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意中揭破女管家洪女士與司機阿查的那一項陰謀,替半昏半迷的老爺在最後關頭奪回了那五百萬巨款,自此,我在豪灣八十八號的地位開始穩固了。
冼禮常下了聖旨,我的月薪正正式式是伍仟元,比當時在此職的洪女士更高。
而且,我是直接由老爺聘請,因此大少奶莉娜與大少爺冼尚常都無法提出反對。
這一點,也許是我手中的唯一皇牌。
但是,我卻深深明瞭,我雖在冼家立足,但是以目前情形看,這種景況為時不久。
正如女管家洪女士曾在背後說:老爺的病可能拖上十年八年,但也可能,立即就去。
樹倒猢猻散,我可不能等到這麼的一天。
我發覺我自己開始變得厲害了,而且工於心計了。
是這裡的環境使我改變?
還是工廠倒閉,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業,自己過於徬徨,過於失望,現在彷似一個跌在大海中,即將溺斃的遇難者,突然抱住一塊大浮木,死都不肯再放手?
對的,豪門是不易踏進來的,踏足入門,我怎麼都要在這兒生根!
暫且作一個純情的女傭吧。
靜待時機,靜待時機!
洪女士和阿查這對潛伏在冼家的陰險夫婦,由於被我揭破他們的陰謀,立即被冼家踢出大門。這一下子,屋子裡最惡的,就輪到大少奶莉娜了。
莉娜姓馬,嫁給冼家的大兒子尚常,就此成為冼夫人。
莉娜是有錢人家出身的,不然冼尚常這種上流社會聲名赫赫,而又風流倜儻的名公子,又怎會娶她?
洪女士一走,莉娜當道。得勢之後,她就在八十八號裡呼風喚雨了。
她為了顯示自己的實力,對一切上上下下的規矩,變本加厲。
我直覺她是那種小人得勢的態度,心中最不服氣。
但是在她面前,我總是千依百順,凡事唯唯是從。
這個莉娜,也許時辰八字與我相沖,她一開始就不喜歡我。何況現在我變成了冼老爺最信任的近身女侍,我是她眼中的一根刺。
每當我上樓與下樓時,她的一雙眼睛永遠在背後牢盯住我,目光有如冷霜,霜中含毒。我祇當不知。
像我這樣年輕的女傭,莉娜當然以為我是腦如小雞一般,毫無用處,呆若白痴。
她又怎知道我,她用以背後刺戳我的冷峻怨毒眼光,我會毫無所覺?
我祇是故作遲鈍愚笨,好教她不對我有所提防。
就如一個深藏不露的武士,祇待適當時刻,反手一劍!
嘿!莉娜是難不到我的。
她在八十八號裡呼風喚雨,仿如主宰。但是,總有一天,我會跨在她的頭上。
那一天早上,我依例送早餐上樓。
才步進老爺房間,剛好方醫生從房間內步出,我們在門邊相遇。
冼老爺其實都不知道有多少個名醫,不過這個方醫生,大概是最有能耐的一個,因此來得最密最多。
方醫生,老爺今天怎麼了?托著早餐托盤,我問醫生。
精神很好。方醫生跟我點點頭:大有進展。
這就好了。
妳來了之後,他的精神好多了。醫生說:妳一定服侍得他很妥當。好好照料他!
我應一聲,方醫生走了。
我走到老爺床邊,和緩的陽光灑在床上,白髮蓬蓬的冼老爺已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雙深陰的眼睛老盯住我!
我總不敢直看他的眼睛,祇覺他像一個棺材內爬出來的活殭屍。
我躲開他的視線,把早餐托盤放在他的床面上。
早,冼老爺,今天天氣很好。我輕鬆的說。
我今天精神也很好。他向我一笑:方醫生說,美國兩名醫生一到,我就可以開刀。
開刀取腦瘤?真是好消息。我故作輕鬆地恭賀:開了刀,您就會痊癒了。
這也不一定,不少人,頭上一開刀,就這樣躺在手術床上,永遠不甦醒了!
那裡!那裡!那裡!我連聲說:老爺,一大清早,不准講這種不吉利的話!
我替他把餐巾舖在他的胸前,到我俯身上前時,突然之間,他一手扯住我!
