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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節 阱

豪門秘史 依達 27690 2023-02-04
  冼尚常娶我的時候,婚禮是本市最盛大的一個。   突然之間變成了豪門中的大少奶,就如一隻烏鴉,搖身一變,成為孔雀。   但是世界上的一切往往如此,越想得到的,似乎越難得到。   而越難得到的,到了手,根本就好像不值得是怎麼一回事了。   到我嫁冼尚常的那一天,我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法愛他,帶走我心中愛意的,卻是他那個浪跡天涯,絕不肯做豪門子弟的冼志常。   所以,無論我的婚禮多麼隆重奢侈,也無論有多多少少的人在我面前或背後恭祝我、羨慕我,但是,我卻沒有歡悅過。   這一整座豪灣八十八號,已在我手中,我已是名正言順的女主人!但是,我心頭的感覺,就如與一個對手在下一盤驚險萬狀的棋,到了最後,棋局獲勝,卻發現除了目的已達之外,勝利在握,變得毫無意義了。

  不但如此,我一坐上冼家大少奶的寶座,這才發覺,由此刻開始,我的處境竟是危機重重,陷阱處處,我的處境竟然如履薄冰!這是以前從未察覺過的事情!   這一件事的開始,是這樣的      那是我決定開始學車的時候,尚常跟我說:   妳反正閒在家內,倒不如找一個教車師傅,學學車子吧。   我對珠寶、財產等等有興趣,對於學車,又怎會提起興趣?   我說:家裡有司機,為甚麼要學車?駕車要用手、用足、用眼、用耳,太忙碌了。我寧願坐在車子後廂,由司機載我滿街去,不好麼?   尚常卻跟我說:我問妳一件事,要是,妳在一個蠻荒地區,四面都是獵人頭族的土人,個個圍攏想捕殺妳,而這地區,剛好祇有一輛汽車可供妳逃生。妳會怎麼做?

  當然開車逃生。我說。   要是你不會開車?他立即就問。   我呆了一呆。   看,學會一件事情,不一定絕對沒有用,他說:有時,可能因此而救了你一條命。我無法反駁。   好一陣,我說: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獵人頭族了。   好吧,他立即又譬如:假如有一天我駕著車與妳上街,到了半途,我突然心臟病發。而妳祇有十分鐘的時間,可以及時駕車送我到醫院去急救我妳不會開車,又怎麼辦?   我聽後,淡淡一笑。   我點頭。   心中想:不會開車,就更加好。令你及時死在車內,我就承受你的遺產。   尚常卻以為他的話中聽。見到我含笑,又看見我點頭,以為我完全同意他所說的話。   對了吧?他伸手在我肩頭拍了拍:明天,我替你找一個教車教師。立即開始學車。

  不學!不學。   祇要妳考到牌的那一天,我立即送妳一輛新車子。他接著就說。   這一句話,動聽。   我想了想:甚麼車?   甚麼車都行。   最名貴的呢?   多貴的都可以。他大大方方地說。   這就不同了,我改變主意:別以為我考不到牌,你這一架車子,可是送定的了。   行!行!行!他連聲說:老公送給老婆!送來送去是自己家內的事!OK!   他以為我做了冼少奶,就此嫁雞隨雞?   不。這個世界,一切得分得清清楚楚。他是他,我是我。   他與父親都能夠爭奪同一個女人,前車可鑑。   那麼我與他,有名有份,但卻與他無情。   我的手中分分秒秒磨利著刀鋒!能砍他一架最貴的車子再說。

  好,我明天就學。我把頭一點。      尚常找了一個老師傅來教我學車。   這老師傅,駕的是輛老爺車,一見這一架車子就不喜歡。   再看那個老頭子,更不開胃。   又黑、又瘦、又乾,好像牛肉乾。向我一笑,金光閃閃,滿嘴的金牙,真是令人驚心動魄!   坐上車,他說:我是老金。   你姓金,所以要全副金牙?在駕駛座坐好,我問他。   他呵呵一笑:冼少奶真會開玩笑。   他這一笑,又是金光閃閃,令我目眩。   我在一次車禍,對面撞來的車子把我整嘴的牙齒全撞斷了。他說著,向我咧齒展示:所以我把牙齒全鑲過了。   我一看他那閃閃金光,於是說:可以在晚上開車頭燈。   老金不大明白,兩三分鐘之後,他才呵呵大笑起來。

  冼少奶真會開玩笑!真會開玩笑!他真是慢了好幾拍,跟這種被人撞斷門牙的教車師傅學車子?能考到車牌才怪!   冼少奶,以前開過車麼?他問我。   我開過,還用學麼?我反問他。   妳坐好,我教妳幾件最最基本的。他對我說:看,這是逼力,踩這兒,就是煞車。這是克力子,踩煞掣前,這是先要踩的地方。那是油門,一踩油門,車子向前就走。   他一面解釋,一面用手指點:這兒就是波箱!這是波棍。看,OFF波、一波、兩波、三波   邊說,他邊示範起來。   怎麼這樣煩?我說:要記這麼多東西?   第一課是煩一點,但是過了幾天,妳就會熟悉。妳會覺得非常有趣,駕車是樂趣!他在賣花讚花香。   天天對著這個老頭子,學車會是樂趣?這才怪。

  你不要給我大篇理論了。我說:總之把我教好,車子能開,車牌到手,就行了。   當然!當然!他馬上說:妳今天先熟悉一下。多學幾個鐘頭,去考筆試,之後,我天天教妳,包妳考一次,立即拿到牌。   真的?   我的學生,個個都是一次考到牌的,不相信,到時候自己看好了!   快教,快教。我說:先教我把車子開動,就教我,踩那裡,踏那裡,車子能開動就行了。快!快!快!   他大概見到我心急,牢牢瞪住我好一會。   快教啊!我說:我等著考到牌,立即買新車子!   他被我一催,急了起來。   先放鬆手掣,然後,踩油門他用手指點。   他用手才指了指手掣,我已把手掣放鬆,跟住用腳踏油門。

  轟地一聲,車子如飛箭般地衝了出去。   啊唷媽啊!老金大叫一聲!   車子向園子大門直衝!我心中一急,用腳大力地向前踩。誰知一踩,車子飛得更快。   停!停!收油!老金狂聲叱喝,立即一腳踩在他那邊的後備煞掣上。   車子發出尖銳的吱吱聲,立即,我祗覺車子猛烈震動。   接著,我的額頭向前猛撞在前面的車窗玻璃上!   跟著我聽到的,是車子前面那兩盞車燈的玻璃四散聲   糟了!糟了!老金咧開金口,哭喪一般的聲嗓:我的車子完了!完了!   我祇覺額頭劇痛,前額好像起了一個肉瘤。   跟著,我才向前一望。天啊!車頭已撞在花園的雕花大鐵門上!   鐵門枝撞得支柱彎曲。   我的天哇!老金幾乎狂哭出來的叫嚷聲。

     我用冰袋敷額上的肉瘤,鼓著氣,一個晚上沒有跟尚常說話。   尚常坐在我對面,邊看我頭上的腫瘤,邊忍不住在笑。   出師不利。他說。   我不學了,我跟尚常說:送我壹百架勞斯萊斯,我都不學了。   老金說妳太心急。聽都沒有聽清楚,就立即要開車!   老金!老金!我咒詛:你弄了個滿口金牙的教車師傅來要我學車!他一笑,金光燦爛,我已經頭昏目眩了!   老金是個好師傅!有經驗!包考包中!尚常對我說。   就讓蠻荒的獵人頭族把我拖去給獵人頭吧!我說:我不學了。   算了,算了,他望著我創痛的額頭,笑著說:女人對機器引擎是沒有天聰的,好吧!妳還是學自動波汽車吧。   容易學麼?

