祇有遠處傳來一聲聲蟬鳴。   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到懸崖邊,穿過草叢,我見到草堆裡一具古銅色的青年軀體。   冼志常!他赤裸著身體,正在烈日下晒太陽。他的肌肉上塗抹著日光油,油液在他的筋肉上呈現出閃閃發亮的線條。他的皮膚被烈日炙晒得變成深褐色。   我躲藏在草叢中,竟然看著他的裸體出神!我從未想像過,自己竟然會變成了一個偷瞥男人身體的女人!   我自問曾經是個純潔的女人,但是為勢所逼,我耍手段,我密懷心計,一切祇為了要生存,要在這豪門立足!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卻會變成一個竟懷有色性的女人,甚麼使我改變?變得如此不知羞恥?竟然偷看男人的裸體?   正當我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剛想退開身去奔出草叢,竟然,閉著眼睛曬日光的冼志常開口了:   妳既然敢偷看,卻沒有膽走近來?   我整個人一跳,急得想立即逃遁!   過來,我不會吃掉你。他仍然仰臥在太陽底下,根本不用手去掩遮自己的身體。閉著雙眼,他又問:妳要看,過來仔細看。我的身體總比哥哥的肥肚腩美觀得多。   我把心一橫,既是如此,我索性走近去,佯裝毫不在乎狀。   你哥哥沒有肥肚腩,不要老是侮辱他。我走到他身邊:你知道嗎?看你裸體的人,並不羞恥。明知道有女人走近身邊,繼續裸體而毫不掩遮的人,才是羞恥。   他睜開眼睛來了,看看我。   躺在草堆中,他有如一具由藝術家精心雕出來的古代英雄神像。   也許我知道妳會來?嗯?他望望我:也許,我知道妳會偷看?嗯?也許,我正在等待妳?   他的雙目似火!這熱情之火,比盛夏的烈日更為熾熱凌厲,他令我熔解!   志常!你在說甚麼?我用嚴厲的語氣反問他!   我的聲嗓冷漠,但是他完全看穿我的偽裝!伸出他強而有力的雙手,他緊抓住我的雙肩。   妳不愛他!妳絕對不愛他!他狠聲說:一個青春、清麗好像妳這樣的女人,不可能愛上冼尚常!   我祇覺他的雙臂有如鐵鉗!我嘗試掙脫!   妳與我一樣,屬於這豪門之外!不屬於門內!他向我一揮臉:妳不可能屬於冼尚常!妳屬於我!   你瘋了我驚叫。   但是我的聲嗓立即被堵塞了,他燙如烈日的唇片,已緊緊地貼在我的雙唇上。   我掙扎兩下,但是,我立即放棄了!   這將要發生的一切,我早知道會發生,不然的話我獨自到懸崖邊來做甚麼?   我有如千斤冰岩,被火山的熔液而化解,我變成水液上帝創造女人,女人本來是水液。   他的軀體從草叢中翻覆過來,他那充滿油液的軀體,壓在我的身體上。   我躺在草堆內,烈日令我目眩頭暈。我只聽到遠處的蟬聲,我又聽到懸崖下的海浪拍岸聲   他的手指接觸在我身體上,他的十隻手指,有如十條火柱   我感到身上的衣服被鬆脫了,我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一隻鳥,我衝破牢籠,衝向藍空。   我暗暗自問:我是願意困在豪門?還是豪門困住我?   我與這門內所有的人鬥法,不擇手段,挖空心思。   然而,這是真正我心所想掠奪的一切呢?我現在變成一隻鳥,自由自在地在高空飛翔。   不管我要的是甚麼,也不管我過去是甚麼,將來是甚麼。但是我現在,是一隻鳥,無所拘束,衝破牢籠的鳥。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觸摸他裸露的背脊,他的肌肉堅如鋼鐵,一身日光油液,卻又令他顯得特別的柔和      我發覺我一點不愛冼尚常。   那個大少爺,我祇不過用青春與美色在迷惑他,令我成為豪門的一份子。   但是志常來了,他令我認識自己。   