這個枯乾老頭,一天到晚就是用手抓我,那雙乾癟的手,抓起我來,是用盡全力的,有如禿鷹抓小雞。
啊?我倒縮一口氣。
其實,我頭上開了刀,挖了洞,我都無所謂了。他牢扯住我,阿玲,妳來了之後,天天這樣服侍我,是我這些日子,最快樂的時光
這死老頭,一見到我走近,總是伸手抓又摸,我總是能避則避,不能避就被他摸兩下,算是自己吃虧。
看在高薪份上。
但是這一次,他的手抓得特別用勁,有如鐵鉗!
我開始相信方醫生的話了,這惡魔好像一天比一天強壯,有如即將破繭而出了!
老爺我服侍您,是應該的。我嘴上軟聲說,嘗試扭動手腕兩下!
竟然掙脫不了!
妳對我好!妳對我好!妳一進這家門,就揭破跟隨我這麼多年女管家的陰險面目!我本來打算在遺囑上,分她一大筆遺產哩。他邊說,邊把我扯近他!
冼老爺的身體漸漸強壯了!以前,他從未這樣死扯住我,要我貼近他的!
當我的身子移近他時,我幾乎窒息!
我的天!他身上一陣氣息!
是藥水味道?還是他身上的老人臭?
有人說,人一到衰老,就自自然然會發臭,連洗澡都無法把這陣臭氣洗掉!
這句話一定是真的!我被他扯到身邊,那陣氣息令我真想嘔吐。
老爺,老爺,你怎麼了?我幾乎窒息,嘴上卻邊笑邊說:你看別把早餐打翻了
他一直拖我到他的胸前,露齒而笑。
我從未見過這乾癟老頭子的牙齒,這是他第一次露齒而笑。
這一笑,把我幾乎嚇得驚叫,他的嘴內根本沒有牙齒,不,不,祇有一枚,牽吊在嘴腔內,又長又黑!教我想起電影中的吸血殭屍!
見到他的這一副惡醜相,我不由大驚,身子連連倒縮。
怎麼?怎麼?妳怕我?菊菊?他連聲問:妳怕我?還是怕我?
他又叫我菊菊!
老爺!我是阿玲!怎麼又叫我菊菊?我故意撒嬌。
邊撒嗲,我的一隻手邊扭動,希望他筋疲力盡,自會鬆手。
但是直扭兩扭,他的手指牢鉗住我,有如巨蟹的蟹螯!
對,對,阿玲,妳是阿玲。他應聲:不管妳是菊菊,妳是阿玲,我喜歡妳!我喜歡妳!
老爺,我知道,您對我好。這屋子裡,祗有您對我好。
這屋子裡,還有誰敢欺負妳?啊?沒有人敢欺負妳!我說的!什麼人都不得欺負妳!他拚命扯住我:有人欺負妳,妳跟我說!
我心中一動,有這老頭子這麼一句話,我的實力又堅定了一點。
但是這垂死的老頭子沒有用。
時昏時醒,說的話又有什麼用?我要站穩,就要生根!
我要生根,我就要實力!
這不是辦法,我要另想途徑。
老爺,您累了,我柔聲說:您不要這樣扯住我的手。您費力,我的手腕又痛。乖乖吃你的早餐吧!
我疼妳我喜歡妳!沒人敢欺負妳!他跟我說:妳要什麼,說一聲,我都給妳!
我要什麼?你給我這麼高的人工,我已心滿意足了。我說。
那麼妳要聽我話!我要什麼,妳做什麼,妳一定要令我歡喜!
我怎敢不令你歡喜?我服從地說:您要我做什麼,老爺,我當然做。
我是服從他,逗他的歡心,這才順口這麼說。
誰知道他的手牢牢把我緊捏,湊身過來,跟我說:
那麼,妳把衣服脫了。
啊?我心頭一驚,連忙一陣掙扎!
也許過於驚慌,我這一掙扎,竟把他的手掙脫!
我連連倒退兩步,目瞪口呆,面色發青!
冼老爺看住我,雙眼直瞪出來。露出了那一枚長牙,在唇邊冷酷黠黠地陰笑。
妳脫衣啊!他向我點點頭。
我急忙用手掩著前身,連連搖頭,我的舌頭打結,竟然說不出半句話來。
妳不是說過麼?我要妳做什麼,妳就做?他說:妳不是說過麼?妳會逗我歡喜?啊?啊?我要什麼,妳都會答應,啊?