  就是入波,踩油,其他什麼都不必理!他說:就考自動車車牌吧!   這麼容易!不早說?   就在這時,電話作響。不久,阿二拿著電話機,走到尚常身邊來。   接上電話,阿二跟尚常說:   大少爺,電話。說是教車師傅打來的!   我一呆,撫著頭上的冰袋,呆看住尚常。   尚常接過電話,才喂了聲,我已聽到對方的聲浪在哇哇大叫:   不久,尚常雙眼一瞪,大聲問:為什麼?   對方又是哇哇一陣。   好了,好了!尚常面色一沉,大聲叫:把帳單寄來好了!少嚕囌!   砰地一聲,尚常把電話扔上,十分生氣。   什麼事?我馬上問。   老金在對方亂叫亂罵。他看我一眼。   罵什麼?

  他說曾教過世界上最笨拙最魯莽的學生,尚常接著說:卻從未見過一個好像妳這樣笨!這樣無知的女人!   啊!我跳彈起來。   他說不教了。他說怕怕。尚常告訴我:他說撞毀的車頭,要我賠償!   死東西!我這麼笨!這樣魯莽!是他的那排金牙嚇死我!我氣得發狠:早知道,把他嘴內的金牙都撞掉!   尚常搖搖頭,看住我好久,忍不住格格大笑起來。   另換一個師傅吧。接著他說:學自動車,這次不要太心急。   他對我好像女皇,千依百順,俯首稱臣。   你不要又弄個乾枯如殭屍的老頭子來。我向他警告說。   好,好,我搭人去找。他說:找年青一點的。   還有,金牙的不要。我接著又說:銀牙的也不要。   他又格格地大笑起來。   我一定要妳考到牌!他說:我一定送妳最名貴的車子!      一個星期過去。   教車師傅沒有出現。   大概是尚常都對我有這樣學車的衝勁,心中怯懼了吧?他說替我找的那個教車師傅,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我額頭上的腫瘤,足足一個星期,才漸漸地平復。   花園大門的鐵欄,也花了足足一個星期,才找人修補成原狀。   學車的這一件事,好像就此擱住了。好吧,擱住就擱住。家中反正僱有司機小李,日日夜夜,二十四小時等待我使喚。   一星期之後,我完全把學車的這件事忘記。那一個早上,尚常一早有商務上約會,離家上班。我偷懶晏起,起床之後,索性坐在園子露台上晒太陽。   廚師阿汪替我弄早餐,由阿二端到露台上,讓我享用。   邊吃早餐,邊迎著園中風裡的花香,我獨自享受這平靜的環境。   一切鬥爭已經過去,我穩坐寶座,大權在握,現在是我真正享受的時候了。   就在這時,我見到遠處花園大鐵門移開了。   一架銀灰色的小型車子,從園子外直馳進來。   這好像是架全新的車子,一陣銀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車子向露台直馳而來。繞到噴水池邊,車子停下了。   車門打開,車內的人跳下車來,一雙非常長的腿。   還有寬闊的胸腔,一頭烏髮,頭髮長得幾乎能搭在肩上。   迎著微風,他的長髮,在風中彈性地盪動著。   一個青年!我有點失神地坐直腰背!   有那麼的一瞬間,我以為那是志常。   他跟志常一般年紀!一般身裁,同樣地英俊!   踏著台階,他走上露台,看看我,他開口問:   姓冼的?   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失神地望住他,如此俊俏的一張臉。   於是我點點頭。   妳媽在麼?他接著問。   我?我媽?莫名其妙。   我是妳媽想找的教車師傅。他回答。   我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這一個竟然是新上任的教車師傅。   這裡沒有媽,這裡祇有我。我說:你如果是新來的教車師傅,你要教的人,是我,不是我媽。   他站在露台上,整個人傻住。   我是來教冼家大少奶駕車的。他摸不著頭腦地。   冼家大少奶就是我。我站起身。   我以為自己站立起來,必可威武一點、莊嚴一點。但是當我站起,發現自己的額頭祇在他的下頷邊。   妳是冼尚常的妻子?他訝然問。   正是。   哦我誤會了。我以為他低下頭去,一臉侷促尷尬。   你以為大少奶,年紀就必須很大?嗯?我淡淡一笑。   對不起,冼大少奶,是我弄錯,是我誤會。他連忙道歉。   不用叫甚麼少奶,叫我冼太太。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他看來像運動家,絕對不像一個教車的。跟上一個老金比,真是一天一地。一個教車師傅如此俊俏,簡直不能令人置信。   甚麼名字?我問。   小趙。   趙是你的姓?你的名?   趙是姓。他站得筆直,十二分尊敬地回答,好像一個士兵在接受軍官檢閱!   我問你的名字。我立即說。   趙俊志,大少奶。他清清楚楚地回答。   我心神一動!名字中又有一個志字。志常,也有那一個志字。   誰介紹你來的?我很莊嚴的問他。   為甚麼我要這樣嚴肅?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我本來大可十二分溫柔的。   也許是一種直接反應,他筆正的站立,有如面對長官,我就用這種長官嘴臉,直接反射。   是妳丈夫是冼大少的朋友陸先生的司機,轉告羅先生的司機,再由羅先生的司機,轉告李先生的司機,然後李先生的司機,介紹我!他一連串轉告。   好了,好了。我阻止他:你去見過我丈夫沒有?   有,我到他辦事處去。他回答:他親自見了我,才叫我立即來的。   哦。   請大少奶下來看看我的車子。他伸手向公路下一指。   看你的車?   冼先生說,太舊的車子妳不肯坐進去學。還有突然他止聲。   還有甚麼?   他一閉唇,竟然不再說話。我見到他唇角竟有一個笑渦一現!   他竟在我面前偷笑!   還有甚麼?我一睜眼。   還有冼先生說一定要先接見我。他說吸口氣,他終於一口氣說:他說年紀老的妳不要,醜陋的妳不要,金牙的不要,銀牙的也不要   我幾乎噴飯,卻立即忍住,不動聲色。   我五呎十一吋。我二十四歲。我考過電視藝員,取錄了,我不肯簽,因為一簽八年。他一連串說:我做過模特兒,拍過拍過廣告照。   他將他的一切完全坦露!如數家珍。這真是前所未有的應徵。   你還做過模特兒?甚麼模特兒?   拍照。   你已說過了,拍甚麼照?   拍拍他侷促地一笑,聳聳肩:男裝內褲模特兒照。   我這次真的忍不住笑。