這草叢中永遠難忘的一剎,他帶引我,使我知道快樂是甚麼。   我現在與他躺在草叢中,我與他的身體都裸露著,毫無戒備地,我們讓我們的肌膚在烈日下沸燙。   他的手指接觸我的皮膚,如一陣海風。   你恨冼家的人,但是請你不要恨我。我幾乎用央求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   由第一眼見到妳,我知道我不會恨妳。他的聲嗓非常溫馨,這是第一次,我聽到他溫柔的語聲:因為我知道,妳不是冼家門內的人。   志常,你大概很想你的親娘,所以你常到這懸崖來。我說。   他目露驚訝,默默坐起身,看住我。   我都知道了。我坦白地告訴他。   姓冼的都不是人。   別忘記,你也是姓冼的。   我身體內的,不是姓冼的血。他一咬牙:妳別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一切,有許許多多事情,妳根本無法知道。   我當然知道一切。我立即提聲說:我知道冼老頭子風流,累死兩個女人。一個是你媽,另一個是他大兒子的未婚妻。   他冷笑。   也許是上天公平,他現在腦中生瘤,在美國留醫,生死未卜。我聳肩。   豪門中的醜事,妳祇知道這些?他挑起眉尖。   還有,我又說:尚常的妻子,根本不當尚常是丈夫。她的丈夫是一個女人,反串男裝的紅伶。你嫂嫂的錢,全花在那個女性丈夫身上。   就是這些?他看我一眼。   甚麼就是這些?我惶然問:甚麼意思?難道還有別的?   他笑,這一笑,笑得陰沉。   當然還有別的。他轉開臉去:一個人心中懷恨,其中有許許多多的因素。   我猛地坐起,帶著驚訝:還有其他因素?   妳不要以為自己知道得很多。他告訴我:我一見妳,就知道妳是一個聰明、伶俐與機警的女人。但是,這一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事情,妳根本無法預料。   啊?   我用一種觀看恐怖電影的眼光望住他:這根本是件無法想像的事情!   我抽絲剝繭,一次又一次,一層又一層地揭發了豪門的秘密!我以為我已知道了一切!   難道,志常心中,還有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妳不要知道得太多。他伸出手來,輕輕摸觸我的頭髮:想做一個快樂的女人,就別知道得太多   我啞然無聲,呆呆地屏息。   他凝望我,好久好久,他仰起臉,看看天空的烈日。   我為了這夏天的陽光而來。他說:我遲早會走,我走的時候,沒法把這裡的陽光帶走,但是我可以把妳帶走。   嗄?我倒吸一口氣。   妳是這裡的陽光,是可以被我帶走的陽光。他的熱情如火:祇要你願意,我帶妳走。   我頓時變成蠟像。   這短短的一陣,他又變成我這一生唯一能眷戀的男人!   但是,我竭盡一切能力,才掙到今天的機會,我能為他放棄一切?   我變得呆若木雞!   他的唇片緊貼在我的雙唇上,再次地,我被熔化在草堆裡。   我突然願意做一隻鳥,跟他到處去流浪又何妨?我本來祇是一個工廠女工,一個豪門中的女傭。   也許,跟隨他我會有幸福,也許,正如他所說,我根本屬於這豪門之外      坐在晚餐桌上,尚常一刻不停地看住我。   也許是心虛,我佯裝用晚餐,避開他的目光。   我不愛他,我從未愛過,以前我一點不確定,但是現在,我太確定了。   他祇是我的踏腳石!他祇是我的橋樑!能坐在這華麗的飯聽中,以女主人般的身份用膳,全靠這麼一個冼尚常!   他看著我良久良久,忽然問:   妳今天做甚麼了?   我嚇了一跳!幾乎有如做小偷被人拿住了賊贓!   現在我明白了,一個偷情的女人,根本就是小偷。   然而我又迅速地想:我算是偷甚麼情?我非他妻,他非我夫!   我沒有身份,沒有實際名譽,我算什麼偷情?   