老爺冼老爺!我既驚又慌:這怎麼可以?我這一生人,在媽面前都不肯脫衣服
我是妳老爺。
啊?
我給妳高薪。
我的呼吸窒止,驚悸與意外,令我不知所措!
這個病老頭,病得發痴,但是他高高在上,有如暴君!有如帝王!
我怎敢反抗?我要在這家族中落地生根!
我一直靜候機會,誰知,難關之後,又是難關!
冼老爺我於是忍不住央求:我是一個女孩子我不可以我從未
我知道妳是個女孩子,我知道妳從未他哈哈地笑:所以我這才叫妳脫衣嘛!
脫下衣,我不能做人了老爺我淒聲說。
妳怕什麼?他咧唇而笑:怕我會污辱妳?強暴妳?
我全身抖動,這不能預料的一切,竟在突然間發生,使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思索對策!
我已是一個老頭子冼禮常跟我說:妳看,我躺在床上,動都不能動我也站不起來,妳怕什麼?啊?啊?
他牢定定的望住我,我要妳脫衣,我祗是想看看。一個老頭子,看看一個少女的美麗胴體,又有什麼不可?啊?
這死老頭,他常常昏迷!為什麼不在此刻昏迷?
他不但不昏迷,而且臉色漲得滾紅,看住我,血氣旺盛。
我給妳這份人工,什麼人能賺得到?啊?他跟著問:妳自己想!妳說?
我祗覺得雙腿發軟,整個人幾乎倒在地面!我實在無法再支撐下去!
這房間內,又有誰?他冷冷一笑:祇有我和妳,給我看看,也祗有妳和我兩人知道,來,來嘛,我疼妳
他賴在床上,不斷央求我。
我的腦中有如電光石火般地一閃。
對,這房間內祇有我與他!這半死不活的老頭子,能有什麼作為?
就算我脫光了衣服,他能拿我怎麼樣?他連站也站不起來!
他對我有這種要求,證明這老不死已迷上我。
我就悄悄的把衣服剝一剝,被他看一眼,給他一點甜頭,讓他看看樣辦
也許就這樣一剝,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又往上直前一級!
這祗有我與他才知道的事情。
脫啊!脫!我要妳脫!他一聲聲催促。
就正如下賭注,孤注一擲!
心中已有定數,但是我的面肉卻劇烈地抽搐起來,我的聲音低沉:
冼老爺,你命令我你要你是侮辱我我我
妳脫!妳脫!我要妳立即脫!他大聲喝叫。
於是,我雙手顫抖,又驚又慌,又羞又愧地,作世界上最偉大的犧牲狀,把身上的上衣,漸漸地用手掀開。
啊,妳真聽話,老爺疼妳疼妳他的唇片咧得更大,那顆尖牙有如野豬般地向我伸突出來
我把上衣解開,展露出我的雪白肌膚,也就在這時,我淒切流淚,作十分地淒切狀
正當我刻意地搾出眼淚時,那道旁門突然克勒一聲,自外面打開!
房門外衝進一個人影來!
又高又大的一個男人,正是老爺的兒子冼尚常!
爸,莉娜想要我跟您說他邊衝進門,邊向父親正想說出些什麼!
但是他的聲音即止住了!
他一眼瞥見我裸露著上身,立即,他又轉頭去看他病床的父親!
啊?他雙目呆瞪,有如被人在他腦門猛擊一棍!
我一見時機不妙,急忙把衣服掩上,慘叫一聲,跟著蜷曲身子,狂聲淒哭。
爸!冼尚常雙眼閃出怒光,既鄙夷又輕視地向床上的父親一瞥。
萬萬沒有料到,床上的冼禮常,竟是一隻老狐狸!
他一見醜事被人撞破,竟然呵地一聲,向枕頭上倒去!
跟著,他的雙眼翻白,連連作喘息狀。
啊啊啊菊菊菊菊啊他又如陷入昏迷,喃喃地又叫出菊菊的名字。
冼尚常氣得面色鐵青!
平日瀟灑風度翩翩的他,這一剎的表情,好像想舉刀砍人一般!
他向床上的老頭子一望,竟然一步都不走到床邊,不理他父親死活!