我連忙走下公路,去看他的車子。   車子的淺銀色,是架小車,當然不是甚麼名牌,但是車子內外,擦得乾乾淨淨,滴塵不染。   好像是輛新車子。我這樣說。   近兩萬咪了。冼大少奶。他回答。   啊?我意外:怎麼看上去這麼新?吃了兩萬多咪的車子,不可能這麼新!   冼大少奶可以這麼年青,車子也一樣可以這麼新。他立即回答。   啊?我雙眼一睜,立即追問:你說甚麼?   保養得好。他回答:我是說我聽到冼大少奶,以為是個中年婦人。妳聽到車子已用過兩萬咪,就以為一定很殘舊。其實,世上總有例外的事情。   我看他一眼,鑽進車廂去。   他也跟著坐進車子來。   你不要自作聰明。我用手搖動車盤,用腳試踏一下煞掣。   希望冼大少奶也一樣。   嗄?我幾乎狂叫起來:你又說甚麼?   妳丈夫冼大少爺跟我說他是特別關照我,叫我不要讓你自作聰明。   我好像被他刺了一針,厲聲問:甚麼意思?   他說上次因為妳自作聰明,幾乎把教車師傅撞死。他回答:連修車頭,補大門,花了一萬多元。   這個傢伙!他好像在作弄我!   我不禁回過頭來打量他,卻覺得他一本正經,完全沒有開玩笑的輕薄相!   怎麼一回事?他好像在向我冷諷熱嘲?還是我自己過敏?   真沒想到,正因為這樣,我就在這一剎,決意同意聘用他教我駕車。   甚麼原因?也許他有性格!有那種直率和幾乎過於硬朗的性格,跟志常太相似了!   好吧。我轉頭向他一點:我聘你做私人駕車師傅。   謝謝,冼太太。他唇角的笑渦又露。   這是自動車吧,好,先教我,怎麼樣開動?我用手握住車桿問。   他一伸手,把插在車子內的車匙取去。   對不起,冼大少奶。我一向慣例,我的學生,必須先去考筆試。他取出一個小本子:請妳花點時間,把書中一切記熟,我帶妳去考筆試,筆試及格,我自然會帶妳上路。   嘩,好傲的師傅!   突然之間,我覺得他是一個對手。我要與他挑戰。   在這死氣沉沉的豪門之中,我不被困死,也會被悶死。有這麼一個教車師傅,來得正好!   我暫且先讓一步,然後,漸漸趁勢出擊。他傲什麼?一個教車的!   到時候,他會被我折磨,放眼看住。   好,我去考筆試。我奪過他手中的書本:我一定一考就及格。      筆試,易如反掌。果然,我一考及格。   於是小趙教我開車,說也奇怪,由他教來,一切清清楚楚,層次分明,令我對車子性能瞭如指掌。   第一天開動車子,他祇能限我在園子內兜圈,車輪壓死不少花草。   我問:你每個學生,都有這麼大的花園,讓你第一天在花園中授課麼?   當然不。他邊扶著我的車盤,邊緊張地看著前面,回答我:但是,妳有撞車紀錄!待遇自然與其他學生不同。   第一天,祇學前進後退。還有轉彎與後退轉彎。   下課時,草地上全是殘缺的車輪胎印。   等冼大少爺來,把你罵死,你把他的草地鏟為廢墟。我跳下車子時跟他說:全是因為你不讓我馳車出大門。   要告狀,妳儘管去告。他坐進車內,向我揮揮手,毫不在乎。   你真以為我不敢?我向車子大聲嚷。   妳去告狀。你敢告,我就不怕。他向我微笑,轟地把車子馳出大門。   好一個硬脖子的傢伙!   晚上,尚常回來,見到滿園子殘草,竟然不作一聲,視若無睹。   你沒見到草地上全是輪印麼?我問他:花草死了不少。   我知道。   全是因為小趙竟然不讓我把車子馳出門去!我隨即告狀:第一天竟然要我關著門,閉在花園中學車!什麼道理?什麼教授?尚常瞥我一眼,忽然一笑。   是我叫他第一課不准妳出門的。他竟回答我。   我整個人幾乎直跳到屋頂去。   壓死些花草,這總比又得修整大鐵門好。他說:不然,又得賠修車費了!   這簡直難以置信,第一狀竟然告不上去!我被哽死!   好,暫且讓他一局,此後,我不會放過他。   冼家大少奶,不可能敗在這小子手中。我要壓死他。非要他俯首稱臣不可。      終於,我把車馳在路上。   起先,祇不過是一直往前馳,停車,開車,轉彎。輕易得很。   馳在路面,他在一旁指指點點,要我看左看右,望鏡仔,打燈號,一切我做得很好。   將車子馳回八十八號時,我問他:我學得怎麼樣?   差強人意。   我完全得心應手!怎會差強人意?我實在不服氣。   自傲者必敗。隔了一陣,他望著路面前。   你有本事,最好一次讓車牌考到!我馬上對他警告:不然,任你怎麼做,都等於在摑自己耳光!   為什麼妳這樣著急?莫名其妙地,他問:妳不知道,一個人未學走路,怎能學跑?   我一定要拿到牌。我說:我就會有一輛車子,你說,費拉利好?還是林寶基尼好?   哦,原來急於買車。他恍然大悟。   我不急於買車,而是急於要人送車。   是冼大少爺吧。他忽然一笑:他如果送妳那種跑車,就等於叫妳去自殺。   小趙!你嘴巴從不肯吃虧!我直嚷起來:是什麼道理?你忘了麼?你第一天來見工,連頭都不敢抬,聲音都不敢提高!你見到我,像士兵在見長官!   對,妳說得對,他想了想,點頭:因為,我當時要等待妳聘請我。那一陣子,妳是我的主人。   而現在?我接著就問:我不是你主人了麼?   妳是我學生。他說。   好哇!你真不肯吃虧。我說:行。   我把車子馳回家園,停在露台前面。   明天依時上課。他坐到駕駛座上,離去前,提醒我。   我笑一笑:明天,學車時間有變。   什麼?   明天早上,清晨五點,我要上課。我站在露台上說:五點正,車子在這兒等我!   冼大少奶,妳懂交通法例吧?他坐在車子內笑:未到學車時間,我不能開工。   教車師傅,我當然懂得法律。我立即回答:但是,你明白麼?我在園子內自修自習,一天二十四小時之內,分分秒秒可以上課。   他料不到我竟有此一著,斗然一呆。   還有一點,我加上一句:我已打聽到,我丈夫給你的報酬,你教我一個人,酬勞等於你在外面教三個學生,嗯?是不是?   他又是一怔。   冼大少爺付你多少錢,你在他寫字樓答應過他的,時時刻刻都令我滿意,對不對?我又說:若果我對你不滿,馬上把你革職,是不是?   他的車子一直停在露台邊,引擎不斷地發響,但是他的車子卻呆在當地,一動不動。   清晨空氣好,明天早上,我五點上課。五點正,在園內上課,不得遲誤。   他眉尖向上一挑,把車子後退。   我淡淡地笑,據我所知,他晚上最後一個學生,是十點的課。   而我,一早上床,就此漸漸地磨折他,看他還敢不敢再在我的面前傲?   轉身進屋時,我發覺自己變態,變態得近乎虐待,我不讓他佔我任何上風,為了什麼?   