於是我抬起頭來,淡淡地問:你是甚麼意思?   怎麼全身皮膚晒得赤紅,好像一隻煮熟的龍蝦!他看我一眼。   我心中一寬,於是說:我晒了一陣太陽沒想到,太陽如火,一下子就把我晒成赤紅   我的話還未說完,一陣腳步聲從飯廳一邊傳來。   我側臉一看,祇見志常從飯廳外進來,他祇穿一件背心,短褲,腳上拖著拖鞋!   走近餐桌,他一手扯開椅子,坐了下去。   尚常看看他,他也是一身赤紅。   看了看他,尚常又回頭來看我身上的皮膚。   妳與他一起曬太陽?尚常開口,我直覺他的語氣不大對勁。   我在泳池畔曬太陽。我回答,分明是說謊,看了志常一眼,我佯裝毫不介意似地:我不知道志常在甚麼地方曬的。   志常一聽我這麼說,笑容收歛。   我與他同在烈日下,陽光與心底的烈火是一起混雜著的但是,我斬截了那一個片段!   冷冷一笑,志常淡淡說:我在甚麼地方曬太陽,根本不需要奉告!我可能也在泳池畔曬太陽,也可能在無人的草堆內,我可能甚至裸著全身   住嘴!尚常激怒地叱喝起來,截斷志常的說話:你忘記爸從小是怎麼教養你的?每天晚上進餐廳來吃飯,不論有沒有客人,衣冠必須整齊。   我不整齊麼?志常淡淡反問。   你的領帶呢?   爸不在,領帶用來上吊自縊用。   你尚常幾乎直跳起來:你竟敢穿背心、短褲入飯廳?   我有天會裸體!志常祇抿嘴一笑,跟尚常說:當我裸體吃飯的那一天,你別驚訝,我事先奉告。   你你這畜牲!咬著牙,尚常咒詛:你遲早會被我趕你出門,永不得踏進冼家!   是麼?試試看。志常毫不介意,聳肩一笑。   你不要以為爸一次次召你回來,你就因此不可一世,你   我從未想回來過,我要走,我就走。志常根本不把尚常看在眼內地,自顧自吃晚餐。   你的好景不長了!尚常咬牙切齒地警告:老頭子在醫院!他的生死,要看他的幸運,手術之後的情況,誰也不能明瞭   爸死了,你掌握大權,是吧?志常有恃無恐地:你以為你可以承繼一切,然後踢我走?置我於死地?嗯?但是,別忘了,爸死掉,他還有遺囑!   你你這王八!你這私生子!尚常一拍枱面,再也不顧我在場,怒聲激罵:你憑甚麼說這種話?   我從未想做冼家一份子!想霸佔一切的是你!志常毫不激動,一字一句地說:祇是上天袒我,我不要的,偏偏要給我。我能給冼家的,你能麼?哥哥,冼家親骨肉的哥哥,你能麼?   我聽得莫名其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志常非冼家名正言順的少爺,為甚麼冼老爺非要承認他、需要他不可?尚常明明是大少爺,為甚麼冼老爺非要求志常回來?而且負擔志常在國外的生活?志常給冼家甚麼?而這些卻又是尚常所不能給予的?   天啊!我越來越糊塗了!我身邊的一切,湧現著越來越令人莫測高深的秘密?正如志常所說,我知道得雖然多,但我根本無法瞭解其中更深的一切?   不!我非把秘史揭發出來不可!好!等著瞧!      坐在懸崖旁的草堆中,我和志常俯望遠處的海面。海風強勁,在我們耳邊呼呼作響。   我怕尚常懷疑。我在疾風聲中說:他看著你,又跟著望住我的眼色,我懷疑他已經起疑。   這又怎麼?他冷聲問:妳已是他的人了麼?   我是他的女人。我說。   還沒有。他迅速接著說:他還沒有正式結婚,你跟他還沒有婚約。   但是我遲早是他的人。   妳是我的!他驀地一手牢牢緊捏我的手:妳自己知道!在泳池裡,當我們初次泅泳時,你就知道。   他炙熱的唇牢印在我唇上,他用勁地將我推在草堆中!   我又聽到蟬鳴,那些知了,一聲聲地鳴叫,我感到凄切!   他緊緊壓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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