也許他比我更明瞭!他知道死老頭在演戲,在作狀遮醜!
老傢伙遮醜,那我這一邊怎麼下場?
千萬不行!萬萬不行!
我立即來個變本加厲,哇然淒聲一哭,用手掩臉,哭得比家有喪事更加厲害!
冼尚常咬牙切齒,向我直走過來。
妳!阿玲!他一字一字十分嚴厲地跟我說:妳!立即到書房來。
啊?
馬上到書房!立即下樓馬上來!他惡狠狠地叫,一轉身,下樓。
我收住哭聲,望望床上。
那死老頭見到兒子離去,躺在床上,不再喘息,也不再低頭,更不再作昏迷狀了。
我邊穿好上衣,邊看看他。他一動不動,好像昏昏入睡了。
原來世界上最狡猾的狐狸,是他!
這奄奄一息的長命老狐狸,比誰都厲害!我一咬牙,狠狠盯他一眼。
他的雙眼緊閉,一動不動。
我不會放過他!他這樣對待我,侮辱我!我有機會,一定還他一刀!
老頭子閉著雙眼,連眼皮也不牽動一下,被人撞破醜事,他竟然乾脆佯裝熟睡。
好,既是如此,我記上這一筆賬!將來我必會好好與他清算。
我穿好上衣,吸一口氣,緩步走出老爺房門,一步一步地下樓。
現在,我要面對大少爺冼尚常!冼家的另一個主人。
我心中在盤算,他會怎麼對付我?
他會因此而乘機把我辭掉?還是因為我有冼禮常作後盾,他不敢輕易觸犯我?
我走到書房門口,把頭一仰!
反正是如此一回事!衝著上去再說。
我叩了兩下門。
進來。裡面是冼尚常冷峻而忿怒的嗓子。
聽到他這一陣嗓子,不得了,他是一塊堅硬的磐石!也許,他是一枚炸彈!
我不能硬碰!
馬上,我低下臉,愁眉深鎖,眼中含淚。
我的面肉凄切地抖動,這才悄悄的扭動門鎖
冼尚常在書房的巨型寫字枱前吸煙。
他吐了一書房的煙霧,他是坐在書桌的一角上的,一條腿坐在書桌角邊,另一條踩在地上。
看他這副姿勢,我知道他是在震怒!
一副大人物震怒相!
我懦弱無聲,輕輕開了門,又輕輕將書房門掩上。
冼大少爺我悄聲叫。
我的嚷聲還未停止,他已將手上的香煙向煙缸狠狠一按,一步向我直衝過來!
妳這賤人!妳這無恥的女人!他的一雙巨手,又用力,又瘋狂地扯住我的雙臂。
他把我向前拖,我整個人挨了下去。
他的另一隻手自下一沉,拍地一聲,摑了我一個耳光!
他如此用勁,令我眼前火星亂冒。
啊我驚聲劇叫。
勾引我父親?妳這賤貨!他咬牙切齒,又揮起一手,拍地又給我一個耳光。
我從未被人如此掌摑過,痛楚得好像自己的頭部自脖上震開,不再屬於我自己一樣。
我知道,這時候我再不自辯,他必會打死我!然後踢我走!
這萬萬不能,我進了豪灣八十八,我是死也不肯再退出門去的!
你打我!你打死我好了!但是打死我,我也不會承認自己下賤!自己無恥!我被他摑倒在地,仆在地面痛哭:我服侍你爸,鞠躬盡瘁!我為了那伍仟元工錢,我這才忍氣吞聲!他每次叫我王菊菊,他每次都緊抓住我的手,在我手上亂摸亂抓,我都忍氣吞聲我都沒有說話我為的是那伍仟元人工
我撲在地面,用雙臂掩臉,倒在地氈上,我全身哭得抖動起來。
我爸有風濕我媽有哮喘祗有我這麼一個弱質女子,在工廠捱,在這大戶人家捱我是看錢份上,做牛做馬!驀地仰起臉:冼大少,你爸老是叫我王菊菊,我不知道為了什麼但是他一見我,就摸手摸腳!我不敢違抗!
不敢違抗?