相信因為他像志常,他有志常的俊朗,又有志常的倔強。   而我愛志常,卻被他在最後一刻摒棄,而令我倒地不起!   趙俊志是志常的影子!他想在我面前逞強?   我絕不給他分毫機會!   清晨五點,他來了,園子的大鐵門是我啟開的,他的小車子馳進園子來,亮著車頭燈。   早,冼太太。坐在車內,他向我點頭。   準時。我看手錶,坐上駕駛座。   他坐在我身邊,一聲不響。我看看他,眼露疲態,神色木然。   這一次他還不給我整頓?我先來個下馬威,他若是再逞強,我還有殺手鐧。   我將車子在花園內繞圈,他打了個呵欠。   教車時不要打瞌睡!我立即說:有重任在身,提起精神!別忘記,你在授課!   他看我一眼,立即坐起身,挺直背脊。   我開得怎麼樣?我把車子在園內飛馳,照例,又輾扁壓死花草無數。   他坐在車子邊,依然不說一句話。   這是做甚麼?我看他一眼:啞了?   他的一雙烏黑的瞳孔,在黑暗內牢盯我一眼!竟是無聲的抗議!   不說話?我把車子加速:當然是因為我車子駕駛得好,毫無差錯!   小心!猝然,他狂聲一喝,整個人跳起,一腳踩在後備煞掣上。   車子發出吱的一聲,我整個人向前一衝!頭額撞向白色的玻璃!   他閃電般伸出手來,一手扯住我的頭髮,把我的臉往後猛搖!驚魂甫定,我向前一望,車子在前面的一棵大樹幹前,僅距幾吋的距離戛止!我全身僵直,只覺頭皮隱隱作痛。   我真萬萬想不到他的動作如此靈敏,若不是他這一扯,我的額頭也許又會撞在前面的玻璃上,不是起腫瘤,就會開了花。   我心驚肉跳地呆坐在駕駛座上,一動不動!   學車要提起精神,別忘記,你在上課!他回過了臉來看看我:妳的車子開得怎麼樣?別問我,自己有答案了吧!   他一直沒有開口,一開口,又是唇槍舌劍!他竟用我剛才嘲諷他的話,立即反過來譏諷我。   我一口氣哽在喉頭,呆怔了好半天。好哇,我又輸了這一仗。   嗯,我學得太差,太差!我立即又再上陣,喃喃說:真要惡補,惡補。好,明天起,天天清晨五點學車,不可中斷!記住!清晨五點!   他把臉轉開去,不說半句話。      第二天清晨,我一早坐在露台上等。四周漆黑,沒有小車子的影踪。   一直等到東方魚肚白,他的車子仍然沒有出現,我盯著園子的鐵門,越想越氣!   他竟跟我作對?竟敢缺課?好,我想下一步計策,看怎麼對付他!   反正活在這屋子內,日子沉悶枯燥。我忽然感到全力去對付他,竟成為一種刺激而興奮的消遣。   阿二侍候我,在露台上吃了早餐,那架灰色車子的影踪仍然不見,我於是上床。   睡到下午兩點,女傭來叫門。   甚麼事?我從床上坐起。   大少奶,教車師傅來了。女傭在房外通告。   我飛撲著奔到窗前,撥起窗幔一看,灰色的小車子泊在園子內。   叫他等!我隨即叫:我穿好衣服,立即下來!   當我氣沖沖地奔下樓去的時候,心裡想好了一大套教訓他的訓話!   直奔到車子邊,我把車門一開,向車子內就罵:   我說清晨五點,你竟敢下午才來   隨即,我立即止口!   車子內坐著的竟不是趙俊志!   是另一個教車師傅,一張比長臉更長的臉!見到我,他向我一笑!   這一笑,那張長型的臉拖得更長!我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在照哈哈鏡!   冼冼太太我我是是來教教車的!他一開口,竟一連串的口吃:我我叫叫阿阿卜!   小趙呢?我心頭一怔,急忙問。   他他不不幹了那陣口吃簡直令我瘋狂,他說:由由我我替替他   我不要!誰叫你來的?   冼冼大少爺我先去見他再由他他叫我來來的   我我不不要你你教!我學他的口吃,一聲聲說:你你走!走!走!   那張馬臉大吃一驚,立即閉嘴!   走!我向大門一指,隨即回到屋內。   取起電話,我立即撥了尚常公司的電話,秘書一把他的電話接通,我立即向他叫:   尚常,我要學的是駕駛汽車,我不是要學騎馬!   尚常莫名其妙:妳說的是甚麼啊?   為甚麼派一匹馬來?你沒看清他的那張馬臉嗎?我向電話叫:一匹說話口吃的馬!我不要!小趙呢?   不幹了。他在對方笑著說:今天早上打過電話來,由他介紹這一匹馬教妳。   我不學!非小趙教我,不然不學!我開始撒野。   我的天!妳已經嚇走兩個師傅了!尚常在電話裡說:第三個師傅,像馬也好,像狗也好,妳得學下去!把車牌拿到!   小趙為甚麼辭職?我嚷:我又沒有撞車!又沒有撞崩他的門牙!   他祇說四個字。尚常在電話中告訴我:無可救藥!   那是指我?豈有此理!尚常,他的電話號碼呢?告訴我!馬上告訴我!   甚麼事?這樣激動!   告訴我!無端辭職,不經雙方同意!我去訓他一頓!   尚常聽了好一會,把電話號碼給我,我連忙抄下,隨即擱上電話。   馬上撥了電話,對方響了好半天,才有人接聽。   是個男人,我把趙俊志的名字報上去,聽到裡面有很嘈雜的機械引擎聲。   哪一位找小趙?對方那個男人問。   冼太太。我回答。   電話擱下,那陣引擎聲越來越響。對方是甚麼環境?甚麼地方?竟如此囂嘈。   沒有多久,那個男人又來聽電話了,一開口,就說:小趙說沒時間聽電話!他在工作!   我整個跳起!他斗膽!竟敢如此拒接冼家大少奶電話!   你們這裡是甚麼地方?我馬上就問。   快捷車房!對方回答一句,已把電話擱下了!   快捷車房在一條後街,大概是第九流車房。門口有塊空地,泥地上放置著幾架車子,大概是來修整的。   我走到車房前,那兒引擎聲大作。仔細一看,原來有人在替汽車車殼噴油,一邊還有人在修理另幾架汽車。   一個滿面油垢的男人迎面走來,頭上用報紙摺了一頂帽子,像是個油漆匠。   妳來做甚麼?走到我面前,他開口。   我仔細一看,暗吃一驚!竟是小趙!   怎麼?是你我訝然低嚷:你怎會在這地方的?你是油漆匠?   替汽車噴漆,不叫油漆匠。他說:我是車房技工。   不教人學車,卻到這兒來做技工?我莫名其妙。   我一直是這兒的技工。教車是把工作時間之餘的空檔抽出來,賺外快的。他回答,走到車子前去,又開始噴漆。   我怎麼都沒想到,他的正職竟是車房的工人。   你辭工,竟不告訴我。我說:就隨便派人來算了?   我是妳丈夫聘請的,辭工我當然祗向他請辭,何必經過妳?他蹲下身去,開始噴漆。   你的無可救藥,是甚麼意思?我高聲嚷,嗓子比機器聲更響。   妳有錢,冼大少奶。他冷冷回答。   這話又怎麼說?   世界上有兩種惡人。他邊噴油邊說:第一種惡人,就是好像妳這種富人。有錢,就能呼風喚雨,指使別人,從不把別人放在眼內。   淡淡一笑,他看我一眼。   但是,世界上還有一種惡人,可比妳更惡。   我莫名其妙,看住他,啞然無聲。   就是不賺妳臭錢的人!他鄙視我一眼:我不幹了!妳能把我怎樣?   好傲的一個男人!竟然毫不退讓!   我在這兒要工作十小時。他接著就說:假如我在外面教車,教一小時,就得回來補鐘一小時。明白麼?一年多以來,我沒有一天是有足夠時間睡眠的。妳還要我清晨五點教車,對不起。我支持不住,大少奶奶!   他越說越響,直到他說完,我發覺自己完全啞了,站在他面前,完全好像一具石像。   我有一陣歉意,內疚前些日子,那樣與他相持作梗!   妳明白自己麼?他指指我:問題出在妳自己以為地位超卓,所以急不及待地把別人一腳踩死!哦?妳無可救藥!   我恨恨地倒退一步!   完全大敗!徹底崩潰!我知道我是根本無法再與他惡鬥下去。   他有種!他爭口氣,就偏不賺冼家的鈔票!他兇,我根本惡不起來。   我完全大敗。   我不知道你教車外還要補鐘開夜工。我放輕聲音,完全軟弱了:我一直留難你,是為了你從不低頭!   我為什麼要低頭?他仰眼:賺冼家的薪水,就要低頭?我低頭,讓你們欺負?我不幹!不教了!   你不教,也不必找一張馬臉來啊!他還口吃。我說。   妳要金牙的?他問:或是銀牙的?叫冼大少爺替妳找!   我要你。我終於低頭,投降:小趙,明天你來教我學車,時間由你任選。我發誓,從此不再跟你作對,好了吧?   他放下漆筒,緩緩站起身來。   我跟別人學,是無法學會了。我老實說:你來教我,多少酬勞都可以。   妳為什麼屈服?他帶著莫名其妙的神情,當初妳不是抱著非壓死我誓不休的態度麼?   我們宣佈停戰,好不好?我終於問。   他看我好一陣。然後聳聳肩,向我一笑。   好,明天我來。      以後的駕駛課程,風平氣和,我進步神速。他再次做我的駕駛導師,對我來說,有一種失而重獲的珍惜感覺。   冼家本來就是死沉沉的,巨大的屋子,就好像一個困籠,永遠無止無休地牢牢每天困罩我,令我分分秒秒的想向外面衝。   而祇有趙俊志駕著他銀灰色的小車子進入豪灣八十八號的大花園裡來時,才是我真正獲得自由的一剎。   我將車子馳在馬路上,這短短的一瞬間,我像破籠而出。坐在他身邊,我直覺自己回復到少女時代,豪門內名利的爭奪,權位的糾紛,全被我拋諸腦後。   他教,我學,我的進步很快。   那天學完駕駛課,路經街市邊,他問:妳要不要吃荳漿?   荳漿。   橫街裡有個小舖子,是賣荳漿出名的,他向前指指:想不想試一試?   吃荳漿?多少日子沒吃過荳漿了?上次吃荳漿的時候,我還在工廠內當女工!   豪灣八十八號裡,有的是魚翅海參,那種香滑滋潤的漿,真已不知有多少日子沒有沾唇了。   我幾乎忘記世界上有荳漿這種食品了。我把頭一點:好哇!去吃。   他要我把車子馳進橫街去。停了車,他把車頭與車尾的L字牌收起,將車門鎖上。   走!他把頭一揮:跟我來。   我隨他走到橫街,然後,他又彎進一個小巷子內。   巷口不遠,有個小店舖,遠遠已見到蒸氣騰騰,枱椅自小店裡頭一直擺到小巷外。   坐巷子,妳不介意吧?冼大少奶。他問。   你不知道吧?老師!我告訴他:這位冼大少奶,以前在工廠當過女工,下班空檔時,在工廠後樓梯捱過叉燒飯盒哩。   妳當過女工?工廠女工?他帶我在巷邊的座椅上坐下,簡直大為驚訝。   對。我回答:並且還做過冼公館的女傭。我告訴他。   然後又從女傭一竄而成為當家女主人?他猜測。   沒錯。我反問:你驚奇?   我意外。他打量我:其實仔細再想想,不應說驚奇。好像妳這種性格,完全不達目的誓死不休的那一類。   一個女孩子從巷內的小攤走出來,一見小趙,似乎跟他十分熟稔。   嗨!小趙,又要鹹的?她用手抹抹衣角,問小趙。   妳要甜的?要鹹的?小趙轉頭來問我。   我要鹹的,有沒有葱花?能不能加點麻油,添點紅辣油?我興奮莫名地問。   會吃!小趙點頭,跟那小女孩說:兩碗鹹的,加辣。對了,還有燒餅,油條。   還有油條大餅?美極了!我幾乎垂涎三尺:小趙,我好久未嚐這樣的美點了。   他替我叫了荳漿,我們吃大餅和油條,面對他,我有一種混淆的感覺。   他太像志常!但是志常是大家庭的叛徒!他扔下我!令我暗自心傷好一陣了。而他,這個教車師傅,他是一個完全不被人縛束的自由生命!   他能給我的,是志常都無法給我的!這種意念,令我有如一個中心蘊藏著動力的慾望。   當我滋滋味味吃著荳漿時,發現他看著我微笑。   你笑甚麼?我問。   妳完全不像屬於豪門的人!他說:妳像我,像這兒四周所有的人。   他的話激動我,有如尖針刺在我心坎的傷痕上。   我惶恐,因為當時志常要求我離開,要我跟他遠去,但是我拒絕了他。   當我成為豪門的女主人,我才發覺,我心中再也尋不到愛。   而這個小趙的出現,他像一股勁風,一陣新的希望他好像是一個重新在我面前出現的機會令我不得不伸手去抓。   妳不愛冼大少吧?他驀然問。   我心中一抖,他完全能看穿我的心事!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我說:做人本來就是這裡付出一點,那兒得到一點。   妳付出太多,得到太少了。他竟然說。   甚麼意思?   為了地位,失去自由。妳要嫁一個不愛的人,妳要跟他一生一世。   小趙,你斗膽說這樣的話!   我說的是實情!突然,他伸出手,緊緊地按住我的手背。   我被他一觸手背,恍如全身觸電。我是乾柴,他是烈火,我們根本不能觸在一起!   他觸動我!我本是電流!他竟是金屬!這一觸,火花立現!   我全身顫抖,眼神慌亂!   這根本不是偷情的地方,但是,我竟無法控制!   多麼可笑!可恥!可悲!竟在吃荳漿的小巷中,我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而我我一向是經過風浪,而依然佇立的強者。   選一天。他的聲音在我耳邊說:我們在晚上學車。   嗄?   明晚。他竟然說:明晚八點。晚上八點。   做做甚麼?我發現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背,使我心驚肉跳!我馬上縮手!   明天晚上八點,妳丈夫是要去接機麼?整個晚上,他都不會有空。他竟跟我說。   