大少奶不喜歡我,我知道,祗有老爺要我服侍,我這才拿得到這份人工,我怎敢違抗?我淚流滿面:我我我祗好忍氣吞聲。剛才剛才
他沉默著,看看我。
我的這一陣哭叫,並沒有白費。
他臉上的那一副兇相,顯然已在他臉上消失了。
我悄悄鬆出一口氣,但是也由於心中一鬆,我哭得更加厲害了。
今天也不知道為了甚麼他用力擁住我他說喜歡我我抽泣著:他一定要我脫衣,大少爺,我是一個女孩子,我求你相信我,我怎麼賤,也不會在你爸面前脫衣給他看啊你相信我求你相信我!
我聲嘶力竭地哭著解釋,冼尚常牢視我好一會,沉默著,不再多說一句話。
他逼我脫!我不脫我連這份工都會失去了。我含淚哽聲說:冼少爺我爸要看醫生,我媽哮喘一起一定要噴藥我要在這兒工作下去,我想租一間大一點的房間給他們兩老
妳住嘴!驀地,他叱喝。
我倒吸進一口氣,止了聲。
少跟我吐苦水。他低下頭來,看看我。
當他垂眼看我時,我見到他的眼神。
他像一頭猛獸,這一種冷峻俯望的視線,就好像一隻巨豹,從樹梢俯視草地上的一隻小白兔。
這巨豹足以令這白兔喪命。
但是,那峻厲的目光中,卻又帶了一絲憐憫。又似帶點眷戀。
這一絲目光,在冼尚常的眼睛內一閃而過!
但是這輕輕的一陣目光,已經被我捕捉到了。
我心中一動:心中有數!
平日不動聲色的冼尚常,西裝筆挺,文質彬彬,甚至連說話也少的冼尚常他的目光掃射到我身上時,竟然有這一種神色。
為甚麼?甚麼意思?
我伏在地面仿似軟弱得根本無法站立起來。不斷用手抹淚。
他低頭看看我,看了一陣,他把頭仰起。
衣服是我爸叫妳脫的?他點點頭。
我發誓!我發誓!我可以發毒誓!我伏在地上哭叫著。
妳起來。他冷聲說。
這才止住哭站起,輕輕地摸著鼻尖,搖搖擺擺地從地面爬起。
我用手摸著臉孔,發覺左右兩邊臉孔完全麻木,好像腫了起來。
到我摸到自己浮腫的臉,這一日,我真的哭了。
哭得淒切,這一日,是真的。
他聽到我的哭聲,彷彿觸動了一下。
回過頭來,他看我一眼。
痛嗎?他問。
我點頭:你想打死我。
他不說話,跟著,我又淒哭。
妳先回房去。他望向窗外,聲音變得十分溫和了:不要在這裡哭。
我用手捧著臉,楚楚可憐地退到門邊。
大少爺,在打開書房門前,我低聲說:你打死我都不要緊但是,我真的沒有勾引你爸
他立即把頭一點:別再說了。
謝謝你,我祇要你肯相信我就好了。我拉開房門。
等一等。驀地,他叫。
我莫名其妙地回過頭來,他那手一指,指了指我的臉。
抹乾淚水才出去!他望望我:別讓大少奶見到妳哭過!我不想麻煩。
是。我應道。
原來他怕的只是莉娜。
我用手抹去淚水,作強忍淒切狀,然後才緩緩地拉開房門悄聲走出書房去。
在我掩上房門時,我可以感覺到,他的一雙眼睛在我的背後不斷地凝視著
晚上忽然起風。
不知下房的那一間窗戶大概沒有扣好,一直在風裡砰、砰、砰地作響。
日裡發生的那件脫衣事件,令我心神不寧。
還有大少爺冼尚常給我的幾個耳光,令我更加心中氣忿。
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那可憎的夜風越刮越大,遠處的窗戶,隨著風聲,一直在:砰、砰、砰、砰
在床上轉來覆去,根本無法入睡。
驟地,我從床上跳下,披了一件上衣,打開門,準備去找尋那一道沒有上扣的窗戶!
正當我把下房的房門一開,驀地察覺房門前站著一個又高又大的黑影。
啊?我尖叫起來。
立即,一隻溫暖、有力而又實厚的手,將我的嘴巴一掩。
接著,一道空氣將我無形推進房內去。
我連連倒退兩步,倒退到房中。
砰地一聲,我的房門被掩上了。那個人十分熟悉下房的一切,一伸手,把燈掣按亮。
當燈光亮起時,我見到站在我面前的竟是大少爺冼尚常
我睜大雙眼,簡直不能相信面前的一切!