你你怎知道?我的心臟幾乎跳到口腔邊,又驚又慌!   妳丈夫的司機小李告訴我的。他回答。   你竟打聽我丈夫的事!我睜大雙眼。   我要打聽的,是妳,不是妳丈夫。   嗄?   妳眼中有火光。他牢牢盯著我的雙眼:這種熊熊烈火,在燃燒!就是因為這種火,妳一開始就跟我衝撞!也因為這一種火,妳無法克制自己!   小趙!你竟敢   這個世界上,祗有妳與我兩人,才知道妳與我心底發生了甚麼!他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說:這是別人無法瞭解的!也是妳無法掩飾的!   你你斗膽!我將手中的荳漿往枱面一扔,猝然起身:你竟敢侮辱我!   我掉頭就走。   妳根本不愛冼尚常!料不到他的手已迅速地執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齒地,他說:尹小玲,妳一直與我鬥,妳永遠想逞強!其實,妳懦弱!妳是個弱者!   你放手!我一字一字叫。   我放手!可以!他挑起眉尖:但是明天晚上,我的車子會來接妳。若果妳想做別人心目中的強人,妳根本不會逃避!   他的話一字一句,非常用勁,十分清晰,斬釘截鐵。   八點,我來。也說:妳不敢,就不必出屋子。妳有種,八點上我的車子!   他的手略略一鬆,我立即扭開手腕,仿似脫兔般地竄脫。   八點不見妳,我再也不會在妳面前出現。他在我身後叫:妳另聘良師!   我一口氣奔出小巷,慌亂焦灼,惘然若失,我奔離那個地方,不敢回頭,更不敢想像剛才的那一切!   這不可能是真的!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不可能是真的!我是一個豪門貴婦,良家婦女,這大膽的小子,竟敢欺侮我!   我奔到路邊,截了一輛的士回家。   必須叫尚常把他革職!要他立即就走!就算下一個司機,是金牙的,銀牙的,口吃的或有一張長馬臉,都沒有關係!   把他革職!我不能再受這樣的侮辱!   也許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上天安排的!   就在我趕著回家之後,才入屋,阿二已經在叫我的房門。   甚麼事?我心煩意亂地嚷。   房門緩緩打開,阿二從外面進來,手上竟抓著一個信封。   掛號信。阿二走到房間,把手中的信封遞給我。   甚麼人給我的掛號信?我邊接過,心頭邊狐疑。   不知道,妳學車的時候,郵差送到的,由我代簽了。阿二說。   我拆開信封,裡面迅速地跌出兩張照片,我眼明手快,一手接住,已見到照片上的形像。   阿二!出去。我掩住照片急急吩咐。   阿二莫名其妙地點頭,退身出房。我把手中掩著的照片,緩緩從手掌低移露出來上面是兩個赤條條的人!   分明是在床上被人偷拍的照片!我不看猶可,一看之下,幾乎尖叫劇呼!   男的竟是尚常,我的丈夫!   那個女的,一絲不掛,正在跟尚常做著那一件不堪入目的事情!   我這一個人,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照片,不禁全身顫抖!我不知道是驚慌還是氣忿!呆在那兒,剎那間變成一具木像!   好久好久,我這才強自鎮定一下。這時,我才發現信封內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的文字,是一個個從雜誌與報紙上分別剪下黏貼上去的字樣,字體有大有小,排列得十分不整齊。   但是清清楚楚地,上面的字體拼出這幾個字來:   冼家大少奶:妳以為冼家大少爺愛妳?有圖為證,看後有何感想?做大少奶,快樂嗎?   祇是短短幾句用碎字拼成的字句,竟令我有如萬箭穿心!   我恨冼尚常!但是我更恨自己!   當初志常要求我與他遠走高飛,我為甚麼要為了名利與地位而耽在這兒?   我放棄了志常,死守著這個丈夫,這家大房子,抱著一個富婆名頭!但是,現在我自食惡果!我是報應到了!   尚常竟對我不忠!   我氣得手指劇抖,三番四次地看那一封信,竟是封匿名信!由頭到尾看不出線索!   我氣忿地把照片與那封信鎖進抽屜!我奔到電話邊去,想伸手撥電話向尚常責問。   但是,我突然轉念。   佯裝一概不知!這個世界,有許多方法可以去對付這種事態!   對,在這種情形之下,撕破了面不好。   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他是姦夫,我是淫婦。   他不仁,我不義。他在外面有女人,我在外面一樣有男人。   冼志常走了,我後悔放棄了我的愛,而追隨著這麼一個男人。   他有肚腩,他染灰髮,我不介意他,他竟敢在外面抱著其他的女人睡覺?   我有一個八點的約會,看來,這個世界永遠公平,上天祐我!   我決定赴約!      晚上,司機小李果真載了尚常往機場。   往機場?嘿!我會相信麼?自此之後,我永遠不會相信任何男人!   我不動聲色,讓他離家。   當他前腳走出家門,我後腳已經奔進屋內,我披上一件外套。   我看看時鐘,八點,晚上八點正。   我吸口氣,氣定神凝!接著,我取起手袋,不慌不忙地下樓。   穿過園子,我走向大門。打開花園的鐵門,我已經見到那一架灰色的小車子。   汽車沒有亮燈,隱隱約約地,我見到坐在車廂內的人影。   我走上去,一手扯開車門,我坐進車子。   八點過兩分。他的聲音在說:比學車更準時。   我轉過眼睛看他。在黑暗中,小趙的雙眼在閃爍發光。   對,他的眼內有火種!這一點點的火種,就是足以燎原的慾火。   而我,我是一堆強烈的柴木。   我知道妳會來。他在黑暗的車廂中說:我一早知道,妳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   我猝地轉臉,面向他,我用冷冷的嗓子跟他說:   我要你弄清楚一點,女人的心胸最狹窄。   這點我早知道。   我來赴約,不是為了我受不了你的引誘和迷惑。我一字字說:是因為我丈夫在外面不忠,我有證有據。   為了報復。   還有更好的辦法報復麼?   聽起來,這祗不過是藉口,他淡淡一笑:不過,是藉口也好,實情也好,妳來了,這是最重要的,妳按時來了。   他一伸手,按燃引擎。   上哪兒?我突然問。   還有哪兒?他反問。   好厲害的一個男人,乾脆俐落!單刀直入,毫不給我餘地。   車子馳動了。   我回頭看一眼被扔在車子後的巨宅,心頭那陣反叛的憎恨之火,令我不再顧忌廉恥與面子!   我當初早就應該跟志常走!走得越遠越好!是我自己作孽!自作自受!   現在,我身邊是第二個志常,是我這生人的第二個機會!   放棄了一個機會,我再也不會放棄第二個,機會根本就是不多!   我看著街上明亮的街燈迅速地後退,迷迷糊糊,我覺得自己在做夢。   可能我為報復,可能我為洩憤,也可能我本來淫蕩,更可能我上一次放棄了志常,而令我終生不安!我想嘗試彌補!   我跟他而去,竟然再也沒有半點猶豫,也無半點怨言。   當他把車子泊下,帶我上樓,又帶我進房這一切,全是隱隱約約,迷迷矇矇!我像在做夢!如在夢中浮動。   當他把門掩上,我驚覺四面寧靜而又黑暗他甚至沒有亮燈。   這是什麼地方?我問。   我睡覺的地方。他答。   他的手指向我頭髮狠狠一抓,使勁地,他將我扯近他!   他用勁地吻我,他的唇片印在我唇片上,令我雙唇作痛!   我與他,是一對狗男女!   我從未覺得如此滿足過。這種滿足,是男人給予女人最高的靈與慾境界。又是那種充滿悒鬱與悲憤女性的報復痛快感!   丈夫對我不忠,我對他不忠!他通姦,我偷情!   我尹小玲是絕對不會被男人欺壓受屈的!   躺在趙俊志的懷中,我用手輕觸他的裸體,他的胸肌、腹肌,他身上的每一吋肌肉,都充滿男性青春的彈力。   這與我丈夫那種軟綿綿,肥膩膩的胴體完全不同!   我嫁了這麼一個冼尚常,奪了豪門的富貴榮華席位。但是,我卻一生一世地要跟這麼一個男人過日子。他更在外面跟女人偷情!   我不能再放棄面前的這一個機會!否則我將終生遺恨!   我瘋狂地壓在他的唇片上,貪婪地吻他。這一次,是我令他的唇片作痛!   他低吟起來,輕輕把我推開。   妳狂!他在我身邊問:妳愛得我發狂?還是寂寞得發狂?   我沒有回答,把自己藏在他的懷中。   妳常常跟男人這樣偷情?他又問。   我還是沒有回答,輕吻他強健的胸肌。   妳告訴我!驟地,他狠狠將我從他胸前推開,狂喝起來:妳是不是常常跟男人這樣偷情?   他的眼光閃過,我見到他瞳孔內的妒意。   一次我伏在他的手臂上,將臉埋在他的腋下,我哀聲說:一生祇有過一次,對丈夫不忠。現在是第二次。   那是什麼人?   我丈夫的弟弟。我回答。   妳!妳們這些上流社會的名人!有名,有利,卻沒有廉恥,做嫂嫂的,竟跟   你住嘴!我尖嘶起來:你明白我一些甚麼?你們男人!明白女人些什麼?你以為我們女人的,逢男人都跟他們上床做愛?你住嘴!   淫婦!他竟然惡咒,翻身坐起。   他背著我,面向牆壁,不說一句話。   你想聽好話?我要告訴你,你是我丈夫之外,唯一的、僅有的男人?   他雙手互握,非常用勁地握著拳頭。   說穿了,世界上的男男女女,祇不過是個大笑話。我帶著木訥:我丈夫千方百計要我,我使盡手法嫁他,結果,他外面有女人,我現在躺在你身邊。   他驀地回過臉來:妳玩我!準備玩殘我!然後一腳踢開,然後回到你丈夫身邊,去做你的貴婦?嗄?   你想怎麼樣?   妳問我?他冷笑:讓我問妳,妳願跟一個教車師傅一生一世?啊?   我啞然無聲,驚異於他突然而來的問話!   看!妳玩我!死女人!他一手扯住我,將我挾在他臂中狂搖:妳想玩殘我!玩碎我的心!然後一腳踢開我!   他狂力地把我推在床上,伸手拍地摑我一掌!   我臉上被摑,痛在皮肉,卻甜在心頭。   他要我!他的妒!他的恨!足以證明我對他的重要!   女人在感情的面前沒有自尊,尤其當女人光條條與男人相對時,祇要有愛,甘於受辱!   穿上妳的衣服!他緊咬牙齦:回去扮妳的貴婦吧!      我穿上衣服,我回復貴婦。像魂魄失落,我虛若浮屍地回到寓所。   屋內燈光通明,我知道尚常已經回來了,步上樓,我走向寢室。   步過長廊時,我竟然一點沒有懼怕與犯罪感。我竟然絕對沒有為自己的不忠而羞恥。   推開睡房門,祇見尚常已躺在床上,靠著燈光邊,正在翻閱手裡的雜誌。   一見我,他把書合攏了。   阿二說妳去學車了。他說。   對。我把手袋扔下。   八點去,學到現在?   對。   我甚麼都不說,開始脫衣服。   班機脫期,遲到了幾乎兩小時。他告訴我:要我在機場枯坐了整晚。   是麼?我漫應。心裡想起鎖在抽屜內那兩張不堪入目的照片。   班機脫期?笑話!大概壓在外面狐狸精的肚皮上吧?   我才把外衣脫下,他已從床上跳下。走到我身邊,他在我身後伸開雙臂,用勁地摟抱我。   你做甚麼?我冷聲問。這一陣聲音,令我自己也感到心驚寒冷如冰!   躺下,躺下!他熱情萬分地在我身邊催促:我等了妳整晚,躺下來   我發現他的肚腩頂在我背上!   那軟綿綿的肚皮,鬆得好像盛了糯米粉的米袋!   我憶起床上趙俊志充滿彈性的肌肉。   我用力一掙,把他狠狠推開。   妳他訝然:怎麼了?   學了幾晚的車子。我從他身邊閃開去:我精疲力盡,你別碰我。   我是個賤婦,他是個淫夫。   不過兩者相比,我總比他質量高出一點點。我敢偷!敢愛!我不掩飾!我不會被人拍了照片,回來還佯裝出一副親切相!   熄燈睡覺吧,我累。我應該這麼說。      天色灰暗,我在路面駕車,車頭與車尾均掛著L字牌。   趙俊志坐在我身邊,沒有作聲,我把車子馳在鬧市,又兜到幽靜的道路上去。   他伸出手,按亮車內的收音機:   一股熱帶風暴,正向華南沿岸移動,目前天文台正懸掛起三號風球   我與他都沒有反應,對於風暴消息充耳不聞。   我快要考試了。我受不了我與他之間的沉默,開口說。   嗯。   我看看他。他呆望路面,沒有任何表情。   看我能考得到牌嗎?我又問。   也許。   你的溫暖哪裡去了?你的熱情呢?我連聲問:一夜之後,完全消失無踪?   他猝然伸足,將後備煞掣煞住。車子發出尖銳的聲響,車身向前一衝,我的額撞在玻璃上,前額隱隱作痛!   再也別提起情情愛愛;這個世界上,事事現實!人人祇為自己!甚麼熱情?溫柔?全是假的!他回過頭來,一聲聲跟我說:不要再提那件事!自此以後,不要再提!   我的額頭越來越痛楚。我竟流起淚來。   當我流淚時,我自己知道,絕非為了傷了額頭,而是痛在心坎。   我並沒有玩你。俊志,我知道你完全誤解我。要是我解釋,你也不會相信我。我邊流淚邊說:我丈夫的弟弟當他愛我的時候,我還未嫁給他哥哥。他要求我跟他離去,但是為了榮華富貴,我不肯離他而去。