噓他示意我噤聲。
跟著,他把掩著我嘴巴的手移開了。
我見到他的這一副眼神!又是猛豹直瞪著小白兔的這一種神色憐憫中帶著些眷戀
我竟然屏息、詫異、意外而又帶著惘惶!
不要作聲,我沒有睡著。他的聲音竟是出乎意外的柔和。
我從未聽過他這樣的聲氣!就算他對莉娜說話,他也從未如此溫和過!
大少爺你來做甚麼?我睜大雙眼。
找妳。
嗄?
我相信妳。他衝口說:我相信妳,妳不下賤,妳絕對不會在我爸面前剝衣服。
我鬆出一口氣,如釋重負:這就好了
我還要來道歉!他立即接著說:我掌摑妳!拚了命地掌摑妳!打痛了妳麼?
沒我垂下頭:沒有。
讓我看!臉上有沒有腫?他的雙手托住我的臉,向上一托。
沒有
就在這一剎,他的一雙唇片已瘋狂地印在我的唇片上!一切來得突然!如光、如電!令我束手無措!無法阻止!
他緊擁著我,劇烈而又瘋狂地吻我!
菊菊菊菊在熾熱的吻中,他低叫。
菊菊我心中一怔!又是菊菊?怎麼?又是菊菊?
冼尚常的雙臂拚命地擁緊我,令我簡直喘不過氣來。他的嘴裡,一聲又一聲地叫我菊菊。
菊菊菊菊他火熱的唇片貼在我的唇片上。
這時候,我明白了,這姓冼的一家大小,全是色狼!這是豺狼之家!
我又驚又慌,嘗試掙扎。
但是祗掙了兩下,我立即收歛那種抗拒的行為。
我並非欣賞大少爺的擁抱與熱吻,而是在這突然的一瞬間,我發現了插足在這豪灣八十八號更佳的途徑了!
巨宅樓上的乾癟老頭子,遲早要翻上雙眼的!無論他腦裡的瘤,能不能順利地開刀取出,他是幾十歲的人了啊!
祇靠服侍他,當他辮子一翹的那天,我怎能立足?
大少奶莉娜視我作眼中釘,祇要老頭子雙眼一閉,她一定踢我出去!
我需要另一個依靠物,我靠住這個大少爺。在他身上纏上藤,我死纏不休,地位必然牢固。
大少爺!冼大少,你你我嘴裡卻故作驚訝萬分狀。
菊菊菊菊他拚命地吻我,竟把我推到床上。
你們父子兩個!怎麼了?怎麼了?我被他壓在床上,動彈不得:為什麼老叫我菊菊?我不是菊菊!
妳太像王菊菊了!我第一次見到妳!我直覺得妳是王菊菊!
像王菊菊又怎麼?我莫名其妙地。
像王菊菊我就要佔有妳!他驟地瘋狂地說:菊菊本來就是我的!
啊?我實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他的吻已印在我的臉上、唇上、額上
跟著,我可以感到胸前的衣服一鬆!
他的手使出蠻力,狠狠地把我的衣襟一扯!
現在,輪到他要我在他面前暴露了!為了我在他父親面前裸體,他把我摑得死去活來!沒想到,現在剝我衣服的是他!
我失去過一次的,我不會再失去!他狠狠地在我耳邊說。
又是莫名其妙的說話!
他已經在解我身上其他的衣服了,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思索那前因後果
死老頭,這一次,是我奪他的!他別想來奪我他又開始解他身上的衣服。
啊!少爺!你不可!你知道你在做什麼?你是有太太的!你是大少爺,你有大少奶我驚叫。
我的驚叫,祗不過是作狀。
他要些什麼,我完全知道。做這種事,我也不是第一次。
我的第一次,是好久前跟工廠那個阿榮來的,就在工廠後樓梯幹了。
那次偷偷摸摸,就好像做賊,一點也不享受。我發現那些什麼書本上描寫的高潮,全是假的。
阿榮和我幹過幾次,之後,我拒絕他,這一切全是沒有意思的。
最後,阿榮轉到另一家工廠去,轉工時,再見也沒有一聲,我早把跟他在後樓梯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而現在,我真的非得忘記不可我的要佯作驚惶,被迫、羞慚而又無奈的處女狀。
冼尚常把他身上的衣服全卸掉了,像他這樣的中年,有這樣的身材,已是很完美的男人了。
我不是因為他體態完美,而依順他的。我知道,如此推推讓讓,欲拒還迎地,我以後又可以再在這豪門裡生根了
我伏在床上哭,哭得辛酸。
好像一生中最寶貴的一切,祇有這麼一件。而現在,這寶物被他搶奪,也無法補償一樣。
冼尚常坐起身來開始穿衣服,他望望床上的我,見到我光著身,又哭得淒切,他拾起地面的衣服,向我身上一扔。
穿好衣服!他命令!