直到他棄我而去,我才知道,嫁了他哥哥榮華富貴並不代表幸福。   他木訥地呆望,一動不動。   我後悔,我發誓,祇要有一天,我再有一個機會,我永不會再犯同一個錯誤!   妳把我當作妳第一個愛人?   我沒有玩你!你不要把我想得那樣下賤和殘酷!我低泣:原諒我,體諒我,把我當作一個犯過錯誤的罪人,不想再犯以往的錯誤,可以嗎?   他轉過頭來,看了我好一陣。   妳肯跟我捱苦麼?他問:每天當我教完車回來,滿身臭汗,妳能忍受麼?每日當我從車房下班,滿手油垢,妳還會擁吻我?摟抱我麼?   我深深吸口氣,斷然說:我肯!   妳肯放棄妳的富貴榮華麼?   我放棄!   妳願為我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人而離開豪門?   我願意!我激動地嚷:我離婚!我立即走!   妳這麼偉大?   我厭了!我倦,我累我無法再忍受!我的丈夫打鼻鼾,凸肚子,外表正人君子,其實下流卑鄙!我受不了!我立即跟他離婚!   在我的狂叫聲中,他的目光柔和了。他伸出手,用手指抹去我眼角的淚水。   學車吧。他這樣說:妳還要考牌。   俊志我真的沒有存心玩你   他避開我的目光,轉開臉去:開車、考牌!考到牌,妳丈夫會送妳一架名車!   我不要名車!我管它甚麼車牌!俊志!我的話你聽明白了沒有?我瘋狂地大叫起來:我不要再做甚麼大少奶,我再也不能做名流了!你明白沒有?   他英挺的雙眉緊緊鎖上。   明白了,他的嗓子忽然有點哽咽:開車吧。學車。   我惘然若失,呆怔怔地看住他好一會,祇見他望向路面,兀自點點頭。   有一陣錯綜複雜的情緒自他的眸子中掠過,這種眼神,令我心中一愕!   這表示甚麼?他的心頭在鬥爭?在矛盾?在迷惘?他在想些甚麼?   我難以明白。      坐在露台上,我面對鏡子。   一大片的花園,沉沒在灰黯的天色內。   狂風掠過,園林裡的樹椏在瘋狂地搖動。是三號風球?還是八號?或是十號?   忽然之間,我不再乎!即使豪灣八十八號在這狂風中倒塌,我也不會在乎!   我的地位,我的王國,就算在這一剎間摧毀,我也不屑一顧!   灰色的小車沒有駛進園子來。趙俊志缺席甚至沒有一個電話。   我痴望園子的鐵門,祇見在風裡擺動的花草樹木。   大鐵閘緊掩,門外沒有灰色的車子。   有腳步聲走到我身後。   少奶!少奶!打風了!別呆坐在露台上!阿二的聲音在我身邊說。   我回過頭來,見到她手中抓著一個信封。   郵差早上送來的信。阿二說:又是掛號信,妳還未起床,我代簽了。   阿二邊說,邊把手中的信交到我的手上。   我低頭一看,見到那個似曾相識的信封,我的心頭劇烈地一怔!   沒事了,阿二。我馬上對女傭說:下樓去吧!   大概快下大雨了,進屋子去吧,別坐露台,危險啊!阿二邊說邊退出門去:哎好大的風啊!   女傭離開我身邊,我急急取出手中的信封,把信封拆開。   裡面突然跌出一疊照片!   我低頭一看,斗然目瞪口呆,晴天霹靂!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正在熱情如火地糾纏做愛!   這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主角,竟然不是我的丈夫冼尚常與外面的那些狐狸精!   那個女的,竟是我!   那個光條條的青年,竟是他!他!他!   趙俊志!   我的手發起抖來,數數照片,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共十張!   張張清楚玲瓏,纖毫畢現!   我直覺一陣寒意從我的腳趾直傳到我的心坎,使我全身僵直,不能移動   接著,我見到信封內還有一張信紙!   信紙上是一個個由報紙與雜誌上剪下的字粒,歪歪斜斜地拼貼在一起!   冼家大少奶!想不到你跟丈夫一模一樣,風流快活,這裡有十張照片。暫定十萬元一張,要取底片,即籌現款一百萬,一手交款,一手歸還底片。至於時間地點,再待指示,另行通知。   我祇覺眼前一片天旋地轉!   我用手扶著露台欄邊,劇烈避免自己暈厥倒地!   趙俊志!俊志!這個我肯為他放棄一切的青年,他竟是一個想置我於死地的陷阱!   我牢牢地挾著手中的HERMES手袋,手袋隆起,裡面脹鼓鼓的,沉重膨脹。   司機小李在前面小心翼翼地駕駛勞斯萊斯,雨如傾盆,路面樹枝、雜物在空中飛舞,勁風掠過,整架車子隱隱震動。   少奶,十號風球了,好危險!小李邊駕車邊說:妳說的急事,一定要今天辦妥麼?   住嘴!少問!我冷聲吩咐:在前面橫街拐彎!   小李看我一眼,望著反射鏡說:少奶,妳的臉色好蒼白,妳身體不適不舒服?   我叫你住嘴!我嘶叫。   他急急止聲,把車子拐進橫街。我舉頭一望,已經見到快捷車房的招牌在風中狂舞搖擺。   停車,在這裡等我。我吩咐司機。   妳小心,小心招牌!玻璃!停下車,小李大叫。   我迎風奔到車房前,車房前的鐵閘緊掩,我伸手瘋狂地拍門,但是風聲將我的拍門聲掩蓋。仰頭找了半天,我見到鐵門外的一個電鈴。   我舉手瘋狂地按鈴。   狂風幾乎把我吹倒在地,我用手攀住鐵閘,就在這一剎,鐵門移開。   請問甚麼地方可以找到趙俊志?   我的聲音突然戛止,仔細一看,站在面前的,竟是俊志!   他也許還在剃鬚,上身赤裸,肩上搭著一條毛巾,半邊有鬚泡。   望見我,他毫無驚訝之意。看看我,他把鐵門拉開。   進來吧。他讓我進入車房。   鐵門掩上,風聲被擋在外面,我與他之間,一陣死寂。   我看看桌面,有盆清水,旁有剃刀,他果真在剃鬚。   我不住在車房。他取起剃刀,剃向面上:不過,我知道妳會來,我在等妳,所以在這兒住了一晚。   我走近去,面對他,我看看他強魁的胸肌,緊挺的腰腹,還有那一雙本來很溫馨的雙臂我的眼睛迅速浮上淚痕。   你是全世界最佳演技的演員,原來你一直在做戲。我開口說:你騙倒了我一陣。好吧,拿出來吧。   他手中的剃刀放下,回過臉來,看看我。他的臉上有那種痛苦難喧而又錯綜複雜的表情。   對,我一直在做戲,這一齣戲,等待了好久他的聲音有點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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