你強姦我!我告訴少奶奶!我用衣服掩著前胸,邊哭邊叫。
妳敢說一句,我撕爛妳的嘴!他面色一沉,在鼻孔吼氣。
我怕你?我怕你?我立即去說!我大聲狂叫。
猝地,他轉身過來,一手牢牢扯緊我。
妳知道不知道?他把我扯到他胸前,一句一字地說:大少奶就是想妳走!妳去告訴她?正好給她一個藉口!她立即趕妳走!
我目瞪口呆,窒息!
八十八號內,可以少掉妳這個小丫頭阿玲,但是卻不能少掉我冼尚常!他緊扯我:怎麼了?妳不在乎這伍仟元月薪麼?妳立即想跑麼?想失業?說啊!去啊!馬上去說啊!
我雙目呆怔,然後哇然大哭起來!
我哭得像死了爹娘,他走過來了,伸出手,輕輕的搭在我的肩頭上。
想聽一個故事嗎?關於王菊菊?在我耳畔,冼尚常悄聲問。
我怔呆一陣,抬起臉來。
妳像她,酷似她九分,他牢牢地怔視我:當我年輕時,王菊菊是我的戀人,是我的未婚妻。
王菊菊?
我父親挑剔,我要娶妻子,對象他一一挑剔。他跟著說:他從未滿意過我的女朋友,我一一帶回來,他沒有一個贊成,直到王菊菊
王菊菊原來是你的人?
對。
那你爸?
那死老頭子!驟地,他充滿仇恨地狠狠咒。
怎麼一回事?
我帶王菊菊回來,他一見到,立即贊成,並且同意我們結婚。咬一咬牙,冼尚常回憶著:他一直要邀王菊菊回來渡假,要她在這兒消磨幾天終於,在我們結婚前半個月的一個週末,她前來渡假,就住在前面的大屋子裡
他的聲音突然靜止,眼睛有點濡濕。
發生了什麼事?我急急問。
那死老頭,半夜溜到我未婚妻的房中,然後
他的聲音靜止。
然後?我問。
我聽到尖叫聲,立即奔出房間,他痛苦地回憶著:祗見王菊菊衣服撕裂,驚惶萬分地從房中奔出,見到我,她大聲狂叫,奔出八十八號奔出這巨宅。
他又靜止了。
後來?我喘息著問。
第二天清晨,她的屍骸被發現在路邊,半夜三更,她衝出門去,被一架車子撞個正著他搖搖頭,忽然牙根緊咬:是那死老頭子害死她的!妳知道嗎?是我那死老頭子害死她的!
我腦海間一片片、一絲絲、一滴滴的疑問,現在漸漸地湊合起來了!
當一切漸漸併合時,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幅形像!
這是一幅赤裸裸的、醜陋而污穢的圖畫!豪門!巨富!原來底子裡是如此污垢的一回事!
但是,我卻要在這兒立足,不但立足,我還要在這兒生根!
我不允許任何人阻擋我,所有與我為敵的人,我會不惜地利用種種手段去阻擊,令對方倒地而亡!
就因為我像王菊菊?我才拿到高薪水,我才要受這樣的侮辱!我索性淒哭:你們這些有錢人!就祇會用錢壓死人!
冼尚常在我的床邊坐下,伸手托起我的臉。
妳的爸爸風濕,妳的媽媽哮喘,不是麼?他的眼睛牢盯著我:妳要錢!不是麼?
我要錢!我沒有想過要被人侮辱!
我要妳!就好像當年我要王菊菊一樣!妳不要哭!妳不要說任何話!不要顯露給任何人知道!他低聲說:我要留妳在八十八號!妳永遠不會被人踢出去!
包括你太太在內?我問。
包括我太太在內,他在我身邊說:妳每月在那死老頭子手中拿人工,我另外再給妳津貼。
我心中一呆。
為的倒不是錢,而是他果然讓我纏上了。我這一纏上,就如一棵長春藤,死纏著,死纏不休!
進豪灣八十八號工作了三個月,媽和爸就搬了屋。
他們從低級的貧民區,搬到一幢小小的新型大廈裡去。面積雖然不太大,但跟以前所住的地方比,簡直是天淵之別。
我正正式式拿伍仟元人工,那是老頭子甘心情願付給我的。
他說我是他的得意女傭,又是最好的女孩子,這個價錢值得。當然,對他值得,因為他乾瘦有如殭屍的手,一直在我身上手上亂摸亂捏。
此外,我又拿冼大少爺的津貼。這筆津貼,實在也不少了。我把兩份收入加起來,不但替父母搬了家,還有積蓄,可替他們治病。
我的算盤打得很好,但是有時,人算往往不如天算。
就在我最得意的日子裡,一個早晨,大少奶莉娜把我叫到她房裡去。
我走到她法國式的全白色臥室中,她正在梳粧枱前塗手指甲。
她把龍爪般的指甲塗得血紅,邊塗,邊伸出手指,用嘴向指甲吹氣。
大少奶。我站在門邊。
妳進來。她跟我說:把門在妳背後掩上。
於是我把門掩上了,走到她的面前去。
她的一雙眼睛從血紅的指甲上抬起來,看住我。
看了好一陣,她說:妳是個很美麗的女孩子,我現在才發現到。
現在才發覺到?她簡直瞎了眼!我早已把他的男人也偷了。
像妳這樣年輕美麗的女孩子,耽在我們豪灣做女傭,浪費了。她說。
我站在她面前,沒有作聲。
我知道老爺喜歡妳,妳也盡心盡力地服務。莉娜笑一笑:人工是老爺聲明要支付的。妳應該心知肚明,妳根本不值得這麼多。
我站在她面前,仍然沒有說話。
不值又如何?她能插手麼?她無能為力,由她生氣好了。
她見到我一直沒有作聲,生起氣來,面色一沉。
不過,妳在這兒也不會長了,我先告訴妳一聲。莉娜竟不客氣地:今天我叫妳來,就是要告訴妳,妳趁現在趕快找另一份工吧!
我一愕:但是老爺?
老爺,老爺!老爺!她呶嘴唇:老爺在時,少不了妳!老爺不在,不需要妳!
啊?
經過好幾個名醫,多月來的檢驗、複診,老爺頭裡的瘤可以開刀了!她說。
這樣我更應該服侍他。我忙說。
不必勞煩了,莉娜馬上說:他的腦瘤,是要到美國去割的,那兒有幾個最好的腦科醫生等著他。
到美國?
當然,那時候就不需要妳了。莉娜說:所以,我先告訴妳一聲,我先辭妳。妳立即找工作。別讓老爺一走,妳失了業,這就不好了。
果然,她要弄走我!
這機會她也許已經等了好久了。無論我是否揭破女管家騙財的陰謀,無論是否我服侍老爺鞠躬盡瘁,她總之是要撐走我!
其實當她剛從歐洲回來,第一眼見到我時,我就知道她要弄走我!
她是我天下第一號大敵!
她要弄走我的原因,是非常明顯的,白痴也會明白因為我酷似王菊菊!
在大少奶的眼中,是不可能容許有王菊菊的影子的!她絕不會讓丈夫初戀的情人永遠留在身邊,如影隨形地牢附著不去。
她要趕我走,是遲早的事情。我早已料到。
正是如此,我也就不再客氣了。
她要將我連根拔起,我就與她一起拚過。我進了豪門,我是誓不退讓的。我祇會向上,我絕不跌下。
她要踢掉我,我卻偏偏要坐她的位子。她現在才動手來撇開我?太遲了。
我的迷惑,又沁進她丈夫體內。她丈夫心中,已有了我。現在,是我踢她出去!
將她從丈夫的心扉裡踢出去!好,大家鬥著瞧!